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曲秋兒幾乎是暈着拜完堂。
事情發生得太快, 根本不容她拒絕。等她從昏睡中蘇醒,身邊婢女就伺候她換上嫁衣,強硬地梳化完新娘妝。
上一次被這麽對待, 曲秋兒十四歲。痛苦的記憶襲來,曲秋兒在銅鏡前如坐針氈, 她嘗試着反抗, 想要見黎川飛,卻被左右的婢女給‘勸’住了。曲秋兒閱歷幹淨單純, 如何能跟混江湖的辰月樓邪徒們對抗。她們半威脅半哄騙, 将曲秋兒牢牢鉗制到堂上。
蓋頭下的曲秋兒看不見外面, 好幾次想要掀開往外看一眼,都被制止了。直到她被送到堂上, 牽到黎川飛的手,聽見他安撫她‘別怕’, 一顆心才慌慌忙落回原地。
曲秋兒全程抓着黎川飛的手, 生怕自己拜堂時,旁邊會是什麽奇怪陌生的人。
這種不安感,是曲秋兒十四歲被送入花轎留下的。爹爹對着恭賀的人強顏歡笑,娘親偷偷抹淚哭腫了雙眼。她害怕、什麽都不懂年紀,就被大官派來的人、安排完成了所有準備。
曲秋兒說黎川飛救了她是真的。
她想過尋死、想過反抗,卻害怕大官動怒、牽連父母。所以當蓋頭掀開那一刻,即便她已經驚慌失神到極點,也只是慘白着小臉, 不敢對應該到來的大官落一滴淚。
看到黎川飛, 看到那枚玉佩, 于她而言是一輩子的救贖。
叩問其心, 曲秋兒是願意嫁給黎川飛的。她只是不能, 不是不想。
曲秋兒如同牽線木偶般被黎川飛牽引拉動着,他們對着師父的靈位,在天地見證下結為夫妻。雖然時間匆忙,江湖人又不拘小節,但黎川飛還是給了曲秋兒一個完整的成親儀式。
那一晚,辰月樓鑼鼓喧天,喜樂響徹山林。就連水牢的烏樂兒,都被分到了一份喜宴。
當夜幕降臨,星月高懸的時候,黎川飛步入新房,在未掀開蓋頭前,先抓住了曲秋兒冰寒發冷的手。
曲秋兒坐在床上,置于身前的手微微一縮。
“別怕,是我。”黎川飛在曲秋兒身前半蹲着,抓捂着她的手,試圖讓她暖和些。
他知道自己吓到了曲秋兒,但他上輩子努力過,事實證明、他注定等不來一個歡喜出嫁的新娘。所以哪怕是顆澀果子,他也要将它扭下來,一口一口往肚子裏吞咽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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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秋兒繃了一天的弦終于被松開,聽見黎川飛的聲音,她便忍不住委屈,紅着眼眶落淚。淚水滴落到他們交握的雙手上,燙得黎川飛心狠狠疼縮着。
“我來掀蓋頭好不好?”黎川飛小心詢問着曲秋兒。
“嗯……”曲秋兒帶着哭腔點頭了。
得到曲秋兒應允的黎川飛松了一口氣,他抓起喜秤,緩緩挑開曲秋兒的蓋頭。
曲秋兒擡起水眸望向黎川飛。曲秋兒一身火紅嫁衣,珠圍翠繞,美得黎川飛挪不開眼睛。
黎川飛放下喜秤和蓋頭,捧起曲秋兒的臉,與她額頭相抵。
黎川飛的溫柔撫平了曲秋兒內心的恐懼,她抓着黎川飛的喜袍,努力從他身上汲取着力量。
“為什麽?”曲秋兒茫然詢問着。
即便黎川飛瞞着,曲秋兒也通過毒醫,知道昨天來的人就是師兄。她現在不确定黎川飛忽然着急成親,是不是因為知曉了蠱蟲的內情。
曲秋兒很乖,乖到總是記着黎川飛說不愛她,記着黎川飛說會對她負責。
對于曲秋兒來說,這更像她在騙婚。她一個二嫁将死之人,如何能讓黎川飛如此隆重費心地迎娶入門。退一步說,如果這是黎川飛的報恩,她也是不要的。
黎川飛不懂曲秋兒的症結,他拒絕回答曲秋兒的話,逃開這個會令他自揭傷疤的話題。
黎川飛将交杯酒放入曲秋兒的手中,表明了他的态度。
……
洞房花燭夜,相約白頭時。黎川飛溫柔憐惜,幾乎要将曲秋兒揉化了。
曲秋兒表現出她一貫來的順從,随着黎川飛的節奏與他沉淪。兩人相互依靠、交頸而卧,在紅燭的搖曳下結為真正的夫妻。
夜已漸深,曲秋兒聽見斷續的蟲鳴聲,她在黎川飛的懷中緩緩蘇醒,确定黎川飛仍在沉睡,起身将褪去的喜服一件件往身上穿回。
臨近床沿的高桌上,即将燒完的紅燭上有白煙升騰。曲秋兒匆忙穿衣,披散着長發小心推開門。她往屋外探頭,循着蟲鳴聲看見黑暗角落裏的毒醫。
曲秋兒從屋裏出來,細心地把門帶上,快跑到毒醫跟前。
毒醫已有耳順之年,平時甚少走出自己的藥房。他弓着背、手中拄拐,另一手敲打着拐杖頭,将樹上的飛蟲召回到身邊。
毒醫看見曲秋兒,嫌棄地別開頭,用尖銳氣惱的聲音說道:“你們師兄妹都是麻煩精,都要害死我!”
黎川飛千不該萬不該,讓毒醫去給林霖看病。林霖為人聰敏,很快猜出曲秋兒的情況,以此威脅毒醫給他探查帶話。毒醫也因此成為林霖和曲秋兒之間的傳話人,被林霖逼迫對守衛用毒,給林霖和曲秋兒見面創造機會。
毒醫不想得罪黎川飛,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對不起毒醫,我師兄呢?”
毒醫用拐杖給曲秋兒指路,曲秋兒向毒醫道謝,趕着去見林霖。
此時林霖正躲在院外花園一角,他看見踏過月亮門的曲秋兒,出手将她拽到牆角、借着大樹給兩人做遮掩。
“啊……”曲秋兒吓了一跳,被林霖捂住嘴。
“是我。”林霖壓低聲音,松開了曲秋兒。
“師兄……”曲秋兒終于見到熟悉的人,心一下就安定了下來。
“跟我來。”林霖尋小道将曲秋兒帶到能安全說話的地方。
林霖和曲秋兒進到一處堆着雜物的空屋,林霖觀察四周,确認安全後,總算能和曲秋兒說上話。
他問向曲秋兒道:“秋兒,你沒事吧?”
曲秋兒搖頭,與林霖道:“師兄,川飛哥騙我說你沒有來,為什麽,你是不是出事了?”
曲秋兒對黎川飛的認知還很淺,她以為是林霖出了什麽事,黎川飛才不同意讓她見林霖。
林霖無奈地嘆了口氣,面對這樣單純的曲秋兒,忽然有種無從解釋的感覺。
“我很好。”林霖道:“川飛他,對你我有些誤會,所以不太希望我們見面。”
黎川飛不止一次地用林霖試探曲秋兒,曲秋兒本以為已經解開了誤會,如今聽林霖提起,為給林霖添了麻煩羞愧不已。
“對不起師兄,我跟川飛哥解釋過……”
“川飛的性子我知道,哪輪得到你道歉。”林霖安慰着曲秋兒。
他略加思索,猶豫地問曲秋兒道:“以後,你打算怎麽辦?”
提及以後,曲秋兒垂下眼眸,她小聲問林霖道:“師兄,你跟川飛哥說了嗎?蠱蟲……”
林霖搖頭回應曲秋兒。
曲秋兒緊張地揪着喜服長裙,不解的問道:“那麽,為什麽……”
林霖無奈地對曲秋兒笑笑,拍着她的肩膀道:“當然是因為他喜歡你,秋兒、你別聽他那張臭嘴胡言,師兄不是告訴過你,他那性子別扭害羞着呢。”
如果說林霖在黎川飛面前是個嚴厲的兄長,那麽他對曲秋兒,可謂是溫柔又耐心。他與黎川飛同為男子,相處更為內斂,即便互相關心,也沒什麽多餘互動,顯得有些疏離。但曲秋兒乖順,林霖打從心裏将曲秋兒當妹妹般愛護,對她總是不吝啬表達。
曲秋兒對林霖不是一般的信任,聽他這麽一說,眼眶很快就紅了起來。
她不安求助道:“可是怎麽辦,我沒跟他說……”
……
當曲秋兒關上房門那一刻,黎川飛就睜開了眼。
曲秋兒的手段并不高明,上輩子之所以能得手,不過是他對她不設防。即便這次有毒醫相助,這也是在辰月樓、在黎川飛的眼皮子底下。
他們三人暗中動手腳,怎麽可能瞞得過黎川飛。
黎川飛緩慢起身,陰郁的情緒被壓抑克制着,只有藏不住的怒意、從漆黑雙眸中不斷滲出。他慢條斯理地穿上衣裳,推門走出,望着院子裏被辰月樓弟子壓制制服的毒醫,表情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辰月樓的內功心法确實能對修煉者産生影響,它招式陰邪毒辣、威嚴催命,修煉者手上沾多了人血,人自然會變得瘋狂邪性。
毒醫一看黎川飛,就知道他比烏樂兒更狠更瘋,毒醫拼命地低着頭想後退,卻又被左右的人挾持着閃躲不得。
黎川飛來到毒醫面前,忽然出手掐住毒醫的脖子,充滿殺意的眼神僅在眼前,被剝奪呼吸的窒息感令毒醫驚得渾身發顫。
黎川飛将毒醫甩在一旁,冷冽地說道:“你該慶幸自己還有點用。”
毒醫吓得連連磕頭,急道:“樓主饒命,是他們逼我的,是林霖,是林霖他逼我……”
“将他押下去。”黎川飛吩咐辰月樓弟子,邁開腳步,循着曲秋兒的方向跟去。
……
林霖聽完曲秋兒的講述,內心也很複雜。
林霖心裏明白,如果是為了曲秋兒好,他就應該帶她離開。
秋兒本就不是江湖中人,川飛說得沒錯,讓她陷入這樣的困境,是他的責任、沒能照顧保護好她。秋兒現在時日無多,實在沒必要讓她待在川飛身邊、繼續這麽擔驚受怕地活着。她本人,肯定也是更希望瞞下自己身死這件事。
可是川飛現在的狀态不佳,他深陷泥濘,在江湖這個泥潭中走得太遠。
林霖清楚的知道,此刻的曲秋兒就是牽着黎川飛的那根繩,繩斷了、黎川飛也就‘死’了。
更何況,林霖不敢保證,自己真的能帶走曲秋兒。一個在江湖掀起殺戮亂局的黎川飛,以他對曲秋兒的執着,要找到他們實在太簡單。他現在又沒了內力,帶着曲秋兒怎麽逃得過追捕。
林霖不敢解下黎川飛身上的那根繩,但這就意味着,他得眼睜睜地看着曲秋兒痛苦、任由她為黎川飛燃燒完自己生命的那點餘光。
這對曲秋兒來說是不公平的。
“師兄,川飛哥喜歡我,他知道後一定會很難過……”現在曲秋兒寧願黎川飛不愛的話是真的,她怕黎川飛知道真相後自責,怕黎川飛會痛苦。
林霖雙手抓住曲秋兒的肩膀,他很明白曲秋兒此刻的意願,但這一次,瘋狂偏執的黎川飛、被擺在了更優先級。他很抱歉,黎川飛現在太過危險,需要曲秋兒這根繩子拴着拉回來。
林霖壓下對曲秋兒的愧疚,安慰着自己,至少曲秋兒和黎川飛是相互有愛的。
林霖道:“秋兒,告訴他吧……”
曲秋兒擡眸望着林霖。
“你們要告訴我什麽?”黑暗中,黎川飛的身影逐漸清晰,他步步逼近,聲音慵懶幽遠,仿佛來自遠方。
黎川飛漆黑的黑眸沒有一絲的溫度,他嘴角微揚,殘忍嗤笑道:“師兄、秋兒,你們兩個,又準備私奔啊?”
還是想通知他一下,在他面前述完情,再求他放他們走?
作者有話說:
顧瑾言:磨刀霍霍。
胖媽:你、你,你冷靜點!把刀放下!
顧瑾言:為什麽他能拜堂成親!
胖媽:呃,其實我也給過你機會,你也成親拜堂過,你自己說是不是。
顧瑾言:……嗯。
系統:(吃瓜)人幹事?
胖媽:你好意思說我?
系統:我不是人。
胖媽:呃,這個……那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