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郁溫在夢裏颠沛流離,她站在上帝視角看過去的自己,一路往前,看到了十六歲的郁溫。
歐洲的冬天很冷,大雪一連幾天幾夜,仿佛能把整個城市覆蓋。
郁溫站在窗口,旁邊牆壁上挂着日歷。
這邊的日歷只有公歷,沒有農歷,她還要拿手機算,一天一天地算,算到十二月二十二。
周芊在咳嗽,自從搬來這邊,她身體一直不好,工作日上班,休息日就窩在家裏看電影。
郁溫回神,進屋給周芊倒水,她看一眼電視機,上面播放的是一部懸疑電影,挺出名的——主人公參加夏令營,回家以後發現家人全部離奇死亡,警方前來調查,最終被判定為食物中毒,主人公不信,偷偷調查,最終發現是警方在隐瞞真相,因為主人公的家人不小心看到了不該看的,而那件不該看到的事情,其實是領導階層之間的鬥争,警方受賄,主人公家人成了他們仕途道路上幾顆輕描淡寫的石子。
這部電影內核不算多優秀,但是最後的結局很觸動人心,因為正義并沒有站在勝利的一方——主人公卧薪嘗膽,甚至打入警方內部成為一名警察,明明也算手握權力,最後還是被一位“領導”陷害,最終主人公在獄中去世,而“領導”步步高升,成為幾乎能只手遮天的人。
周芊總是看這種電影,家裏也有很多類似的書籍,內容大多大同小異,結局常常不盡人意。
“媽,睡會兒吧。”郁溫說。
周芊說好。
等周芊睡下,郁溫撐着傘出門。
這邊太冷,只穿大衣根本不行,她在呢子大衣外面又罩了一件外套,圍巾帽子和手套也全都戴上。
傘布擋不住滿天的雪,郁溫眼睫毛變成白色,她縮着脖子,下巴往圍巾裏鑽,一腳一個雪坑。
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頭盔店。
她選了一款和步西岸氣質和适合的,詢問店員:“可以郵寄嗎?”
店員問她寄哪兒,她看着店員深邃立體的面孔,愣了愣,幾秒後又說:“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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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國郵寄,是需要自己親自去郵局的。
郁溫記得那天的雪很大,也很冷,她拎着重重的頭盔,中途還摔了一跤。
裝頭盔的袋子破掉,她只能把頭盔抱在懷裏,像抱一個火爐。
那個時候,她以為那個頭盔,只會陪伴她短短的一路,後來無數個午夜夢回,才明白,那段短短的路,讓她回憶了十二年。
大雪也好,火爐也罷,至少那個瞬間的自己,曾全神貫注地熱烈過。
好像忽然又感受到那股滾燙了,郁溫熱得有點想出汗,她難受地皺眉,想要翻身,卻發現整個人疑似被綁住。
等她掙紮着醒來,眼前的視線朦胧模糊,屋裏沒有光,但她卻好像捕捉到一點亮,這亮輕輕湊到她眼前,柔軟的觸碰讓她流連忘返,她下意識地追上去和這處柔軟相貼,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醒了?”
這道聲音很低,但卻很沉,像一記鐘響,餘音繞梁,慢慢把她晃神的思緒拽到當下,她眼前的視線終于清晰起來,她看到步西岸深刻的面龐和眼睛,聽到他繼續說:“還在低燒,別動。”
郁溫啓唇,嗓子像被糊住,她幾乎在用氣音說:“熱。”
“我知道,”步西岸幫她撩開頭發,他随手抽了張紙擦她額頭的汗,說,“那也別動。”
郁溫輕輕“嗯”了一聲。
步西岸五指張開,像梳頭發一樣從郁溫的額角捋她的頭發,指頭插進發縫裏,指腹輕輕揉摁她的頭皮,他聲線很平,聲音低低沉沉,像清晨夜半與愛人閑談。
“我看了你那些資料,還有你和大麗花的聊天記錄。
“不管叔叔和方宇霓之間發生過什麽,李兆知法犯法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言宥旻雖然誤導過叔叔,但那份合同确實是叔叔自己親筆簽的,所以我們現在能處理的,只有李兆一個人。”
郁溫動了動胳膊。
步西岸另一只手在被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安撫地拍了拍說:“你別着急,聽我說完。
“我托楊奇查過李兆,這人不幹淨,檢察院那邊沒松懈,檢察院的虞申一直不喜歡言宥旻,經過卷毛一攪和,言宥旻和虞茉這會兒已經鬧開了,虞茉跟虞申指了方宇霓的方向,現在警方已經開始調查了,這些都是剛剛問楊奇的,我一直沒跟你說過吧,他是警察,之前做的卧底,現在已經歸隊了,他的話,你信的,對吧?”
信不信呢。
郁溫不知道。
她只是覺得,她走了十二年的路,可能要走到頭了。
而這個頭,也終于像她那些年看過的電影和書籍一樣,不盡人意。
她閉上了眼睛。
微微低頭,把臉埋進了步西岸胸口處。
但她又沒有觸碰步西岸的胸口。
步西岸知道,她沒有信。
步西岸不知道郁溫經歷過什麽,為什麽要自己一個人做這些事情,明明也算握着一些證據,卻從來不向警方求助。
這并不像十幾年前,還在上高中的那個郁溫。
那個時候他們和高山起争執,郁溫都想要報警。
為什麽長大以後,三觀意識比從前更堅定以後,反而不願意向警方求助了呢?
他有很多問題,但是最終只問了一句:“你接觸到徐廣那位了嗎?”
郁溫有沒有回頭路,就看她有沒有把畫送出去了。
問出這句話以後,屋裏一片寧靜,只有彼此淺淺的呼吸聲,和步西岸自己一個人重重的心跳聲。
他看似情緒平穩,實際心上每一根神經都已經繃緊。
進入商場那麽多年,他身為一個CEO,說出的每一句話,問出的每一個問題,在心底都有期待或者預想的答案。
唯獨這一次,他大腦一片空白。
甚至連心跳都無法自控。
片刻過去,房間裏依然平靜,有那麽一瞬間,步西岸覺得自己仿佛有把過去的十二年過了一遍。
每一秒都漫長如四季更疊。
他沒有等來回答。
步西岸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沒有發怒,他只是長長吐了一口氣,這口氣從他看到那些聊天記錄一直憋到現在,後頸的砍刀掉落,他擡手把郁溫抱進懷裏,心想:算了,一定要做個好人嗎?一定要走在正道上嗎?
從前他步步坦蕩,不過是在為心上人鋪路,他想送給她一條光明的路,讓他的月亮,從此高枕無憂。
如今她不需要,他才意識到,他其實也沒那麽正直,他早在輪回的四季裏長成了不知黑白、不辨是非的模樣。
他是,唯郁溫至上主義者。
于是他輕拍郁溫的後背,告訴她說:“沒關系。”
他反複說:“沒關系。”
沒關系什麽呢?
這樣也沒關系嗎?
郁溫猜得到步西岸這句“沒關系”是什麽意思,他以為她已經行動了,在他的認知裏,她已經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可他仍然說,沒關系。
怎麽會沒關系呢?
或許是高燒重返,又或者是根本沒睡好,郁溫頭腦昏脹,胸口卻滾滾,仿佛有烈火在燃燒,被子裏空氣不夠通暢,她漸漸有些呼吸不過來,她忍不住擡起臉,她眼皮依舊很沉,卻還是清晰地看到了步西岸的臉。
他離她好近,不再是從前的幾千公裏。
他離她好近,即便如此,他也願意站在她身邊。
她看着他,一寸一寸,每一處,都看得仔細。
她擡起手,她的手已經被他握得很暖,掌心柔軟,輕輕覆蓋到他側臉上。她和他對視,她從他的眼睛裏看到她自己,她和她自己對視,像在無聲質問,她還要什麽,她又能怎麽辦。
她輕動,手掌蓋在了步西岸眼睛上。
她也閉上了眼睛。
她輕輕湊近,吻在步西岸的唇角。
原來,哪怕過去十二年,他也仍然是真的喜歡她的那一個。
作者有話說:
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