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去東南亞的計劃不想安迪希望的那麽順利。他還是等啊等啊的。離開美國前的某個晚上,他和瓊恩在格羅拉的新住處的室內游泳池邊談話 。晚餐後他們都喝了一點君度酒。
“我需要開車回去。”
“你可以明天早上再回去。”安迪說:“睡在客房。我媽媽會歡迎你這麽做的。她不會歡迎尼古拉斯-布維爾,不會歡迎老丹尼爾。不過她挺喜歡你的。”他伸手夠着了小餐桌上的方形酒瓶,又給他倒了一點這種桔子味的餐後酒。
“你告訴你媽媽了?”
“不是直接的,但是她理解了。”安迪說:“她大概一直都知道一點兒。”
“當然了,你媽媽是個女人…她們總是比較有觀察力,還有第六感什麽的。”
“嗯。”安迪心不在焉的回應。“誰要搬進你的公寓裏?”
“什麽?”
“今天下午你打電話的人。我不是有意要聽什麽的。我只是不小心聽到了。”
“我大學時候的朋友。一個叫安東尼-維納的人,他最近有點缺錢,我們可以平分房租。”
“你不能和我住在一起,但是可以和你的朋友分享一套那麽小的公寓?”
“兩點,安迪,第一,安東尼維納是我跟你提起過的那位政治活動家,你生日那天晚上我去見的他。我們認識差不多十年了。我剛到紐約的時候住在他那兒,當時我甚至還不認識你。第二,我不覺得公寓非常小。完全可以居住。”
他們陷入了沉默。
當瓊恩摟着安迪的時候,安迪輕聲說:“你難道不明白我會離開很久的時間嗎?”
“是的,去一個你想去很久的地方。我愛你,安德森,保證自己的安全。給我打電話,或者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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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盯着他:“安德森?”
“沒什麽,只是想嚴肅一點。”瓊恩說:“時光飛逝。你就要二十四歲了,今年六月的時候你還在越南,是吧?我會祈禱你直到生日那天都安全。”
“嘿!”
“你看起來比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成熟多了,英俊多了。不再非常傻氣,只是有點傻氣。”瓊恩假裝非常動情的說:“十年之內。你會變成一個身經百戰,魅力無限的男人。我真為你驕傲。而我會變的孤獨,傷感,不站在舞臺上當小醜的時候,我會帶着狗散步,給它買熱狗吃,坐在露天咖啡座看着來往的漂亮男女,和小姑娘搭讪。”
“你不會。”安迪大笑起來。
“我會的,每個猶太人都會。好處是我們都在這種傷感中變得很富有。哈哈。”
“你不需要變得非常富有。”
瓊恩搖了搖頭。
“瓊恩。”安迪轉着他的空杯子,突然問道:“你必須…你必須誠實的告訴我。你不打算十年之後還當我的男朋友,是嗎?”
“不,”瓊恩溫柔的說:“聽着,安迪,我不是你的男朋友,即使是現在,我也不是你的男朋友。我們有性。。。你是我愛的男孩,我欣賞你的很多地方,從過去到現在。但不是‘男朋友’。你不明白嗎?”
安迪突然站起來,把瓊恩推在泳池邊緣的瓷磚上。但是他的聲音非常的鎮靜。
“為什麽?”
瓊恩沒有立刻回答。
“只要告訴我,為什麽?”
“我想在這件事上輕松一點。”瓊恩說。“請理解我。”
“我不能。”
“別把愛當成挑戰,安德森。別把我們的關系當成你的挑戰。”
“我把這當成挑戰了嗎?是的,也許你是對的。但是我以為我差不多贏了挑戰。如果這是挑戰的話我們都會贏。”
“不,我們不會。”
“這他媽的是為什麽?”
“一開始你非常幼稚,固執,自信,但你是對的…但是現在不同了。人生一課,你的正确決定未必永遠适用。你看,我們将會選擇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你的目标如此明确。”
“你想讓我怎麽辦?”
“放棄吧,你只要在這件事上放棄就行了,別浪費精力。什麽都不會改變,我還是很喜歡你。你不是個小男孩。你不能擁有你想要的一切。。。尤其不能通過改變他人意願的方式。”
“我從來沒有過。”
“沒錯,但是你不能留在原地。”瓊恩說:“我也不能。我有我的目标,關于我的職業生涯,關于我的個人生活。”
“我明白。你有你的計劃。”安迪說:“而我就像是你的hbo節目一樣。我從你的日程表上被砍了。”
“完全不是這麽回事。”瓊恩說:“而是因為我意識到實際你不會喜歡繼續和我呆在一起。你會發現的。”
“你以為你是誰?你那麽了解我嗎?”
“我确實了解你。因為我愛你。相信我。”瓊恩推開他,坐了起來。接着,安迪感到他被瓊恩擁抱住了。
在他的內心深處,安迪仍然渴望和瓊恩擁有長久的關系。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意識到瓊恩永遠不可能用他愛瓊恩的方式愛他?也許在幾個月前,在瓊恩對他說“安迪,我愛你”的時候他就有所預感了,所以他動了一個人去越南的念頭。
安迪想,我必須得離開了。
他答應盡可能的和瓊恩保持聯系。
帶着極少的行李,一九九一年的一月。安迪首先在緬甸入境。兩個月後,安迪離開了緬甸,和幾名美國駐越南大使館的官員一同乘坐“晨星”號列車前往越南。他已經在緬甸停留了不短的時間,為了報道緬甸“民/主/國/家/聯/盟”在去年的大選中獲得勝利後的變化:軍/政/府拒絕交出權力,NLD的女領/袖被監/禁起來。全國又重新陷入可怕的混亂。等等。
他在筆記本上寫簡短的信。
“瓊恩,我很高興來到這裏。對于我們來說,緬甸不是一個危險的地方。當我走在街上,人們并不會攻擊我,但是你确實很難融入人群中。因為我的個頭和膚色,人們盯着我看,議論我,表情既不算友好也沒有惡意,但是大部分當地人和我沒有任何接觸。這使得我走在那兒都不能偷偷的把錄像機拿出來。即使是快速的拍照也得非常小心。”
在緬甸的兩個月裏,他的家庭式錄像機只錄完了五卷帶子。他把這些錄影帶裝在一個塑料袋裏。即使在住處,他也随身攜帶這些東西。
“瓊恩,我有機會認識了仰光的大學生。他們會說英語,而我只能說一點越南語。它們有些相似的地方,不過還是完全派不上用場。這兒的人讨論民/主有點像是在美國我們讨論共/産/主/義或者社/會/主/義一樣。這不是很諷刺嗎。”
那幾名大學生是他在集會的廣場上結識的。漸漸的,他發現當他去和這些大學生交談的時候,有人跟蹤了他。有一天,當他在街上走的時候,他聽見了一聲槍響。在不遠處的小書店前,一個年輕人突然倒了下來。安迪有點不知所措,但他還是跑上前去。
安迪驚恐的認出血泊中的那張臉。重傷的男孩是那幾位仰光的大學生中的一個。他們本來約定今天在書店外面碰頭談一談,安迪想從這些經歷過“8888”的學生身上得到更多直接的信息。
這個漸漸死去的大學生甚至沒有自己參加過學生/運動,但他的哥哥曾經是運動骨幹,去年已經死了。
在正午的街頭,他蹲下來,小心翼翼的擡起那個大學生的頭。但是太遲了,這個緬甸男孩的胸前有一個不斷冒出小股的血的彈孔。他還有點意識。安迪想扶起他。但是那個大學生推開了他的手。他的黑眼睛茫然的,厭惡的看了一會兒安迪,然後閉上了。仿佛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把這個白人當作了開槍的兇手。
“我的天。”安迪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後,穿着短袖制服的本地警察來了。安迪剛學會很少的緬甸語,他只能用英文一遍遍的解釋發生了什麽。他渾身是血,被帶到一個地方。安迪認為是警察局。他的所有證件,書面證明都被收走了。他的攝影機被檢查過,錄像帶被毀掉了。安迪明智的選擇了不抗議。他被關在一個有鐵栅欄的單人房間裏。在那兒度過了焦慮無眠的兩天後,他被允許給美國大使館打了電話。他們派人和翻譯來幫安迪離開了。
安迪要求他們把攝影機還給他。那些人又耽擱了一個多小時,安迪才拿回他的攝影機。
“在仰光。不要一個人離開其他的外國人外出。”翻譯警告他。安迪在使館的吉普車上睡着了。直到離開緬甸,他仍然不知道是兇手是誰。而且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了。
火車“晨星”上和他同行的官員是最後幾位留在緬甸的美國使館人員。實際上大使館已經自去年開始從緬甸撤離。那時候他和其他西方記者都不認為緬甸的民主能持續下去。他在緬甸期間被允許一直住在空蕩蕩的使館裏。在這棟英國殖民時期的建築裏,所有的辦公室的門都敞開着,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或者文件留下。有時候,安迪在某個辦公桌上發現一支鉛筆,一些空白的紙張。他用這些記錄下他的部分觀察。以及寫信,因為他覺得更有紀念意義。
“瓊恩,我們幾乎沒什麽可放進嘴巴裏的。我本來不想說這個,我覺得不應該抱怨。。。我們不能去街上的餐廳。新鮮的水果和蔬菜是一個緬甸翻譯從可靠的農民手裏買來的,但是數量有限。我們平時就吃罐頭。我想我瘦了不少,而且在這種天氣下,幸運的是我不太蒼白了。自來水簡直是奢侈。我經常一周都不能洗個澡。床單很髒。即使在非洲的時候我也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不過我想這就是真正的事業和旅行的區別。現在我看起來有點像個緬甸男人。不論怎麽說,我後天就要離開這裏。”
在悶熱,颠簸的“晨星“火車上,安迪把紙鋪在大腿上,咬着鉛筆。
“瓊恩,我仍然希望你和我一起去越南。”
這些信沒有一封寄出去。
在開始接受美國援助的越南,安迪和一些美國援助項目派去越南的工作人員同時得到了在河內大學學習越南語的機會。他們住在沒有熱水的宿舍裏。
安迪的新聞錄像受到了更多的限制和監視,但是在河內他非常安全,而且他學會了隐蔽的藏起鏡頭拍攝。他知道怎麽以一切輕松的借口,将一些他需要的畫面拍下來。他的房間沒有上鎖的抽屜,所以他把所有的膠卷和錄像帶放在書架上。這樣反而使得他不被懷疑。
他甚至可以去美國援助機構的辦事處往紐約打電話的機會。
他打電話給瓊恩。電話通了。但是安迪站在一個人來人往的辦公室裏,他不能太激動。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瓊恩。”他說:“我很安全。我會回紐約過聖誕節。”
“我很想念你。期待你回家,安德森。”
他們的通話時間很短,而且聲音有點不清楚。等到電話挂斷後,安迪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在電話上,瓊恩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