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晚飯時安迪不停的說話,比其餘三人加起來的還多。他笨手笨腳的,沒多久就把冰茶潑在了瓊恩的牛仔褲上。 安迪以前從來沒這麽傻氣過。
卡特來回打量着他。考慮到自己還從沒對卡特或者格羅拉讨論過自己的取向,貿然說出來會有多麽尴尬,安迪沒說什麽。而且他至少得聽聽瓊恩的意見。
他不得不注意到,卡特和瓊恩很少交談。他們似乎沒什麽可聊的。瓊恩就像卡特,他們喜歡讀那些安迪幾乎不碰的書。。。但是當卡特提到他研究歷史文學,瓊恩說他最喜歡的小說是“永不到來的清晨”後,他們就不怎麽聊這個話題了。
他們的桌子在角落裏。安迪的右手邊是瓊恩的位置。瓊恩坐在四方餐桌背靠大落地窗的那一頭。他們兩個面對着卡特和皮爾森,以及這對情侶身後整個餐廳的景象。人們在各自桌上的小蠟燭後湊近耳朵輕聲慢語。瓊恩坐在那兒,打量着,他心不在焉。安迪認出了他的表情。瓊恩對談話不感興趣。
“你想要什麽?”
點菜的時候,瓊恩突然說:“我想試羊腸燴菜。”
皮爾森和卡特都盯着他。“你不是認真的吧,你是嗎?”
瓊恩小小的微笑了:“我得滿足一下旺盛的好奇心。”
“但那是‘腸子’,”卡特說:“會很惡心的。我建議你不要。意大利菜裏總有些奇怪的東西。”
等着他們點菜的侍應生不滿的清了清喉嚨。
皮爾森說:“我甚至看不了有人吃這道菜。我求你別點它。”
“那好。”瓊恩說。他把菜單還給侍應生:“能給來我一份奶油泡芙嗎。”
“當然先生。頭盤呢?”
“一份奶油泡芙。”瓊恩擺弄着夾在耳朵後面的香煙,帶着幾乎是無辜的表情看着侍應生。他的藍眼睛又閃着頑皮戲谑的光芒了。
“頭盤是奶油泡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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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這麽點嗎?”
“當然可以。”侍應生匆匆的寫。“兩份奶油泡芙。主菜呢,先生?”
“一份奶油泡芙。”瓊恩說:“寫下這個。”
“主菜也是奶油泡芙,先生?”
“沒錯。我嘴裏都是甜牙齒。”
侍應生帶着瓊恩三份泡芙的訂單走了。
安迪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他沒法不笑。他知道這是瓊恩的小小惡作劇,沒有任何惡意(而且他後來還是加了一份酒),只不過有點讓卡特和皮爾森難堪。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卡特難以置信的盯着什麽人看。這太可笑了。
第一份奶油泡芙和其他頭盤一起送了上來。瓊恩故意矯揉造作的拿着奶油刀往泡芙上抹果醬,而且聲稱這是他最喜歡的吃奶油泡芙的方式的時候,坐在安迪對面的皮爾森發出的清晰的咽口水聲又讓安迪笑了出來。這很失禮,他知道。但是他笑起來根本就控制不了。
因為這小小的把戲,他們當然沒能好好聊天。瓊恩坐在那兒,笑的好像他剛剛戲弄了全餐廳的人似的。卡特顯得有些不滿。他後來在比佛利的房子裏對安迪說了他對瓊恩的壞印象(瓊恩當然沒有和他們一起過聖誕)——“粗魯輕浮的新澤西小子,莫名其妙的行為。當然,你大概覺得很有趣。”——但是安迪覺得瓊恩做的沒問題。他的哥哥只是太愛計較了。如果有那樣的機會,他們第二次見面的話情況會好的多。最後他們還是會友善的聊天的。
安迪不會知道瓊恩和卡特的第一次見面也将會是最後一次。
瓊恩和安迪的朋友們相處的也不太順利。安迪覺得這沒問題,他們不需要有同樣的朋友。直到有一天,比他低年級的一個耶魯學生,是別的學院的,到安迪的套間宿舍。這名學生和安迪很熟悉,他們曾經上過同一所寄宿高中,因此是安迪的朋友。像是這樣的年輕人在耶魯有那麽幾個。
這個男孩叫丹尼爾-費雪爾,留着軍隊發型,非常活潑,在大學裏打橄榄球,跟人說話總是帶着天真的表情。他來邀請安迪去他的屋頂公寓看電影(他有一部放映機)。還有其他幾個人。他特別要求安迪把他的“滑稽朋友”帶去。一周前他在安迪的套間宿舍見過瓊恩。
“你覺得他會來嗎?“丹尼爾問,小心的看着他。
安迪懷疑的問:“為什麽你擔心?”
“他很有趣,但看起來不好相處。他看起來有點乖戾。”丹尼爾說。“你也是個奇怪的家夥,但他是乖戾。”
“他?一點也不。”安迪回答。他簡直不明白丹尼爾的想法是從那兒來的。
“我們有兩部電影。。。那部愛情電影是給女孩們的,我們有‘早安越南’。”
安迪回到教堂街公寓,瓊恩正在書桌前寫些什麽。桌上放着一些白紙。
“你在寫什麽?”
“我試着寫一篇短文。”
“真的?關于什麽?”
“幽默的藝術。”瓊恩笑了,然後把寫出來的部分讀給安迪聽。在他發表任何評論前,瓊恩就把紙頁扔進了垃圾桶。“用不着說你喜不喜歡它。”他說,“我不喜歡。”他說的是真的。
安迪閉緊嘴巴。過了一分鐘,他問:“你打算寫完它嗎?”
“當然了,我在寫一本書。”
“你要聯系出版社。”安迪說。
瓊恩大笑:“你說的太遠了。我剛開始寫。”他把紙張推開,找出了煙和打火機。“你為什麽突然跑來了?”
安迪告訴了他丹尼爾的邀請。“我們要去,我想看‘早安越南’。你也許會喜歡那幫人。他們都是些。。。不聰明,不過友好。”
“我們下周可以去電影院看。”瓊恩說:“聽起來真無趣。不過,好吧,為什麽不呢。”他們都笑了起來。瓊恩去浴室洗個澡,安迪加入了他。他們比預計的時間晚上一個鐘頭才出門。
他們成了那天最後到的客人。丹尼爾的公寓很大。客人除了丹尼爾的橄榄球隊的朋友,一個認識卡特的耶魯畢業生,還有三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她們不是學生,而是前幾天丹尼爾在上城的一個高檔酒吧間認識的模特。她們又高挑,又苗條,每個人都在抽煙。在電影開始前她們就把瓊恩包圍了。瓊恩坐在通向廚房方向的小型吧臺那兒,那幾個姑娘——安迪都記不清她們的名字——在瓊恩身邊咯咯傻笑。安迪聽見瓊恩在講大學時代在足球隊裏的經歷。有個女孩給了他一杯摻檸檬蘇打水的伏特加,他全喝了。他還拿着一盒薄荷糖,那些女孩都從裏面拿出幾顆。瓊恩大笑着,快速了的說了什麽,安迪沒有聽清。因為這個時候房間裏的音響突然打開了,電影公司的片頭廣告發出一聲巨響,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對不起,”丹尼爾說:“我沒想到這麽大聲。”
“沒關系。”安迪說。
他們坐下來看電影。瓊恩現在孤零零的坐在吧臺的高腳凳上,在大屏幕的光線照射不到的陰影裏。安迪回頭看着他,瓊恩低着頭。安迪不太看得清他的動作。直到瓊恩縮起肩膀,小火苗從他手那兒蹿了起來。安迪知道他在點煙。
他在不同時刻點煙時候的背影的總是留在安迪的記憶中。他不知道為什麽對這個鏡頭印象深刻,也許是因為它反複的出現?也許因為他再想起來的時候,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沒有和瓊恩坐在一起?
那天他們又為了越戰的事兒争論了起來。丹尼爾認為戰争本身沒錯,但是美國人不應該到東方去犧牲,“反正他們也不會感激我們。”他說。
瓊恩立刻說了幾句相當刻薄的話取笑他,然後他們就争吵起來了。安迪有點受不了這一點。他慢慢習慣了瓊恩強烈的政治觀點,和不分場合的發表小小的演講的習慣,即使被列為不受歡迎的客人,他也拿所有他看不慣的事兒尖刻的取笑。但是他們在看電影,而且安迪很喜歡這部電影。他覺得它很幽默,又真實,充滿希望。
“夥計們,我們待會再說這些。”安迪對他們喊:“這兒有人想看電影。讓我們先把電影看完吧。”
丹尼爾和橄榄球隊員還在嘟嘟囔囔的。但是瓊恩立刻沉默了。
當他們開始放愛情電影的時候,瓊恩和安迪走了。瓊恩還答應了給其中一個姑娘打電話。丹尼爾盡到了最後的責任,把他們送到電梯口那兒。
“你是個非常奇怪的人。”他對瓊恩說:“不過我挺喜歡你的,安迪很喜歡你。你還會下周會來跟我們一起看電影嗎?”
“和你們嗎?”瓊恩的嘴上有一根沒點燃的香煙。他回答:“有成人電影的時候叫上我吧。”
當他們站在下降的電梯裏的時候,瓊恩問:“你最喜歡的電影是哪部?除了阿拉伯的勞倫斯。”
“‘北非諜影’。”
“真的?”
“沒錯,看到勇敢高尚的人真是振奮人心。愛人的離別讓人潸然淚下。你懂我的意思嗎?”安迪說,“聽着,你為什麽要跟丹尼爾和那個打橄榄球的肌肉動物争論?完全是浪費,我說真的。他們永遠不會理解你的觀點,也不會嘗試理解。在他們的小世界裏只有那麽點空間。你完全沒必要跟什麽人都争論起來。這只會讓你感覺不好。”
“因為他們是錯誤的。”瓊恩簡單的說。
就這樣,他們兩個沒有再一起去過丹尼爾家。安迪和一些朋友都因為相似的情形疏遠了。
那天晚上安迪把父親懷亞特-庫珀寫的“家族”那本書帶到的教堂街公寓。瓊恩讀了第二章。懷亞特寫到當時七歲的安迪:“我的兒子安迪将會成為一名堅強的男人,沉默可靠,只将秘密保留在自己的內心。。。”他停下來:“為什麽他認為你會成為這樣的人?你小時候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在我四歲到五歲的時候,我有一條小蛇作為寵物。”安迪說,他自己對這條小蛇只留下一個印象:它咬過他。安迪到現在都受不了這種動物。“我媽媽說我那時候總是喜歡跟蛇說話,而不像卡特那樣,幾乎不常離開我們小媽媽的膝蓋。我小時候是個陰沉的孩子。我不喜歡跟人交談,我的保姆來哄我的時候我會像個小野蠻人一樣的踢她。”
“現在怎麽樣?”瓊恩把手放在安迪的胸膛上:“仍然有很多秘密?”
“沒有。或者我都忘記了。我跟你說過很多。”
“我不是蛇。”
安迪悄聲說:“但是你會咬我。你會安靜的咬。”
瓊恩笑了起來。
盡管他常常讓安迪難堪,但是安迪仍然喜歡和瓊恩在一起,為了他很難解釋的,有很多種原因。思想,瓊恩是個很有思想,而且喜歡和安迪分享的人。他的個性讓安迪好奇。盡管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算短了,但安迪還是會覺得好奇。性的吸引力,他們在這方面很合拍,以至于不需要刻意配合。他喜歡他們在床上的時候,在緊張的時刻的那些耳語。他記得瓊恩嘲弄的撫摸着他的後背,“你還好嗎?”他問,而且說:“我愛你。”
“我愛你。”安迪重複的說:“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