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瓊恩的椅子”是放在中央公園公寓的一把柚木扶手椅,上面擺着軟墊,靠枕,扶手很寬,可以放一只中等大小的馬克杯。它有時候在起居室,有時候在卧室或者陽臺,取決于瓊恩在哪兒思考,在哪兒寫他的短篇諷刺小說。瓊恩總是坐在扶手椅上,抽煙,把一本硬皮大相冊放在他的大腿上,在那上面放上幾張白紙。
他陸續寫了“猶太人的鼻子”,“希特勒夢游迪士尼”,還有一篇非常短的“別人的狗”。他寫完就會拿給安迪看。但安迪總是喜歡他寫的故事。但當瓊恩感到不滿意,他會把那些稿紙都扔掉,從頭再來。
總體來說,瓊恩已經寫了不少了。都是一些散文,短篇小說。他想把這些文章集結成冊。他仍舊沒提出版,但是安迪知道那是他的希望。
“我不能寫了。”瓊恩有時候會煩躁起來,對在他公寓過周末的安迪說:“我是個搞滑稽脫口秀的,我是個搞笑的猴子,我不是個好作家。我要放棄 。”
安迪說:“但你寫的很好。和你的表演一樣好。別這麽抱怨了,對自己有點耐心,寫完它。”
“最好給我來杯酒。”
有一天,安迪給他了帶來了一瓶很大的威士忌酒,還有一瓶更大的綁着絲帶的香槟。
“你從哪兒。。。”瓊恩突然從那些散亂紙張上擡起頭:“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二十一歲生日?”
“你說對了。”安迪回答。“我的生日。”
“對不起,你看,我。。。”瓊恩說着站了起來,甚至不在乎他的手稿都紛紛飄在地板上。“我愛你,生日男孩。你現在是個像男人一樣的男孩了。”
安迪吃吃笑着,沒有反駁瓊恩古怪的形容。他有點彎着腰,好讓瓊恩親吻他。他們開了香槟,喝了幾杯後。安迪告訴瓊恩,有幾個朋友想和他一起慶祝。
這是在丹尼爾公寓糟糕的電影夜之後,瓊恩和安迪的朋友們為數不多的來往中的一次。那幾個人中甚至有卡特的普林斯頓朋友,尼古拉斯-布韋爾,“肯尼迪家的什麽人”。他們到酒吧間的時候,老尼克正一個人喝酒。看到安迪,他毫不猶豫的站起來加入了他們。
“生日快樂,庫珀男孩,老卡特怎麽樣啦?”尼克問。
“他不錯。”安迪回答。“你們最近沒見面嗎?”
“老卡特好像突然變成了個媽媽的好男孩了。他不和我們出去。我可真擔心他。”尼克說:“要我說,他準是出了什麽問題,他有點像是一匹生病了的小馬駒,漂亮的鬃毛都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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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事。”
尼克對安迪晃着手指。
“我要是你,就會叫人看着你哥哥。”
安迪不以為然的聳聳肩。
但他們還是聊了幾句。出乎意料的是,瓊恩立刻就被尼克那又粗魯又故作神秘的說話方式吸引住了。他大概把尼克當成了“素材”——安迪知道瓊恩在玩“捕手”的游戲。只要瓊恩願意,他能引誘別人說話。他有時候就靠這種方式收集笑料:瓊恩坐在尼克旁邊,假裝非常贊同他,用這種方式繞着圈子跟尼克聊天。他令尼克忘乎所以。
尼克始終沒有把瓊恩認出來,他可能不記得和卡特,安迪和皮爾森一起在“苦澀終點”的晚上。
瓊恩一直在笑。他還把其他一些人吸引到他身邊了。漸漸的,安迪面前都是些和瓊恩攀談的的漂亮姑娘和醉鬼。有人遞給安迪一杯白蘭地。他拒絕了。他想保持清醒。直到瓊恩把一杯酒放在安迪的手裏。
“生日快樂,安迪。”
周圍的人們開始為他唱“生日快樂”歌。
今天晚上,瓊恩非常活潑,友善,受歡迎。安迪等着他們離開這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但是當他們站在大街上,瓊恩突然對他說:“我有個別的地方要去。你今晚應該回你媽媽的公寓。”
“為什麽?”
出租車在等着,瓊恩沒有解釋,安迪讓他走了。過了幾天,安迪知道他是去見一個大學時期的朋友,一個年輕的政治活動家,是瓊恩初來紐約時住在同一個公寓的室友。
瓊恩是對的,那晚安迪應該回他母親的地方。格羅拉告訴他卡特也在這裏。
卡特看上去完全不同。現在是六月,和上次四月份的時候他們見的那一面相比,現在他幾乎是興高采烈的。他的工作很順利,而且在一家戲院認識了一位叫貝絲的可愛姑娘。他們都以為今晚安迪會回“大船”,即使他錯過了他們在他的套間宿舍電話上的留言。
“我想見你的朋友。”格羅拉不在的時候,卡特對安迪說。
“你會見到的。”
瓊恩的一個朋友,一個編輯,邀請他給華盛頓的一家報紙寫文章。瓊恩寫了,但是沒有被刊登出來。這件事讓他很沮喪。
為了寫作,瓊恩放棄了大部分零時工作。他現在只去喜劇窖表演了。少了這些收入,安迪想知道他是否還付得起中央公園公寓的房租。但是深夜的戲劇表演,或者尋找進入電視節目制作的機會,或者寫作并且出版,瓊恩不會真的放棄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安迪認為他的選擇是對的。
安迪已經開始從信托基金裏拿錢。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得到一筆。六月底,瓊恩告訴他,他準備再搬一次家。在找到新的公寓前他會住在旅館裏,帶着他的行李和手稿。但是他不能把“瓊恩的椅子”帶走。他這麽說的時候,全部家當已經在四十四街的一家小旅館裏了。那把扶手椅被留在原來的公寓前廳。
安迪本來可以幫他付房租。但是他沒有,甚至沒有這麽建議過,因為瓊恩不會高興他這麽做。他帶走了那把扶手椅,“瓊恩的椅子”,把它放在“大船”自己的卧室裏。
“讓我保管你心愛的扶手椅。”安迪說。“但是你住在旅館難道不是更貴?”
瓊恩回答:“這樣我至少不用付下個月的房租了,那更貴。我不能馬上找到住的地方。”
接下來的幾天,安迪拿到了在上西區的一間公寓的鑰匙。格羅拉找了一位設計師朋友設計了裝潢,為了安迪從耶魯畢業後搬進去。但是現在就是開始和瓊恩住在一起的生活在安迪看來更好。那個地方也方便瓊恩寫作。現在是放假期間,只要他在CIA 實習的那份工作不出什麽麻煩,安迪有很多時間和瓊恩呆在一起。
有一個早上,他們在瓊恩住的四十四街小旅館底層的餐廳吃着蛋餅,塗着果醬和黃油的面包,喝着冰茶。安迪把公寓的鑰匙放在瓊恩的餐巾紙上。
瓊恩把餐巾紙抽起來擦了擦鼻子。然後他故作驚訝的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捏起鑰匙,舉着它。
“這是什麽玩意兒,安迪?”
“它也許看起來像是一把我的單身公寓的鑰匙,瓊恩,其實它是一枚戒指,”安迪溫和的諷刺說:“你能搬來和我一起住嗎?”
“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是個不守規矩的房客,安迪。”瓊恩說。“我很晚才回去,也許是淩晨。我抽煙很厲害。我有時候會變得很暴躁。我也不習慣和人住在一起。“
“好像我不了解你似的。只要你答應我。。。別像在你那兒一樣,把所有地方都當作煙灰缸。”
但是當瓊恩這麽幹的時候安迪也沒有生氣。他其實并不是太在乎瓊恩這麽做。如果是別的朋友這麽做的話也許安迪會大發脾氣的。安迪很高興,現在至少他不用經常打電話到別的地方去,甚至不能肯定他是不是能找到瓊恩。他告訴格羅拉,他不是單獨住在上西區。一個朋友會和他一起住一段時間。格羅拉馬上說,她應該見見瓊恩,既然安迪說他們是非常親密的朋友。
“他很緊張。媽媽。”安迪說,“他在寫一本書。現在別去打擾他。他也不是我在耶魯認識的朋友。他非常好,非常聰明。”
“你很喜歡他吧?”
“當然了,媽媽。”安迪說:“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個和以前那些朋友無法比較的人。我愛他。我需要他。所以我很高興他住在我那兒。”
格羅拉把她手上那本書合上,放在膝蓋上。她用那雙敏銳的灰藍色眼睛打量着小兒子。
“真的?”她問,聲音發緊。“他也愛你?他也需要你?”
安迪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可能不像我需要他那樣。”安迪說:“但是我不怎麽在乎這一點。他會住到他找到新公寓為止。但是我更希望他一直和我住在一起。”
“你沒什麽想跟我談一談的嗎?安迪?我們很久沒有談話了,我關心你的感受。你不想告訴我什麽?”
“是的,我想,媽媽。”但是安迪還沒說完這句話,他的母親已經打斷了他:“我明白,不是今天。我太累了,安迪。下次再告訴我吧。你這周末回來吃晚餐嗎?”
安迪明白了,對于格羅拉來說這不是個坦白的好時機。盡管兒子早已做好準備,但是母親放棄了這個機會。他帶着不痛快的心情離開了“大船”,為了不肯傾聽兒子的真話的母親而感到忿忿不平,甚至沒對睡在客房的卡特道一聲別。卡特也許沒有睡着,但是他吃了醫生給的幾種新藥,為了他的過敏症和哮喘。這些藥讓他總是昏昏欲睡的。
但安迪下周并沒有回“大船”。因為CIA的實習工作他再次被派往華盛頓。離開紐約前安迪最後一個見的人是瓊恩。他正在卧室,往身上穿牛津襯衫和一條牛仔褲的時候,瓊恩走進來告訴他,他找到新的公寓了。
“你可以留下。”安迪吃驚的回答:“你才住了一個星期!我希望你能呆在這兒更久!”
“我需要個自己的地方。”
“那就把這兒當成你自己的地方。我把書房給你了! 我沒有打擾你!我只有在你允許的時候才進去!”
“別沖我喊。”瓊恩說:“這兒當然不是我的自己的地方。這裏的一切都很‘你’。我知道你希望我工作的舒服。。。你總是幫我整理我的手稿,你問我能不能進書房,你在唱機上放我喜歡的樂隊的音樂。。。不過,安迪,我不喜歡被人照顧,尤其是你的照顧。我喜歡照顧別人。我感激這一切,不過我還是找個新的兔子窩更好。”他看着安迪臉上的表情,然後笑了:“這又不是我要跟你永別什麽的。我只是住在另外一個房子裏,離這裏不遠。你可以來找我。你需要的時候我也會回到這兒來的。”
安迪去華盛頓了。他知道等到他回紐約的時候,上西區的公寓裏将只剩下他自己的東西。他的錢包裏有瓊恩寫給他的一張便簽紙,上面是他的新地址,從安迪的公寓開車過去大概要二十分鐘。是的,不很遠。但是安迪感到強烈的挫敗感。他幾乎覺得疲憊了。第一次。安迪想,我已經有點不想再被他滿不在乎的留在身後了,我已經追在他後面很長時間。第一次,他延遲了回紐約的時間。
但是,有一個炎熱的晚上,在他還沒有決心回紐約的時候。他在華盛頓接到了一個來自“大船”的電話。是他母親格羅拉打來的。她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他聽着她支離破碎的語言,和她身後家庭醫生的聲音。他們發了瘋的到處找安迪,最後從他的上司那裏得知他在華盛頓的聯系方式。
在這通電話中,安迪得知他的哥哥卡特在下午的時候,毫無征兆的爬上“大船”的十四樓層上的一個陽臺,抓住欄杆在陽臺外晃蕩了一會兒,接着松開手跳了下去。卡特-範德堡-庫珀自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