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何紅藥很久沒有見過這麽熱鬧的場面了。
據說這裏是“中原孟嘗”歐陽喜的府邸,今天有一個叫冷二的大商人要借他的地方做生意,因此很多商人都來到了歐陽喜的府中。不過——
“人家做生意,你來幹什麽?”何紅藥斜眼看着滿身錦繡的王憐花,冷冷問道。王憐花身後跟着那個她在地牢中見過的白雲牧女,她扮成了書童模樣,何紅藥隐隐記得她似乎是叫染香。
“我也來做生意呀!”王憐花一面故作青澀單純地朝衆人笑,一面在心中對何紅藥說道。
何紅藥指出:“我看你是不懷好意。”
“是麽,”王憐花輕輕笑道,在心中對何紅藥道,“去,趁他們都在外頭,離得不遠,你去替我瞧瞧,那些商人都帶了什麽東西來做交易。”
“我去?”何紅藥不解。她看了看外頭,估摸了一下距離,覺得以現在的能力的确是可以出去看看的。只是……她憑什麽聽他的話?
王憐花笑道:“正好你也好奇,難道不是?出去看看又有何妨?對了……”他補充道:“注意看那個姓賈的帶了什麽。”
何紅藥撇撇嘴,沒說什麽,卻真的飄出去探查情況了。
看着何紅藥消失在門邊,王憐花坐在那裏,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珠,眸光一冷,又想起了朱七七在石室中對他說的話。
何紅藥究竟是不是他幻覺中的産物?
如果是幻覺,那麽何紅藥此次回來所看到的東西都應該是他知道的。畢竟他的人在這裏,不能看見外頭的情況。此番受冷二之托做件事,因此他清楚冷二帶了什麽,但卻不清楚賈剝皮帶了什麽,也特意沒有讓手下去打探。
如果何紅藥能告訴他賈剝皮帶的東西,并且正确的話……
她就絕不是他的幻覺。
但是……如果是呢?如果她不能告訴他呢?他該如何?
望着手腕上那粒金紅光芒的珠子,王憐花的眸光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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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東西,究竟是通靈之物,還是只會讓人精神錯亂的魔物?
“桐花油五百簍……徽墨一千錠…… 碧梗香稻五百石……駿馬八百匹……烏龍茶五十擔,”何紅藥數着手指頭,點頭道,“那個冷二穿得那樣寒酸,小厮也像是快餓死一樣,沒曾想帶來的都是好東西。”
王憐花微微笑道:“冷二替仁義莊做事,仁義莊每年懸賞捉拿武林中的惡人,不知要花去多少銀子,他不省着點,估計現在全仁義莊的人都去喝西北風了。”
“那也不用這麽摳門呀,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
王憐花摸着手腕上的珠子,笑了笑,在心中對何紅藥道:“姓賈的那個人都帶了什麽,看清了麽?”
何紅藥卻把頭一偏,道:“哪裏有姓賈的,我沒看見!”
王憐花面色驟變,冷冷地盯着何紅藥,不語。
何紅藥沒聽見他說話,便回過頭,見王憐花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也不怕他刀子一樣的眼神,反而覺得稀奇,便道:“你怎麽反應這麽大?難道你很想買他的東西麽?”
王憐花盯着何紅藥看了一會,緩緩道:“不錯,所以我想提前知道些行情,你……”他的手已用力捏緊,沉聲道:“你看見了麽?”
“真是這樣?”何紅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不信,但還是答道:“他帶了一只翡翠琢成的蟾蜍,和一個漂亮女孩子。”
王憐花的面色稍霁。
“不過那只蟾蜍不是整塊翡翠雕成的,蟾蜍的眼珠也是一粒珍珠從中間剖開,”何紅藥皺了皺眉,道,“這人怕是要作假。”
“江湖的‘土、農、漁、商、蔔’五大惡棍中,賈剝皮正是其中的‘奸商’,他不弄出點名堂才奇怪。”王憐花的神情越發緩和,在心中對何紅藥說道。
“那個漂亮女孩子似乎也是要被他賣的,這個人原來還是人販子,”何紅藥面露憎惡,道,“那麽嬌柔的女孩子,只要是人都不忍心虧待她,他居然要把她賣了!”
王憐花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既是奸商,自然無所不做。”
想起那個如小鹿一般可憐可愛的女子竟然要被當做貨物賣掉,何紅藥心下嘆息,卻也只是嘆息而已。
她不是活菩薩﹑救世主。
她甚至也不是個熱心的人。
不像朱七七,何紅藥想起那個容顏嬌美個性張揚的女子,她一看便知,那是一個善良熱心的女孩子。
何紅藥淡淡地想着,腦海中又浮現出賈剝皮帶着的那個女孩的模樣,想到剛剛見到那個女孩子時産生的奇怪感覺,思慮片刻,她終于緩緩開口喚道:“王憐花。”
“何事?”眼見衆多賓客都已經陸續到齊,王憐花知道好戲就要開臺,和何紅藥的對話就簡短了很多。
“我總覺得那個女孩子和你有關系……”何紅藥皺着眉頭,道,“看到她的時候,我老覺得她和你有點像……”
王憐花瞥了何紅藥一眼,道:“哪裏像?鼻子?嘴巴?還是眼睛?”
“不是那種像……我說不太上來……”何紅藥仔細回憶了一下那種感覺,慢慢道,“大概是靈魂吧……有種很親密的感覺……”
王憐花無端有種惡寒的感覺,便打住道:“親密的靈魂?這是什麽形容?”
“我也形容不好,只是覺得……”何紅藥遲疑片刻,問道,“王憐花,你有沒有姐姐妹妹之類的,我是說親生的。”
“我是獨子。你懷疑我和她是血親?”至于那個人有幾個孩子,他倒确實不知,王憐花看着賓客中跟着歐陽喜一同進來的那個熟悉的身影,淡淡一笑,自語道:“這場戲越來越有意思了。”
“喂,真的有可能啊……”何紅藥覺得他說的好像挺對,正欲接着辯解,卻見他盯着歐陽喜那個方向不放,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她自然也看到了跟在歐陽喜後面進來的朱七七。
何紅藥一愣:“她怎麽還不走?”等着被王夫人抓回去麽?
朱七七生得極美,如今跟着歐陽喜進來,更是引人注目,大廳中二十餘人,其中只有六七個看來是真正的生意人,另外十多個,更都是神情剽悍,氣概鸷猛的武林豪傑。朱七七的到來,自然引起一陣竊竊私議,有人在暗中評頭論足,朱七七倒一點也不羞澀,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大聲道:“各位難道沒有見過女人麽?還是快做生意要緊,我又沒有長着三只眼睛。有什麽好瞧的。”
滿堂豪傑,十人中倒有八人被她說的紅着臉垂下頭去,朱七七又是得意,又是好笑。不過,她要別人莫要瞧她,但自己一雙眼睛卻仍然四下亂瞟,瞟着瞟着,就瞟到了王憐花身上。
此刻,王憐花正偷着眼睛看朱七七,看見朱七七在看他,他的臉立馬就紅了。朱七七的性子,別人越是怕羞,她便越要盯着人家去瞧,只瞧得王憐花不敢擡起頭來,朱七七這才覺得滿心歡暢,舒服得很。
只有何紅藥知道,王憐花的臉不是羞紅的。
那是憋笑憋紅的。
憋笑居然不被朱七七發現,倒也算他厲害。何紅藥看着滿臉得意的朱七七,不由好笑道:“你說,如果朱七七知道她盯着看的這個人居然就是地牢裏那個色鬼,她會是什麽表情?”那天王憐花并沒有在朱七七面前露出真容,這人一貫又最會演戲,無怪乎今天她認不出來。
雖然對“色鬼”這個頭銜頗有微詞,但王憐花想想朱七七可能有的表情,也覺有趣,難得沒有同何紅藥唱反調,而是在心中笑道:“那一定精彩得很。”
而此時,場上已經開始了交易,第一個上來的就是賈剝皮。正如何紅藥所言,他拿出了一件翡翠蟾蜍,大小仿佛海碗,遍體碧光閃閃,尤其一雙眼珠子,乃是一對幾乎有桂圓大的明珠。
隔得遠,沒人想到那對明珠居然是一顆剖成兩半的。
王憐花摸着手腕上的紅珠,看着場上發展的态勢,眼見何紅藥所言漸漸都變成現實,他心下漸漸安定。
——她果然是存在的,并非他的幻覺。
而此時,一個叫施榮貴的商人已經上了賈剝皮的當,以六千兩銀子的高價買下了那個做了手腳的翡翠蟾蜍。
他哭喪着臉,但衆目睽睽下的交易,沒有被強迫,因此雖受騙,卻也只有自認倒黴。
而接下來,只聽賈剝皮幹笑幾聲,煽動道:“兄弟為各位帶來的第二件東西,是個……是個,
簡直是個奇跡,是各位夢寐以求的奇跡,是蒼天賜給各位的奇跡,是各位眼睛從未見過的奇跡!各位請看,那奇跡便在這裏。”随後,他拉出了一個秀發如雲﹑披散雙肩的白衣少女,這便是他要賣的第二件東西,也是何紅藥口中那個和王憐花有着“親密的靈魂”的女子。
少女一出來,衆人口中立刻發出了一陣驚嘆之聲——但見那少女怯生生站在那裏,嬌美清秀的面容,雖已駭得蒼白面無人色,楚楚動人的神态卻扣人心弦。
她那一雙溫柔而明媚的眸子裏,也閃動着驚駭而羞澀的光芒,就像是一只糜鹿似的。她那窈窕,玲珑而動人的身子,在衆人目光下不住輕輕顫抖着,看來是那麽嬌美柔弱,是那麽楚楚可憐。
“倒真是個尤物,”王憐花将探究的眼神望向那名女子,在心中對何紅藥慢慢道,“你說……她可能和我是血親?”
何紅藥點點頭,随即又搖搖頭,道:“我只是覺得你們的魂魄似乎有些牽絆,這種感覺和我看見一家人在一起之時的感覺有些像。”
王憐花一怔,随即忙問道:“你能感覺到魂魄與魂魄之間的不同?之前為何不說?”這可是很有意思的一項本事。
何紅藥蹙眉:“感覺很淡,因此連我自己也沒有在意。今天若不是因為你要特別關注那個賈剝皮,我也不會仔細去注意那個少女。”
“哦?!”王憐花玩味一笑,心中琢磨了一番何紅藥的可用之處,笑道,“紅藥為了我才這麽做,小生真是感動啊。”
“呸!”何紅藥習慣性地啐他一口,道,“下次絕不幫你!”
王憐花不在意地一笑,目光在場上掃了一圈,見衆人都神情激動萬分,競價已經開始,他便又打量起那名少女來,誓要在她身上找出哪怕一絲和他相像的證據來。
而就在這時,朱七七突然站起來大喝道:“我出八千兩。”
衆人都是一呆,王憐花微微笑起來,開口道:“一萬兩。”
賈剝皮目光閃動,面露喜色,別的人卻似都已被這價錢駭住,朱七七咬着嘴唇,大聲道:“兩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