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謝青珣停頓了一下, 忍不住和徐大夫确認了起來,“徐大夫可有寫錯?”
徐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呵呵地開口, “不曾寫錯。”
“玄玠?”葉瑾聲有些奇怪, “為什麽這麽問?”
他再次确認了一下名單, 最終目光落到了紅棗上。
紅棗補血, 向來是女子的青睐之物,莫非, 玄玠是害羞了?亦或是誤會了什麽?
想到這裏,葉瑾聲也體貼地沒有再追問, 而是又問了徐大夫一些注意事項,然後就把自己的手伸向了棉被。
謝青珣:……
他有些頭痛, 自己總不會在醫館裏就被葉瑾聲給包起來吧?
好在,一旁的徐大夫看不下去了,特意出手,救了謝青珣一救。
“瑾聲啊。”徐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謝郎君衣服穿的夠多了,不必如此小心。”
“倒是回去之後, 可以讓謝郎君活動一下筋骨。”徐大夫語重心長地道,“松泛開了, 手腳自然會熱起來。”
葉瑾聲認真點頭,“我記住了。”
說完,他看向了謝青珣, 琢磨了一會兒後,道,“那玄玠以後和我一起,每日練習五禽戲好了。”
“五禽戲?”
那是什麽?
徐大夫立刻喊住了葉瑾聲, “瑾聲,你所說的這五禽戲,是何物?”
Advertisement
咦?
葉瑾聲也覺得有些驚訝,這個世界有逍遙散,居然沒有五禽戲嗎?
“徐大夫可知華佗?”葉瑾聲試探般問道。
“華佗是誰?”徐大夫滿臉茫然。
葉瑾聲嘆了一口氣,“五禽戲便是華佗所發明的,華佗是一位醫術高超的大夫。”
五禽戲,模仿的是虎、鹿、熊、猿、鳥等動物的動作和形象,所編成的一套養生健身功法,五種動作各有其自身的特點,但是結合起來之後,卻又是一個整體。
如果能夠一直堅持練習正确的五禽戲,人的精神面貌、氣血髒腑、身體素質都會有顯著的改善。
在葉瑾聲的前一世,華佗五禽戲,已經被列入了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産的行列。
徐大夫也知道一些其他的養生功法,但是大都零零散散,說是功法,其實更像是手舞足蹈,并不成系統。
徐大夫倒是也想過重新編一套完整的養生功法,但是這需要耗費的時間精力可不少。
而且,對于編者的醫術也有比較高的要求,不然的話,編者醫術不精,編出來的東西也不會有人願意相信的。
但聽葉瑾聲所言,那五禽戲似乎是一整套完整的養生功法,而且葉瑾聲自己便有練習。
徐大夫頓時好奇了起來,抓住葉瑾聲的手也變得更加堅定了。
“老夫也對瑾聲所言的五禽戲感興趣,不知瑾聲可否傳授?”徐大夫誠懇問道。
葉瑾聲眨了眨眼睛,沒有拒絕。
和醫術有關的一切,葉瑾聲向來是知道什麽就說什麽,絕不會刻意隐瞞。
只是醫館裏人來人往的,也不好教學,徐大夫便将葉瑾聲和謝青珣帶到了一處頗為寬敞的房間裏。
葉瑾聲站在最前面,謝青珣和徐大夫站在他的身後,這排列方式,倒像是讓葉瑾聲像極了前一世廣播體操的領操員。
第一戲為虎戲。
前面已經說過,五禽戲是模仿五種不同的動物所編出來的,所以,虎戲便是模仿老虎,雖不至于四肢着地,但是也要彎腰,仿佛雙手撲抓獵物一般壓下,因為做這個動作的時候,身體大部分前傾,所以下盤必須非常穩才行,不然的話,一個不小心就會摔一個狗啃泥。
而鹿戲則是通過手腳的配合,以手作為鹿角,模仿鹿抵,以及鹿奔的姿勢。
熊戲雖然看着簡單,然而要做到标準,卻需要調動全身的肌肉來配合。
猿戲則是模仿了猿猴摘桃子和提手的動作,乍一看,與猿猴的動作有五六分相似,神似形也似。
最後的鳥戲則有不少單腿站立的姿勢,對人的平衡性有一定的要求。
葉瑾聲給徐大夫和謝青珣做了示範過後,謝青珣眉頭微擰,他倒是記住動作了,只是這些動作看着或許古怪可笑,但要是想做到标準,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需要有人一點點地教導動作的要領,日複一日的練習才可達到葉瑾聲那般純熟。
徐大夫摸着胡子,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後,道,“瑾聲,這五禽戲,不太好學啊。”
他也是和謝青珣同樣的看法。
被徐大夫提醒,葉瑾聲這才恍然,立刻道,“是我考慮不周了。”
“這并非瑾聲之過。”徐大夫剛安慰完對方,就聽葉瑾聲道,“那還是來一段八段錦吧,相比較于五禽戲,八段錦更容易上手,流傳也更廣一些。”
徐大夫神色複雜地看着葉瑾聲,同時心裏也升起了一絲絲的疑惑,葉瑾聲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
“當然是跟別人學的。”葉瑾聲無辜地道,“只靠我自己的話,也不可能琢磨出來這些東西啊。”
這倒是。
徐大夫心裏升起的疑惑逐漸被打消了下去,他有些感慨地道,“為何老夫就不曾遇上這等願意傳授醫術之人呢?”
葉瑾聲心虛地移開了目光,他只說是和別人學的,但是到底是和誰學的,卻沒有多說,畢竟……那都是另一個世界裏的人了。
八段錦和五禽戲練着,徐大夫所叮囑的食補,葉瑾聲也是絲毫沒有放下。
謝青珣頭一回有了躲着葉瑾聲走的沖動。
實在是,每天一碗補湯,謝青珣覺得,或許不等自己手腳冰涼的毛病好起來,那另外的一處就要出毛病了。
這日,謝青珣聽到房門響動,立刻扭頭看了過去,見進來的人不是葉瑾聲,而是阿融和阿滿,頓時松了一口氣。
只可惜,他的這一口氣,松得有些太早了。
兩個小家夥兒走進來之後,葉瑾聲很快便出現在了門口。
謝青珣一怔,目光在葉瑾聲的身上轉了一圈兒,沒有看到自己熟悉的湯碗,再次提起的心緩緩落下。
然而,不等謝青珣的心徹底放下,葉瑾聲一揮手,一個仆從就端着木質托盤走了進來,托盤裏是謝青珣熟悉的湯碗。
驚喜不驚喜?
意外不意外?
謝青珣:……
面對兩個小家夥兒亮晶晶的眸子,謝青珣總不好多說或者是多做什麽,只能是端起湯碗,一飲而盡。
說實話,那補湯的滋味兒其實不錯,好歹也是葉瑾聲特意搜羅出來的秘方,但是,再好喝的東西,喝的多了也會反胃的。
再加上那補湯的滋補效果,以至于謝青珣自己都覺得他這段時間有些不對勁兒。
“阿融,阿滿,可有事?”謝青珣喝完補湯,問道。
阿融拿出自己手裏的書,問了謝青珣一個問題後,就準備離開。
謝青珣開始還有些疑惑,但是看到葉瑾聲一副心虛的模樣,他只是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大概是看到自己這段時間想方設法地逃避喝補湯,瑾聲特意找了兩個小家夥兒幫忙。
畢竟謝青珣在阿融和阿滿的面前,還是十分要面子的。
想到這裏,謝青珣又不免覺得好笑。
待确定兩個小家夥兒已經走遠後,謝青珣忽然對着葉瑾聲伸出了手,“瑾聲,來。”
葉瑾聲雖然疑惑,但還是配合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下一瞬,葉瑾聲就被謝青珣拉着,倒在了對方的身上。
謝青珣摟住了葉瑾聲的腰,低聲笑着,“瑾聲就這麽想我喝那補湯?”
說完後,他又意味深長地道,“若是補湯喝太多,到時候難受的,可是瑾聲自己。”
???
葉瑾聲有些茫然,這怎麽就扯到自己的身上了?
而且,徐大夫都說了,喝補湯也是為了謝青珣的身體好。
不等他将徐大夫搬出,他忽然察覺到了某一處有些不太好描述的地方,有些古怪。
同是男人,葉瑾聲幾乎是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玄……玄……玄玠,”葉瑾聲咳嗽了一聲,視線開始發飄,“我……這個……你……如果……如果你……”
葉瑾聲此時腦子裏亂得很,有些語無倫次,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麽,只是混亂的大腦讓他說出來的話破碎又奇怪。
謝青珣見懷中的葉瑾聲慌亂至此,不由得微微嘆息一聲,安撫他道,“瑾聲莫怕,我不會做什麽的。”
至少,在葉瑾聲及冠之前,謝青珣就只能是自己忍下去了。
謝青珣吻了吻葉瑾聲的耳朵尖兒,啞聲道,“乖,先讓我抱一會兒。”
好一會兒之後,謝青珣才聽見了葉瑾聲那悶悶的“嗯”聲。“害羞了?”謝青珣低聲問道,“嗯?”
葉瑾聲沒有說話。
但是那已經變得通紅的耳朵,說明了一切。
謝青珣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笑起的時候,帶動胸腔震動,傳入了葉瑾聲的耳朵裏,混雜了謝青珣有些快的心跳聲。
在謝青珣看不見的地方,葉瑾聲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原來,你也不是不會緊張的嘛!
入冬之後沒多久,扶陽縣及其周邊就已經飄起了雪花。
扶陽縣內柳樹不怎麽常見,人們看到紛飛的雪花,第一反應便是鵝毛。
扶陽縣的雪确實很大,這個大形容的不僅僅是雪落的量,還有雪花的大小。
這讓此前一直在偏南處生活的李茍有些驚奇。
但是,驚訝過後,李茍就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難道,是連老天都在和自己作對嗎?
李茍這一路行來,并不太平,雖然已經做足了準備,但一路上,還是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
相比其他而言,這場大雪,似乎已經不算是什麽了。
“得盡快找個避雪的地方。”
鵝毛般的大雪一片片地打在了李茍的臉上,生疼,像是被一把把有些鈍的冰刀子劃過。
李茍眯着眼睛,試圖在這附近尋找一個山洞,亦或是獵人出門打獵的時候臨時居住的小屋。
但是讓李茍失望的是,他找了好一會兒,卻一無所獲。
凜冽的風雪中,李茍覺得自己身上的溫度正在逐漸下降。
在臨行之前,李茍就想過北方比較冷,所以特意多帶了幾件衣服,但是對于從未親身體驗過北方冬天的人而言,那種幾乎能吹透人的冷風,仍舊讓他猝不及防。
李茍的嘴唇已經被凍得青紫,但仍舊一步一個踉跄地往前走着。
他很明白,這種時候,自己要是倒下去了,那就真的別想再起來了。
“莫非……真的是天要亡我?”李茍的心裏劃過這個念頭,邁出去的腳步愈發遲緩,好像下一步他就會跌倒。
當求生的意志逐漸失去的時候,再多的堅持也會慢慢崩塌。
但幸運的是,李茍倒下去的時候,胳膊忽然被人給拽住。旁邊傳來一個人大聲的吼叫,“兄弟!你挺住啊!堅持下去!現在倒下去!人就沒了!”
錢大河碰上李茍純粹巧合。
雖然入了冬,山林間活動的野物逐漸減少,但是錢大河只是把自己出門捕獵的次數減少了一些,卻沒有徹底閉門不出。
沒辦法,家裏的人要吃飯吶。
他家媳婦兒病好了之後沒多久,就懷孕了,也算是雙喜臨門,當時,錢大河開心地險些直接撞到自家的門框上,出門打獵也就更加積極了。
當然,現在錢大河出門也不光打獵,還會注意搜尋山林間的一些草藥。
這活兒還是葉郎君幫他牽的線。
錢大河打獵的時候,總是會冒險進入山林深處,而人跡罕至的地方,通常會生長着一些罕見又珍貴的藥材。
雖然不是次次都有收獲,但也算是一個進項。
錢大河今天原本是沒想出門捕獵的,只是孕婦的口味實在是很難琢磨,錢大河為了哄自家媳婦兒高興,便和自家兄弟打了聲招呼,瞞着錢夫人進山了。
只是沒想到,進山之後沒多久,就遇上了大雪,錢大河當機立斷,立刻下山,不然的話,時間越久,雪就會越來越大。
事實證明錢大河的判斷非常正确,他下山後不久,雪就下得越來越大了。
恰好,撞上了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李茍。
或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錢大河連打帶拽的把李茍拖了回去。
一回去,他就被自己媳婦兒兜頭扔了一把雪,“錢大河,你膽兒肥了是吧!這麽冷的天,你也敢瞞着我出門?”
錢大河立刻賠笑,“夫人!夫人!你先聽我說,我這次出門還救回來一個人呢!”
救了人?
挺着一個大肚子的錢夫人眉頭皺了皺,将門打開,“什麽人?”
“看着不像是壞人。”錢大河賠笑道,“夫人先去旁邊歇着,我來!我來!別凍着你。”
李茍醒過來的時候,還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他本能地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直到耳邊傳來了模糊的聲音。
“葉郎君……葉宅……天好了……”
葉郎君?
李茍的神智緩緩回歸,他很快就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有些破舊,但是收拾得很幹淨的屋子裏。
還能聽見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請問……”李茍聲音沙啞地開口,“是你們救了我嗎?”
李茍對自己昏迷之後的事情一無所知,不過,既然這一對夫妻願意救一位陌生人,想來心地應該很好。
聽見李茍的聲音,錢大河立刻跑了過來,“哎呀,兄弟,你終于醒了!”
李茍擡手行禮,“郎君救命之恩,李茍沒齒難忘。不知恩人貴姓?”
“沒什麽貴不貴的。”錢大河不太好意思地道,“我姓錢,叫錢大河。”
“錢郎君。”李茍再次行了一禮,“敢問此處距離扶陽縣還有多遠的路程?”
“你要去扶陽縣?”錢大河笑着道,“那可真是巧了,我們這兒距離扶陽縣可近了,走一段時間就能到,也就是兩刻鐘的路吧,你要是腿腳利索,還能更快一些。”
原來這麽近了嗎?
李茍神色一動,若不是這位錢郎君出手相助,自己豈不是就倒在了目标前的最後一步上?
想到這裏,李茍對錢大河愈發感激。
錢大河擺了擺手,示意沒事兒,“兄弟來扶陽縣是為了尋親的?”
李茍搖了搖頭,“是來投奔一位葉郎君的。”
葉郎君?
錢大河神色一正,“兄弟說的那位葉郎君,全名叫什麽?”
“葉瑾聲。”
“還真的是!”錢大河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錢大哥認識那位葉郎君?”李茍立刻問道,甚至連稱呼,都從錢郎君變成了錢大哥。
“認識,當然認識。”談到葉瑾聲,不光是錢大河,在門後聽着他們說話的錢夫人心裏都覺得安定了不少。
錢大哥簡單地把自己和葉瑾聲之間的淵源說給了李茍聽,末了道,“等這場雪停下,我就帶你去尋葉郎君。”
“那真是太感謝錢大哥了。”李茍也忍不住激動了起來。
若說之前,李茍對于葉瑾聲的印象還僅僅是虞叢音的寥寥幾句描述,那現在,聽了錢大河的話之後,李茍對葉瑾聲的印象頓時變得更好了。
願意幫助一個獵戶,平日裏交往也是平易近人,這樣的主家,應該也是比較好相處的。
吃過飯後,錢大河又翻出來自己的一件皮襖,硬是要讓李茍穿上。
“你們南邊過來的人,都不怎麽抗凍,先穿上。”
李茍卻不過對方的好意,只能将這一份恩情記在心底,等自己日後在扶陽縣站穩腳跟,再做報答。
大雪一直不停,這段時間裏,李茍便将自己在諸平郡所遇到的一些趣事說給了錢大河與錢夫人聽。
聽完後,不管是錢大河還是錢夫人,都是心生感慨,“你不容易啊。”
李茍卻搖了搖頭,“都是為了掙口飯吃,沒誰是容易的。”
說完,他又看向了錢大河,“錢大哥平時出門打獵,大嫂也肯定要擔驚受怕吧?”
錢夫人瞥了錢大河一眼,眼圈兒頓時開始發紅,錢大河看着媳婦兒紅了眼眶,也是手足無措,最後只能是錘了自己的腦袋一下,“是我沒用。”
他們夫妻之間說話的時候,李茍的視線落到了窗外,大雪仍舊不見有停下的跡象。
李茍雖然不曾見到過這麽大的雪,但是他知道下雨下好幾天不停的後果,那會逐漸演變成水災。
無數的人會在水災中喪生,僥幸活下來的,也要麽病,要麽廢,要麽……失去了一切。
李茍祖上就是在一次洪水過後,失去了自己的田地,好在祖宗咬牙去當了瓷工的學徒,不管遭受了什麽辱罵與暴力,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終于學到了一身本事,這才一代代傳下去,逐漸站穩了腳跟。
扶陽縣
葉瑾聲看着窗戶外面一直沒有停下來的大雪,心裏也是憂心忡忡。
“算算時間,那位李姓瓷工,此時應該也差不多快要到扶陽縣了,若是在路上遇到了這樣大的風雪,可實在是不太妙啊。”
謝青珣剛做完一套八段錦,再加上室內燒着的地龍,只是穿着單衣,也出了一身熱汗。
“而且……”葉瑾聲喃喃,“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的房子被壓塌,被凍死。”
謝青珣沉默了一會兒後,忽然嘆息着道,“以往也是如此。”
每年的冬天,都會有人凍死在路邊,為此,甚至催生出了一種職業,專門将路旁的屍體帶走,扔進亂葬崗,好一些的會埋葬。
閉了閉眼睛,葉瑾聲還想說點兒什麽,忽然有仆從頂着風雪過來,“郎君,宋明府來了。”
宋昀?他來做什麽?
“快請他進來!”葉瑾聲連忙道。
這麽大的雪還在外面行走,大概是真的有急事吧。
宋昀進門後,先撣去了身上的落雪,把已經有些濕的兔毛大氅解開,又喝了一口熱茶之後,宋昀才終于覺得自己緩過來了。
“這雪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停。”宋昀有些擔憂地道。
聽宋昀這般說,謝青珣眉梢揚起,似乎是猜測到了宋昀的來意。
“看上去,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停了。”葉瑾聲道,“宋先生過來,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幫忙?”
“瑾聲聰慧。”宋昀贊了一聲,片刻後,他嘆息道,“我知道瑾聲在扶陽縣的郊外建起了一座瓷窯,只是還未投入使用。”
葉瑾聲點頭,“之前特意去尋的那位瓷工還沒有到達。”
說到這裏,葉瑾聲又憂心忡忡了起來,“只是不知道那位瓷工能不能熬過這一場大雪。”
宋昀停頓了一下後,道,“不知瑾聲可否提前開啓瓷窯?”
被宋昀這一提醒,葉瑾聲立刻明白了過來,“宋先生的意思是,用瓷窯暫時安置那些無法越冬的人?”
“是的。”宋昀點頭,“雪太大了,不少人的房子都被壓塌了。今年比起往年,要冷上許多。”
宋昀在扶陽縣裏過了不止一個冬天,也是頭一次看到這樣大的雪。
只是,這種極端的情況根本無人能夠預料,所以,宋昀壓根就沒有提前準備。
“這是我的失職。”宋昀愧疚地道,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是盡力讓這一場暴雪的影響降到最低。
“可以。”葉瑾聲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不等宋昀開口,一旁的謝青珣已經及時補充道,“但不能免費讓他們去住。”
宋昀立刻道,“這是自然。”
謝青珣微微點頭,“事發突然,可以盡快把人遷進去,也不需要他們出錢,等到溫度稍微回暖,春耕之前,讓他們來瓷窯做工,住了幾天,就做幾天的工,用作抵償。”
“我想,”謝青珣淡淡道,“只是事後做幾天工,卻能換回他們的一條命,對他們而言,也不算是虧本。”
宋昀道,“我原本是想由縣府出面,租下瑾聲的那座瓷窯,讓他們暫住。但是現在看來,還是玄玠的這個法子更好一些。”
要知道,雖然大部分百姓都是淳樸的,但是總有那麽一些喜歡貪小便宜的,最喜歡蹬鼻子上臉。
将事情談妥之後,宋昀便派出了差役,開始去扶陽縣附近的村落中,将那些房屋倒塌的人都接入葉瑾聲的那一座瓷窯裏。
葉瑾聲思考過後,也帶着葉宅裏一些身體比較健壯的仆從,一并加入了其中。
至于謝青珣,葉瑾聲特意把兩個小家夥兒拎了出來,讓他們看着自家舅舅,不能随便出門。
謝青珣:……
“瑾聲。”謝青珣認真地和葉瑾聲講道理,“我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人。”
“可是,”葉瑾聲擡起頭,同樣認真地看着謝青珣,“你出門的話,我會很擔心。”
謝青珣:……
最終,還是謝青珣敗下了陣來。
葉瑾聲平日裏雖然很好說話,但是在某些事情上,他簡直犟得很一頭牛一樣,誰都沒法強摁頭。
想到這裏,謝青珣忽然又覺得自己有幾分幸運。
試想,若是葉瑾聲确實對自己無意,自己腦海中曾經翻湧的那些惡劣念頭,真的能夠讓葉瑾聲屈服嗎?
搖了搖頭,謝青珣把這個假設直接扔出了腦海,這種壓根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自己何必在此糾結?
雖然被“禁足”了,但是謝青珣也并未閑着。
宋昀與葉瑾聲出門辦事,他便去縣府,處理宋昀扔過來的一堆公務。
幸運的是,雖然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一場大雪,但是葉瑾聲還是準備了足夠的煤炭,此時正好用上。
而更幸運的是,葉瑾聲帶着人把房屋倒塌的百姓帶去自己的瓷窯的時候,恰好遇到了錢大河。
“李茍已經來了?”葉瑾聲萬萬沒想到,這一次出門居然還有這樣大的一個驚喜。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李茍也是滿臉震驚。
他原本還想着請錢大河代為引見,卻沒想到,葉瑾聲居然冒着大雪趕過來接他了。
這……這讓他如何擔得起?
錢大河說得着急,只說了葉瑾聲過來找他,并未說明葉瑾聲過來的目的,所以,李茍便誤會了。
見到李茍之後,葉瑾聲忽然發現,李茍和自己猜測裏的模樣完全不同。
原本葉瑾聲以為李茍應該是一個面色發紅的漢子,因為經常在瓷窯裏幹活兒,臉上也會被瓷窯內的高溫烤得發紅。
然而,真正看到人之後,葉瑾聲居然從李茍的身上看到了一份讀書人的氣質。
這可不怎麽常見。
“這位便是李郎君吧?”葉瑾聲溫和地道,“之前曾經聽九樂提過,如今一見,李郎君果然光彩照人。”
李茍似乎是從未想過,葉瑾聲居然是一個尚未及冠的年輕人,眸子裏閃過了一抹驚訝,但很快,他就鎮定了下來,拱手行禮,“李茍,見過葉郎君。”
“李郎君不必這麽客氣。”葉瑾聲笑眯眯地道,“我原本派了人去接李郎君,不過,或許是路上和李郎君錯開了,沒能碰到一起。”
還派人去接自己了?
李茍心裏頓時覺得暖洋洋的,再加上之前錢大河話沒說清楚造成的誤會,李茍對葉瑾聲的印象又拔高了一籌。
若是印象可以打分的話,滿分一百分,李茍會給現在的葉瑾聲打九十分。
既然見到了李茍,葉瑾聲便直接邀請他去瓷窯中主持大局。
“瓷窯裏接收了不少家中房屋被大雪壓塌的百姓。”葉瑾聲解釋道,“原本是想着,等冬天過後,讓他們在瓷窯中做工,以作交換。”
“只是如今李郎君既然來了,我想,這事兒就可以提前了。”
李茍明白葉瑾聲的意思,他是想現在就燒窯。
“可以。”李茍直接答應了下來,“只是在正式開始燒之前,我需要看一看那瓷窯。”
以确保裏面沒有出現差錯。
“除此之外,”李茍隐晦地提醒了葉瑾聲一句,“窯火一旦燃起,就要盡量讓它一直燃燒下去,不知葉郎君準備的煤石可夠?”
“這……”葉瑾聲原本想說一定管夠的來着,但轉念一想,他又沒有燒過瓷器,壓根不知道這瓷窯的煤炭消耗量是多少,便道,“我之前有做過準備,但我也不知道夠不夠。不如李郎君親自去看一看?”
聽到這裏,李茍心裏了然,應該是不夠的。
不過,他畢竟沒有親眼看到,所以說話的時候,略微保留了一下。
直到李茍站在了瓷窯不遠處存放煤石的地方。
“這些夠了嗎?”葉瑾聲指着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的煤炭,扭頭問道。
李茍:……
待腦海中的眩暈過去之後,他冷靜地開口,“應該是夠了。”
“那就好。”葉瑾聲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拍了拍李茍的肩膀,“李郎君,這瓷窯我就交給你了。”
“我已經和宋明府說清楚了,也告訴了這些來瓷窯裏避難的人,需要在這兒做活兒才能留下來,但是包一日三餐。李郎君可以任意調遣。”
李茍看着葉瑾聲的背影,只覺得心情十分複雜。
他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了?
就這麽放心自己?
但是不得不說,葉瑾聲給予的這份信任,讓李茍心裏那座由時間壘砌起來的高牆正在緩緩裂開。
“茍,定不負所托。”
事實證明,葉瑾聲給予李茍的信任是正确的。
幾天過去,李茍已經把瓷窯安排得井井有條。
前來避難的百姓中,也有不少心思活泛的,已經跟在李茍的身後,師傅長,師傅短地叫了起來。
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種地的農人,他們會的只有祖傳的種地本事。
農閑的時候便去別處找一些其他的活兒來幹,填補家用。
如今扶陽縣的郊外開起了一座瓷窯,他們又有幸在這個瓷窯裏幹活兒,當然是趁着機會,看看能不能從李茍的那裏學來一手了!
對于這些人的想法,李茍自然是看得明白。但是他并不在意就是了。
燒制瓷器可不是什麽一學就會的本事,單說用陶泥捏成一個最普通的罐子的模樣,就能直接刷下去一批人。
除了天賦之外,制作瓷胚還需要天長日久的練習。
而這些,這些人都不具備。
看着在那些漢子手裏出現的奇形怪狀的瓷胚,李茍的拳頭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
好在,葉瑾聲的到來,挽救了李茍。
“李郎君。”葉瑾聲将一份圖紙遞給了李茍,“這種茶具,能做嗎?”
李茍拿起來看了一眼,點頭道,“能做。”
葉瑾聲的眸子立刻亮了起來,他連忙問道,“李郎君可識字?”
“年幼的時候,有幸學過幾個字。”李茍謙虛地道。
話一說完,他就又被葉瑾聲塞了一摞紙。
李茍看到那一摞紙,連動都不敢動。
這麽一摞紙,大概就值自己辛苦一年的所有收入了。
但看葉瑾聲的态度,好像稀松平常。
李茍沉默着接過紙張,一一翻看了起來。
只看了前面一點兒,李茍就驚得站了起來,“葉郎君,您……您這是從哪兒知道的?”
紫砂陶壺?
李茍從未見過,也不曾聽過這種陶器。
他雖然是瓷工,但是在某種程度上,做瓷器和做陶器的流程是有些相似的,但是總體而言,燒制陶器所需要的溫度可比瓷器低多了。
但是葉瑾聲給他的這幾張紙上,卻清晰地寫明了,燒制這種紫砂陶壺的時候,需要使用和瓷器差不多的溫度。
這……
那到時候燒制出來的,還是陶器嗎?
李茍覺得十分懷疑。
葉瑾聲其實也不敢肯定這就是紫砂泥,但不管是不是,只要按照從低到高的溫度,一次一次實驗過來,不就能知道了嗎?
李茍雖然心裏有疑慮,但是這事兒是葉瑾聲親自吩咐的,他當然要盡力去做。
控制瓷窯裏的溫度是一個技術活兒,而判斷瓷窯裏的溫度,同樣考驗一個瓷工的經驗。
瓷口中,那黃色的火焰映照在李茍的臉上。
一旁其他的人按照李茍的吩咐,将瓷胚推進了瓷窯裏。
扶陽縣
回到葉宅後,還不等他說話,葉瑾聲忽然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謝青珣頓時臉色驟變。
作者有話要說:啧,這就叫風水輪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