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死訊來的如此突然,而且沒有任何解釋。
盡管疲憊,焦慮,憤怒,茫然無措,安迪立刻回到紐約。安迪盡了他作為死者的唯一的弟弟同時也是死者可憐的母親的小兒子的義務。他去卡特的公寓,從卡特的衣帽間裏選了黑色的套裝,好讓他哥哥入殓的時候穿着。他在車上把套裝交給了格羅拉的女管家。
女管家說:“我想你應該上來看看你媽媽…”
“當然啦。”安迪說:“但是我現在累壞了。我想去我的公寓睡一覺。晚上我會過來的。”
然而她憂慮的目光使得他改變了主意。
“行了,諾拉,我就上去。”
安迪不能去自己的卧室。卡特是穿過安迪的卧室然後從他的陽臺上跳下去的。安迪站在自己卧室套間的門口,盯着那個陽臺看了一會兒。瓊恩的扶手椅就在陽臺的玻璃門的旁邊。他有點想把扶手椅搬出來,和安迪所有的東西一起。但最後他只是讓人把瓊恩的扶手椅移到了書房。
“你需要什麽嗎?”
“什麽都不需要。”安迪回答:“諾拉,我去看看媽媽。”
格羅拉躺在床上。她的房間裏擺滿了她的親戚和朋友們送來的花。安迪幾乎覺得他搞錯了:卡特完全沒事,他是從華盛頓回來探望母親的,既然她的房間這麽像個病房。
但是格羅拉躺在床上,一遍遍的重複着對卡特的死的回憶。卡特跳下去的時候格羅拉就在他身後哀求,卻只能親眼看着兒子的自殺。
在那種情況下你應該叫諾拉去打電話給警察,或者聯系救援人員。安迪這麽想。但是他意識到這麽說對母親太殘忍了。而且現在已經太遲了。于是他決定一言不發。 他只是坐在她的身邊,握着她的手。
他讓女管家在母親卧室相鄰的書房的沙發上給他布置一個床鋪。這樣他就能守着格羅拉了。而且,他這幾天也不會回到自己的卧室睡覺,既然卡特是從那裏的陽臺跳出去的。
書房裏的電話響個不停,是記者們,格羅拉的朋友們和表親們。《生活》的記者來了兩次,安迪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就讓他們離開。不允許他們拍照,不允許他們走進超過門廳的距離。但是他們都知道卡特的葬禮就在後天,在弗蘭克.E.坎培爾教堂。那個教堂也舉行過安迪和卡特的父親懷亞特的葬禮,不過那是十年前了。
安迪不想追問他們是怎麽得到葬禮的通知,也許是格羅拉的秘書告訴了他們。葬禮那一天肯定會來很多人。從《生活》的兩個記者和他們身後的攝影師臉上,安迪理解了這個事實。記者們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範德堡家族的女繼承人格羅拉-範德堡-庫珀的兒子的自殺是有新聞價值的。記者們來到這裏,就個人來說毫無惡意,而且小心翼翼。但這是他們的工作。為了發行量,他們忠于職守。安迪明白他們。因為長久以來。他自己也想成為一名記者。等到數年後他在危地馬拉,緬甸,斯裏蘭卡拍下那些悲慘的鏡頭的時候,他感到很怪。就像是他自己産生了什麽變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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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書房的時候,女管家告訴安迪,他卧室的電話響了。
為了方便,格羅拉給她自己和安迪各要了一條電話線,這樣就不會互相打擾了。安迪去他自己的卧室接了電話。他穿過走廊的時候電話鈴聲已經安靜了。但是等他走到自己卧室,鈴聲又響了起來。
是瓊恩在電話線上。
當然了,安迪不知道瓊恩的新號碼。他從華盛頓回來後還沒有跟瓊恩聯系過。于是他給安迪打了電話。
“你看了新聞?”
“我讀了。”瓊恩說。“安迪,你還好嗎?”
“我還活着。”
“我知道。”瓊恩說:“為你哥哥感到遺憾。”
安迪坐在地毯上。停頓了一會兒後他說:“你能過來嗎?”
“哪兒?”
“我媽媽的地方。我現在在這兒。請你過來。”安迪告訴了他“大船”的地址。
等瓊恩到的時候,門房把他攔住了,因為不很肯定他是誰邀請來的。安迪不得不到大廳去接他。瓊恩穿着他的黑色皮夾克,神情沉重。
“來吧,你是來看我的,又不是來參加卡特的葬禮的。”
瓊恩簡單的贊美了一下“大船”.“這裏很大”,他說。在書房裏,瓊恩坐在他的扶手椅上..這感覺很奇怪,瓊恩開着玩笑,“像是這把椅子一直等着我來一樣。”
安迪立刻想到了那樣的畫面,一段荒無車跡的州際公路,路邊有一把椅子。一把看起來孤零零的椅子。上面插着一面小旗幟,寫着“等待瓊恩”。
他們在餐廳說話,為了不打擾格羅拉。
“你感覺如何?”
“我?”安迪說:“我感覺很奇怪。”
“什麽?”
“我說我覺得很奇怪。”
“你想談談嗎?”
安迪凝視着瓊恩身後的餐廳牆上的水彩畫,考慮了一下。是的,他想說,但是他太累了,幾乎發不出聲音。
“我失去了我的兄弟。”安迪說:“當然了,不是全部的…我還有兩個異父哥哥。但是我失去了卡特。”
“我知道。”
“我從來沒想過他會死。而我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自殺。我覺得奇怪。”
“關于他?”
“不,關于我自己。”安迪回答。“我的兄弟死了。不過我沒哭。 瓊恩,告訴我,這肯定有什麽不對勁,是不是?我以為每個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覺得悲痛,會大聲哭泣。但是我沒有。在心底的什麽地方,我也感覺到痛苦。但是我把自己控制的很好。你看,我可以像這樣跟你讨論卡特的死。“
“一個男人或者男孩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緒是很自然的事情。別讓自己覺得奇怪。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沒有。顯然沒有。這都是我的麻煩。後天是卡特的葬禮。”安迪說:“到時候會是我一直站在我媽媽格羅拉的身邊,這也讓我覺得奇怪。你知道吧,站在她身邊的一直是卡特。”
“我不知道。”
“我是個怪物,卡特死後,我一直在想些關于自己的事情。”安迪說,他坐在那裏,把臉埋進雙手裏。“今天我去了卡特的公寓。我走進他的衣帽間,想選一套正式點的衣服讓他入殓的時候穿着。然後我想,也許我應該拿走一些卡特的衣服,給我自己,反正他用不着了。盡管我沒這麽做,但是我就站在衣帽間裏,非常冷靜的這麽想。”
“安迪,安迪。”瓊恩慢慢的說:“至少我相信卡特不介意你這麽穿他的衣服。”
“我不關心他是否介意。”安迪說:“他已經死了。他留下了那些他媽的體面衣服,留下了我們的媽媽,留下了到處都是記者的葬禮…”
“還有你,”瓊恩聲音變的溫柔了,“他留下了孤獨的,但是堅強的兄弟。讓我擁抱你一下。”
安迪坐在那沒動。“不,”他說,“現在不要。我不想擁抱任何人。”
“好吧。”瓊恩說。“想要我給你讀點什麽?”
“是。但不是在這兒,我們去你的公寓吧。”安迪說:“醫生來過了,給我媽媽打了一針鎮靜劑。她保證會睡到明天中午。在那之前她不需要我。”
出乎意料的,瓊恩說:“不行,去那兒不合适。我的公寓很亂…會讓你更頭疼的。去你的地方。”
“那好。”安迪簡短的回答後就沉默了。他甚至不想對瓊恩抗議。所以到了最後,他還是在上西區的公寓過夜了。
但是在那裏,安迪還是哭了,
他們快要讀完懷亞特-庫珀的《家族》。這個晚上,瓊恩開始給安迪朗讀倒數第二章。在這一章中,懷亞特用一件小事講述了父親和兩兄弟的關系:他和兩個兒子準備外出。那時候安迪剛剛開始會用完整的句子說話。懷亞特告訴安迪,這次的外出只有家裏的男人們參加,那就是爸爸懷亞特,卡特和安迪兄弟。年幼的安迪感到和父親和哥哥在一起非常驕傲。
在上西區的公寓,成年的安迪哭的很克制。他知道瓊恩在盯着他看,而且停下了閱讀。但是瓊恩試圖撫摸他的頭發的時候,安迪移動了一下。避開了瓊恩的手。“你喜歡這樣?”他冷冷的說。“這讓你覺得好些了?”
“什麽?”
“我還記得上次你離開這裏時說的。你喜歡照顧他人,多過被關心。現在你有機會關心我了。你現在感到舒服了?”
“別說蠢話,安迪。”
“我不知道。別在意,要是我說了什麽蠢話..”
“那就閉上你的嘴繼續哭下去。”瓊恩說。“如果這能讓你好過一點。”
“不會讓我覺得好過。別拍我的頭,你簡直像個女人。”
瓊恩放聲大笑。
“我最後一次見到卡特,幾周前,我們在媽媽那兒吃了晚餐,但幾乎沒說話…第二天我在大街上遇到了他。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管好你自己的事’。”
“為什麽?”
“他對我的生活感到好奇。我厭煩了。他問起我和你的關系。”安迪說:“因為我們兄弟之間并不夠親密,我不想說太多。…但是我錯過了和他多說些話機會。”
瓊恩沉默了。
“你們以前親近過嗎?你和卡特?”
“在我們的父親活着的時候,也許。”
“嗯,我明白。“瓊恩說:“我和我哥哥勞裏正相反。我爸媽離婚後,我和勞裏變得親近了。”
“我沒有見過他。”
瓊恩回憶着:“我媽教我們在跟家人打電話的最後幾分鐘一定要告訴對方‘我愛你’。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當我們還是小男孩的時候。但是我現在還是會這麽做,我會對老勞裏說‘我愛你,兄弟’,不管他是不是正為股票的事火冒三丈。”
“我知道。”安迪說:“我希望我也可以。那不是我們家的男性成員的習慣。我們也許對別人這麽說…但是父親,或者兄弟?不,規則是,行動大于言語。”
“現在并不遲。”瓊恩摟着他的頭。他們坐在地毯上。“從來不遲。”
“什麽?”
瓊恩把他推起來,嚴肅的說:“安迪-庫珀,你有什麽想要對你的兄弟卡特說的嗎?”
“你幹什麽?他根本…”
“說吧。說點什麽。‘我愛你’或者別的什麽。”瓊恩說:“只是試試看?‘行動大于言語’,說一句話沒什麽難的。”
安迪變的安靜了。他盯着天花板。在天花板上有一盞枝形吊燈,在輕輕的搖擺着。
“我很…想念你,卡特。”在一種古怪而悲傷的情緒的推動下,安迪斷斷續續的說着,同時茫然的盯着那盞吊燈。他的聲音像是一個啞巴接受治療後第一次開口說話那樣,充滿了不确定,但是又非常急切。“我希望你…活着。卡特,我的兄弟,我和媽媽都很想念你。你讓媽媽非常傷心。我也挺傷心的。你得保佑媽媽。”他咽了一下,繼續說:“卡特,我們愛你。我希望,我希望…”
他不能再繼續了。他的目光轉向瓊恩。
“你知道這不難。”瓊恩說:“我愛你,安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