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你是打算這麽一直跟着我到我的公寓去嗎?”
安迪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有點不知所措,但是不打算退縮。他跟着瓊恩從夜總會的後門出來。他們站在當風的街口。瓊恩斯圖亞特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煩躁的在皮夾克的口袋裏摸索。
“他媽的,我的煙在哪兒?哦。”他擡起手碰了一下耳朵後面,發現沒有香煙。最後他在牛仔褲口袋裏找到了一根壓彎曲了的。他把皺巴巴的香煙放在雙唇間:“好了,男孩,你想要什麽?”
安迪靠近他,在離他幾英寸遠的地方,禮貌的問:“我可以跟你說話嗎?”
“如果你不是已經在跟我說話你他媽的以為自己在幹什麽?”小個子的黑發男孩猛然擡起頭,莫名其妙的開始沖着他的臉大聲嚷嚷了起來。“你已經跟我說話了,現在別跟着我!滾吧,求你。”他立刻就轉身走開了。
安迪一點沒被瓊恩的突如其來的暴躁脾氣吓退。他冷靜的跟着他,對着瓊恩的背影高聲說:“但是我沒什麽地方可以去。”
瓊恩的頭低下去,窄窄的肩膀縮了起來然後又放松了。安迪知道他是在點燃香煙。瓊恩甚至沒回頭,他的背影表示着一個意思:這他媽的關我什麽事兒?
安迪跟了瓊恩三個街區那麽遠。深夜的格林威治街道非常寂靜。時不時的,一輛滿載醉鬼的出租車在他們身邊呼嘯而過,車裏的人會對他們倆瘋狂的尖叫,咒罵和吹口哨。但他們只是保持沉默,繼續向前走。街道旁的是成排的店鋪,大門上鎖,但一些櫥窗的投射燈仍然亮着,一扇接一扇長方形的櫥窗照亮他們的路。
最後,瓊恩停下腳步,轉過身對他說:“你就是不放棄,是嗎?”
安迪有種勝利的感覺。他微笑的回答:“有時候我會。”
瓊恩向他走了幾步,現在他們完全是面對面站着了。瓊恩注視他。在光線陰暗的街上,瓊恩那雙在舞臺燈光下顯出藍色的眼睛轉為難以分辨的深灰色,幾乎是黑色的,讓他看起來更像個猶太男孩,
“你一定是個被溺愛長大的孩子,”瓊恩快速的說:“只要哭上幾個小時候爹地就會給你買輛小火車,那種孩子。你以為靠這個就能贏,是嗎?就靠像個瘋狂暗戀者一樣的跟着我幾條街?”
哦不你錯了,我不是個孩子也不是瘋狂的暗戀者,我就是想跟你說話!安迪在心底喊着,他幾乎立刻就被瓊恩激怒了。
但是很快,安迪鎮定下來,假笑着反擊:“至少我讓你現在停下來跟我說話了。”
瓊恩無聲的露齒而笑。他靠近了一點,友善的拍了拍安迪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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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夥計,回家去吧。或者回宿舍。你是大學生吧?”
“我現在沒處可去。”安迪說。“我能去你的地方嗎?”
“噢。”瓊恩做了個鬼臉,“無論怎麽說,我很抱歉,我今天恐怕不在什麽‘和陌生人聊一聊’的狀态下。你選的時機不對。”
“為什麽?”
“我剛剛失去了機會。” 瓊恩拉緊了皮夾克,手臂抱在胸前。“‘苦澀終點’的老板在我演出結束後告訴我,我得走人。他們不想要我留在那兒繼續了。我不是他們覺得合格的喜劇表演者。”
“真的,他們那麽說?”
“不,實際上他們說的是‘你就是不能站在上面。你不屬于舞臺。’”
安迪看起來相當震驚。最後他說:“那些人懂個屁。”
“他們也許是對的。我又不瞎。我看見很多人在我上臺十分鐘後都轉回去和他們的朋友說話或者寧願盯着酒杯也不看着我。。也許我的方式有問題。講話的方式,交流的方式。”瓊恩聳聳肩。
安迪移開目光,看了看空蕩蕩的街上。他腦子飛快的旋轉,考慮如何開口。最後他還是幹巴巴的問:“你準備怎麽辦?”
“我不知道。”瓊恩說。“我白天有份在咖啡店的侍應生的工作。至于晚上,我得繼續找滑稽秀的工作機會。”
“你會繼續找。”
“沒錯。我也不喜歡放棄。“
“你絕對不能放棄。”安迪說:“我不知道。。。你在舞臺上的時候我沒有轉向任何別的,一分鐘都沒有。我一直在那看着你。我喜歡你說話的方式。我喜歡你開那些政治玩笑,我理解。關于越戰的部分,正好是我在大學裏研究的。。。當然你的工作就是拿這事兒取笑。。。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麽看的。”他急切的說。我還很喜歡看你眨你的眼睛,看起來非常特別。安迪沒說出這些,他及時閉上了嘴。
“是的。”瓊恩回答,“我注意到了。”
安迪盡力裝作這算不了什麽。好像他就是個喜歡盯着人看,對任何人都充滿好奇心,沒什麽特別意思的普通男孩一樣。
他說:“你注意到了?”
瓊恩突然顯得有點僵硬,他說:“我注意到你一直盯着我看。你就站在我鼻子底下,我不可能沒注意到。我覺得我今晚表現的比上周更糟。你盯着我看讓我有點緊張。我不記得被這麽盯着過。”
“你站在上面,人們就會盯着你看。”安迪回答。我讓你緊張嗎?真的?他差點就問出這個問題了。
“沒錯。”瓊恩說。他們一直站在一個打烊了的時裝店門前說話。只穿着牛仔褲裸着上身的蒼白塑料模特在黯淡的櫥窗後靜靜伫立,也許在偷聽他們的對話。瓊恩從皮夾克的內側口袋掏出一本拍紙簿和一只鉛筆。後來安迪曾經不止一次見到瓊恩從內側口袋——即使他開始穿成套西裝後——拿出紙和筆。這是個非常聰明的,充滿了機智和快速反應的暗示的動作。瓊恩在一張紙上快速的寫下了數字,然後撕下來遞給安迪。
“我的電話號碼。”他說:“現在,請你,讓我一個人走完我失去工作的恥辱回家之路,我得用這段時間冥想。我是個行走的冥想者。晚安。”他對安迪揮手,開始穿過馬路。
安迪知道今晚他差不多就得到此為止了。他把紙上的電話號碼默念了一遍,裝作很自然的樣子放在牛仔褲前面的口袋裏。當他準備掉頭走開,跑去找個電話亭叫出租車的時候,瓊恩在街對面對他喊:“嘿!嘿!我忘記問了,你叫什麽?”
“安德森,”安迪立刻轉身大聲告訴他:“我的名字是安德森!”
“好。晚安,安德森!”
安迪決心明天一起床就給瓊恩電話。他甚至不需要找任何借口。
淩晨五點鐘,紐約的天空已經不再只是純粹的夜色,而是過渡中的破曉前的幽藍。安迪搭了一輛足夠七個人坐的冷飕飕的大出租車到他的母親在上東區的住處,高踞在大廈頂端的雙層閣樓式公寓。隔着出租車肮髒的車窗,安迪望見了那些熟悉的寬敞的羅馬式陽臺。又花了他幾秒鐘,安迪認出了屬于他的房間的那間陽臺。
母親有時候把這裏叫“大船“,因為它的周圍都是巨大的窗戶和露臺。兩年前他們剛剛搬進來的時候,有一次母親告訴他和卡特:這裏,和她還是少女時去巴黎時候和她的媽媽以及姨媽一起住的大公寓有種非常相似的“氣氛”。她在晚餐桌上這麽說的時候,臉上挂着夢幻的笑容。安迪和卡特同時意識到,正是這一點讓他們的母親決心搬進來:母親的潛意識裏存在的對去世的,生前也從來沒有親近過的自己母親的精神依賴。
為了不吵醒母親(她有神經衰弱),安迪在樓下給母親的女管家諾拉打了個電話,告訴她給他開着門。但是女管家告訴他,他的母親已經起床了,正準備吃早餐。
“好的,請告訴她我就到。”
安迪一夜沒睡,在此刻突然有點疲倦了。他上樓後先回到自己的房間迅速換了件襯衫,然後去餐室加入他母親的早餐桌。他的母親格羅拉站起來擁抱他。
“早上好,媽媽。你起的真早。”
“早上好,安迪。”格羅拉親吻了小兒子的臉頰:“你一個人回來的?我以為‘黃金男孩’跟你在一起。”“黃金男孩”是格羅拉對卡特的昵稱。“他昨天打電話告訴我他去耶魯接你。你們沒有一起回來嗎?真叫我失望。”
“沒有,媽媽。”安迪坐下來,毫無怨言的回答:“他碰上了個朋友。他去朋友家住了。”
“你和他一起去嗎?”
“我恐怕不行,媽媽。”安迪坐下來,拿了一杯冰水。“我和他們沒什麽可聊的。”
“你的大學課程怎麽樣?”
“很好,媽媽。”
“CIA的實習工作呢?”
“也很好。”
早餐後格羅拉宣布她要去書房工作。安迪回到自己的卧室,他一直睡到中午。等他完全醒來後他想起來他有個電話要打。
安迪坐在陽臺門邊的沙發裏,把電話機的聽筒緊緊貼在耳朵上。他甚至不用那張紙條,他已經把瓊恩的號碼記住了。
他打了三四次。第三次或者第四次的時候有人接了電話。“誰?“電話那頭的沙啞男聲對安迪來說完全陌生。
“你好,我是安迪。瓊恩在嗎?我是他的朋友。“
“我就是瓊恩。”那頭的人粗暴簡短說:“顯然你不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不記得有朋友叫安迪。”
“不,不,瓊恩?”安迪驚訝的反問。瓊恩哼了一聲:“是我。我嗓子啞了。。。該死。。。安迪?昨天晚上我們見過面的那個男孩?是你嗎?”
“是我,”安迪放松了。他說:“你給了我號碼,我就打電話給你了。”他不自覺的拿起小茶幾上的鉛筆,開始在電話薄上戳。停下。他對自己說。你為什麽要戳電話簿,你不用緊張吧?
“安迪。。。我請你找個別的時間再打來。我需要睡眠。電話鈴聲快把我殺了。我一會兒還要去咖啡店工作。”
瓊恩聽起來真的很累。
安迪迅速打斷他:“別挂,瓊恩,你工作的咖啡店在哪兒?”
“就在‘苦澀終點’後面,在街角,很小的一家,叫‘非法’。”
“什麽?”
“咖啡店的名字,安德森,咖啡店的名字就叫這個。”
“我一會兒能在‘非法’咖啡店見到你?”安迪滿懷希望的問。
“如果我不是要睡到世界末日的話,是的。”
瓊恩挂斷了電話後安迪站起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他覺得很興奮,讓他想起中學時代第一次參加學校辯論隊的比賽,那種躍躍欲試的興奮感覺,還有一種很難解釋的暈乎乎的感覺,就像是還沒開始比賽他就已經确定自己會勝利。雖然當他有這種太過不清醒的感覺結果總是會有點令人失望,可是他現在想不了太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