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孟宜雖然再次坐下, 但是他的視線卻仍舊時不時地跑向一旁的謝丹致。
經過了最開始的驚訝與迷茫之後,謝丹致很快就恢複如常,見孟宜看過來, 還微微點頭致意。
孟宜沒想到竟然會在葉宅內看到自己崇拜的人,原本的穩重頓時丢到了九霄雲外去, 不停地沒話找話。
誇完了謝丹致, 就開始誇謝丹致帶進來的兩個小家夥兒,旁人根本就插不進嘴。
孟言朝看着自家兄長的那副模樣, 忍不住伸出手, 用力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因為孟言朝根本就沒有留手,甚至還加重了幾分力氣, 孟宜侃侃而談的節奏立時一頓。
只是,為了保持自己在謝丹致面前的形象, 孟宜臉皮抽動了幾下,忍住了險些脫口而出的痛呼。
他轉過頭,笑容滿面地看着孟言朝, “阿朝,你有何事?”
孟言朝淡定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來, “堂兄, 正事要緊。”
被孟言朝這一打斷, 孟宜的腦子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餘光瞥見謝青珣和葉瑾聲, 雖然他們兩個人臉上都沒有什麽異樣,但是想起自己剛才的激動,孟宜的臉色還是忍不住發紅。
平心而論,剛才他的行為确實有些失禮。
只是,對于孟宜而言, 他自小就是聽着謝氏大郎的名字與事跡長大的。
從最開始的好奇,到之後的敬佩,再到最後的目标。
這樣的轉變,幾乎貫穿了孟宜的童年。
冷靜下來之後,孟宜道過歉,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絲疑惑。
為何謝丹致會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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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
孟宜的心裏忽然升起了一個猜測。
能夠勞動謝丹致親自過來的,難道說……他的來意和自己一樣,也是為了葉瑾聲在信中所言的造紙秘術?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孟宜忽然想起了曾經聽過的一些流言,只是,流言之所以被稱之為流言,便是因為內容不實。
但是現在看來,傳言非虛啊。
孟宜的目光從謝青珣的身上掃過,彼此微微點頭示意。
孟宜曾經聽說,如今的謝氏家主謝椿,似乎有些得位不正。
為此,親子近乎與其決裂,而前任家主謝原之子,謝丹致,與現任家主謝椿之間關系尴尬,謝氏漸漸有分為兩派的趨勢。
但詭異的是,謝椿親子,謝青珣卻明顯偏向于謝丹致。
按理來說,親生的兒子本應該偏向自己的父親才是,但是謝青珣卻偏偏是反其道而行。
孟宜原本只覺得這些小道消息都是那些人的無稽之談,但現在看來,或許……某些流言說的是真的?
畢竟,按照常理,這種造紙秘術,謝青珣應該去信給他的父親才是,然而,這一次親自過來的卻是謝丹致,已經足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只是那些消息真真假假混在一起,一時間很難分清楚他們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孟宜冷靜下來,進入了“談判”狀态後,思緒逐漸從謝丹致的身上挪到了謝青珣的身上。
至于謝丹致,他端着茶杯,悠閑地在一旁飲茶,并未發言。
只是,讓孟宜沒有想到的是,此前名聲不顯的謝青珣居然也這麽難纏。
一時間,整個“談判”頓時陷入了僵局。
就在孟宜和謝青珣誰也不讓誰的時候,謝丹致忽然開口,“我聽說,孟郡守剛抓獲一大批人口販子?”
孟宜一愣,下意識地道,“是,我來之前,應該就快收尾了。”
缁平郡,郡府。
孟懷看着跪在下面的紹田縣縣令,眸子裏滿是失望,“鄒邈,你可知罪?”
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翻盤的機會,原本的紹田縣縣令鄒邈神色平淡,“罪臣知罪。”
話剛說完,一個硯臺就沖着他的腦袋扔了過去。
鄒邈不閃不避,任由孟懷扔出來的那個硯臺砸到了自己的額頭上。
孟懷盛怒之下,扔出去硯臺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絲毫留手,直接在鄒邈的額頭上砸出來一個頗為猙獰的傷口。
“鄒邈。”孟懷的語氣帶着愠怒,“我對你很失望!”
從少吏到長吏,再到一縣縣令,鄒邈還是孟懷提拔上來的。
對于鄒邈,孟懷很是看好,結果鄒邈就送了自己這樣一份“大禮”!
然而,對于孟懷的斥責,鄒邈臉皮抽動了幾下之後,眸子裏竟然閃過了幾絲怨毒。
聽到孟懷那堪稱痛心疾首的話之後,鄒邈唇角忽然緩緩勾起,緊接着,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最終哈哈大笑了起來。
鄒邈笑到自己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看好?
鄒邈忍不住冷笑,若真的是看好自己,那麽為何要将自己扔到這等貧瘠的地方來?
若只是貧瘠也就罷了,偏偏紹田縣內,鄉黨極為嚣張,若不是鄒邈自己确實有些本事,怕是就任的第一個月,就要無故暴斃了!
這般兇險之地,孟懷到底哪裏有臉說他是為了自己好?
笑夠了之後,鄒邈懶散地道,“全憑孟郡守發落。”
在鄒邈瘋狂大笑的時候,孟懷的臉色就瞬間變得陰沉地可怕。
他當然知道紹田縣是什麽情況,但是在鄒邈赴任之前,他就曾經與鄒邈促膝長談。
孟懷還記得,當時的鄒邈,眉目中依稀間還能看到些許青澀與沖勁兒,對于紹田縣的情況,鄒邈怡然不懼。
只是,誰又能想得到,不過是短短幾年的時間,他就已經學會了同流合污,甚至……
想到自己的幼子,孟懷的神色又沉了幾分。
他原本以為那些人販子拐走孟言朝只不過是湊巧,但現在看鄒邈的态度,或許拐走孟言朝,正是鄒邈示意的。
至于他們拐走孟言朝是為了做什麽,看看現在鄒邈對孟懷的恨意罷。
孟懷現在完全不敢想,若是孟言朝沒有遇上葉瑾聲,沒能被及時解救出來的話,會發生什麽事情。
身為一個父親,那樣的可能,只是稍微一想,就覺得難以忍受。
沉默了許久後,孟懷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他揮了揮手,示意門外的守衛進來,将鄒邈帶下去。
鄒邈的結局已經注定,只等孟懷上請的奏疏發下,便可以依律行事。
待将鄒邈拖下去之後,孟懷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鄒邈既然認了罪,那麽那個人口販賣團夥裏的其他人也就好處理了。
不過,這些自然有孟懷手下的人去做,不需要勞煩孟懷。
孟懷忽然看向了扶陽縣的方向,“不知所安那邊談得如何了。”.
葉宅內,謝丹致一手拿着茶杯,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孟懷此人,謝丹致有些了解,為官還算是清明,這一次,那個紹田縣的縣令必定要處置,這樣一來,縣令的位置自然就空了出來。
或許……
謝丹致的眸子在謝青珣的身上略微一轉,片刻後,他笑着對孟懷道,“若是孟郡守能答應幫個小忙,所安給出的價格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聽了謝丹致的話之後,孟宜卻更加為難了,“叔父的事情,宜不敢擅專。”
“無需所安做什麽。”謝丹致将手中的茶盞放下,“只需所安幫忙,将信送給孟郡守便是。”
送信?
孟宜眉頭皺起,仔細思索了一會兒之後,總覺得自己好像快要抓住那個線頭兒了,但是下一瞬,那線頭兒又不見了。
因為時間有些晚了,葉瑾聲便請孟宜留宿,讓他住進了原本收拾了給謝丹致住的院子,而謝丹致仍舊住在謝青珣的房間裏。
至于謝青珣……理所當然地搬進了葉瑾聲的房間裏。
晚飯一行人是去的五味齋,知曉五味齋也與葉瑾聲有關後,孟宜對葉瑾聲的評價頓時又高了幾分。
不過,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葉瑾聲滴酒未沾,和阿融阿滿一起喝果汁和酸奶。
孟宜酒量不錯,只是他喝酒很容易上臉,只是一杯酒下去,臉頰就已經徹底紅了。
等回到葉宅之後,孟宜幾乎是倒頭就睡。
但是,謝青珣卻在院子裏撞上了謝丹致。
“玄玠。”謝丹致開口,“我們聊一聊?”
謝青珣點了點頭,“兄長想聊什麽?”
“就聊一聊,你準備何時回去吧。”謝丹致沒有絲毫拐彎兒抹角地道。
謝青珣沉默了下來,顯然是不怎麽想回答這個問題。
謝丹致繼續道,“既不願回去,那便不回。”
“兄長。”
“玄玠。”謝丹致卻打斷了他的話,“我今日所言,你可有考慮?”
“兄長的意思是,希望孟郡守能向陛下舉薦,讓我擔任紹田縣縣令一職?”
謝丹致微微颔首,“我來之前,有看過紹田縣有關的卷宗,對于鄒邈而言,紹田縣算是龍潭虎穴,只是對于你而言,雖有些危險,卻并未無所為。”
謝青珣沒有回答,似乎是在思考。
“莫非,玄玠是舍不得瑾聲?”謝丹致淡淡開口。
謝青珣一愣,薄唇抿起,“兄長?”
“你決定好了?”謝丹致反問道。
謝青珣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珣此生,只心悅瑾聲一人。”
“此生。”謝丹致低聲喃喃,“此生太長,你又如何能确定?”
謝青珣語氣仍舊堅定,“珣的性子,兄長應該清楚。”
嘆了一口氣,謝丹致神色複雜地道,“你從小便執拗,你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極少有人能強迫你去做。”
但同樣的,謝青珣想要的事情,他必然會想盡辦法做到。
就如同當初謝青玙的婚事一般。
自從在自己的記憶碎皮中看到自己的雙胞胎姐姐所嫁非人,郁郁而終之後,謝青珣就已經打定主意,絕對不能讓謝青玙與碎片中所顯示的那般重蹈覆轍。
也是因為這件事情,謝青珣才算是徹底與自家父親撕破了臉。
謝青珣直接越過他的父親謝椿,搬來了松實先生,請松實先生保的媒。
謝丹致的眸光落在了遠處,良久後嘆息一聲,“玄玠,他畢竟是你的父親。”
謝青珣淡淡開口,“也是殺死我母親的仇人。”
這下子,謝丹致徹底沉默了下來。
他拍了拍謝青珣的肩膀,什麽話也沒有說,轉身回到了房間。
房間裏,稍顯昏暗的燈光下,謝丹致看着桌上擺放着的澄心紙,一手提筆,緩緩寫下了幾個字。
外人雖然大都覺得謝氏的前一任家主謝原死的十分蹊跷,懷疑是謝椿下的手。
謝原剛離世的時候,謝丹致有過類似的猜測,為此,他還疏遠了謝青珣一段時間。
不過,沒多久,謝丹致就基本上确定,自己父親的死,真的是一場意外。
謝椿雖然糊塗,擔任家主期間,總是出各種昏招,以至于謝氏的名聲受損,但是,以謝椿的膽子,他是不敢對謝原出手的。
謝丹致确認這一點。
知道了這一點之後,謝丹致有些慶幸,他自小便被父親當做是謝氏的繼承人來培養,照顧弟妹早就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
若是自己的父親确實死于二叔之手……
謝丹致忽然停筆。
他們謝氏子弟,骨子裏或許還是有一些相像的,謝丹致很肯定,到時候他或許會做出和謝青珣一般的選擇。
外人或許不清楚,但是謝丹致對于謝青珣的打算,有一定的猜測。
“罷了。”
謝丹致把寫好的信紙上的墨跡吹幹,然後折疊整齊,仔細地封好。
為了防止信件中途被人拆看,謝丹致在信上所寫,基本上就是一些問候,但是,謝丹致能肯定,孟懷能看出來自己的意思。
“孟氏。”謝丹致眯起了眼睛,孟氏家風還算是清正,和他們合作,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瑾聲的眼光,确實不錯。”
對于氏族而言,他們的起點往往就是別人的終點。
比如鄒邈,他奮鬥許久,才終于做到了縣令一職,但是對于大世族的子弟而言,他們或許還看不上呢。
謝青珣如果不想依靠謝氏的勢力,自縣令做起,似乎也不算是太紮眼。
謝丹致離開後,謝青珣卻并沒有立刻離開。
夜裏風涼,然而,正是這樣的涼風,卻讓謝青珣更加清醒。
“玄玠?”
葉瑾聲将一件大氅披在了謝青珣的身上,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們剛才,聊了什麽?”
謝青珣勾住了葉瑾聲的手指,“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那能和我說嗎?”葉瑾聲試探性地問道,“如果你不想說的話,那我就陪你坐一會兒。”
“沒有什麽不好說的。”謝青珣忽然伸手,将葉瑾聲抱進了懷裏。
謝青珣在冷風裏站得有些久,剛一窩進他的懷裏,葉瑾聲就感受到了大片的涼意。
“瑾聲。”
“嗯?”
“我一直都覺得,你是我的小福星。”
“啊?”
葉瑾聲茫然,不解地道,“為什麽這麽說?”
謝青珣将身上的大氅解開,把葉瑾聲裹了進來,兩個人更緊地貼在了一起。
不知為何,謝青珣今晚忽然很想把自己以前的事情說給葉瑾聲聽。
“在帶着阿融和阿滿趕來扶陽縣的時候,我一直以為,自己可能會死在路上。”
葉瑾聲立刻捂住了謝青珣的嘴,然後代替他呸呸了兩聲,“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謝青珣眸子彎起,似乎笑得很開心。
葉瑾聲蹙眉,“你怎麽還在笑?”
為什麽要這樣詛咒自己?
謝青珣捉住葉瑾聲的手,在他的手心輕輕聞了聞,繼續道,“和瑾聲初遇的時候,我的身體是個什麽情況,瑾聲也清楚。”
葉瑾聲立刻不說話了,确實,他們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謝青珣的模樣,看着确實很像是……
不行不行!
葉瑾聲連忙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玄玠自己那樣想就是了,我為什麽還要詛咒他!
“放心!”葉瑾聲抓起了謝青珣的手,十分堅定地道,“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等以後,我們老了,一起變成兩個小老頭兒。”
聽着葉瑾聲堅定的話語,謝青珣微微側頭,蹭了蹭葉瑾聲的腦袋,“當時,我只想着,若是我真的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阿融和阿滿還能有晖之照顧,再加上我名下也有不少田莊、鋪子,足夠讓他們順利長大。”
“你在說什麽……”
“噓——”
謝青珣将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唇上,示意葉瑾聲先聽自己說。
“我當時最可惜的就是,我無法再查清楚家姐死亡的真相了。”謝青珣嘆息着開口。
聽到這裏,葉瑾聲忽然皺了皺眉,“玄玠,你當時為何要帶着阿融和阿滿來找晖之,卻不找大兄?”
謝青珣眸子微微顫動,他的聲音壓得更低,“瑾聲,你會原諒一個或許會害死自己父親的人嗎?”
謝青珣這一句話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一瞬間驚得葉瑾聲汗毛都炸起來了。
“玄玠,你……你的意思是說……”葉瑾聲結結巴巴地道。
謝青珣垂下眸子,“就算兄長不介意,我又如何能這樣做得?”
那樣委實太過不要臉。
葉瑾聲只覺得自己被謝青珣扔下來的炸彈炸了個人仰馬翻
“那……”葉瑾聲立刻抓住了謝青珣的手臂,“現在,他……”
謝青珣拍了拍葉瑾聲的肩膀,“嚴格來講,那只是我的猜測。”
而事實上,謝青珣是在以往總是出現在自己腦海裏的記憶碎片中看到的。
一次又一次的巧合,證明了曾經出現在謝青珣腦海中的記憶碎片都是真的。
所以,在知道了那可能的真相之後,謝青珣就有些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謝丹致。
幼時,謝椿并不喜歡他們母子三人,不過,那時候還是謝氏的前家主謝原當家,家風嚴謹。
就算謝椿忽視他們母子三人,但是該有的份例還是沒少過。
而謝青珣與謝青玙的啓蒙,也是謝丹致親手教的。
即便當時謝青珣的腦海中總是會莫名其妙地閃過一些記憶碎片,但是在年幼的謝青珣的眼裏,自家兄長仍舊是一個溫柔可親的人。
只是,後來謝椿把一些都毀了。
聽完了謝青珣的講述之後,也謹慎遲疑着安慰他道,“或許……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呢?而且,我看兄長他……他對我們的态度也很好呀。”
可是,當謝丹致知道自己的父親就是被謝青珣的父親害死的之後,他還會如此嗎?
葉瑾聲不敢肯定。
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之後,葉瑾聲抵上了謝青珣的額頭,語氣變得十分溫柔,“玄玠,我知道,我這樣說,你可能會很難受,但是,無論怎麽說,你都是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
“若是将來兄長與你決裂,你還有我。”
“瑾聲。”謝青珣喑啞開口,“我……”
遲疑了一下之後,謝青珣略顯別扭地開口,“我心悅你。”
這樣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感情,謝青珣似乎并不擅長。
葉瑾聲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也喜歡你呀!”
與孟郡守通信之後,造紙秘術一事便徹底敲定。
孟宜總算是徹底放下了心來。
看着認真抄寫的葉瑾聲,孟宜還是遲疑着問出了自己內心的一個問題。
“瑾聲,我有一事不明。”
“嗯?”葉瑾聲擡起頭,“所安想問就問吧。”孟宜不解地道,“既然玄玠出身謝氏,為何瑾聲還要将這造紙秘術賣給其他人?”
他原本以為葉瑾聲這樣做是為了自保。
但是深入了解之後,孟宜忽然發現,站在葉瑾聲身後的,不僅僅有謝氏,宋氏也占了一份兒。
既然如此,葉瑾聲直接将秘方捏在自己手裏不是更好嗎?
見孟宜是真心疑惑,葉瑾聲笑着道,“所安有沒有猜測?”
“我想不出來。”孟宜搖頭。
斟酌了一會兒之後,葉瑾聲沒有把自己心底的話真正說出來,而是現編造了一個理由。
“所安可聽過閉門造車?”
“自然是聽過的。”
“若是一直想着靠獨家秘方吃一輩子,那麽造紙的技術不就一直沒發提高了嗎?”葉瑾聲笑眯眯地道,“就像是諸平楚氏一樣。”
孟宜恍然,但很快,他又覺得有些不對。
“而且,讓大家能用上便宜又質量好的紙張,這樣不好嗎?”
“自然是好。”孟宜下意識地道。
在七松紙出現之前,孟宜也不是沒有用過楚氏紙,但是楚氏紙十分昂貴,就是孟宜,也基本上不舍得用。
想一想,若是自己以後練字都可以用七松紙,孟宜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幸福的笑容來。
或許是之前孟宜的“迷弟”行為讓葉瑾聲對他産生了一些好感,所以,在将造紙秘術的方法塞進信封裏之後,葉瑾聲特意道,“看在兄長的份兒上,我給你一個忠告。”
“什麽忠告?”孟宜立刻坐直了身體。
“紙張的價格最後肯定會變得很低。”葉瑾聲道,“你們若是想要賺錢的話,最好盡快。”
孟宜有些茫然。
其實這擱在葉瑾聲的前一世,其實就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那些世族花了大價錢買了造紙的秘方之後,肯定會想辦法用這造紙秘方大賺一筆。
但是,葉瑾聲賣出去的可不僅僅是那麽幾家,再加上本身七松齋已經打出了名聲,其他的世族若是将價格定得太高,完全就是自尋死路。
所以,到時候低價競争是必然的。
又因為不止一家,到時候你低一兩,我就低二兩。
“所安若是手中沒有這造紙秘術,你會選擇更便宜的,還是更貴的?”
葉瑾聲問道。
“自然是便宜的!”孟宜理所當然地道。
想到這裏,孟宜忽然間一驚。
他想起了糧食。
豐年糧賤,而農人為了将自己手裏的糧食賣出去,就不得不壓低價格。
如此一來,他們辛辛苦苦一年,收成所獲得的錢財,竟然還不夠他們一家人吃飯的!
“所以啊,谷賤傷農。”
聽孟宜說到糧食,葉瑾聲忽然嘆息着道。
而這話,也聽進了謝丹致的耳朵裏。
事實上,這個問題也是一直困擾着朝堂上下的大問題。
谷賤傷農,朝廷有意想要提高收購的糧食價格,但是架不住有人在裏面攪混水,即使處置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卻仍舊有“蝗蟲”前仆後繼地撲上來。
而糧食的價格太低的話,農人辛苦一年賺到的錢根本就不夠養活他們自己的,時間久了之後,就會引起動亂。
而紙張這種“奢侈品”并不會影響到普通百姓,它所影響到的是各個世家。
花了大價錢買來的造紙秘術,結果造出來的紙張只能賤賣,也不知道成本最後能不能收回來。
想到這裏之後,孟宜悚然而驚,“瑾聲,你這般……可是會得罪不少人!”
葉瑾聲攤了攤手,“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一手拿錢,一手交貨,葉瑾聲又沒有說過自己只賣給一家。
孟宜:……
況且,并不是所有的世家都能嚴格保守秘密的,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洩密,到時候,他們還會面臨新的競争對手。
孟宜:……
但其實,葉瑾聲最開始的目的,不過是想多找幾個人,然後分攤壓力,最終讓紙張的價格穩定在某一個區間內。
雖然不可能人人都能買得起紙,但至少,以後能買得起的人不會僅限于世族了。
謝丹致在葉宅內居住了幾天之後,也到了該啓程的日子了。
不過,這一次回去的時候,謝丹致的行李中多了一個木盒。
木盒中是葉瑾聲特意準備的紫砂壺。與紙張的方向不同,紫砂壺葉瑾聲準備搞饑餓營銷。
但是在饑餓營銷之前,還需要先找知名人士給打一打廣告。
對于葉瑾聲的這個請求,謝丹致欣然應諾。
将謝丹致送上了馬車之後,直到馬車上的人都見不到人影了,葉瑾聲才勾了勾手指,“玄玠。”
“嗯?”
“你之前說要為紫砂壺寫一篇文章的!”
但是,這麽長的時間過去了,文章呢?
謝青珣:……
事情太多,他是真的忘記了。
諸平郡,楚氏祖地。
一人匆匆走過,将一封信送到了楚氏家主的手上。
“家主,楚珩來信。”
楚氏家主是一個有些魁梧的男人,聽到楚珩的名字,他有些疑惑,“楚珩是誰?”
因着造紙的巨大利潤,楚氏家族十分龐大,楚珩只不過是旁支的一個庶子,楚氏家主記不住,也是在是很尋常。
那個仆從自然知道此事,直接道,“楚珩郎君在信中說,他已經掌握了七松紙的制作方法。”
七松紙?
聽到這三個字,楚氏家主的眼睛裏頓時迸發出了光芒,“他說的可是真的?”
“這……”那仆從猶豫了一下,“楚珩郎君有言,說是需要族中幫忙……”
“然後他才會給出七松紙的造紙秘術嗎?”楚氏家主立刻就明白了那仆從猶豫的原因。
“還請家主贖罪。”
楚氏家主擺了擺手,“這和你無關。”
“楚珩現在在哪裏?有什麽麻煩?”
雖然對于楚珩的行為有些不滿,但是楚氏家主還是很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的。
如今七松紙對他們楚氏紙造成了不小的沖擊,他們也曾經将七松紙買回來,仔細研究,嘗試改進造紙的工藝,但可惜的是,還是無法仿制出七松紙。
而現在,楚珩既然說自己掌握了七松紙的制作方法,楚氏家主便也覺得,能原諒這個小輩的冒犯一二。
“回家主。”那個管事恭敬地道,“楚珩郎君如今正在扶陽縣。”
“扶陽縣?”楚氏家主眸子微微一亮,對于楚珩所言的七松紙的造紙秘術有了點兒期待。
經過楚氏的調查,第一家七松齋就是開在扶陽縣的。
楚珩既然能找到扶陽縣去,說不得,他真的弄到了那七松紙的造紙秘術。
至于楚珩是如何弄到的。
楚氏家主并不怎麽關心,他只需要知道,楚珩說的那份秘方确實存在,也确實是真的,就足夠了。
至于那份秘方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楚氏家主表示,無所謂。
“他遇到了什麽麻煩?”楚氏家主問道。
“楚珩郎君在信中言,他被扶陽縣縣令誣陷縱火。”管事将自己調查到的內容一一說出。
“誣陷?”楚氏家主意味深長地看了管事一眼,“莫非……燒的正是那造紙工坊?”
他可不是胡亂猜測的,前一段時間,七松齋內的紙張忽然吃緊,不得不采取了限購的辦法。
當時楚氏家主就猜測,是不是七松齋的造紙工坊出了什麽問題。
現在看來,或許……是自家的孩子燒的?
若真是如此,楚氏家主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笑容,“楚珩這孩子,倒是機靈。”
“那縣令是誰?”
“回家主,扶陽縣的縣令,是宋昀,宋晖之。”
楚氏家主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了些許,“宋昀?宋氏?”
“是的。”那管事的腰頓時彎得更低了,“除了宋氏之外,還有一些謝氏郎君在現場。”
楚氏家主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個一幹二淨。
只是一個宋氏就已經十分不好對付了,居然還把謝氏牽扯了進去!
這時候,楚氏家主心裏對于楚珩的看法,頓時就從一個十分看好的小輩,變成了惹禍精的代名詞。
若只是得罪了一個宋氏的話,他們諸平楚氏還是能和他們掰一掰腕子的,但是再加上謝氏……
想起那一份只在楚珩腦子裏的造紙秘方,楚氏家族冷笑道,“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一旁的管事安靜地聽着,待楚世家主說完之後,他請示道,“具體要求如何做,還請家主示下。”
楚氏家主面色陰沉,眸子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若楚珩只是一個庶子,楚氏家主或許不會做什麽。
只是如今,就算是為了楚珩腦子裏的那一份秘方,楚氏家主也會嘗試一下。
另一處
孟宜告別了葉瑾聲一行人之後,立刻快馬加鞭地趕回了缁平郡郡守府,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孟懷。
“不過,阿朝暫時留在了葉宅。”孟宜道。
“無礙。”孟懷擺了擺手,他知道葉瑾聲的性子,孟言朝在葉宅,也會十分安全,他不擔心。
孟懷可就比孟宜老練得多了,從葉瑾聲的話裏透出來的信息來看,他總有一種預感,葉瑾聲和謝青珣的目的,好像不僅于此。
只是究竟為何,孟懷一時間也想不明白。
不過,既然想不明白,孟懷便暫時不想了。
他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缁平郡郡府所在,玻璃窯已經建好,瓷工試過幾次之後,已經能穩定制出玻璃了,至于玻璃的價格,孟懷暫時和葉瑾聲之前定下的一樣。
玻璃一經推出,立刻在缁平郡首府內引起了巨大的波瀾,再加上孟郡守親自打廣告,一時間風頭無兩。
但是現在最麻煩的,還是紹田縣縣令的空缺。
孟懷與謝丹致幾次書信往來之後,也下定了決心,這一次他所舉薦的人,就是謝青珣。
奏疏寫好之後,孟懷便遣人快馬加鞭地送去了京城。
謝青珣這個已經在京城內消失許久的名字,終于再一次進入了衆人的視線裏
而和謝青珣這個名字并列的,則是另一個讓人覺得有些陌生的名字。
葉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