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周二晚上的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導致瓊恩在“喜劇窖”的首次演出推遲到了下個周二——瓊恩給卷入了一場相當混亂,而且毫無意義的的酒吧打架。後來瓊恩簡單的對安迪描述當晚的情況:大約晚上十點的時候,瓊恩在“喜劇窖”隔壁的“煙霧生涯”酒吧的吧臺那兒跟一個年輕人聊天。他們高聲争論了起來,引起了旁邊幾個已經喝醉的大學生的興趣。他們想要加入辯論,但是都醉的前言不搭後語,滿口髒話,和瓊恩聊天的年輕人拒絕和他們交談。醉醺醺的大學生們覺得受到了侮辱。一個帶着勞力士手表的喝醉的學生把手表摘下來彬彬有禮的交給酒保,接着就開始揮拳相向;一個滿臉雀斑的又高又的男孩把瓊恩從高腳凳上推下來的時候瓊恩狠狠踢中了他的腹部。然後他們就打起來了。很快其他醉鬼也摻合了進來。有人打電話給警察。
“是他們全開始的。”瓊恩含糊不清的說。他的嘴角的傷口還在出流血。總是翹的亂七八糟的亮黑色鬈發現在全都濕嗒嗒的,有些黏在額頭上。顯然有人把不少啤酒澆在了他身上。他聞起來簡直像是個啤酒桶。
安迪回答:“是,我知道是他們先開始的。”
瓊恩把皮夾克和t恤都脫下來,他用t恤還幹着的地方擦了擦臉,碰到嘴角的時候瓊恩呻吟了一聲。
安迪上下唇努力抿成一條線,像是鯊魚的嘴。每當他克制自己不要沖動發言的時候,他就會這麽做。他握着方向盤,盯着前方的車流,保持了幾分鐘沉默。
最後安迪覺得這根本無法忍耐。他冷冷的開口:“如果我沒有及時趕到的話,有個家夥就會把酒瓶砸在你的頭上了。你沒意識到那會有多可怕?”
“我不知道,你告訴我,我的英雄。”
安迪不喜歡他又開始玩笑,他的戲谑語氣讓安迪煩躁。
“那些酒瓶的碎片可能會插進你的後腦勺。。。”安迪說:“你可能就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是我帶你離開那兒的,不然你根本就不會在這兒。”
“是的,安迪庫珀,你确實是我的英雄。”瓊恩嘲笑着。這安迪更加惱火。因為瓊恩接下去說:“你根本不知道打架是怎麽回事。”
“但我見過的太多了。”安迪說。“你本來聰明,而且可愛,可是現在你看起來蠢透了。”
瓊恩只是聳聳肩:“哦,可愛。你到底誤解我了多少。你沒告訴我你今晚會來。”
“我想給你個驚喜。你在那兒的第一次表演。見鬼的我覺得我非在場不可。”他晚上提早離開了小組交流會,借了一位住在耶魯附近的公寓的學生的雪弗萊驅車到格林威治。他先是找到了“喜劇窖”俱樂部,那兒的人告訴他瓊恩在隔壁的酒吧。在一片混亂中,安迪毫不猶豫的沖了進去,用胳臂拽着,拖着,抱着瓊恩,強迫他離開了“煙霧生涯”。在推擠中有人在安迪的臉上和胸前狠狠的揍了幾下,可是安迪決心不還擊。他們剛剛鑽進雪弗萊車裏,兩輛警車就鳴笛而至。如果警察在他帶瓊恩離開之前就進了酒吧,後果将會不堪設想:他年齡不滿二十一歲,在深夜出現在酒吧裏,牽涉在打架事件中——安迪可能會被大學開除。
“你覺得好點了嗎?和一幫醉鬼打了一架之後?你本來能快速的說上整整兩個鐘頭幽默話的嘴巴現在連‘先‘和‘拳’都說不清楚,你滿意了?”
安迪試圖諷刺他,但是說出口後卻像是指責。瓊恩按着嘴角,虛弱(或者裝作虛弱的)靠在皮墊子上,用溫和的語氣回擊:“不太滿意。我也覺得自己蠢透了。最好給我來兩杯。等我和那些醉鬼一樣醉的時候,我就會感覺真的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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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感到無話可說了。
一進教堂街的公寓房間,瓊恩就把其餘衣服脫掉,扔在地板上。安迪跟在他身後關上了門。
瓊恩走進狹小冰冷的浴室,從櫃子裏拿出厚厚的浴巾,滑雪場周圍的短期度假旅店房間裏準備的那種僵硬的幾乎不吸水的毛巾。他拿出了五,六條,肯定超過洗個澡所需要的了。然後他開始把這些浴巾塞在淋浴間的玻璃門上面的那些空隙裏。
安迪在浴室門口看着他。
“你在幹什麽?”
瓊恩正細心的用浴巾将空隙填滿。“你喜歡蒸氣浴嗎?”
“我小時候試過。“安迪說:“和家人住在一個酒店的時候。”
“那好,你可以試試這個,斯圖爾特牌蒸氣浴。把這些地方都用毛巾堵上,然後放熱水。五分鐘後我們再回來。”瓊恩打開熱水,熱汽開始彌漫出來。他又拿了一條浴巾圍在腰上,走了出來。“我今天感覺特別需要一個蒸氣浴。”瓊恩說。經過安迪身邊的時候,他伸出手插進安迪褐色的整潔的頭發裏,吻了吻他的下巴。
你一身酒臭,你的嘴巴上還有血腥味。因為一場沒有意義的打架,你剛剛推遲了一個你等待許久的表演機會。誰知道那個俱樂部的老板會不會明天就變卦,而你就沒機會了。而你毫不在意。你簡直是一團糟。安迪的腦海中迅速閃過這些念頭。
他沒有立刻回應這個吻,直到瓊恩對他眨了眨眼睛,喃喃的說:“我聽說有人太生氣以至于不願意和我一起洗澡。。。”
“不是我。”安迪慢慢的回答。
即使在這種時候,他還是喜歡瓊恩的親吻。瓊恩嘗起來總是帶着咖啡和香煙的味道,兩種安迪平時碰都不碰的東西。但是它們在瓊恩身上混合起來成了一種充滿引誘力的氣息,每次他們親吻的時候安迪都深陷其中。
這是一種象征,他想。一直如此。在靠近瓊恩的過程中他了解了他不曾進入的世界。
他不抽煙但是找到一個每天至少抽半煙的男人。他不是左/派,但是瓊恩是或者曾經是個左/派。
他們坐在充滿乳白色蒸汽的浴室裏的時候,瓊恩談起了和他在“煙霧生涯”酒吧争論最後導致一場災難的年輕人。他姓格林斯潘,很顯然,一個猶太人。格林斯潘的一位伯父曾經是“黨派評論”的寫手之一,當“黨派評論”轉變了立場,他的伯父去了法國。五十年代他的導演父親也離開了美國。格林斯潘就是在法國出生的。受到家庭影響,他來到紐約讀大學後本來也應該成為一名頗為激進的左/傾的小知識分子。然而就像狂熱天主教徒母親往往培養出不信教的子女一樣,他選擇了相反的道路。
“他痛斥那些七十年代的反戰游行有多愚蠢,完全是個馬戲團,整整半個小時。”瓊恩忍住嘴邊的抽痛說:“就好像他親眼見過似的。”
“你也沒有。”安迪指出。
“看在老天的份上,安迪,你就非打斷我不可嗎。”
安迪還是得小心的親吻他。怕碰着瓊恩的傷口。但是瓊恩說:“別擔心。”
“我沒有。”安迪說。這次他吻的用力了些。
瓊恩的長篇大論到此結束了。他們接吻。瓊恩還來得及把玻璃門上的毛巾抽掉。他們需要更多空氣。安迪隔着溫熱的浸水的毛巾親吻他。
瓊恩在這種時候會突然變得被動,沉默,甚至有點害羞和僵硬,但是他還是盡力配合着。越來越熱切的撫摸彼此,離開悶熱的浴室去床上。
在濕漉漉的床單上,安迪用舌頭在對方唇齒間模拟着身體将要進行的儀式——他稱之為儀式,因為在還差幾個月就要二十一歲的某個晚上,他經歷了這些:進入他人的身體,尋找,得到并且控制。
他摟着瓊恩,在他頭發裏嘟囔着我愛你。
瓊恩讓他閉嘴,然後從他的手臂下消失了。安迪撐起上半身,看見瓊恩躺在地板上。
“為什麽躺在那兒?”
“我需要一點私人空間。”瓊恩對他揮揮手:“這兒風吹的很宜人。別管我。去睡你的覺,跟枕頭傾訴愛語什麽的。讓我躺在地板上。”
安迪想要抗議,但是他精疲力盡,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私人空間”。瓊恩總是需要“私人空間”。安迪也需要很多空間,但瓊恩需要的比他的還要多。安迪有時候會想起格羅拉那個“無形的玻璃球”的比喻,生活在自己玻璃球裏的人無法走近彼此,等等。但是瓊恩沒有什麽玻璃球。有時候他溫暖真誠,有時候他就是不讓人靠近。
早上醒來的時候瓊恩給安迪做了三明治。他自己只喝咖啡。安迪坐在書桌前吃三明治的時候,瓊恩就在他身邊看一本關于法蘭克福學派的書。時不時的,他給安迪念一段。安迪留心聽着,但是同時也擔憂自己又會錯過演講課,他周五見到教授之前,他得想一個好借口。
法蘭克福學派,“黨派評論”,五十年代安裝在好萊塢左/派導演家中的竊聽器。。。這些都是安迪從未主動去了解,而是通過瓊恩而略知一二的。就像他從來不會回避自己的猶太信仰一樣,瓊恩喜歡跟人談論左/派思想,直到數年後他自己向中立靠攏。在很長一段時間中安迪對此很好奇。安迪的父親懷亞特-庫珀是一位劇作家,他生前家中常常招待導演和演員們,其中不乏左/派份子。但是他們沒有人卷進任何左右之争。懷亞特和妻子格羅拉對宗教和家族歷史的興趣大于時下政治。現在卡特投票給裏根。但那是因為卡特的朋友都投票給裏根。
直到一九九九年,在他三十二歲之時,安迪頭一次坐在政治新聞的演播室裏。他對激動的充滿煽動性的評論敬而遠之,盡力保持誠實的中間路線,這一點他從未改變。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在一些方面他可以算作是自由派的同路人。也許完全是他本人的選擇,或者他仍然被二十歲時認識的黑發猶太男孩影響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