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看着謝青珣走遠後, 一個護衛欲言又止,“頭兒……剛才……”
想起剛才謝青珣拿着匕首,輕描淡寫地劃開了那幾個活口的皮肉, 一點點地将皮肉分離的模樣,那個護衛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若論人命, 他們每個人的手上都有不少, 然而,他們殺人大都是手起刀落, 再不然就是事後補刀。
基本上都是給人個痛快, 可不像是謝青珣剛才所做的那樣折磨人。
“那是刑訊。”邵笛看了自己的屬下一眼,“你有看到刑訊的時候給別人個痛快的嗎?”
“那倒是沒有。”那個護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我是想着,我平時應該沒有惹到謝郎君吧?”
“害怕了?”邵笛瞥了那個屬下一眼, “怕了就趕緊去看着, 那幾個活口,謝郎君還有用, 不能死。”
“是!”那個護衛胸膛一挺,大聲喊道。
邵笛看着自己屬下遠去的背影,對于從那幾個活口嘴裏挖出來的消息,心裏有些疑惑。
根據那幾個人的口供,這一次指使他們前來刺殺紹田縣新任縣令的人是紹田縣裏的小世族們。
這個可能性确實非常高,但是讓邵笛想不明白的是,那些小世族是瘋了嗎?
上一個紹田縣縣令背景不夠硬,被他們架空,最後将其拉到自己的陣營。
但是謝青珣可是謝氏的人,還是當代家主的嫡子,他們就不擔心謝氏的報複?
或許, 謝青珣的心裏也有和自己同樣的疑惑,所以才沒有将那幾個活口當場處死,而是包紮好了之後,準備一同帶去紹田縣。
若他們說的都是真的,确實是紹田縣的幾個小世族不自量力,那麽正好可以用這些活口與他們談判。
如果不是的話……謝青珣又準備怎麽做呢?
而此時,正被無數人惦記着的謝青珣,正将葉瑾聲壓在車廂壁上,手裏繞過葉瑾聲的後腰,另一只手抓住了葉瑾聲的手腕,“你在害怕?”
“在害怕什麽?”
害怕什麽?
被謝青珣這樣一問,原本一直被葉瑾聲刻意遺忘的鮮血與刺穿人皮肉的感覺瞬間湧上,幾乎吞沒了葉瑾聲此時所有的思緒。
謝青珣見葉瑾聲的神色逐漸變得茫然,微微低頭——
葉瑾聲的臉色愈發蒼白,下一瞬,他頭一歪,直接吐到了謝青珣的身上。
“嘔——”
因為一直沒能補充食物,葉瑾聲就算是嘔吐地厲害,能吐出來的也只是散發着散味兒的液體。
“唔——嘔——”
葉瑾聲嘔吐地整個人都有些脫力,待那股惡心的反應稍微減輕一些,他有些頹靡地歪倒在了謝青珣的身上。
在葉瑾聲栽下去的那一瞬,謝青珣順勢調轉身體,讓葉瑾聲靠上了自己的左肩,避開了之前被葉瑾聲吐出來的酸液弄髒了的右側衣袖。
謝青珣原本的問題被葉瑾聲這一打岔,早就忘到了九霄雲外去。
“瑾聲?”他将自己被弄髒的衣袖撕掉,用裏面還沒有染上液體的內衣擦了擦葉瑾聲的嘴角,“你還好嗎?”
葉瑾聲的臉埋在謝青珣的肩窩裏,張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謝青珣身上的味道,試圖用自己熟悉的氣味兒驅散掉自己幻想裏的那種味道。
謝青珣知道葉瑾聲現在的情況不太好,陪着他安靜地坐了一會兒之後,小心地開口,“瑾聲,還覺得難受嗎?”
葉瑾聲吞咽了幾口唾沫,又有了想要嘔吐的欲望。
“難受……”
因為幹嘔得太厲害,此時葉瑾聲的聲音又低又啞,讓謝青珣聽了更加心疼。
“先前邵統領告訴我,這附近有一條小河,我帶你去清洗一下,好不好?”謝青珣輕輕撫摸着葉瑾聲的頭發,溫柔地問道。
“把那些讓你覺得惡心的味道都洗掉,嗯?”
能洗掉嗎?
葉瑾聲其實很清楚,無止境的幹嘔,其實更多的還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就算洗得再幹淨,熏上再多的熏香,自己在心理上邁不過去那個坎兒,還是沒有什麽用處。
只是……
為了不讓謝青珣擔心,葉瑾聲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好。”
謝青珣微微側頭,輕輕蹭了蹭謝青珣的頭發,“乖。”
說完,謝青珣摸索着找到葉瑾聲的腿彎,将他抱了起來。
“玄玠,等等!”
不等葉瑾聲說完,謝青珣已經将人抱起,走出了車廂。
那一瞬間,營地中正在休息的人,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葉瑾聲:……
他生無可戀地将腦袋往謝青珣的懷裏一倒,閉上了眼睛,就當他還在暈着吧。
對于落到自己和葉瑾聲身上的那一道道視線,謝青珣仿若未覺。
他淡定地抱着葉瑾聲,與邵笛微微點頭示意過後,就帶着葉瑾聲走向了那條小河的方向。
“謝郎君。”邵笛遲疑了一會兒之後,道,“可要我安排人?”
安排人看着他們洗澡?
葉瑾聲立刻悄悄扯了扯謝青珣的袖子,不行!堅決不行!
謝青珣原本想應下,只是察覺到葉瑾聲的動作,遲疑了一會兒之後,搖了搖頭,“謝邵統領費心,不過,我帶着飛黎和花花過去便好。”
飛黎聽到自己的聲音,吐着舌頭跑到了謝青珣的身邊,圍着他的腿打轉。
“汪!汪汪!”
看見那條黑色細犬,邵笛也沒有再強求,在夜裏,确實動物的警惕性比人更強。
“飛黎,去把花花叫來。”謝青珣雙臂抱着葉瑾聲,沒法蹲下身體給飛黎一個愛的撫摸,只能讓聲音變得溫柔了幾分。
“汪!”
飛黎與家裏的三頭老虎早就混得很熟了,他一去喊,三只老虎都要跟過來,但是阿融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囡囡的腦袋,阿滿愣了一會兒之後,也把小圓哄了回來。
待謝青珣與葉瑾聲的身影消失在了營地裏之後,不少人便湊到了一起,開始竊竊私語,其中不乏邵笛的屬下。
“剛才謝郎君和葉郎君到底在馬車裏做什麽了?”
“這誰能知道呢?”
“嘶……這做什麽事兒,能把袖子給扯掉?”
“噓——可不能亂說,到時候被主家聽見了,你還想不想在葉家幹了?”
那人立刻讪讪道,“我……我這不是好奇嗎?”
“主人家的事兒,你少好奇!誰知道哪天就攤上事兒了。”
等謝青珣帶着葉瑾聲來到小河邊的時候,身邊只剩下了飛黎和花花。
見此處沒人,葉瑾聲立刻從謝青珣的懷裏跳了下來,“玄玠!”
“嗯。”謝青珣從身上掏出來一根蠟燭點燃,同時懶洋洋地應了一聲,“要我幫你脫衣服嗎?”
葉瑾聲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才好,只能悻悻地閉上了嘴。
燭火燃起,葉瑾聲看着燭光中的謝青珣,忍不住又看入了神兒。
等他回過神兒來的時候,恰好撞上謝青珣那了然的目光。
葉瑾聲:……
他不由地在心裏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
謝青珣容貌确實堪稱絕色,但是自己看了這麽久了,總應該多幾分抵抗力了吧?
事實上呢?
有個鬼的抵抗力!
不過,經過了剛才的那一鬧,葉瑾聲惡心想吐的感覺倒是褪去了不少。
另一種味道開始湧入他的鼻腔。
有點兒酸。
葉瑾聲将自己的袖子湊到鼻子下面。
yue——
幹嘔了幾聲之後,他迅速把自己的外衣扒了個幹淨,渾身上下只剩下一條亵褲遮羞。
河水有些涼,葉瑾聲掬起一捧水,拍在自己的臉上,被涼意一刺激,他覺得自己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一些。
沒一會兒,河流的下游就傳來了“嘩啦啦”的聲音。
謝青珣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把衣服脫了個幹淨,和自己一樣,只穿着一條亵褲,正在水裏洗着衣服。
看那衣服的顏色,應該是自己的。
葉瑾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地湊過去,抓住了自己的外衣,“還是我自己來吧。”
謝青珣笑着道,“瑾聲不必和我客氣。”
又拽了幾下,見衣服确實拽不過來,葉瑾聲只能放棄,轉而去拿謝青珣脫下來的衣服。
将謝青珣的衣服拿在手裏的時候,葉瑾聲頓時聞到了比自己衣服上的味道還要更加濃厚的酸味兒。
想到造成這一切的自己,葉瑾聲默默将衣服往河水裏一扔——
“哎!等等!”
葉瑾聲連忙起身,追着去撈那不小心被沖走的衣服。
然而,這條小河雖然不夠深,但是卻很寬,葉瑾聲沒拿住的那件衣服立刻順着水流飄遠,葉瑾聲就算是想追都追不上了。
葉瑾聲站在岸邊,徹底傻眼。
謝青珣從頭圍觀到尾,見狀後想笑又不好真的笑出聲,只能用咳嗽來掩飾。葉瑾聲憤憤地沖着空氣一揮拳,借着不好意思地蹭到了謝青珣的身邊,“玄玠,那個……不好意思,你的衣服……被我弄丢了。”
謝青珣忍着笑,“嗯,所以,瑾聲準備如何補償我?”
葉瑾聲眨眨眼睛,試探性地開口,“要不然,玄玠穿我的?”
“你的?”謝青珣意味深長地看了葉瑾聲一眼,“瑾聲的衣服太小,我恐怕穿不上。”
“那怎麽辦?”葉瑾聲喪氣道,“總不能光着回去吧……”
想到謝青珣的身體即将被不知道多少人看到,葉瑾聲立刻晃了晃腦袋,堅定無比地道,“那絕對不行!”
謝青珣忍着笑,“那瑾聲想如何?”
“不如……”葉瑾聲忽然一錘自己的手心,“我用樹葉子幫你做衣服吧!”
謝青珣:???
說做就做,葉瑾聲立刻忙碌了起來,飛快地編織好了一件樹葉裙。
看着被葉瑾聲拿在手裏的成品,謝青珣嘴角沖動了幾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葉瑾聲的好意。
“我不穿。”
葉瑾聲歪了歪腦袋,“真的不穿嗎?”
“自然。”謝青珣把那件樹葉裙拿過來,放到了花花的大腦袋上,“好了,不鬧了,去洗一洗。”
“哦。”
葉瑾聲低頭,看着兩個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臉頰上的笑容變得愈發燦爛。
踩進帶着涼意的水裏,葉瑾聲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很冷?”謝青珣立刻問道。
“還好。”葉瑾聲搖頭,“待會兒就能适用了。”
只是,說是這樣說,但是葉瑾聲稍微有些顫抖的身體可不是這樣說的。
謝青珣嘆了一口氣,“我幫你擦,我們盡快回去。”
“嗯!”
将布巾浸濕後擰幹水分,謝青珣一手抓住葉瑾聲的手臂,固定住他的身體,另一只手輕柔地在葉瑾聲的身上擦拭。
有些幹涸的血跡一時擦不掉,只能用水浸濕,再慢慢去掉。
徐徐夜風吹來,葉瑾聲覺得身上涼飕飕的。
想起謝青珣那容易生病的體質,葉瑾聲側頭問道,“玄玠,你冷不冷?”
謝青珣笑着道,“不用擔心,這種程度的冷風,對我來說沒什麽的。”“那可不一定。”葉瑾聲嘟囔了一聲,捧起一捧水就往自己的身上潑去,“還是加快點兒速度吧。”
謝青珣輕笑一聲,接受了葉瑾聲的好意,“好。”
等他們互相擦幹淨,走上河岸後,葉瑾聲的目光立刻落在了那兩套衣服上。
“剛才是誰來過了!”
“應該是封闊。”謝青珣抖開衣服,幫葉瑾聲披上,提醒他道,“袖子。”
将胳膊伸進袖筒裏之後,葉瑾聲道,“封闊我總覺得他神出鬼沒的。”
原本謝青珣身邊的人被他遣出去了。
雖然謝青珣和葉瑾聲都不怎麽需要別人服侍,但謝青珣還是又提拔了個貼身仆從。
只是,說是貼身仆從,也只是幫忙處理一些瑣碎事情罷了,就比如現在。
謝青珣抱着葉瑾聲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可是都沒想起來帶換洗的衣服呢。
一層又一層的衣服包裹住了矯健的身體,待兩個人都穿好後,謝青珣卻拉着葉瑾聲,坐到了花花的身側。
花花甩了甩尾巴,任由那兩個人類把自己當靠墊。
“瑾聲方才為何會吐?”謝青珣輕聲問道。
若不是了解葉瑾聲,謝青珣甚至會懷疑是自己的親近讓葉瑾聲惡心。
只是,最開始的沖動過去之後,謝青珣有十乘十的把握,絕對不會是這個原因。
葉瑾聲低下了頭,嘆了一口氣,“因為……我殺了人。”
殺人。
葉瑾聲擡起自己的手,那雙手白皙細膩,看着可是一點兒也不像是一雙能殺人的手。
但是剛剛結束的那一場戰鬥裏,葉瑾聲親手殺了人。
“我知道,如果我不動手殺了他,下一個死的人肯定會是我,但是……”
但是,知道與真正去做,完全是兩碼事兒。
葉瑾聲深吸一口氣,“我總覺得,自己的鼻子裏有血腥氣,但明明,我已經洗幹淨了。”
“而且,我的鼻子也沒有流血。”
所以,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覺,他所聞到的血腥氣,都是假的。
“可能……”葉瑾聲茫然道,“等時間過去地久一點兒,我就能……就能忘記了吧……”
謝青珣沉默了下來。
他有些驚訝。
謝青珣知道,第一次殺人,即便殺的是惡人,但對于葉瑾聲來說,應該也不會太好受。
但出乎謝青珣預料的是,葉瑾聲的反應居然會這麽嚴重。
早知如此,謝青珣在心中暗暗責備自己,我應該早想到這一點才是。
葉瑾聲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之後,才緩緩睜開,“等到了紹田縣之後,或許……這種事情還會更多,我會盡快适應的。”
“我不會成為你的拖累的。”
葉瑾聲看着謝青珣的眼睛,認真道。
“是我的錯。”謝青珣愈發心疼,“我應該早想到這一點才是。”
“如果想到了,你就不會讓我離開車廂了對嗎?”葉瑾聲問道。
謝青珣沉默了。
他現在也十分矛盾。
從長遠來看,讓葉瑾聲盡快适應才是正道。
只是,他會心疼。
良久後,謝青珣道,“瑾聲,我有一法,可以讓你忘記那些血腥氣。”
“是什麽?”葉瑾聲問道,他其實并不怎麽抱有期望。
如果這個世界有心理醫生的話,或許他還能恢複地快一些,但是現在麽,葉瑾聲覺得,只能等自己慢慢适應了。
“瑾聲。”謝青珣忽然壓低身體,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飛速拉近。
葉瑾聲幾乎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微微垂眸,餘光中,他的鼻尖兒與謝青珣的鼻尖兒幾乎要貼在一起。
只需要……再近一點點。
“瑾聲。”謝青珣輕聲道,“相信我嗎?”
“嗯。”葉瑾聲毫不遲疑地點頭,鼻尖兒蹭過了對方的皮膚。
下一瞬,他就被謝青珣吻住。
“唔——”
葉瑾聲順勢擡手,摟住了謝青珣的脖子,眸子半阖,張開唇,迎接了對方的進入。
他的後背是老虎柔軟中帶着熱度的皮毛,他的身前是熟悉的味道。
葉瑾聲腦袋揚起,露出了自己脆弱的脖頸,喉嚨裏發出了幾聲意味不明的聲音。
謝青珣吻住葉瑾聲之後,不斷加深着這個吻的同時,一手扣住了葉瑾聲的雙腕,另一只手将葉瑾聲整個人都困在了自己的懷裏。
見葉瑾聲已經全然沉浸在這個吻裏,他舌尖兒探出,輕輕舔了舔自己的唇,下一瞬,謝青珣牙齒用力,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乍然間爆開的血腥氣驚醒了葉瑾聲。
然而他整個人都被謝青珣困在了懷裏,即使他天生神力,完全可以掙脫開,但葉瑾聲只是稍微掙紮了幾下,就不敢亂動了。
強行掙開确實可行,但葉瑾聲害怕自己會傷到謝青珣,那樣完全就是得不償失了。
鮮血順着傷口湧出,被謝青珣頂進了葉瑾聲的喉間,血液的味道頓時在葉瑾聲的口腔裏彌漫。
腥甜的氣息讓葉瑾聲皺眉,但在謝青珣的動作下,他卻只能任由鮮血湧入……
喉結滾動間,血液劃過咽喉。
“唔嗯——”
葉瑾聲蹙眉看向謝青珣,但卻只看到了謝青珣垂下的眼睫。
一股股的血液被他吞入腹中,待謝青珣終于放開他,葉瑾聲眉頭緊緊擰着,卻還是第一時間問道,“我咬傷你了?”
謝青珣放開了桎梏着葉瑾聲的手,聲音低啞地道,“沒有。”
“那……”葉瑾聲的手指撫上了謝青珣的下唇,似乎是想要觸碰那還在流血的傷口,卻又不敢真的碰上,“你自己咬傷的?”
謝青珣握住了葉瑾聲那只正在自己唇下作亂的手,眸色溫柔地道,“嗯。”
葉瑾聲的手被謝青珣握着,輕輕地在他的臉上摩挲。
他張了張嘴,想問一句為什麽,卻又覺得這一句話沒必要問。
這一瞬,葉瑾聲的唇齒間是濃郁的血腥氣,但和之前不同的是,他并不覺得惡心,也不想吐。
謝青珣将葉瑾聲的手掌展開,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忘記一種味道最好的辦法,是給那種味道賦予新的含義。”
葉瑾聲身體一顫,抿着唇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瞥見謝青珣抿掉唇上血跡的舌尖兒,葉瑾聲覺得,做比說更好。
“在我的家鄉,一直流傳着一句話。”一吻過後,葉瑾聲的呼吸有些急促。
“是什麽?”謝青珣的手指在葉瑾聲的背上劃過,一節一節地數着他的脊骨,聲音裏帶着些許笑意與餍足。
葉瑾聲的手指點在了謝青珣唇上的傷口邊緣,“唾液有殺菌和止血的功能。”
“所以?”謝青珣挑眉。
“所以剛才只是幫你止血而已。”葉瑾聲義正詞嚴道。
“既如此……”謝青珣低笑出聲,“不如再幫我止一次血?”
葉瑾聲用手指将謝青珣的牙齒推了回去,“別鬧,傷口好不容易止住了血。”
他不敢用力,只能用眼睛剜了謝青珣一眼,“你是我的,以後不準随便受傷!”
“尤其不能自己傷到自己!”葉瑾聲抓住了謝青珣的衣領,兇巴巴地道,“你記住了沒有?!”
謝青珣順勢壓低身體,“是,珣記住了。”
“這還差不多。”葉瑾聲忽然感覺自己臉側毛茸茸的,扭頭一看,花花不知道什麽時候轉過了腦袋,正在蹭着自己。
葉瑾聲:……
忽然慶幸,幸好謝青珣沒有讓人跟過來。
在老虎身上接吻總比當着人的面接吻好讓人接受得多。
安撫好了花花之後,葉瑾聲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疑惑的一個問題,“玄玠,你是怎麽做到射箭那麽精準的?天色那麽黑。”
雖然營地的中央有篝火,但是篝火能夠照到的地方有限,而謝青珣方才射中的人可不僅僅都出現在了火光中。
謝青珣點了點自己的耳朵,“靠聽。”
“聽聲辨位?”葉瑾聲遲疑着道,他有些不敢相信,因為他只在武俠或者是仙俠小說裏看到過這種神跡。
他完全沒料到,自己居然能在現實生活裏見識到!
謝青珣點頭,輕描淡寫地道,“對。”
葉瑾聲的嘴唇張張合合好幾次,最後只擠出來一句,“你好厲害啊!”
謝青珣彎起唇角,露出了一個愉悅的笑容,“謹慎天生神力,一樣很厲害。”
“那也比不上你。”葉瑾聲道,“我射箭的準頭那麽差……說不定弓弦松手後,直接射到我自己身上。”
謝青珣不由得失笑,“瑾聲怎麽會這麽想?不可能會射到自己的。”
“事情也有萬一啊。”葉瑾聲道,“這世上人能幹到的事兒可多了。”
謝青珣搖了搖頭,仍舊不信,他實在想象不到人射到自己身上的情況,這根本不可能發生。
“對了。”葉瑾聲勾住了謝青珣的手指,“玄玠,你之前不是去審問那幾個活口了嗎?他們招了沒?”
“招了。”談起來正事兒,謝青珣的神色也正了正。
“真的?”葉瑾聲連忙問道,“他們到底是誰派來的?!”
“根據他們招供出來的,派他們來刺殺的人,是紹田縣內的一個小世族。”
小世族?
葉瑾聲臉色一變,“刺殺朝廷命官,這些小世族的膽子是長了十個嗎?”
“是不是長了十個我不清楚,但是,”謝青珣的眸子裏迸發出了幾絲冷意,“我能肯定,這件事情的背後不會那麽簡單。”
“不簡單?”葉瑾聲有些疑惑,“玄玠,我不明白。”
謝青珣摸了摸葉瑾聲的腦袋,“道理其實很簡單,鄒邈赴任的時候,都沒有遭倒刺殺,換了我,他們更不敢這樣做了。”
“那可不一定。”葉瑾聲反駁道,“萬一他們是覺得鄒邈的背後沒有什麽能倚靠的人,覺得鄒邈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麽威脅,所以才沒有刺殺他呢?”
“但是你就不一樣了。”葉瑾聲道,“無論如何,你明面上也是謝氏的子弟,背後站着謝家,他們擔心自己的利益被你損害,所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
“而且,這附近的人應該都知道蝦姑嶺有不少強盜,正好,可以直接把鍋扣到強盜的身上。”
“最後,再以為縣令報仇為名,将這附近的強盜山匪剿滅,正好可以給自家換一個好名聲。”
說到最後,葉瑾聲忍不住憤怒道,“這群蛀蟲!”
聽了葉瑾聲的分析之後,謝青珣點了點頭,“瑾聲說倒也有道理,不過……”
“不過什麽?”被謝青珣肯定後,葉瑾聲的胸膛挺了挺。
“不過,如果你派人假扮成強盜,你會讓他們随身寫到世族的身份令牌嗎?”
身份令牌?
葉瑾聲眉頭一皺,“玄玠,你的意思是,有人搞了計中計?”
派人假扮成強盜,然後伏擊自己。
若是他們這一行人全死了自然最好,若是沒死,反而抓了活口,正好可以嫁禍給紹田縣內的那個小世族?
葉瑾聲皺着眉,思考了好一會兒之後,緩緩開口,“萬一……他們猜到了我們的判斷,故意留下證據好混淆我們的視線呢?”
“這也不失為一種可能。”謝青珣笑着點頭,“瑾聲分析起來,倒也是像模像樣。”
“其實就是不停地套娃,相當于,我預判了你的預判,你再預判了我預判了你的預判,這樣無限循環。”葉瑾聲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不過,如果論起來對這些小世族的了解,我肯定是不如玄玠的,還是按照玄玠你的意思來。”
謝青珣摸了摸葉瑾聲的腦袋,“但是不少人可是連瑾聲這般都想不到呢。”
“不過,”謝青珣唇角微微翹起,“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麽,這幾個活口,就是我們和紹田縣內那些小世族談判的籌碼。”
“不管這些世族令牌是不是真的,只要我認為它們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更何況,他們身邊還有一個邵笛,邵統領。
謝青珣推測,邵笛除了護送自己幾人,應該還有随時彙報自己幾人情況的任務。
那麽,有些事情,自己不方便開口,只要讓邵笛知道,邵笛背後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
雖然邵笛的背後明面上是七殿下,但是,如果沒有陛下的允許,邵笛應該也不會如此聽話。
“阿嚏!”
正坐在篝火前等待飯熟的邵笛忽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嘴巴大開,又不負衆望地打了第二個噴嚏。
“阿嚏!”
劉娘子早在邵笛打噴嚏之前,就用身體擋在了他的面前,免得辛辛苦苦做好的肉湯沒法吃。
“頭兒,你這是……感染了風寒了?”一旁的屬下關切地問道。
邵笛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也沒發熱啊。”
“也不一定就是發熱。”另一個護衛開口,“我以前感染風寒的時候,就是一種打噴嚏,打到我頭疼。”
眼看着就要變成風寒症狀交流大會,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放心,邵統領沒有感染風寒。”
衆人循聲看過去,是阿滿和阿融兩個小家夥兒,開口的是阿滿。
不過,在場之人都沒有将阿滿說的話放在心上,只以為是小姑娘在讓他們安心。
“多謝小娘子吉言。”
阿滿對別人的感覺很是敏銳,她癟了癟嘴,“我說的是真的。”
中醫有望聞問切之說,雖然阿滿不曾給邵笛診脈,但只是望,她就能确定這人是真的沒事兒。
她還想繼續争辯,就被阿融拉了拉,“舅舅,小舅舅。”
阿滿立刻看了過去,開心地道,“舅舅!小舅舅!你們終于回來啦!”
“嗯。”葉瑾聲蹲下身,捏了捏阿滿的臉頰,“讓你們擔心了。”
阿融的臉上有露出了一抹笑意,“小舅舅沒事就好。”
“在看什麽?”見阿滿一直盯着自己看,謝青珣開口。
“舅舅。”阿滿按住謝青珣的膝蓋,湊過去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下唇。
謝青珣往後靠了靠,抓住了阿滿的手臂,不許她再靠近,皺着眉道,“阿滿!”
“舅舅,你的嘴唇怎麽破了?”阿滿歪了歪頭,“而且傷口很新鮮,應該是才剛剛破皮沒多久。”
葉瑾聲身體一僵,本能地覺得不好,連忙去拉阿滿。
然而——
“是小舅舅咬破的嗎?”
阿滿這個問題剛問出來,在場之人都忍不住豎起了耳朵,甚至還有幾個往這邊側了側身體。
有人轉頭看過來,被一旁的人一拍胳膊,提醒着他收斂點兒。
唯一淡定如初的,大概也就是那些在葉宅裏也經常見到葉瑾聲和謝青珣的仆從了。
他們也不是傻子,服侍了這麽久,總能猜到些什麽。
只是那是主家的事情,他們這些做仆從的,幹好自己的分內事就足夠了。
若是有人敢出去長舌頭,怕是不知道謝青珣以往的那些手段。
凸(艹皿艹 )
葉瑾聲伸出去的手頓時僵在了原地。
謝青珣一頓,淡淡回答,“是我自己咬破的。”
阿滿眸子一轉,“哦~原來是自己咬破的呀~”
哦什麽哦,呀什麽呀!
葉瑾聲氣勢洶洶地走了過去,像是拎小雞仔似的把阿滿拎了起來。
阿滿卻怡然不懼,在自己被拎起來之後,腿一蕩,像是蕩秋千似的抱住了葉瑾聲,“小舅舅!我還要玩兒!”
葉瑾聲:……
謝青珣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頭,将阿滿抱下來,“今日的功課可做完了?”
阿滿奇怪道,“不是說趕路的時候不需要做功課嗎?”
“我改主意了。”謝青珣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以後每日功課加倍。”
阿滿:QAQ
阿融嘆了一口氣,他就知道。
又趕了幾天路之後,快到黃昏時分,遠處的紹田縣城門已經遙遙在望。
葉瑾聲驅策着大白快跑幾步,“終于到了!”
聽到葉瑾聲的聲音,謝青珣拉開馬車的車簾,“紹田縣。”
葉瑾聲拉住缰繩,讓大白和馬車的速度等同,“玄玠,不如我們快點兒趕路,正好晚上就不需要露宿荒野了。”
“嗯。”謝青珣點頭,示意馬車夫,“傳下去,加速前進。”
“是!”
馬車夫馬鞭高高揚起,落在了拉車的馬匹屁股上。
“灰律律——”
駿馬嘶鳴中,馬車的速度陡然間加快。
紹田縣,縣府。
葉瑾聲勒住缰繩,看着面前破敗的縣府大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謝青珣走下馬車,擡頭看了看縣府大門上的匾額,看那樣子,似乎只要來一陣風,就能吹下來了。
正想着,一陣風吹過,那匾額晃了晃,“啪”地一聲,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