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等你醒來時,世界已變樣”。
早上,安迪被鬧鐘的鈴聲吵醒,那鈴聲如此高亢,簡直像是貼着他的耳朵尖叫。在他足夠清醒到能辨認噪音來源之前,有人匆匆從他身邊的地板上走過去,關掉了鬧鐘。
世界再次安靜了。安迪嘟囔着抱怨,他漸漸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條鋪在地板上的毯子一角,手裏拽着被單。他的赤裸後背靠着瓊恩的舊工作室裏暗紅色的塑膠地板。他隐隐覺得有些古怪。他從來沒有在地板上睡着過,這太蠢了。
但是安迪沒有立刻移動,他只是睡意朦胧的眨了眨眼睛。
關掉鬧鐘的人又從他身邊小心的走回來,甚至都沒注意到地板上的男孩已經醒了。瓊恩經過的時候安迪突然伸出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腳踝。
“媽的!”瓊恩猝不及防遭到襲擊。他試圖擺脫安迪 。但安迪支撐起上半身猛力把瓊恩往下拉,直到他失去平衡仰面摔倒在地板上。
那估計真的很痛。安迪一秒鐘都沒浪費,他把掙紮着想要站起來的瓊恩推在地板上,胳臂撐在瓊恩腦袋兩邊。
他們先是對視了一秒鐘,然後同時大笑起來。安迪笑的停不下來,他放松了手臂,把全部重量都放在瓊恩的身上。他的下巴貼着瓊恩的脖子,親吻他。他擡起眼睛看瓊恩的表情。瓊恩正盯着天花板,抿着嘴忍着再次大笑的欲望。
“早上好。”
“起來,放開我,你簡直像個動物。”瓊恩說,但是他懶洋洋的躺在那兒,手放在地板上。他根本沒想站起來。。
“我很高興當個動物。”安迪說:“那簡單的多。”
一開始他們誰都沒提昨天晚上不成功的性。對雙方來說,那絕對是可以相互理解和原諒的:他們都太緊張,完全沒有經驗——瓊恩曾經和女孩有過經驗,好幾年前,但是那一次也不算是成功的。安迪從來沒有——所以這一次他也不想要求太多。這過程就像人類的登月計劃一樣,只要登月艙已經平安降落在月球表面了,他知道很快他就會推開艙門踏出那一步的,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為什麽我睡在地板上?”安迪問。
“我不知道,我醒過來的時候你就睡在地板上了。我想你是自己離開床躺在那兒的。我盡了力,相信我,但是我還是沒法兒把你送回床上。而且你睡在那兒看起來非常可愛,所以我決定随你了。”瓊恩說:“至少我給你弄了條毯子。”
“可愛你的屁股。”安迪說:“我後背冷的像是被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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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恩嗤笑:“那你最好快點起來穿衣服。老天,別。”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他發覺安迪正在嘗試解開他的領帶。“我費了很大功夫才把領帶打的漂漂亮亮的。”
“就像這樣?”安迪嘲笑的說,把他的領帶抽下來:“給我,我五歲的時候都能打的比你好。為什麽你要打領帶?”
“我中午有個午餐約會。”
“和誰?”安迪揚起眉毛。
“嗯,一個成熟,睿智的男人。”瓊恩漫不經心的說:“一個我非常喜歡的人。每次和他出去吃飯我都會穿上唯一的套裝,打上一條花俏的領帶。”
安迪瞪着瓊恩。
當他看到安迪臉上的表情的時候瓊恩無聲的笑了。“我說的是勞裏,”他停頓了一下,“勞裏是我親愛的哥哥 。他在證券交易所工作。”
“所以?”
瓊恩溫柔的撫摸他濃密的棕色頭發:“所以,我只是開個玩笑。”他說:“我得和我哥哥勞裏吃個午餐。我恐怕需要他借錢給我。他在紐約。”
安迪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驚人的發傻。他坐在地板上,僵持着,一半尴尬。一半不滿。瓊恩說他像畫室裏年輕的人體模特。
他躺在那兒:“好,忘了這個,安迪。我沒跟你說過我有個哥哥在紐約吧?他在證券交易所工作了好幾年了。”
“你沒有。”
“那好,現在你知道了。我告訴你更多關于我的事兒了。”瓊恩說:“我們得起從地板上起來?? 給我領帶。”瓊恩靠近安迪,讓比他小幾歲的男人為他系領帶。“你應該穿上衣服。”安迪從地板上找到了他的內褲。穿上昨天穿過的衣服這個事實讓他有點不舒服,不過他別無選擇。瓊恩的那些肯定不是他的號碼。他又在別的地方找到了他的牛仔褲和恤衫。在床下找到了他的襯衫和那本《在異鄉》。安迪想知道為什麽這本書在床底下。他記得他把它還給瓊恩了。
“你為什麽站在那兒?”瓊恩在他身後說。
“為什麽你需要借錢?”安迪轉過身,問了另一個問題。“你至少有咖啡店的工作。”
他也不知道這個問題是怎麽來的,他想到了,于是就問出口。
“我經常把自己的錢搞得一團糟。不過這不是重點。”瓊恩拉了拉他的淺藍色寬領帶,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把外套穿上。最後他停下來看着安迪:“重點是,這跟你沒關系,安迪。”他說。“我以為你在上大學呢,孩子。現在是星期一的上午十點鐘了,你應該在你們學院的講堂裏。”
安迪站起來。
“這周之內你會打電話給我?”安迪在大學裏住套間宿舍,有自己的房間和電話線。
“也許。”
安迪毫不氣餒:“那麽我會給你打電話。”
“好吧。”
今天安迪已經完全錯過了了早晨的演講課,而且他肯定還會錯過十二點的“中東安全”課。但是他還是開着那輛沒引起瓊恩注意的林肯“大陸”一路呼嘯到培恩車站。他把車留在車站,在電話亭打電話回母親的住處,告訴她讓她的司機來培恩把車取走。
他在車站等了十分鐘,趕上了下一班開往紐黑文的聯合車站的短途火車。
安迪上車前拿了份早上的報紙。當他在車上找了個位置,準備開始看的時候,一個同學院的學生,他不确定名字是查理還是查爾斯,戴厚底眼鏡的神經兮兮的男孩,不請自來的在安迪身邊的位置坐下,他五官扁平的臉上的表情混合着陰沉和興奮。查理(也許就是查理)說:“安德森,你聽說了嗎?今天早上發生的大事。”
“學院裏嗎?”
“當然不是。”查理刻板的說:“今天早上紐約股市全盤跨了。”他本應該表示出很大的憂慮,安迪想,但是查理卻突然沾沾自喜的說:“我早就預料這會發生的。這是必然的。我上周的論文裏就寫的是這個來着。我預測了它會造成的社會影響。”他指着安迪手裏的報紙,上面有兩個版面的對股市分析。“他們早該準備好,證券交易所的蠢貨們,他們今天可要忙癱了。”
安迪把報紙打開。标題怵目驚心:“華爾街将一蹶不振!”
“情況有這麽很壞?”
“像雪崩一樣。”查理不慌不忙的回答,好像這不會影響到他一樣帶着幸災樂禍的肯定語氣。“我早就預料到了。”
安迪把昨天的報紙從頭看到尾。查理說:“等今天晚上的新聞出來我們就知道了。”他補充說:“我們在經歷一個歷史性事件,你意識到這一點了嗎,安德森?”
“是的,我意識到了。”
安迪冷淡的回答。說實話,他感覺可夠奇怪的。并非因為他确信他的錢(等到他二十一歲,格羅拉把信托基金簽給他的時候,他就真正的擁有不少錢了)在這次危機中不會受到影響,才令他感到置身事外。他只覺得“大危機”如此突如其來,實在有點荒謬:就在今天早上,當他躺在瓊恩的教堂街公寓的地板上的時候?安德森-庫珀,耶魯政治學學生,年輕又自信,如此關心社會現狀,積極尋找卻在這個關鍵時刻完全被抛在了外面。
他感到一陣懊惱。
他以前在大學裏也聽過新經濟危機預測,都是學院裏那些左/派學生在保守時代裏搞出來的悲觀論調。安迪不同意他們的看法,但又并非完全意見相左。總體來說,他就是輕視有些人談論起時事來缺乏事實依據又過分狂熱。他大多數時候只相信确實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中的事實。
他把報紙疊起來。瓊恩的哥哥勞裏在證券交易所工作。他突然想起來這個。
晚上他和幾個學生在公共休息室裏看電視新聞。湯姆布洛克以令人敬佩的鎮定形象的出現在節目上。節目中間安迪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電話給瓊恩。
“不。勞裏老家夥可慘了。我跟他說周末見。”瓊恩的聲音非常遙遠。
“你的房租和賬單呢?你付清它們了嗎?”
“嗯嗯嗯,我會有辦法的。”
安迪暗暗希望自己還沒回到紐黑文,如果他現在身處教堂街公寓,也許他可以當面問瓊恩是否需要幫助。但是他沒告訴瓊恩這個想法。他們講了幾分鐘話,然後瓊恩說他這次真的得出門了。他在格林威治的麥克道格大街一家以深夜脫口秀演出聞名的夜總會“喜劇窖”找到了新的機會。如果順利的話,下周二他就會再次站在舞臺上。
“我可不擔心。”瓊恩興致勃勃的說。
事實上,令人恐慌的一切都在數月後煙消雲散,一九八七年十月十九日的“黑色星期一”帶來的影響雖然重要,并非是長久災難性的。但“黑色星期一”聽起來總是個令人不快的形容。安迪恨這個詞兒,無論什麽時候。那天正好是他第一次在瓊恩的公寓度過的早晨。兩者之間當然毫無關系。但是這巧合所導致聯想并不是特別美好,而且難以擺脫。但是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過這些。他也不希望他的朋友聽完後暗想:你們真是太戲劇化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