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謝青珣怔愣良久, 終于微微俯身,緩緩靠近了過去。
已經沉入夢鄉的葉瑾聲對此幾乎是一無所知,猶自好夢正酣。
桌案上, 油燈燈芯發出了“噼啪”的聲音, 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震耳。
謝青珣單手撐在床榻上, 另一只手已經撫上了葉瑾聲的頭發,雖然已經被擦至半幹, 但是手指插入的時候,仍舊能夠感受到微微的潮氣。
葉瑾聲睡得很熟, 并不知道,就在半掌之隔的地方, 謝青珣的呼吸變得微微急促了起來。
漆黑的眸子裏,掙紮之色一閃而逝, 很快,謝青珣的眸光就再次被葉瑾聲的唇所吸引。
插在發間的手指正輕緩地揉按着頭部的穴道,讓葉瑾聲覺得愈發舒适,也睡得愈發沉了。
而另一只按在床榻上的手, 青筋隐隐爆出,像是正在努力克制着什麽一般。
無聲的對峙過後, 謝青珣似乎是終于和自己達成了和解,他再一次将距離拉近,在葉瑾聲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輕吻。
那個吻很輕, 像是被風拂過一般。
緊接着,他支起身體,手臂摟上了葉瑾聲的腰腹之間,微微用力, 想要讓葉瑾聲翻個身,趴着睡覺對身體并不好。
然而,他剛一動作,葉瑾聲就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語氣含混地咕哝着,“玄玠?”
“嗯,是我。”謝青珣輕輕撫摸着他的後背,用着以往哄着阿融和阿滿睡覺的節奏,“來,翻個身。”
“翻身?”
葉瑾聲打了個哈欠,懵懵地任由謝青珣動作,順着對方的力道,艱難地翻了個身。
翻身的時候,葉瑾聲順勢摟住了謝青珣的胳膊,甚至還昏昏沉沉地蹭了蹭,嘴裏砸吧了幾下,“玄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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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青珣看着自己被對方抱住的胳膊,陷入了沉思。
他試着抽回自己的手臂,可誰能想得到,葉瑾聲即便是在夢裏,似乎也感受到了別人的掠奪,于是,抱住謝青珣的手愈發用力了起來,甚至還翻了個身,試圖用身體的力量取勝。
謝青珣:……
他以前怎麽不知道,睡着了的葉瑾聲居然這麽粘人又折騰?
謝青珣只抽了一下,就決定停下,準備等葉瑾聲睡得更沉一些的時候再抽回手。
只是不巧的是,因為葉瑾聲剛才的動作,謝青珣的手臂被他抱在懷裏,從上到下,緊緊地貼住了對方的皮膚。
夏日的衣裳偏薄,完全無法隔絕葉瑾聲身上正不停散發着的熱度。
而更讓謝青珣不自在的,還是手背處。
他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後,再次試圖抽出自己的手臂,然而……葉瑾聲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行為。
謝青珣無奈,眸子在床邊掃了一圈兒,拿過了另外一只枕頭,将自己的手臂抽出後,迅速把枕頭塞給了葉瑾聲。
葉瑾聲抱着枕頭,臉頰蹭了蹭,然而蹭了一會兒後,似乎是抱着枕頭太熱,他又立刻毫不留戀地将枕頭給踹開了。
看到這一幕後,謝青珣起身的動作微微一頓,有些驚訝,方才抱着自己胳膊的時候,葉瑾聲可不曾扔開。
墨色的眸子裏情緒翻湧,良久後,謝青珣最終還是沒有抵抗過心裏的绮思,彎下腰,手指緩緩擦過葉瑾聲的唇,隔着自己的手指,輕輕吻在了葉瑾聲的唇角。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謝青珣坐了一會兒,卻仍舊沒有入睡的意思,他幹脆站起身,來到了書案前。
書案上放着一疊潔白的紙張,上下還分別壓着一個長條形狀的鎮紙,右上角是毛筆架,上面擺放着幾只粗細不同的毛筆,硯臺上,墨痕已經幹透。
謝青珣添了些水,如玉般的手指捏住墨錠,緩緩轉動,黑色的墨汁在清水中緩緩滲開,如同此時謝青珣的心情。
雖然手上還在磨墨,但是此時謝青珣的心緒卻早就已經飄到了遠方。
他從未想過,自己居然對一個男人産生了欲望。
謝青珣停下磨墨的動作,擡起了自己的右手。
在看到葉瑾聲唇縫中透出的一點兒粉色舌尖兒的時候,他向來平靜的心湖就像是被投進去了一顆小石子,漣漪緩緩散開。
只是,讓謝青珣不解的是,他這段時間與葉瑾聲稱得上是朝夕相處,為何以前不曾……不曾對他産生這般不恥的聯想?
還有被葉瑾聲一把抱住自己手臂的時候,謝青珣身體一向偏涼,少有帶着熱意的時候,以他的這種體質,夏日應該最受旁人歡迎,簡直就是一個移動的“冰塊抱枕”,也難怪葉瑾聲抱着就不肯撒手了。
掙紮再三之後,謝青珣最終還是沒有抵得過心裏的雜念,順從心意吻了上去,雖然隔了自己的手指。
但于謝青珣而言,已經足夠孟浪。
“只盼,日後瑾聲得知,莫要惱了我。”
夜風吹過窗臺,帶走了謝青珣低低的絮語。
将墨汁磨好後,謝青珣提筆開始在紙上抄錄《清心咒》。
很快,沙沙的書寫聲就在書房內響起,如豆的燈火徹夜未熄。
翌日,幾乎是天剛亮,葉瑾聲就睜開了眼睛。
來到這裏之後,葉瑾聲的生物鐘可是變得規律了不少。
一晚上的時間,頭發已經徹底幹透,睡覺前蓋住肚子的薄被也被團成了一團,被葉瑾聲踹到了床尾處。
別人家的公雞已經開始打鳴,只是距離太遠,葉瑾聲聽得不是太清楚。
将衣服穿好,葉瑾聲推開了房門,準備今天嘗試做冰沙,好哄兩個小家夥兒高興。
葉瑾聲習慣性的看向了謝青珣的房間,以往,謝青珣總是起得比自己還要早,他醒過來的時候,謝青珣已經在院子裏執棋對弈了,當然,是他和他自己下棋。
然而,今天,謝青珣住的那個房間,房門卻緊緊地閉着,葉瑾聲心下奇怪,走過去敲了敲門,“玄玠?你起了嗎?”
室內,謝青珣正在書寫的毛筆一頓,他偏過頭,微微看了一眼窗外,這才發現,天已經亮了。
而在書案的周圍,是一張張書寫整齊的《清心咒》。
哦,不對,只能說最開始的幾張《清心咒》字跡還是十分工整的,但越是寫到最後,謝青珣下筆的時候就愈發狂放,若是有對書法有所鑽研的人在此,大概會捧着中間的幾張《清心咒》大呼好字!
但可惜的是,葉瑾聲對于書法研究不太多,這些《清心咒》,在他的眼裏,就只有字寫的整整齊齊,好看!以及字寫的狂放不羁,也好看的區別。
謝青珣看着葉瑾聲低頭幫自己收拾還落在地面上的紙張,他有些迫切地希望葉瑾聲能夠看出一些什麽,卻又害怕葉瑾聲真的看出一些什麽。
但等到葉瑾聲只是給出了“好看”兩個字的評價後,謝青珣的心裏,又忍不住升起了一絲絲的失落與無奈。
“玄玠。”葉瑾聲把紙張整理好,放到了桌子上,然後十分嚴肅地看向了謝青珣的眼睛。
只不過,和葉瑾聲目光對視的那一瞬間,謝青珣卻欲蓋彌彰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玄玠!”葉瑾聲的聲音又重了幾分,“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通宵了?!”
見謝青珣不說話,葉瑾聲原本撐着桌子的手擡起,捧住了謝青珣的臉頰,強行扭過他的臉頰,和自己對視,“昨天為什麽熬夜?”
謝青珣垂下眸子,淡淡開口,“只是,有些事情沒有想明白。”
“什麽事情能比睡覺還重要?”葉瑾聲執拗道,“值得你想一整個晚上?”
謝青珣眸子一顫,直直地對上了葉瑾聲的眼睛。
同樣的黑發黑瞳,然而,葉瑾聲的眸子卻清澈見底,讓人一眼就能看透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麽。
謝青珣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在想一個人。”
一個人?
葉瑾聲奇怪道,“誰啊?”
“一個讓我在意的人。”或許是因為緊張,謝青珣的手指不自覺地痙攣,抓皺了掌心下的白紙。
在意的人?
葉瑾聲微微一愣,以謝青珣的性子,能讓他為之思慮一夜,輾轉未眠的人,莫非……
是他的姐姐?
莫非……昨天是他姐姐的祭日嗎?
葉瑾聲抿着唇,忽然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思來想去,他最終,也只是吐出了幹巴巴的兩個字,“你……節哀。”
節哀?
謝青珣眸色疑惑,“節哀?”
“你……”葉瑾聲小心翼翼地開口,“難道不是想起了你的姐姐?”
以葉瑾聲對謝青珣的了解,他尤重親人,又有阿融和阿滿在側,忽然想起他的胞姐,也很正常,不是嗎?
聽到葉瑾聲小心翼翼的詢問,謝青珣一時啞然。
只不過,被葉瑾聲這般一打岔,原本提起此事的勇氣也暫時丢失,謝青珣直接默認了葉瑾聲的猜測。
“讓瑾聲費心了。”謝青珣啞聲道。
“不算費心。”葉瑾聲搖了搖頭,“那……需要告訴阿融和阿滿嗎?”
“不必。”謝青珣搖頭,“待明年阿姐祭日,瑾聲可願與我同去祭拜?”
“當然。”葉瑾聲理所當然地道,“我很喜歡阿融和阿滿,也很心疼他們,若是能夠見一見他們的父母,是我的榮幸。”
謝青珣神色複雜地看了葉瑾聲一會兒,片刻後,擡手将人攬進了懷裏,啞聲道,“多謝瑾聲。”
葉瑾聲埋在謝青珣的懷裏,只有一雙眼睛從對方的肩膀處露了出來,“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
雖然知道這是葉瑾聲習慣性的客氣話,但是,此時此刻,聽了這句話之後,謝青珣忍不住抱得更緊了一些。
安撫好謝青珣之後,葉瑾聲便開始忙碌了起來。
将硝石制冰做成的冰塊以小錘子錘碎,再混入榨出的果汁,涼津津的,喝着十分解暑。
兩個小家夥兒一人一杯,拿小勺子挖着吃,眼睛都眯了起來。
葉瑾聲也端着一杯冰沙慢慢吃着,他在心裏思索,“若是有酸奶就好了。”
酸奶的制作不算難,但比較麻煩的是制作酸奶的菌群,葉瑾聲一時間拿不太準比例,萬一發酵發得徹底變質了可怎麽辦?
“玄玠。”葉瑾聲側頭,看向了謝青珣,“這邊有酸奶嗎?”
謝青珣手指間正把玩着一枚黑色棋子,聞言後道,“酸奶?那似乎是北狄之物。”
北狄?
那不就是游牧民族嗎?
葉瑾聲立刻點頭,“他們制作酸奶的方法,玄玠可知?”
謝青珣思索一番後,搖了搖頭,“或許應該去尋庖廚問一問。”
對于謝青珣而言,他倒是吃過酸奶,不過那滋味兒太酸,他不大喜歡,只偶爾吃過幾次,倒是他阿姐懷孕的時候很是喜歡,他還特意尋了會做北狄酸奶的庖廚送了過去。
聽了謝青珣的話之後,葉瑾聲立刻跑去找自家雇傭的那個庖廚了。
見到葉瑾聲後,那庖廚還以為是自己有哪裏做的不對。
聽到葉瑾聲想吃酸奶,庖廚立刻道,“回郎君,某會做。”
“那可真是太好了!”葉瑾聲撫掌道,“那你什麽時候能夠做好?”
庖廚谷獲想了想,“若是郎君着急,某現在就去做,估計最快明天這個時候就能吃了。”
葉瑾聲忍不住贊道,“你可真厲害!”
庖廚谷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郎君過譽了,某不及郎君巧思。”
這些時日來,庖廚谷獲也在葉瑾聲的指點下,逐漸掌握了煎炒烹炸等等各種做菜技巧。
谷獲每次被指點,都覺得誠惶誠恐,以谷獲的見識,葉瑾聲所指點的這些,完全能稱得上是獨家秘籍了。
若是旁人知道了一二,大概都要死死捂着,生怕被別人學了去,自己失去了吃飯的活計。
然而,葉瑾聲對此卻好像是絲毫不在意,指點的時候,幾乎是傾囊相授。
谷獲不是那等不知道感恩的人,葉郎君既然以誠待我,我必以誠報之。
也是因此,對于葉瑾聲的吩咐,谷獲一直是當成最高指示來聽的。
葉郎君既然想要酸奶,那谷獲自然要加緊做出來。
這個時代的百姓,或許并不知道生物發酵的原理,但是在一次次經驗的總結歸納裏,他們仍舊能夠制出各種美食。
第二天,葉瑾聲看着和記憶中沒有什麽區別的酸奶,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吞口水的沖動,小心翼翼地将酸奶倒入了冰沙之上。
阿融和阿滿圍在一旁,一句接一句地問,“小叔叔,能吃了嗎?”
“看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葉瑾聲笑着摸了摸兩個小家夥兒的腦袋,“別着急,加點兒水果會更好吃。”
雖然梁朝并未傳入西瓜,但是有甜瓜,還有桃子、蘋果等,切碎了放進去,和酸奶冰沙混在一起,舀起一勺送進嘴裏,完美!
比起冰鎮果汁,兩個小家夥兒顯然更喜歡這種水果酸奶加冰沙,不僅好吃,還能解暑,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們眼前的小碗就已經徹底空了。
葉瑾聲:……
“小叔叔~”阿滿将咬着的勺子拿開,開始撒嬌,“我還想吃~”
阿融将勺子上的最後一點兒酸奶也舔掉,認真道,“融也想吃。”
被兩個小家夥兒布靈布靈的眼睛盯着,葉瑾聲在心裏和自己艱難地進行了一番鬥争,最終還是理智占據了上風,“不行。”
“為什麽?”阿滿眨巴眨巴眼睛,滿臉都是委屈。
葉瑾聲嘆了一口氣,認真地和他們解釋,“因為太涼了,你們還小,這種冰沙可以吃,但是不能吃太多。”
萬一吃得太多,拉肚子了可怎麽辦?
在古代,小孩子的夭折幾率還是很高的,葉瑾聲當然是能小心就小心了。
見兩個小家夥兒還要央求,葉瑾聲連忙板起了臉,“一天只能吃一碗。”
“啊……”阿滿咬住了勺子,正準備哭,就看到自家舅舅冷冷瞥過來的一眼,剛嚎出來一聲後,就又憋了回去。
只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翌日,葉瑾聲發現自己吃飯的碗不見了。
葉瑾聲吃得多,普通的小碗他一頓要添太多次飯,很麻煩。
為此,他特意準備了幾個大碗,幾乎是別人飯碗的兩三倍大。
沒等葉瑾聲找太久,就在阿融和阿滿的桌子前找到了自己的碗。
阿滿和阿融将那兩個大碗推了過來,得意地道,“小叔叔,我們可沒有不聽話哦,你只說了是每天一碗,可沒說到底是大碗還是小碗~”
葉瑾聲:……
他不由得好笑地點了點兩個小家夥兒的腦袋,“你們啊……這股子機靈勁兒放到學習上不行嗎?”
阿滿立刻讨好地笑了笑,“但是真的很好吃嘛!”
“那也不能多吃。”葉瑾聲仍舊“郎心似鐵”。
“不過……”看着兩個小家夥兒小心翼翼地護着碗的模樣,葉瑾聲笑着道,“今天可以破例。”
“太好啦!”
“最喜歡小叔叔啦!”
兩個小孩子正歡呼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哦?最喜歡小叔叔?那我呢?”
“宋先生!”阿融和阿滿立刻起身,乖乖行禮。
葉瑾聲也站起身,恭敬行禮,“宋先生。”
宋昀笑吟吟地走了過來,“瑾聲不必多禮。”
他伸出手,将兩個小家夥兒扶了起來,“這是在做什麽呢?”
“小叔叔做了水果酸奶冰沙,特別好吃!”阿滿立刻道,“宋先生要不要嘗一嘗?”
“哦?”
聽到有新的好吃的,宋昀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那我一定要嘗一嘗。”
這酸奶宋昀倒是知道,冰沙,顧名思義,大約是和沙子一般模樣的冰,這兩樣東西再和水果結合起來,聽上去有些新鮮,但是細細想來,卻又覺得似乎合情合理。
葉瑾聲又取來一個幹淨的碗,宋昀看了一眼後,直接道,“給我換和阿融阿滿一樣大的碗。”
葉瑾聲:……
謝青珣将那只小碗從葉瑾聲手裏取過,放到了宋昀的面前,愛吃不吃。
宋昀:……
“罷了。”宋昀對謝青珣還是有些了解的,這幾日,他的心情似乎一直不大好,自己還是莫要惹他了,大不了多吃一碗嘛。
細碎的冰沙做底,酸奶裹挾着切成碎丁的果肉滾落下去,慢慢覆蓋住最底層的冰沙。
而在冰沙融化的時候,又帶走了熱量,使得酸奶與果肉碎丁的溫度再次降低。
宋昀吃了一勺,味道極贊,涼意順着食道滑下,仿佛體內升騰的熱意也盡數被壓了下去。
“妙極!”宋昀眯起眼睛,又飲了一勺,忍不住感慨道,“為何之前就不曾想到呢?”
“因為以前都是将水果浸到冰涼的井水裏。”葉瑾聲解釋,“或許……這就是燈下黑吧。”
“燈下黑?”宋昀微微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這個詞語的意思,忍不住道,“瑾聲,你可真是個妙人兒。”
話音落下,宋昀忽然覺得背後一涼,轉過身去的時候,只看到謝青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宋昀納悶道,“玄玠,你今日是怎麽了?”
看着陰陽怪氣的。
謝青珣眯了迷眼睛,只冷笑了一聲,卻并不說話。
宋昀也懶得管他,将那一碗冰沙幹掉後,長舒一口氣,道,“說起來,瑾聲,我今天過來,本是要給你報喜的。”
“報喜?”葉瑾聲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想了起來,“莫非是酒樓要開起來了?”
“不錯。”宋昀點頭道,“地址早就已經選好,如今裏面也收拾地差不多了,只待選擇一個良辰吉日,便可開張。”
“除此之外,瑾聲之前所言的豆腐,也已經制出來了。”
說到此處,宋昀的臉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瑾聲,你确定要将制作豆腐的法子,廣而告之?”
“當然。”葉瑾聲點頭,這有什麽好保密的。
宋昀點了點頭,“既如此,便依你。”
“不過,瑾聲,你可想過,要如何做?”
剛出來一種新鮮事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他們或許會懷疑此物有毒,就如同葉瑾聲前一世的番茄,因為顏色極豔,一直被誤認為有毒。
不過,在來給葉瑾聲報喜訊之前,宋昀曾特意尋了幾只羊試過,那豆腐确實能吃,而且,那吃豆腐長大的小羊羔,宰了之後味道也挺不錯的。
“那還要請宋先生多幫忙了。”葉瑾聲笑眯眯地道。
“我?”宋昀訝然,“為何是我?”
葉瑾聲毫不吝惜自己的誇獎之詞,“宋先生可是這扶陽縣的父母官,愛民如子,在百姓之間有極大的聲望。”
宋昀聽得連連擺手,“可別,瑾聲,你想要我如何做,直言便是。”
“咳咳。”葉瑾聲清了清嗓子,道,“我想在扶陽縣的縣府門前架一個石磨,請人從頭開始磨漿,點鹵水,壓豆腐。至于這做出來的豆腐……”葉瑾聲笑着道,“還要請宋先生率先試吃。”
“而在酒樓開起來之後,這豆腐,也要入菜譜。”
宋昀:……
他這是準備讓自己以自己的名聲作為擔保啊。
不過,宋昀沒有拒絕。
只是……
“瑾聲。”宋昀神色嚴肅,“此事你确定要讓我來做?”
要知道,這樣一來,制出豆腐的風頭幾乎就全都落在了宋昀的頭上了。即便宋昀強調此物不是自己所制,而是從他人那裏學來的,但是百姓們哪裏會想這許多,怕是傳着傳着,就會直接扣在宋昀的頭上了。
以宋昀的品性,自然是做不出來這等私吞他人功勞的事情,但此事卻是葉瑾聲自己提出,他總要讓葉瑾聲多考慮幾分。
“不用考慮了。”葉瑾聲搖頭,“我也沒想出這個風頭。”
“為何?”
“宋先生可聽過一句話?”
“哦?”
“人怕出名豬怕壯。”葉瑾聲直白道,“豬一旦長壯實了,下一步就是被人宰了吃肉,人要是名聲太響亮了,估計下一步就是被人想辦法針對了吧。”
葉瑾聲的目标一直以來就只有一個,悶聲發大財。
宋昀:……
“這話……”宋昀臉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實在是将人和豬對比,這讓他有一種自己好像是豬的錯覺,“倒是話糙理不糙。”
當然,若是宋昀來,他會換另一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衆必非之。”
幾日後。
扶陽縣縣府的不遠處忽然多出來了一個石磨,石磨的旁邊還被人壘砌起來了一口大鍋。
來往的行人見此,不由得心生疑惑,駐足觀看。
“這是要做什麽?”
“不知道,以前可不曾看過。”
“這是準備在縣府門前做生意?膽子也太肥了吧?”
“哎,不對,你沒看到旁邊還有差役看着嗎?八成是宋明府的意思。”
“可是宋明府弄這石磨又是為了做什麽?”
“反正待會兒也沒什麽事兒,在這兒看看呗。”
“也不知道宋明府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行人的議論聲裏,那幾個圍攏在石磨周圍的人卻仿佛不曾聽見看見,仍舊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情。
随着石磨一圈圈地轉動,倒進去的黃豆逐漸消失,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變成了白色的豆漿,從石磨中間的縫隙裏流了出來。
“這……這是什麽?”
“看着像是和磨麥粉差不多,但是……但是麥磨出來後是面粉,這怎磨出來成了水?”
“等一等,你們看,這個石磨和咱們平時看到有些不一樣。”
“是呢,下面的地方,你看那裏,是不是多了一個嘴?”
“哎呦,還真的是,那白色的水兒就從那個嘴兒裏淌出來了。”
匠人們将黃豆磨成漿之後,并未停止動作,而是分成了兩撥,一人用麻布過濾掉豆渣,将豆漿煮開,而另一人則在煮開的豆漿裏,點了進去了一些許鹵水。
下一瞬,沸騰的豆漿裏,逐漸出現了一團團的白色豆花,在水中翻騰。
“我的老天爺哎!這是怎麽回事!”
“這……這……”
“黃豆居然還能這樣吃?那其他的豆子呢?是不是也能這樣吃?”
“哎呀!撈出來了!”
就在圍觀百姓議論紛紛的時候,那匠人将豆花撈起,倒進了覆蓋着一層麻布的籃子裏,待水分過濾下去後,又取過一面鍋蓋,隔着麻布蓋了上去,最上面放了一桶水。
“這是要做什麽?”
“難不成,是要把那些腦花一樣的東西給壓實了?”
“哎呦,老四,你這精明了一回啊!還真的是!”
将麻布掀開,竹籃反扣之後取下,方方正正的豆腐便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
手掌一拍,那豆腐就随着起伏,一顫一顫的,看着就讓人心裏癢癢。
“嘶——看着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應該很軟,我牙不好,吃這個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等會兒,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麽好奇怪的?”
“這真的能吃嗎?是那個東西加進去之後,才變成了一塊一塊的,我們吃了之後,身體裏的血會不會也凝結成一塊一塊的?”
“這……”
聽了那人的擔憂之後,周圍人的神色也逐漸變了。
混在人群裏的葉瑾聲輕嘆一聲,果然來了。
原本這樣做只不過是以防萬一,但是誰能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擔心不能吃呢?
不過,仔細一想的話,似乎也情有可原。
葉瑾聲正嘆息的時候,宋昀已經緩步走到了衆人的面前。
“宋明府。”
“見過宋明府。”
“宋明府安好。”
“宋明府好。”
見到宋昀後,周圍的百姓們紛紛行禮。
宋昀走過去的時候,匠人已經将一碗碗的豆漿、豆腐腦、豆腐擺放整齊了。
其中,在豆腐腦的附近,還擺上了醬油、醋等調料。
宋昀走到正前方,一一看過圍攏在周圍的百姓,視線落在葉瑾聲和謝青珣身上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
宋昀擡起手,微微下壓,朗聲道,“諸位,且安靜一下。”
宋昀在扶陽縣內的威望還是很高的,所以,他一出聲,周圍還在議論紛紛的百姓們頓時安靜了下來,或疑惑,或奇怪地看着宋昀。
“此物,想必諸位父老鄉親已經看過。”宋昀伸出手,指了指那石磨,“我知道,諸位心中想必滿是疑慮,而大家最為關心的,想必是這些東西,到底能不能吃。”
說到這裏,周圍又響起了嗡嗡聲。
葉瑾聲站在人群裏,耳邊盡是周圍人的讨論。
“宋明府可是咱們扶陽縣的青天大老爺,我覺得肯定不會騙我們的。”
“哎呦,這個可說不準,這玩意兒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吃。”
“哎,你這人,那你要怎麽樣才能相信嘛!”
“除非……除非宋明府親自吃給我們看!”
“就是就是!”
周圍人紛紛附和。
葉瑾聲唇角溢出一抹笑意,嗯,很快他們就會知道,宋明府是真的敢吃。
果然,宋昀環視了周圍一圈兒之後,便伸手拿起一碗豆漿,送到了自己的唇邊,緩緩喝了下去。
“看到沒有,宋明府是真的喝了。”
“那又怎麽樣?那豆子水兒什麽也沒加,當然能喝。”
不等那人說完,宋昀已經端起了一碗豆腐腦,拿起勺子,一小勺一小勺地吃了起來。
宋昀出身世族,教養極佳,即便此時站在人前,吃着豆腐腦的時候,仍舊氣定神閑,風儀俱在。
吃過了那一小碗豆腐腦之後,宋昀笑着指了指一旁的豆腐,“此物乃是豆腐腦壓制成形,想來,本官不必吃第二次了罷。”
宋昀吃過後,繼續道,“此物名為豆腐,為本官一好友偶爾發現。只不過,其人不喜虛名,執意不肯透露名諱,本官無法,只能按照好友所求,将這豆腐的制作之法廣而告之。”
“此豆腐二字,便是我那好友親自命名,本官不才,特意添上了兩個字,喚作,葉氏豆腐。”
“葉氏豆腐?”
“莫非……宋明府的那位友人姓葉?”
“八成是這樣。”
“那位葉郎君可真的是大善人啊!”
“嗨,誰說不是呢!”
說完後,宋昀特意看了葉瑾聲一眼。
葉瑾聲只覺得十分無奈,什麽葉氏豆腐,他還千頁豆腐呢。
不過,既然宋昀講完了,他們也該上場了。
簡而言之,今天的葉瑾聲和謝青珣,那都是托兒。
在大家都猶豫的時候,一旦有人第一個帶頭兒,其他人就會蜂擁而上。
見宋昀微微點頭示意,葉瑾聲勾了勾謝青珣的手指,“玄玠,我想嘗一嘗。”
謝青珣低頭看他,眸色溫柔,手腕一翻,握住了葉瑾聲想要抽回去的手指,“随我來。”
見謝青珣帶着葉瑾聲越衆而出,周圍百姓的目光頓時齊齊地落在了他們兩個人的身上。
而在謝青珣和葉瑾聲的身後,阿融和阿滿手牽手走了過去。
“哎,那兩個小孩兒可真漂亮。”
“眉目間有八.九分相似,莫非是一對龍鳳胎?”
“他們這是……也準備去吃豆腐?”
面對周圍人審視的目光,葉瑾聲有些不自在,謝青珣察覺到了他的為難,稍稍退後半步,幫他擋住了大部分視線。
“玄玠,多謝!”見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減少,葉瑾聲頓時松了一口氣。
“不必。”
謝青珣淡淡道。
“小叔叔,我要吃豆腐腦!”阿滿指着一小碗豆腐腦,扯了扯葉瑾聲的袖子,那桌子太高,她夠不到。
葉瑾聲端起一碗,又取過一只勺子,遞給了阿滿,見她接過去,這才對阿融道,“你呢,阿融?”
阿融指了指豆漿,“謝過小叔父。”
“不客氣。”葉瑾聲笑彎了眼睛。
等葉瑾聲站起身,一勺豆腐腦已經送到了他的唇邊。
見葉瑾聲愣住,謝青珣又往前遞了遞,“瑾聲,不嘗嘗嗎?”
葉瑾聲看着那一勺豆腐腦,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話要說:葉瑾聲:當衆喂飯,你到底計劃多久了!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晚寧大寶貝 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