第9章
說着周管事便想跪下求元繡,元繡立即扶他。她自己個兒是從宮裏出來的,自然知道為奴為婢處境都很艱難,況且莊子上又都是老弱之輩,就是敞開了吃,哪裏又能吃窮她不成。
“您這說的是什麽話,天家都倡尊老護幼,我們平頭百姓自當以此為準則去行事”元繡加重了幾分語氣。
周管事揩了揩眼角:“姑娘厚道人,若您真成了新東家,咱們幾個勢必當牛做馬,保管不叫您虧了銀錢。”
“虧盈兩說,到底是看老天爺臉色吃飯。”元繡心裏已然十分滿意了,只要田地在手裏握着,除非戰亂,否則都是她的家底,若是家底,又談何虧盈,“回頭你去告訴欽差大人一聲,就說這莊子有人肯買了,說過以後,咱們再一道去官府定個契。”
周管事連連應聲,他是瞧出來了,姑娘是個厚道人,若莊子真落到楊老財手裏,幾人只怕落不到什麽好下場。
“那我下半晌便去欽差大人那兒說一聲,咱們明兒一早去官府定契。”
再幾天就過年了,有楊老財虎視眈眈盯着莊子,若今年沒能拿下來,明年肯定懸,未免夜長夢多,這事兒還是早早定下的好。
趙大勝早就回了莊子,正跟人攀談,他上了年紀,腿腳不便,年年拼死才能夥着一家人勉強把糧食收了,現享了幾個月清福,骨頭愈發懶了,走幾步路腳便有些發虛,因此剛剛跟元繡去果子林,還沒走兩不,他腿腳便不行了。
轉了一圈,元繡心裏是極滿意的,看趙大勝跟莊裏人聊得還算熱絡,心裏隐憂也沒了,只囑咐周管事,明兒一早就去官府定契。
周管事恭恭敬敬将元繡送出來,待她上了驢車,又走了好遠才收回目光,門後面鑽出來幾個人,紛紛打聽元繡為人如何,待得到肯定的回複以後,方才舒展眉頭,各自忙活去了。
元繡跟趙大勝去看莊子,李蘭花就在家收拾。家裏新添置了不少東西,櫃子木桶,還有放糧食的糧倉,都是元繡去鎮裏專門定做的,花了不老少銀錢。
興安如今身子大好,跟在李蘭花後面親親熱熱的喊奶,又幫着遞這遞那,荷香第一個看見元繡回來,屁颠颠過去幫着牽毛驢,惹得李氏跟在後面喊她是小狗腿。
“那田地如何?”李氏只關心田地,沒問莊子裏的事兒。
趙大勝點了點頭:“明兒一早去官府定契。這事兒早穩當早好,若是錯過,不知又要等到什麽時候。”
元繡耳尖,聽到爹娘在身後說話,也知道因着這段時間的強勢勁兒,娘有些怕她,所以放慢了步子。
“您該如何花便如何花,不必對自己苛刻,如今屋有了,地有了,不必掰着指頭過日子。”元繡看的通透,人也就活一世,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平安高興是最大的福氣。
李蘭花抖着聲音,虧欠孩子的,怕是數也數不清了。心裏知道自家丫頭是不想叫她再吃苦,嘴上連連應聲,又拍了趙大勝幾下,叫他也應下來。
中午飯食都在鍋裏熱着,上回買的糧食因着蓋屋,所以吃的差不多了,還得趁年前再去買一些。
不過眼下最主要的還是去官府定契,一早依舊是趙大勝跟着元繡一道去的衙門。
天還沒亮父女倆就趕着驢車出發了,早上太冷,路面都凍的硬邦邦的,元繡臨走前還給毛驢腳上裹了皮子。
緊趕慢趕,也是約莫趕了一個時辰才進城裏,,若是僅憑兩條腿走,少不得也得走一上午,元繡回家時一路走的官道,路過縣裏卻沒進城細瞧,趙大勝來的也少,幾十年約莫也就跑過兩趟,所以二人對這兒都不熟悉。
連找帶打聽,才尋摸到縣衙的位置,周管事早在衙門等着了,欽差大人還沒來,畢竟賣莊子的錢要錄好封好,幾人按了手印過後,再由知縣大人親自交給欽差,最後便是欽差大人親自送回京城。
別說楊老財背後那位小小的主簿,這是皇上親指的欽差,哪怕是知府來了也不見得能說的上話。凡能下來替聖上辦差的,皆是清廉正直且固執的性子,雖說今上如今年紀大了有些昏聩,但于百姓到底還是上心的,若有作奸犯科之輩,斷不會派遣下來辦差。
元繡不怕楊老財鬧事,只怕他不趁着這個機會鬧事,畢竟沒人比欽差大人更好處理他。
不過一眼見到這位欽差大人,元繡只覺得頗為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等人一開口,元繡瞬間想起來,然後驚呼一聲:
“楊探花?”
楊修德是寧安十年中的探花,聖上大宴殿試前三甲。
元繡那會兒還在先皇後處當差,曾代相熟女官去大殿掌事,專門負責統管傳菜事宜。
大宴才過一半,楊修德頭回進宮,一不小心打翻了菜,湯汁撒了半身,若非當時聖上只顧着同貴妃閑聊,恐怕要治他個禦前失儀的罪名,辛苦幾十年的功名只怕也要打水漂。
萬幸元繡心細,注意到此事,吩咐人悄悄端了皂水給楊探花,大宴時間長,等皇帝想起新科狀元及其他兩位,已然宴畢,命一人作了一首詩,就遣散了宴席,而那會兒楊探花身上的衣裳早就幹了。
如今過去多年,楊修德顯然已經很得陛下青睐,因此方才領命,專督辦這京中二品大員貪墨一案。
楊修德顯然也認出了當時的救命恩人了,連連拱手:“是元繡姑姑?方才眼挫,竟沒認出來,姑姑莫要怪罪”
如今這歲數,在宮中資歷本就該被人稱作姑姑了,因此對楊修德的稱呼并未放在心上,畢竟在宮中各個都喊她姑姑。
可這舉動就叫衙門衆人開了眼,這京中來的欽差,如何對個鄉下姑娘這般客氣,周管事張了張嘴,本想說什麽,末了又咽下去了,怪道姑娘說不怕什麽楊老財,合着新東家可比什麽楊老財有底氣多了。
二人既相互認出來對方,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如今十餘年過去,楊探花深受器重,元繡道了兩聲恭喜。他反才嘆了口氣,外人看來這是了不得的體面,唯獨他自己知道,回回有多驚險,他在朝中沒什麽根基,除了做皇帝手中最聽話的匕首,沒有任何作用,而往往懸在百官頭上的匕首,才是真正想被推倒的存在,萬幸聖上暫時瞧他還算順眼。
說完又問元繡:“倒是姑姑,因何出宮了?”
“說來話長,先皇後薨逝,我兜兜轉轉進了尚食宮,那孩子如今既已封了太子,即便留下也幫不上什麽忙,再一個年紀也到了,不如出宮清淨”
“是這個理兒,姑姑本事大,便是多數男兒也是自愧不如的,很不該困在那裏。”
元繡笑:“只盼你做個清官,盡心為君,若是……若是能幫上那孩子,便替我幫一把。”
周圍人多嘴雜,她不好明說,不過楊探花心裏清楚,因此拱拱手:“我既考取功名,自當為國為民,姑娘便是不說,我也知道該做什麽。”
即是故人,這定契便沒費什麽功夫,縣衙的人也不敢有什麽說頭,倒是那位楊主簿,恨不得瞪紅了眼,若是這莊子落到楊老財手裏,他年年也能得到不少銀錢做孝敬,且那莊子裏産的果子,連知縣大人都甚少食過。
定契的事情處理完了,元繡想着請楊修德去春風樓擺一桌席面,楊探花連連擺手:“自當我請姑姑才是,若非您當初救場,又哪得我今日呢?”
“你既已經到了我丹桂縣,合該我盡地主之誼,若您真覺想還了人情,便幫我照料一二分那孩子,畢竟先……皇後與我有恩。”
兩人争執間,便見知縣一拍手:“不若我擺上一桌,咱們同去吃杯酒?這才好叫我也盡盡地主之誼。”
楊探花連忙擺手,“不可不可,我與元繡姑姑是故交,吃了席面便罷了,若今兒喝了您的酒,過些日子傳到陛下耳中,反惹上禍事。”
與不相幹的人,楊探花依舊成了那副頑固不化的樣子,知縣臉有些挂不住,本是好意,卻叫當衆下了臉子,更遑論還有不少人看着。
不過這些惱火只能存在心裏罷了,別的不說,單是護送欽差的那隊禁軍就不是好惹的,再把人惹惱的,回頭進京随意說些小話,他這日子也就到頭來。
元繡多通透的人,見知縣心裏不痛快,趕緊出來解釋:“知縣大人您清名在外,也知道這名聲來的不易,您确實不必如此客氣,楊大人同樣重視官譽,此行見聞也只會如實禀報,也正是由此,才會深得陛下聖心。若楊大人今日真的随您吃了這頓酒,只怕明兒他的清名也不保了。”
本想敘舊,不過剛剛這番話一說,元繡知曉自己今兒這席面也擺不上了,人家知縣都沒法子請客,你個平頭百姓倒能請這頓席面,這不是打知縣的臉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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