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元繡除了才進宮那會兒受了不少罪,後來遇見貴人,不至于挨欺負,再後來年歲漸長,只有人家敬重的份兒,雖也有些勾心鬥角,但衣食是上從來不虧的。
而家裏人卻像是真正的、苦瓜水裏泡出來似的。
元繡心底賭咒發誓,要将家裏日子頂起來。一家人相顧無言,李氏也垂着頭,偷偷摸摸揩了淚,回竈屋煎藥。
這藥都是好藥,她一聞就能聞出來,這回苦芽兒算是有救了。日子總要往下過,人總要朝前看,如今她手中的銀錢,管一家人過日子盡夠。
外頭驢車上還有不少東西,元繡現在才想起來要拿。趙大勝一瘸一拐的幫着搬東西,家裏幾間屋子,元繡跟着荷香在家裏看了一圈,這一堆東西放哪都覺得不合适。缸早就見底了,櫃子裏倒是還有小半袋發黑的苞谷面。
所有糧食加起來恐怕也就夠吃個三五頓,元繡跟在荷香後面聽荷香說這家裏現下是個什麽光景。
今年顆粒無收,家裏統共六畝田,往年交過賦稅勉強混個溫飽,今年麥才抽穗,田裏就叫人下了藥,辛苦伺侯大半年的田地,就這樣只長草不長麥粒。
趙大勝默不作聲,把院子裏兩只雞都殺了,元繡帶回來的東西裏頭,還有不少佐料,幹辣椒八角都有,兩只幹巴巴的雞勉強炖了一鍋。李氏把碗櫃裏的面全都倒出來,做成拳頭大小的餅子貼在鍋沿。
這些年山珍海味,她嘗過的也不少,不過心裏總有念想,吃起來也不香,這頓飯才是真正叫她暢快的一頓飯。
家裏還有她帶回來的二壇黃酒,除了荷香,三人都喝了一碗,酒不沖人,待飯畢也不過微醺。李氏夾了兩塊炖爛的雞肉,并兩個貼面餅子,支開荷香,叫她端去喂芽兒吃。
苦芽兒剛喝了元繡帶回來的藥,被子捂着發過汗,現在高熱已經退下了,人也恢複清醒,只肖再養養便能好全乎了。
元繡趁兩個孩子不在,才問到地裏收成,趙大勝本就不怎麽說話,現下更沉默了。
家裏雖只有六畝田,但都是上等肥田,也是一家人這些年拿命掙來的。今年風調雨順,家家戶戶收成都比往年多,偏偏他家,麥子裏頭全是空殼。
先前荷香說的有人在田裏下了藥,元繡聽着便覺得很不對勁,便想跟去地裏看看,再怎麽着也不會顆粒無收,這萬幸是她正巧回來了,若她沒趕回來,那幾年一家人少不得賣田地換口糧,到了明年,還得鬧饑荒。
平江府地處平原,土地遼闊,種出來的麥子比其他地方更香,年年收成過後,不少南來北往的貨商都瞄着這兒等收麥或是面粉。
麥稭稈都在地壟上攤開曬着,趙大勝說的毫不誇張,全都是癟殼,一粒充實飽滿的麥粒都沒摸到。周圍田地全空了,再過半旬天就要冷了,旁邊地裏別說麥子,連麥稭稈都拉回去紮碎留着冬天喂牲畜去。
“這兩邊地收成怎麽樣?”
元繡用手量了量旁邊的田地,趙大勝嘆了口氣:“這一片都是楊老財家的,收成……收成極好。”
“早些年官府叫我們這些逃難來的人自己開荒,村裏各家都墾了不少田地,誰知道後來又說開出來的地,三畝只能換一畝,不然就不給地契,家裏那時候一共換了八畝上等田。”
“約莫七八年前,楊老財把村裏上等田地都買下來了,村裏賣的人家不少,都換了銀錢買了中等田或是下等田,有幾戶沒賣的,後面幾年也先後都賣給楊老財了,家裏雖只有六畝田,但年年收成都不少,我沒舍得賣,你弟死的時候……低價賣了兩畝。”
“荷香撞見過楊老財家的管事支使人,朝我們田裏澆水,便說楊老財往咱們田地下藥。”趙大勝怕元繡才回來,得罪了人,因此叫元繡別把荷香的話放在心上。
趙大勝順着元繡看的方向,又在周遭比劃了一圈,這兒從前都是村裏人的田地。
西邊是過人的路,剩下東南北三面,将趙家的田地圈在其中,唯獨趙家這幾畝還沒被楊老財買下來。
從楊老財把周遭田地都買下來以後,他們家年景便不大行了。後來頂梁柱過世,沒個壯勞力,趙大勝早年腿傷了,也勞作不起,這田地收成更不如以往,忙活一年只勉強夠一家人飽一頓饑一頓,不至于餓死卻也談不上飽腹。
上等田是全家人的命,沒有收成勢必活不下去。楊老財早就虎視眈眈盯着這幾畝上等田了,遣人來趙家吓唬了好幾回,假若今年元繡沒家來,那他少不得得賣田。
趙大勝多年的莊稼把式,對田地看的比命還重要,只不過他細胳膊擰不過大腿,除了順楊老財的心,把這幾畝田賣了,再沒別的法子。可他怎麽能賣,家中田地都是一家人掙命換來的,這年月,若非日子過不下去,誰家舍得賣田地。
今年顆粒無收,連賦稅都是朝村裏人借的糧食,這次賣田地是他主動找上門的,楊老財必定又得往死裏壓價。
幾畝地幹巴巴的,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上等田,北地九月天已經開始冷了,往年這時候家家都該從河裏挑泥上來肥田的,周圍田地都已經肥過了。趙大勝應當是沒想好這片地要不要賣,所以到現在還沒上肥。
想到這兒趙大勝心口又疼了,他年年都饒遠路去野塘挑河泥回來,就想着土肥點,收成也能多些,可還是沒什麽用。
趙大勝跟李蘭花二人日子過得這般糟心,旁人也瞧不上,更不稀的再來踩上一腳,畢竟鄉下地界兒,壞人收成是遭天打雷劈的事兒。
元繡倒覺得荷香說的八成是真的,這話元繡只在心裏過了一遍,并沒有跟她爹說,繞着田地走了一下午,天已經有些晚了,她拎了鋤頭,對着麥茬挖到根,從根底下拾了幾塊土,用帕子裹着,收到荷包裏去了。
任瞎子來看,也能瞧出來田地土不對勁,有沒有下藥,找大夫看看就知道。
趙大勝心中滋味莫名,一瘸一拐默默跟在元繡身後。
元繡心裏同樣不是滋味,心裏想着過幾日要帶爹爹去城裏看腿,還得買糧食過冬。
下午元繡跟着趙大勝去了田裏,李氏則去伺弄小河灣種的菜了,小河灣是爹娘偷摸開的幾分菜地,種些小菜,只夠自家吃的。
荷香不過七歲上下,也沒人說,下午自個兒拿着彎刀跟籃子,去後山坡割了不少草回來喂毛驢。
家裏兩只雞都殺了,原本伺候雞的荷香開始照料毛驢,她今年才七個年頭,屋裏躺着的芽兒五歲,兩個孩子都很懂事。
晚上李氏揪了一鍋苞谷面疙瘩湯,就着中午剩的雞肉,一家人也吃的噴香。
“明兒一早,娘跟我去青灣鎮,若有糧食便買些糧食回來,若沒有糧食,也該給家中添些物件”元繡放下碗筷,家裏沒個頂梁的,老的老弱的弱,她如今回來了,便再不願意看親人過苦日子,旁的且不論,肚皮總歸要填飽。
怕爹娘不願意受她恩惠,語氣愈發強勢:“一家人斷沒有說兩家話的理兒,況且我如今還未嫁人,自然得為自家做打算,難道叫我看着爺娘餓肚子,自己個兒吃香喝辣去?”
李氏嗫嚅着不願意去,趙大勝也搖頭,常年在底層遭受欺壓,便是再強勢的人也磨平了性子,何況原本就不敢惹事的趙家夫婦。
倒是荷香,眼睛亮了亮,這丫頭年紀不大,卻有眼色,人也機敏大膽,她身子朝前坐了坐,雖沒聽爺奶提起過,但不妨礙她知道這位才家來的姑姑必定是極有本事的人物:“姑,我去,鎮裏我熟,省的叫您被那些滑頭昧下銀錢”
“是了,叫香兒跟着你去,往前家裏雞還下蛋的時候,都是這丫頭逢集拿去鎮上換的銅板。”李氏也推舉荷香帶元繡去,家裏實在沒米下鍋,若是元繡一個人去鎮上,必定要被克扣幾兩稱,荷香有眼色,斷不會叫大丫頭吃虧,雖說大丫頭瞧着就不是吃虧的性格,但到底人生地不熟不是。
元繡心裏也是有成算的,明天除了要買東西,還得請個郎中回來給芽兒瞧瞧病,別看孩子現在恢複尚好,但若留下病根,便要遭一輩子罪的,饒是富貴人家,發高熱燒傻了也是有先例在的。
至于她爹的腿,方才吃飯的時候問過,是當初逃難時的陳年老傷,只怕得去縣裏或是府城才能看,現在家中一團亂麻,姑且緩緩。
說起來元繡又想到苦芽兒,連連搖頭說這名字不好,聽着就覺得命苦。
“你大弟還在的時候,起的小名,說是賤些能壓住命,後來你大弟沒了,芽兒也一直沒取大名”趙大勝對元繡說的話也開始認真考量起來,家裏沒個文化人,起大名還得拿幾個錢去請先生,所以之前一直沒去取大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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