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從見了郁溫,言宥旻始終心不在焉的,虞茉不傻,能感覺到,她有點不高興,吃飯都噘着嘴。
言宥旻一直沒察覺,還是經由侍者趁上菜的功夫輕輕碰了下他的手,才意識到,他忍着心中的不耐,主動為虞茉夾菜,壓低了聲音問:“怎麽了?不合口?”
虞茉輕輕“哼”了一聲。
小姑娘就是這樣,情緒易外露,心甘情願地把短板送到別人手上讓人拿捏。
言宥旻輕輕笑了一下,起身坐到虞茉旁邊,虞茉心裏又得意又委屈,言宥旻故意湊到她眼前,擡手挂了下她的鼻子說:“我看看是誰嘴巴噘得能吊壺。”
虞茉果不其然順勢倒在了言宥旻身上,她挽住言宥旻的胳膊,嗓音纏綿,“我都不知道你和周老師的徒弟那麽熟。”
“熟嗎?”言宥旻反問。
虞茉猶豫了下,“不熟嗎?”
言宥旻笑:“你說呢?”
一場對話裏,如果對方企圖試探什麽,事實上你并不需要回答什麽,因為對方心中有目的,會心虛,你只需要反問,對方自己便會為你找借口。
“看上去是不太熟。”虞茉也知道,畢竟郁溫回國都沒有跟言宥旻說一聲,如果不是今天碰見,言宥旻大概一直都不知道,可是……她是女孩子,有所謂的第六感,今天只是和郁溫見一面,就覺得郁溫和言宥旻之間,好像不太對勁。
但她又不敢直接逼問言宥旻,她知道像言宥旻這種成熟男人,其實不太喜歡瞎猜忌的小女孩,于是沉思幾秒,她只能用父母的身份給自己底氣。
想來言宥旻也不敢對不起她。
“話都讓你說了,還來問我?”言宥旻臉上沒有怒色,也沒有更多的笑意,他又給虞茉夾菜,詢問她味道怎麽樣。
有了臺階,虞茉就順着下去,把剛剛那檔子事揭了過去。
前腳送虞茉回家,小區都沒出,言宥旻就撥了一通電話,他臉色不好,聲音也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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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國了,我為什麽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電話那頭的人磕磕絆絆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言宥旻臉色更沉,“說清楚!”
對方一聽不對勁,忙不疊全交代了:“上次在暹羅被她發現了,想着反正她也就在暹羅不走,就松了兩天,誰知道就丢了。”
說完他自己沒覺得有什麽地補了句:“原來是回國了啊。”
言外之意:回國不是更好?就在你眼皮底下還不好盯人?
言宥旻沒提這些,精準地抓了把重點:“我花那麽多錢,買的就這業務能力?”
對方一下子虛了,吞吞吐吐說自己想就一個女人,而且盯了小半個月,對方不是咖啡店就是逛大街,沒盯出什麽花樣來,就幹脆找個小弟去盯的。
言宥旻并沒有浪費時間追究這些,只讓對方自己估量退款,然後把電話挂了。
回程的路上,言宥旻車速一直不慢,快到家門口時,打個轉向燈拐去了郊區。
郊區有一處陵園,現代人為了節省資源基本已經不會開發大片的地埋空棺了,再加上相關機構業務娴熟,大家也都信任對方,願意把骨灰存放在小格子裏,偶爾前來探望。
這邊比陵園規矩,晝夜都有專門的人看守,進出有記錄。言宥旻停了車,進去先登記,看管的人跟他打招呼:“來了。”
管理員雖然不知道言宥旻具體做什麽的,但從他每回的穿着配飾和開的車也能看出他并不是什麽普通人,不過言宥旻脾氣很好,跟誰都能聊兩句,管理員對他印象很好,也願意跟他聊點別的。
“今天輪班啊。”言宥旻說。
管理員“哎”一聲,給言宥旻倒水,言宥旻笑着接過,“沒招人啊,以為你們最近會忙一些。”
言宥旻說的是前段時間幾起重大車禍的事。
管理員擺擺手:“有競争啊,最近都沒見過生面孔。”
言宥旻聽了低眸喝口水,然後起身去了小室。
這邊的小室有點類似于活人的獨立單間,入目是木板地,進去要脫鞋,活人家裏居中位置供神佛,這裏供遺像。
遺像黑白,上面的人面孔清秀,笑眼彎彎,因為太清秀,讓人分辨不清他的年紀。
但是看他的面容也知道,這是他正當好年華的一張照片,畢竟大家都有一個習慣:遺照通常是自己最好看的那張,或者是拍攝于自己最成功的那一年。
他才那麽年輕,笑容除了清秀以外,還有一絲憨态。
這是純真,也是對世界和生活的信任。
言宥旻盯着他臉上的笑,看了很久。
郁溫洗完澡就看到電腦上頁面一直在閃,論壇消息不斷,群裏消息也不斷。
這是一個民間自創app,logo是一個大寫的L,L的橫杠處斜了一筆,筆尖處一個小小的類似筆尖的輪廓,組合在一起是Lf,這裏面都是“記者”身份,但是大家互相不認識,只有群主知道彼此是誰。App不對外公開,沒有私/密的邀請碼不能下載注冊。
郁溫是早幾年下載的,當時她在日耳曼協助當地官媒跟蹤報道一件戀/童/癖事件,後來事情結束,她的社交賬號不小心暴露,沒多久便被一個人找上門。
對方很友善,邀請她進入一個比較特殊的大家族。
早幾年,郁溫一直處于一種求知心切的狀态,她什麽都想知道,什麽都想親自調查,什麽人脈都想親自去建立,她希望自己是一臺機器,能夠通過不斷的鍛煉熟能生巧。
進入這個app以後,她才發現自己尚未探索的世界,廣似宇宙。
這裏的人其實都不太忙,也不怎麽愛工作,反正大家都是憑心情做事,偶爾有人發帖,感興趣了就去跟幾句話,不感興趣直接看都不看,不過也經常有人發求助貼,無非就是人在哪國哪國,調查哪事哪事,走到哪個步驟突然卡殼,有沒有好心人指點一二。
說是指點,其實就是要信息,這些信息也并不是什麽隐私,畢竟他們要想查到,肯定就是有不少人指點的事實。
比如言宥旻坑陷郁學舟的事情,如果這世上只有言宥旻自己一個人知道,郁溫再下幾個app也不可能查出來。
有沒有八卦聽,請問。
大麗花發來消息。
郁溫一邊擦頭發一邊回過去一個:無。
大麗花:沒意思,這人生。
郁溫笑,回:知道什麽叫中文倒裝嗎?
大麗花:不重要。
大麗花:我剛剛得知,暹羅那貨已經被退款了。
郁溫:是該退,又不是什麽冤大頭。
大麗花:哈哈。
大麗花:你動手了嗎?
郁溫:當然沒有。
大麗花:可惜了。
大麗花:我還準備找人截一段監控呢。
郁溫:你來找我。
大麗花:……不去。
大麗花:拜拜。
郁溫一笑。
大麗花是郁溫在線上認識的,她是除了群主最老的人員,之前大麗花在米國幫財經大佬查過一檔子經濟案,碰巧當時涉案人員逃逸到郁溫住的農莊附近,郁溫遛狗的時候瞥了一眼,認出了對方,給大麗花遞了消息。
此後大麗花有事沒事就找她聊天,一來二去漸漸熟了。
上次有關于言宥旻那份文件,也是大麗花幫忙找的。
至于相關人員,她總不能把這些毫無根據東西遞給警方,她需要證據。
可是怎麽才能抓到證據呢?
大概需要靠近他們,博取他們的信任,而博取這些人信任的唯一方法,就是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人。
郁溫曾在一次醉酒的時候問過周芊,她問:“媽,如果我們最後失敗了怎麽辦呀?”
周芊抱着她,像抱小時候的她一樣,她臉埋在周芊的胸口,眼淚打濕了周芊的薄T,她感到周芊胸腔陣陣,聽到周芊說:“不知道呢,這麽多年,我都不敢夢見你爸爸。”
她也不敢。
她怕郁學舟怪她沒本事。
有時候,她甚至想,如果她是男生,事情是不是會順利一些。
如果她是男生,那些人就不會張口閉口說:“郁家沒人了。”
“有沒有人啊,有沒有人理理我啊。”
一大早剛醒,郁溫點開手機就聽到卷毛發來的八百條信息。
郁溫動動手指回了一串省略號。
卷毛迅速彈了一個語音通話過來,郁溫一邊接通一邊刷牙,問他有沒有事。
卷毛嘆長氣:“我也想回國了。”
郁溫含糊問:“怎麽?”
卷毛說:“太熱了,太熱了,真的太熱了。”
“……”郁溫面無表情道,“點,點,點,點,點,點。”
“什麽東西?”卷毛沒反應過來。
郁溫擡手把電話挂了,再次回了一串省略號。
卷毛明白過來,也回:……
洗漱結束,郁溫回卧室的途中瞥了一眼牆上的挂鐘,七點鐘。
對于她這種不坐班的人來說,是有點早的,但是對于需要上班的人,這個點應該不算早了。
至少也該有通電話吧。
郁溫回到卧室,坐在梳妝臺前塗臉,時不時瞥一眼旁邊的手機,五分鐘過去也沒什麽動靜。
郁溫又起身去弄咖啡,初醒的清晨,咖啡機動靜顯得有點大,咖啡豆滾來滾去,就好像在郁溫心裏滾一樣,她靠在桌子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打桌面。
直到咖啡注滿整杯,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
郁溫一怔,随後感覺整顆心高高懸起,每一下都跳得格外用力。
她下意識站直身體,手卻不小心碰倒了剛注滿的咖啡,液體潑了半個手背,白皙肌膚瞬間一片褐色。
疼痛喚回清醒意識,她匆忙把手伸到水池裏用冷水沖洗,短短幾秒,手背已經泛紅,她盯着水池裏蜿蜒曲折的咖啡液,感覺就像在看自己的心路歷程。
良久,她輕輕吐了口氣,轉身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是隔壁小情侶,女生和她打招呼說:“我剛剛聽到你洗漱的聲音了,所以才來敲門的,沒打擾你吧?”
郁溫說不上自己什麽心情,只是那顆心好像沒有剛剛跳得那麽厲害,手背上的痛意也逐漸加深,她搖頭淡笑,“早,有事嗎?”
小女生說:“也沒啦,就是小區最近開始垃圾分類了,我怕你早上有事,剛剛就順手幫你把垃圾扔了,跟你說一聲,怕你多想。”
郁溫有點受寵若驚,她忙說:“謝謝啊,真不好意思,是我垃圾位置放得影響到你們了嗎?”
女生不停搖手,“沒有沒有沒有,就是順手,姐姐你別放在心上。”
郁溫正要再次致謝,女生忽然又說:“不過,我也有個事挺不好意思的,姐姐,剛剛在小區門口遇到了個大帥哥,他好像是找人的,我看他的車好像……是你昨天下來的那輛,你別誤會啊,我沒有什麽意思,我就是昨晚回來的時候看見你了,也看見那車了,我看他在樓下打電話,沒打通,好像有點着急,就多嘴去問了一句,然後……我就告訴他你住這兒了,我回來以後才覺得不對勁,雖然昨天你們……咳咳,但如果是正經男朋友怎麽會不知道你地址呢,我就有點擔心,所以……來提前告訴你一聲,真的不好意思啊。”
女生說着說着臉都紅了,郁溫感覺她要再不說點什麽,女生可能要鞠躬了。
“沒事,我們确實認識,”郁溫說,“他應該就是來找我的。”
女生愣了下,“真的是你男朋友啊?姐姐,你們不會吵架了吧?你離家出走啊?”
“……也不是,”郁溫有點招架不住現在的年輕人,岔開話題問,“他現在人呢?”
“走了。”女生說。
“走了?”郁溫沒明白,“走哪兒去了?”
“額,不知道,開車走了。”女生說。
郁溫沉默幾秒,“哦”一聲。
女生又道歉好幾句,郁溫連說好幾遍沒事,女生才算相信她的話,不過女生性格大概很外向,嘴裏也藏不住話,和她聊了幾句之後就又開始問:“他好帥啊,居然不是你男朋友嗎?真的不是嗎?”
郁溫很難回答,最後只能說句:“現在不是。”
女生愣了愣,幾秒後豎拇指,“姐,你真牛逼。”
郁溫直覺她可能誤會什麽了,但也不能上趕着解釋更多,只能露出一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就在女生轉身要走時,電梯門應聲打開。步西岸從電梯裏走出來。
女生看到步西岸“嘶”一聲,猛地扭頭看向郁溫。
郁溫:“……”
她沖女生一笑,“不管怎麽說,今天還是謝謝你。”
放在成年世界裏,這話基本等同于再見了。
可女生卻跟不舍得走一樣,目光一直盯着步西岸,步西岸大概也認出了她,禮貌對她點頭,然後打開手裏的袋子,“吃早飯了嗎?”
女生一邊點頭一邊擺手,“吃了吃了,不用不用嗎,謝謝謝謝。”
郁溫:“……”
女生走之前,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看一眼步西岸,跟郁溫又說一句:“姐,你牛啊。”
郁溫:“……”
好不容易把女生送走,郁溫心情複雜地看向步西岸,“怎麽過來了?”
“給你打電話沒接,”步西岸邊進門邊說,“外面太熱。”
所以買回來了。
郁溫看一眼他手裏大包小包幾個袋子,沒忍住說句:“太多了。”
“沒事,剩下的可以帶去公司。”步西岸說。
郁溫“哦”一聲沒再說話。
步西岸一進門就往廚房進,似乎很熟悉這邊的格局,郁溫疑惑,卻也沒問什麽,等步西岸把東西全都裝碗裏端出來,放桌子上時,很随口一句:“你牛哪裏?”
郁溫:“……不知道,哪兒都牛?”
步西岸輕嗤一聲,郁溫着急繞開話題,匆忙去端碗,剛一伸手,就隐約意識到什麽,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步西岸幾乎在她伸出手的同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臉色很差,“怎麽回事?”
郁溫想要抽回,無奈步西岸力氣大,她只能坦白:“咖啡灑了。”
步西岸看着她,口吻也有些冷,幾近嘲諷:“你是挺牛的。”
郁溫:“……”
“還坐着?”步西岸手上用力,拉她起來。
郁溫知道這個時候只能順從,嘴上卻還是忍不住說:“已經沒事了。”
步西岸不理她,只問:“冰敷了沒?”
郁溫老實說沒有。
步西岸帶着她打開冰箱,郁溫說:“家裏沒冰塊。”
步西岸“砰”一聲甩上冷凍層的箱門,郁溫抿唇,看着步西岸從上層拿出一瓶罐裝飲料,瓶身外包幾層衛生紙,壓她手上。
郁溫看他是真擔心,心裏忽然有點難受,明明剛剛被燙到也沒覺得有什麽。
“我沒事,”郁溫一個受傷的,反而去安撫他,“真的沒事。”
她說完,步西岸也沒什麽反應,就那麽安靜地盯着她手上的冰飲料。
幾秒後,郁溫忽然意識到什麽,俯首去探,“步西岸?”
步西岸低低一聲,“別動。”
聲音有點悶。
其實他那麽高,縱使低着頭,郁溫也能輕而易舉看到他的臉,但他明顯有點躲着,不想讓她看到什麽。
郁溫嘆了口氣,第一次,主動親近了他——她手背上壓着飲料,飲料上扣着步西岸的手,她的大拇指輕輕動了下,劃蹭他的虎口處。
步西岸聲音悶悶:“說了別動。”
郁溫“哦”一聲:“就許你動。”
步西岸口吻很硬:“我沒牛成這樣。”
郁溫沉默了一下,幾秒後忽然說:“你很牛了。”
你都不知道,看到你牛成這樣,我心裏有多高興。
步西岸卻在這時擡起了頭,他眼睛有還未來得及褪去的紅,直勾勾看着她,“有什麽用。”
你還不是不肯要我。
郁溫和他對視,幾秒後,她垂眸,躲開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日耳曼:德國。
明早9點有更新。
大家不要因為我有二更就讓評論減少好嗎,減少我也沒辦法,總不能像步總一樣天天哭。( ̄ー ̄)
66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