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十二月底,安迪回到紐約。
“你害怕嗎?在那兒?”當安迪從錄像畫面上出現,在爆炸聲音的背景下對着鏡頭解釋一牆之隔的街道上的軍民沖突的時候,瓊恩突然問了個問題。
“我怕的要死。”安迪回答。“你看我那頂可笑的頭盔。。。那幾天,我甚至在自己的房間裏也戴着它。”
“你應該。”瓊恩說:“不過你帶着它看起來不錯。”
瓊恩看完了所有錄像帶。這一年,安迪到過了非常危險的地方,站在離炮火和憤怒的人群不到幾英尺,有一天,一個他認識的大學生在他眼前被殺死了。他和泰國-緬甸邊境上那些古怪而不可信的人們打過交道。。。在越南,他帶着錄像機出去的時候,不止一次被成群結隊的人圍住。他的房間裏有監聽器。。。他知道監聽器在那兒,但是他不敢把它拆下來。在那些地方,他不安全。安迪回到紐約的第三天,在瓊恩公寓的沙發上,他們聊了整晚。但是這一次,瓊恩幾乎沒怎麽開口。安迪不停指給他看那些錄像,照片,解釋,講述他所親身經歷的。
天開始亮的時候,瓊恩給他們兩個做了早餐。
“謝謝。”安迪說:“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這個。我六月份去索馬裏。”
“啊哈。我應該給你買一件防彈衣當作聖誕禮物,雖然現在已經是新年了。不過都一樣。”瓊恩說。
他真的送了安迪一件“安全保衛系統”牌的防彈衣。雖然這在索馬裏的沖突現場沒什麽用處——它能抵擋一些子彈,可不能抵禦更大威力的武器的危險。像是火箭筒,這是那裏常見的。但是瓊恩說:“你不會中彈。你不僅勇敢而且聰明。”安迪相信了他的話,就像相信瓊恩是真的非常關心他,一直。
“有時候,只是幾秒鐘的事,我覺得我太害怕了,我覺得我可能會死。。。那時候我就非常想回到這裏來。”
“你知道家永遠在這兒,你随時可以回來。但是抓住新聞的機會不會等待。”瓊恩一半是開玩笑的說:“你是個男子漢,甜心。我知道緬甸和越南只是你的第一步。你會去更危險,更靠近真正的前線的地方。而且你必須去。我沒有經歷,我不能給你好的建議。。。但是我想你會習慣的。然後你将一往無前。”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瓊恩不會建議他去更安全的地方。他只會讓安迪繼續堅持,直到他所了解的安迪的目标最後實現。
“你對我真是充滿信心。”
“你自己難道沒有?”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過于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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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是什麽壞事。”
他在瓊恩的公寓的每個晚上,他們都沒有到床上去,沒有脫掉衣服。。。瓊恩總是安迪做雞胸肉三明治:生菜,雞胸肉和一點點奶酪那種非常簡單的三明治。就像是安迪還在耶魯念書的時候,每一次在教堂街公寓醒來的早上,瓊恩會給他做的那種一樣。
“我就喜歡簡單的。”安迪說。
吃三明治的時候,瓊恩靠着他,坐在地毯上。“你應該健身。”他說:“你最好變得強壯點。現在你太瘦了。我知道都是那些罐頭湯的錯。”
“你是對的。”
安迪從越南回來後,以這種方式,他們突然像是朋友般相處了。“第一頻道” 決定買下安迪制作的越南和緬甸的錄像。他和瓊恩一起慶祝這第一個勝利。瓊恩的書稿仍然沒有找到出版商。但是沒關系——他的精力在別處。他剛剛離開“喜劇中心”頻道的節目“注意力不集中劇場”,很快就在MTV電視臺簽下合約,接手主持的節目叫做“你來寫,你來看”。
在“注意力不集中劇場”,他和搭檔的女主持派蒂-羅伯羅夫成了朋友。她是位黑頭發的漂亮女人,非常溫柔,不過有點胖,也許是因為她正懷着孕。有一次他們在格林威治村的一家餐館吃晚餐的時候,瓊恩邀請了她。她對安迪非常友好,“瓊恩,你有個非常甜蜜的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好派蒂,懷孕到底讓你體重增加了多少?”瓊恩替她拉開椅子,幫她坐下。
“四十磅。”
“四十磅?醫生說過你的孩子多重嗎?”
“五磅。”
“四十磅,五磅。派蒂,你的孩子出生的時候,額頭上會印着一行字‘請注意,包裝重量大于包裝內物品’。”
派蒂笑了。
安迪感覺不壞。他懷念瓊恩這些小小的笑話。只要在紐約的時候他和瓊恩常常在一起,他就沒什麽需要抱怨的。
八月,“你來寫,你來看”節目開始播出的時候,安迪動身前往索馬裏,和美軍部隊同行。等到幾個月後,他再次帶着三十多卷錄影帶,下巴的擦傷和腿上的疤痕回到紐約,“你來寫,你來看”這節目已經被砍了。但是瓊恩仍然在MTV電視臺。他現在主持一檔他自己的節目“瓊恩-斯圖爾特秀”。
直到這個時候,安迪才意識到:瓊恩正在出名。在電視上得到一個接一個的更好的機會,和在格林威治村的那些俱樂部裏受到的歡迎是完全不同的。瓊恩現在有一檔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電視節目,比起貼在大街上那些印着表演者姓名的海報幫了他更多忙。大多數喜歡坐在電視機前把頻道換來換去的觀衆中的一部分也許會記住他,甚至喜歡他。他不再只吸引那些少數會去俱樂部看深夜脫口秀的醉醺醺的人們。
“大衛-萊特曼建議我當他的助理主持。”瓊恩說。
雜志采訪也随之而來。紐約時報把他跟五十年代的傳奇笑星裏尼布魯斯相比較,評價瓊恩是“九十年代的熱辣新人”。
“真不敢相信。這就是九十年代!我們現在都是九十年代的什麽人了!”瓊恩在安迪看紐約時報上的那段話的時候,一邊做咖啡一邊誇張的高聲說道。“不過當然啦。我已經二十九歲了。。。”
“這裏寫着,‘瓊恩-斯圖爾特,今年二十七歲的笑星。。。’”
“他們搞錯了。不過我沒有打電話去糾正他們。”
漸漸的,甚至當安迪和瓊恩在外面吃早午餐的時候,鄰桌的人會認出瓊恩,然後探過身來打招呼:“你是MTV的那個主持人吧?瓊恩-斯圖爾特!”
“沒錯,我是。”
“你比我想象中的。。。小巧。”
“矮。”
“我的意思就是小巧,請別誤會,斯圖爾特先生。”
瓊恩裝作憤怒的用手指捏碎了盤子上的小甜餅。。。那個男人困惑的看着他。安迪和瓊恩大笑着走了。
聖誕節後,安迪又出發了。這次“第一頻道”雇他作為國際新聞的記者。這一次,工作更加艱辛,時間更長——整整兩年時間。一九九三年的十二月到三月他在紐約。一九九四年的感恩節前後他曾經短暫的回到紐約參與了“第一頻道”的現場訪談節目。十九個月,他去了曾經的蘇聯加盟共和國——俄羅斯,烏克蘭,格魯吉亞和脫離南斯拉夫聯盟的克羅地亞。冷戰已經結束了。幾乎是同一時期,當他結束一個階段的工作,在紐約度過聖誕節的時候,他發覺瓊恩對左翼的看法也轉變了。瓊恩開始變得更中立,也溫和了一些。當聚會上幾個人突然為了左右争論起來的時候,瓊恩改變了他的攻擊方向。不再只沖着一方開火,而是非常聰明的兜着圈子。
“說話就像耍雜技,把東西抛上去,保持它們不摔下來,讓人盯着看,然後你把手收回來,讓那些盤子落在人的頭頂上。”
安迪大笑起來。“這訣竅是哪兒來的?”
“去看‘重訪布萊茲赫德’那本書吧。”
“給我讀,行嗎?”
假期短暫。瓊恩只讀了序章。安迪把那本戰後出版的英國小說帶走了。他再也沒翻開過那本書,把它完全忘在了腦後。直到二零一一年,他看到根據那本小說翻拍的電視劇的三十周年紀念宣傳。他從書架上找到那本借來的書。安迪有一張舉着那本書的照片。如果瓊恩看到照片,會認出他的書嗎?
接下來的一年是南非,印度尼西亞,海地,柬埔寨和以色列。在海地,安迪在一個旅館二層的臨街窗口前支起攝影機。他穿上防彈夾克對着鏡頭解釋街上的軍用卡車,全副武裝的士兵,髒兮兮的滿臉恐慌和怨憤的平民。在以色列,當他在街上走過的時候坦克上的軍人有時會把槍舉起來,槍口瞄準安迪。他不能跑,他唯一能做的是舉起雙手,用英語喊:“我不是你們的敵人!”
一九九四的感恩節前,他平安的回來了。“第一頻道”讓他參與了直播節目,坐在鏡頭前,向觀衆解釋他的戰地錄像。
“第一頻道”的主持麗薩-林成了他的朋友。她二十歲,安迪突然意識到他比麗薩年長六歲。像個行為不端的哥哥一樣,他幫她找了一張僞造的證件,然後他們就一起去了東鄉村的一家非常火爆的同性戀夜店,好滿足她的好奇心。
就這樣。他們站在“怪獸集中營”的吧臺前,被來往的男女同性戀擠來擠去的。
“那些是男啦啦隊員嗎?”
“麗薩,那就是舞男。”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舞男。我是說他們穿的很像是啦啦隊。”
“嘿。”
安迪從他的馬提尼加金酒上擡起頭。一個黑色卷發的英俊男人正對他微笑。他的笑容和卷起來露出腹肌的白色恤衫都在對安迪發出邀請。
安迪給他買了酒,然後讓他走了。
“我以為你會跟他去個什麽地方。。。”
“沒那麽容易。他估計是個上面的,而我從來不想當下面的那個。”
“那你至少得給自己加點肌肉,變得更強壯點。”
“非常好笑,麗薩,我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這個建議了。”
音樂震耳欲聾,夜店裏擠滿了人,歡呼和尖叫。麗薩不得不把嘴巴貼在他的耳朵上。
“你和他分手後,你和幾個人上過床?”
“一個也沒有。”
“滾出去,別騙人了。你就只是在這種地方喝酒?”
“有時候也跳舞。你知道,我每次回紐約是為了休息。。。而且我還沒準備好。”
“沒準備好是什麽?”麗薩戳着他的胳臂。“關于他?為什麽你不告訴我他的名字呢?”
“是關于我自己的。我自己要決定是醉醺醺的把剛抽過大麻的陌生人帶回我的公寓,還是在清醒的時候找個能給我朗讀小說的友善溫暖的男孩。”
“是,是,安德森,你品味非凡。”
安迪第一次去同性戀夜店的時候才十九歲。他充滿好奇,但是又感到非常不自在。就像是一個剛剛學會喝酒的人站在一幫酗酒半輩子的酒鬼中間,我只是喝酒,我和他們不同,類似這樣。
而且他那時太不起眼,又年輕傲慢,結果是孤獨的:他找了個角落喝了杯可樂,一無所獲的離開了。唯一一個和他說話的是吧臺那兒的服務生,對安迪大抛媚眼,也許只為了讓這個男孩買酒。
其後幾年他沒再嘗試過。可笑的是,之後他在一間非同性戀友好的夜總會遇到了瓊恩。有時候你去敲命運的門,沒人來開。但是有時候你他媽的就直接走進了一扇打開的門,寶貝兒。
唯一的問題是,這扇打開的門不是将你領進一個可以永遠在其中徜徉的房間,而是将你領向另一扇門。當你走到那兒,你就必須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