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他們相識是在一九八七年的十月中旬。那是安迪在耶魯大學三年級秋季期中考試後的周末。卡特,安迪的哥哥,和卡特的一個在普林斯頓念書時認識的朋友,叫尼克的年輕男人來到紐黑文——全名是尼古拉斯-布韋爾,他的一個表姐是肯尼迪家族的成員。他十分自負,對人說話總有點輕慢,喜歡講肯尼迪家族的逸事。十幾年後瓊恩出版的書裏還不忘記開開這個尼克的荒唐玩笑。安迪卻将這個玩笑看作是來自過去的紀念。
時間回到周六的傍晚。卡特和尼克驅車到耶魯載上安迪。卡特坐在駕駛座位,尼克在他旁邊。他們開的車是屬于尼克的,一輛八五年的紅色法拉利。自從卡特去年從大學畢業,就一直在忙着為一家很有名望的雜志寫書評。母親說他是個天生的“批評家”。暑假的時候他就在母親的閣樓公寓露過兩次面,一次是因為安迪的生日。
他們一路大喊大叫,不可避免的把啤酒灑在車座上,直奔一百多英裏外的格林威治村的一些夜總會找樂子。
“我們去‘苦澀終點’。”卡特說。
安迪之前沒有去過“苦澀終點”。他也許聽說過,但從此後他會記住這家夜總會,著名的布利克街一百四十七號。總是擠滿了人,“真正的”音樂,和“真正的”深夜滑稽秀。卡特賄賂了門口的人二十美元,然後同樣塞給酒保二十美元,他就供應給他們一桌任何酒類,盡管安迪還差八個月才到合法年齡。
他們的位置在舞池邊上。到處都是人。但是在那些搖擺的身體間隙,安迪注意到舞池的對面,有一個小個子的黑發男孩坐在一把調的非常高的高腳凳上。他看起來很可愛。
那個黑發男孩慢吞吞的嚼着口香糖注視着人群,臉上露出不合時宜的沉思表情。他有一副很讨人喜歡的柔和相貌,神情有點傲慢,又有點緊張,耳朵後面夾着一根香煙,穿着一件簇新發亮的黑色皮夾克。他身材瘦小,夾克并不合身。
他的樣子讓安迪想起大街上的淘氣鬼。像是那些盯着汽車往來然後丢石子的頑童一樣,這個穿皮外套的年輕男人好像随時就會瞄準一個人,然後把嘴裏的口香糖吐在那個倒黴蛋的鼻子上。
“安德森,你沒喝你的啤酒。”
“我不喜歡啤酒。我已經覺得要吐了。”安迪說:“我倒是想喝馬提尼加金酒。”
“挑剔的混蛋。去找酒保。”
尼克突然說:“嘿,看那個妞兒,她把頭發剪短了。我可能認識她。她叫什麽來着?”
卡特回答:“她叫皮爾森。你這蠢貨。她是我的女朋友。”他放下酒杯鑽進舞池。安迪遲疑了幾分鐘等到一曲結束人群緩緩散開,對面的高腳凳已經空了。安迪感到有點失落。幾位侍應生冒出來,開始在舞池裏擺上一排排長桌和圓椅。突然空下來的舞池很快又坐滿了客人。安迪看見卡特帶着那個叫皮爾森的女孩回來,摟着她的腰。皮爾森也穿着一件黑色皮夾克,和牛仔短裙。
安迪想,庫珀兄弟似乎都容易被穿皮夾克的人吸引。
卡特說:“深夜滑稽秀,安迪,深夜滑稽秀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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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點點頭。
“卡特,你弟弟總是看起來這麽嚴肅嗎?”
“在他喝醉以前。”
“嗨,又見到你了真好。”穿皮衣的女孩把手伸給安迪,而安迪只能模糊的回憶起他大概在卡特的某次生日上見過她。他們互相微笑,皮爾森說:“我覺得你弟弟很可愛。”她貼着安迪在長沙發上坐下,女孩光裸的大腿安迪即使隔着牛仔褲也感覺的到。他輕微的移開了,把身體重心換到另一邊,眼睛緊盯着前方挂滿燈泡的長方形舞臺。
舞臺後的磚石牆上也用金色燈泡裝飾着一串閃閃發亮的名字:
“單人滑稽秀”
當他看到十幾分鐘前坐在高腳凳上嚼口香糖的黑發小個子圍着一條星條旗圖案的圍巾,拿着一頂牛仔帽從臺角走上來的時候,他不是唯一一個沒有吹口哨,歡笑和鼓掌的人。但他很可能是唯一一個感到驚喜的人。
放在舞臺中央的立式麥克風有點太高了。剛才在上面表演的樂隊主唱一定是個超過六英尺高的男人。瓊恩-斯圖爾特走上前,介紹了自己,還做了個鼻子不小心撞到麥克風的動作,然後無奈的看向聽衆,聳聳肩。他在一片哄笑聲中把麥克風從架子上摘了下來,又在哄笑聲中十分惱火的把立架惱放在舞臺下面。
“我可不需要跟我差不多高的東西放在舞臺上,”他大聲的說:“從這一分鐘開始,我需要你們全部的注意力,不能分享,”他拍了拍麥克風,然後清清嗓子:“女士們,先生們,現在是瓊恩斯圖爾特滑稽脫口秀——我需要你們注意!!!”
夜總會裏的人們現在幾乎都轉向他了。原本坐在安迪前面的幾個人站了起來,擋住了他的視線。安迪離開他的同伴鑽入人群中。他的身後,正在交談的卡特,皮爾森,尼克都注意到了他。
“嘿,小安迪想去哪兒?”尼克問。
卡特說:“我們跟過去。”他們都從沙發裏站起來。
安迪撥開人群,像是一個剛學會游泳的人那樣吃力。他緩慢的靠近舞臺,不停的對他踩到的腳和踩到他的腳的人輪番說着“抱歉”“沒事”。一番掙紮後他在舞臺側邊找到了一個可以站住的空位。就在這時候,舞臺上的瓊恩彎下腰,對着安迪的方向開玩笑說:
“快被紅海淹死了,嗯?非猶太的異教徒(Gentile)?”
人群爆發出大笑。安迪很尴尬但是勇敢的對瓊恩大聲說:“你在跟我說話嗎?”
“不,夥計,我在跟你腦袋頂上的空氣說話呢。”瓊恩注視着他回答,然後站起來用無辜的眼神看了看天花板。
人群再次大笑。安迪心跳加快了,渾身都在冒汗。他緊緊盯着瓊恩。在舞臺的聚光燈下,安迪才發現瓊恩-斯圖爾特有一雙色彩溫柔的藍色眼睛,頑皮的閃閃發亮。當這雙藍眼睛移開視線中斷了和安迪的目光交流時,安迪發現自己的雙眼還追随它們。
像是矢車菊的藍色,安迪想。而不是安迪自己的冰藍色。
“好了,現在請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瓊恩故意咳嗽着,把牛仔帽輕輕一揮戴在頭上,頑皮的藍色眼睛閃閃發亮。
就在這個時候,皮爾森和卡特也擠到了安迪身後。皮爾森在卡特和安迪中間,小聲說:“我敢保證他是個猶太小子。你聽見了?他用的那個詞?
“我們都聽見了。”卡特說。
淩晨三點鐘當醉醺醺的卡特和皮爾森和比他們清醒那麽一丁點的尼克從夜總會出來的時候,他們誰都幾乎開不了車了。“安迪沒怎麽喝酒。”尼克說。“讓他開車。”
這時他們才發現安迪沒有和他們一起出來。他們又回到夜總會裏,但是客人都走了,熱鬧人群散的幹幹淨淨,只剩下狼藉的舞池。他們哪兒都找不到安迪。
卡特抓住那個酒保:“我弟弟在哪兒?”
酒保已經完全忘記眼前這個男人幾個鐘頭前賄賂過他二十美元。他茫然的搖頭:“我恐怕我沒見到他,先生。”
尼克加上形容:“褐色頭發,個子很高,穿着灰色的毛衣,恩,如果有幫助的話,二十歲。”
酒保的嘴角抽緊了。
“二十歲?”他對三個喝醉的年輕人厲聲說道:“那他不會在這兒。我們這兒可是嚴格規定二十一歲下禁止入內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