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是趙家大姑娘,二十年前進宮當差,如今年紀到了,得了貴人恩典,就放出宮來自謀出路。”元繡笑吟吟地跟周圍人解釋。
旁邊一陣吸氣聲,一衆人更加好奇:“皇上長什麽樣子?你見過沒有?”
元繡存了心思,斟酌道:“聖上天人之姿,嬸子們快些閉嘴,天子容貌豈容咱們妄自議論。”
周圍又是一陣吸氣,這豈不就是見過天子的意思,有些迷信的,甚至差點對着元繡拜下來,元繡手慌腳亂把人攔住。
因着這一出,大家确實不敢再亂說話了,連看向元繡的眼神都愈發敬畏,畢竟她們見識少,也沒出過遠門,見着官差衙役都慌張,何況真正的萬人之上。
元繡不過扯虎皮做大衣,借借皇上他老人家的勢,希望打聽些真話,心裏可不敢有半點冒犯之意。
“嬸子們,我倒還有一事不明白,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便是給再多銀子,恐怕都不願意賣田地,這村中的田地,你們為何都甘心賣給楊老財?這楊老財是何許人也?”
這些婆子嬸子聽到楊老財便閉口不談了,不過臉上浮現的畏懼還是能看出來的,這楊老財只怕不是什麽善茬。
到底不大熟悉,人家不願說,元繡也不再問,客客氣氣對衆人道:
“嬸子們不說想來也是不好說,我也只是心裏好奇,不是非要知道不可。我爹娘這些年承蒙鄉親們照應,家中破落,沒甚招待的,等起了房子必定請嬸子們來家中吃酒。”
元繡又打了張感情牌,畢竟她才回來,往後少不得有些事兒要靠到村裏。
聽元繡說完,又見她家現下正忙着,不少識趣的便問要不要伸把手幫幫忙,看她不需要便也就一個接一個走了。
等人差不多走光了,老大夫剛好從屋裏出來,後頭跟着畏畏縮縮的李氏,他大概是覺得元繡才是主事的,見着她便道:“這孩子沒什麽事,再養幾天就能好全乎了,你這藥喂的還算及時,我看了藥渣,便是縣裏醫館,也尋不到這般好的藥材”
興安今日已經能下地了,雖然還虛弱,但比昨兒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要好得多。
“大夫勞您再看看我爹的腿,平時就疼得緊,陰天下雨更是連地都下不了,您老看看可還有醫治的法子?”
來都來了,就順道再看看她爹的腿。
“實不相瞞,你爹這好多年前也找我看過,可這要耗費的藥材銀錢都不是家裏能擔負的起的,況且好好一個勞力,為了治腿在床上躺大半年,你爹他自己也不願意。”老大夫嘆了口氣,“如今這腿看着是長好了,實際上卻越來越嚴重,裏頭膿依舊附在骨頭上,你爹年紀也大了,身體不似從前不說,治不治都要受一番痛苦,不過是長痛與短痛的區別。再者說,他這愈合能力也不如壯年,就算治了,只怕耗費的時日更長,我到底學藝不精,不敢托受,恐治不好這般腿疾,若去縣中醫館,或是府城的醫館,遇着良醫,恐有機會醫治。”
老大夫也看出如今趙家不差這些錢,才真心實意說出這番話。元繡點頭表示知道了,又從驢車上拿出一包糕點并兩串錢,交給跟在大夫身後的小徒弟。
“姑娘給多了,老夫出診費不過七十文,若有其他費用另行結算”小徒弟數好錢,又将多餘的銅板還給元繡,待要還那包糕點時,不自在的咽了咽口水。
元繡又被這孩子逗笑了:“老先生收下吧,您老兩袖清風,宅心仁厚,不忍看百姓受苦,您既不忍百姓受苦,我便也見不得先生受苦,這糕點好歹收回去,給這孩子甜甜嘴,往後也好學您治病救人”
小徒弟偷偷笑了,糕點便沒再遞出去,老先生嗔罵一句也就随他去了。
元繡還得把東西歸置一番,因此再回去便由趙大勝趕着驢車送師徒二人。
趙大勝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拎着一包藥,想來老大夫還是記挂着元繡給的那包點心,不願意欠着人。趙大勝也有些無奈:“那大夫說什麽也要塞給我,說都是些尋常補氣血的藥”
元繡打開看了一眼,确實都是補氣血的藥材。
先前給村裏孩子發了糖,這會兒她一出來,就見外頭又來了不少孩子,幸好她今兒買的糖多。
“荷香她姑,我們将才已經領過了”有個小姑娘怕元繡覺得孩子們臉皮厚,率先開口解釋。
元繡顯然也發現了那些已經領過糖的孩子自覺退到最後面,也正是因此,她才不介意再發一遍糖。
雖說村裏人日子都過得比趙家好,但有楊老財,村裏地再多,百姓手裏抓着的卻都不是好田,所以雙井村家家戶戶日子過得都不寬裕。
連這些孩子看着沒比荷香好到哪裏去,元繡嘆了口氣,或許正是因為心軟,才不想着往上謀什麽前程吧。
如今秋收結束,莊戶人家便得了空閑,這時間或是去鎮裏縣裏做些活計,或是誰家起房子去幫工,總能掙到幾個錢,再有把子力氣的,就去磚窯幫忙,一個月下來也能有幾錢銀子,有了這筆錢,年就好過了。
趙大勝腿腳不好,沒有人願意要,所以年年忙完地裏的活計,也沒別的事情可幹。
元繡也才知道,清灣鎮邊上有個瓦窯村,村裏能燒磚,燒出來的青磚青瓦在她們丹桂縣都有名的,年年到這時候,附近娶新媳的要蓋新屋的,都是到這兒來拉磚。
她準備重新起房子,就是打算從這瓦窯村買青磚,李氏一聽有些咋舌:“起房子?青磚房子?”
念叨幾遍又搖搖頭:“大丫頭,這錢你自己攢着,這麽多年拿命換來的,你朝家裏買糧食,爹娘瞧着心裏已經不是滋味兒,再給家裏蓋房子,可真是剜爹娘的心了。”
趙大勝嘴裏也發苦:“你二十年前進宮就為家裏打算過一回,如今你叫爹娘怎麽能看你再為家裏打算,你年歲也不大,相貌也好,爹瞧着嫁個好人家也不是不行,且家中田地還有幾畝,人口如今也不多,只不過今年出息少些,咱們自己日子能過的下去……”
“爹娘只管放心,我又不是孩子,早先便說了,家裏如今這境況,我不可能抛下爺娘自個兒榮華富貴去,再說我身上有些銀錢,明年開春買些田地,勤快種着,将日子支起來,銀錢只會越來越多。”
她說的也是實話,買些田地,逍遙自在做個小地主便好得很了,只出不進,饒是再大的家業都不夠敗的。
“再說現在家裏這幾間草屋,到了冬天如何能住下去?您倆能熬,兩個孩子可熬不了”
元繡一邊說着一遍将今天買回來的東西都收到屋裏去,她跟荷香一起睡的那間屋子,現在真的連下腳的地兒都沒了。
買回來的糧食要好生存放,不然容易招蟲,趙家隔壁是王家,當家的男人叫王善保的,今年就是找他家借的糧食交的賦稅。
六畝田攏共交了一石加三鬥的麥子做賦稅,十鬥為一石,趙家交的麥子約莫得有一百七八十斤,元繡今兒去了一趟鎮上,買了五石麥,就是想着将借人家的糧食還了。
趙大勝将麥過了稱,給王善保家裝了麥,元繡又另裝了一鬥米給他家,趁着天沒黑,趕着又去隔壁喊人過來擡糧食。心裏是想着要将糧食趕緊還給人家,這年月大家都不易,人家肯借糧也是信他們,
堂屋裏,東西兩邊屋裏,都堆滿了。剛跟爹娘說過要重新起房子,如今看來是不得不起。
不同于在宮裏當差那會兒處處小心,回來以後衣食雖沒從前富貴,但總算不必小心翼翼過活。
等她把今兒買的東西點了一番,又過了賬,才想起來一早買的三籠包子才吃了兩個,今兒買的油用鏟子沾了在鍋裏點了點,包子煎好,爹娘也還了人家糧食回來了。
中午一家人都沒顧上吃飯,興安也沒吃,這會兒扶着竈屋的門框,巴巴的吸着鼻子朝裏看。
元繡又就着鍋裏的油添上水,打了個蛋花湯,盛了滿滿一盆,一家人就着湯把煎包囫囵吃了,吃完一個才曉得裏頭是肉餡兒,不管是老的還是小的,見着肉餡兒都忍不住放慢了速度,開始細品起來。
如今元繡回來,家裏田地自然不用賣了,趁着還來得及,田裏該上肥還是得上肥,六畝田說多不多,真收拾起來一家人也費了好一番功夫,不過糧食已經有了,吃飽了力氣足,幹活也不顯得熬人了。
她眼下要做的事多,上回老大夫來家中看診,忘記将那些土塊給大夫瞧瞧有沒有被下藥,畢竟若是真的被下了藥,那荷香說的十有八九就是事實。
即使知道地裏光景恐怕跟楊老財脫不了幹系,卻拿不到他的短,要叫楊老財知道了,背地裏使什麽手段姑且不說,面上定要罵人家拉不出屎怨茅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