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初一道進宮的小丫頭,先剃幹淨頭發,再狠狠搓了一通澡,确保沒把髒東西帶進宮,才分配到嬷嬷那兒學規矩,等學了三年規矩,看各人擅長什麽,才能被分到各處當差。
那幾年年紀小,學東西快,教導嬷嬷心狠,生怕學不好,後來鬧出什麽岔子連累她們,打罵都是輕的。其中這識字便是最基本的,總不能以後主子要東西,她們找半天摸不清是何物。
要說有多少才情詩意元繡倒不敢當,畢竟她那一□□刨字只勉強能認,但吉利字兒吉利話兒她倒是知道不少,所以關于取名這事兒,元繡只是略一思索,便定下兩個字。
“取興安二字很是不錯,不求大富大貴,家中興旺,一生平安就勝過大半世人了”
荷香連連點頭,這兩個字聽着比花錢請先生取的還好聽,當初她的名字就是爹娘花了幾個大錢從先生那裏請的。
說起名字,元繡便想起自己。
因着元月出世,爹娘盼她一生錦繡繁榮,便找秀才公取了這麽個名字。進宮以後,都是天家的人,再不能有自己名姓,有幸被分去各宮伺候主子的,就能取個好聽吉利的名字,再得臉些,又跟主子關系親厚的,便有貴人親自賜名。
不得臉的或是笨些的,便跟貓兒狗兒似的,由管事嬷嬷随便起個名字。
趙元繡名字還算吉利,便被管事姑姑去了姓氏一直喚作元繡,當初司衣局的女官聽見她的名字,還當她會繡活兒,要去學教了一段時間,實在沒甚天賦才又打發回尚食局。
這便扯的遠了,總歸已經逃出那地方了。
還沒入冬,夜裏比白天寒氣更重,土炕到了後半夜也不大暖和了,許是今兒事多,又許是天冷被薄,總之元繡後半夜都沒怎麽睡。
家裏也就兩間草屋,爹娘帶着興安睡,元繡帶着荷香睡,被子單薄,姑侄倆擠到一起才勉強暖和些。
元繡想着要趕緊蓋屋子,不然冬日裏可熬不下去。白天搬進來的東西,全都擠在這一間屋裏頭,本就不大的屋子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鎮上沒有集,秋收才結束,家家戶戶都有餘糧,收成多的也會拿到鋪子裏幾個錢花,因此糧店日日都開着門。
驢車一路晃晃悠悠,看着慢卻比走路快上許多,因起得早,姑侄二人到鎮上的時候才将辰時。今日不逢集,不過賣早點的攤子都照常支着,點心鋪子、早點鋪子包括成衣鋪子也還開着門。
從秋收過後,鄉下人便沒有吃三餐飯的講究了,說是這樣說,但誰家不想一日三餐,不過是想省幾口糧食罷了。鎮上人沒這些規矩,買早點、逛鋪子的人都不少。
昨天爹娘已經把家裏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了,今兒想要也再沒有了,甚至她不買些糧食回去,一家人就得餓着肚子。
元繡沒那麽多講究,早上出門倆人沒吃飯,自然要先填飽肚子。
荷香咽了咽口水,元繡便停下車,要了三屜肉包,荷香再懂事,總歸也就是個小姑娘,心裏歡喜哪按捺的住,親親熱熱叫元繡不要破費。
荷香只吃了一個,便說剩下的都帶回去跟爺奶一起吃,元繡看着愈發喜歡,爹娘性子雖弱,但教出來的孩子是好孩子。
荷香不吃,元繡便沒有再勸。
連年風調雨順,糧價趨向正常,不過于普通百姓來說依舊很高,聽掌櫃的說完,荷香張着嘴瞪着眼,已經不曉得如何是好了。
不過再看自己姑姑沒事人似的,勉強放下心。
元繡确實沒放在心上,米九文錢一升,麥子七文一升,若是直接買面粉,面粉就得十二文一升,苞谷粉更便宜,才六文一升。
先皇是南方人,當初是從南邊領兵起的義,因此宮中喜食米,元繡也習慣了,所以米跟麥都買了一些,荷香說村裏有磨盤,她就沒直接買面粉,畢竟麥子磨出來的麥麸還能喂給毛驢,到了冬天沒有新鮮草葉,麥麸便相當重要了。
糧店掌櫃的見是大主顧,對着元繡也愈發上心,才剛進來就見這姑娘舉手投足不似一般人,再看那姑娘身上穿的衣裳也跟普通百姓的粗布麻衣不同,衣服雖不知道是什麽料子,但領口袖口都繡着花,顏色也鮮亮,就是找遍青灣鎮子怕都再見不到這樣的衣裳了。
這掌櫃的也好笑,既是大主顧,他馬屁拍的更歡。
“姑娘是打哪兒來的?清灣鎮包括下頭莊子我都熟,再沒見過姑娘這般神仙似的人物。”
元繡也不遮掩:“小河灣靠東邊的雙井村,掌櫃的應當是去那兒收過糧食。”
“哦?早些年小老兒确實去那兒收過糧,不過這幾年倒是不曾去過,那楊財主買了地,咱們即便想收也收不上來。”
自知失言,掌櫃的住了嘴,“不過……從前去時竟沒見過姑娘?”
“主家放了身契,近日才回來。”元繡笑了笑,也沒說太多,不過既然提到了楊老財,她不免也要多問幾句。
“難怪……難怪,小老兒早瞧着您這通身氣度跟尋常人不一樣。”既已放了身契,便是平頭百姓,倒談不上什麽瞧不瞧得起,畢竟能從大戶人家出來,又是這般氣度,肯定有幾分手段,別的不說,單是手裏銀錢,恐怕不少。
“方才你說楊財主?”
元繡話還沒說完,掌櫃的就擺擺手:“我只知道前幾年楊財主買了不少田地,他那糧食向來不賣給咱們這些鋪子的”
說着便拿出算盤:“姑娘要兩石米,五石麥,方才我說米一升九文,兩石便是兩百升,共一千八百文,麥子一升七文,攏共三千五百文。”
掌櫃的噼裏啪啦打了一頓算盤,才報出一個數,
“統共五貫再加三串錢,您買的多,我給您少算一串錢,如何?”
元繡點點頭,從荷包裏拿出一小錠銀子,掌櫃的又拿銀戥子稱了稱,又給元繡找了幾串錢。
掌櫃的當着她的面将糧食裝好,确保不會漏才拍拍胸口:“姑娘放心,保管一粒米也不會少,完完整整送到家。”
能給她送到家最好,她還有旁的事,不可能拉着糧食滿大街溜達,這掌櫃的既然開了這麽久的鋪子,自然也不可能昧下她的銀子。
荷香末了搖搖頭,她還怕姑姑頭回來鎮上,會被昧銀錢,誰知道這些人只一個照面,就知道姑姑不是好惹的人。
鎮上只有一家醫館,裏頭老大夫須發皆白,早年這大夫是個赤腳郎中,七裏八鄉獨一位,後來專門去京城學醫,學成後又回鎮上開了醫館。這老大夫子孫後輩于學醫無甚天賦,他到老才想通,為了不埋沒大半輩子心血,所以收了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做徒弟,若是出診這孩子便替他師父背藥箱。
元繡一進醫館說了興安的情況,這位很有些年紀的大夫就指揮徒弟背了藥箱,幾人一道往雙井村去了。
來醫館前已是買了一堆東西,驢車坐兩個人勉強,元繡跟荷香便牽着毛驢,老大夫坐在車上,小徒弟背着藥箱也跟在一邊走。
元繡笑:“你把藥箱放在車上,豈不輕松一些?”
“這毛驢才一點大,馱着師父已然受累,我不忍再給它添力,這世道,人艱難,牲畜卻比人更艱難哩。”
元繡笑:“先生收了個好徒弟,這孩子是個小善人。”
醫者有一顆善心,是極為難得的,老大夫也撫着胡須大笑。
李蘭花不知道元繡真請了郎中回來,手足無措把人請進去,老大夫是清灣鎮出了名的大夫,醫術極好,她當然認得,只是診費……也貴。
李氏正忐忑呢,外頭又有個夥計趕着騾子車來了,元繡看到後面的米跟麥子,就知道應該是糧店掌櫃的家中夥計送糧來了,李氏見這一車糧食,嘴都驚得合不上,天老爺,今兒這一趟是花了多少錢啊。
元繡跟趙大勝兩人将這些糧食重新過了一遍稱,又翻騰一遍,看沒問題才放夥計走。
趙家門口不少人裝作無意路過,都想打探打探這新來的姑娘是什麽人,其實元繡上午不在的那會兒,就有人來家裏明裏暗裏問過了,奈何趙大勝跟李蘭花都不是愛說話的性子,直将周圍人逼的坐立難安。
元繡不一樣,她本就是要打聽楊老財的事,熟稔些自然好問話,見外頭有不少孩子,幹脆将孩子都招呼過來,抓了些麥芽糖,一人分了一小把,這些孩子哪裏吃過糖,歡天喜地捧着走了,餘下大人不好意思地、一個接一個地過來道謝。
秋收過去,田也肥了,家家戶戶就松快不少。
“我家小子嘴饞,叫姑娘見笑了!”
有了先開口的人,大家便一個接一個圍上來說話,本就不是腸子恨不得打幾道結的性格,斷是不會拐彎抹角的,這些婆娘嬸子一個個問出憋了半天的問題——
元繡到底是何許人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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