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雙花]去去不可追(下)
六
張佳樂去百花谷長老處辭行之時,去意甚堅。長老默然片刻,終是長嘆一聲:“哲平當年挂冠而去,總還有個确切因頭。而你呢?總不要說,因這一次便心灰意冷了吧?”
張佳樂覺得心裏有什麽隐隐熱一下,卻是燼堆裏撥不亮一團灰火。他想說什麽,做個解釋——抑或托詞,什麽都好。
最終仍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長老終究是不再逼他。
“罷罷。你且去罷。”
張佳樂長揖及地,将谷主印鑒放在一邊案上便出去了。他一步一步、沿那蜿蜒小徑走出了谷,不敢回頭看上一眼。卻是早晨開始那場纏綿細雨,仍點滴霖霪地打透了半谷梧桐。
也所以,在見到鄒遠身上那份密令之後,張佳樂只問了那僧人一個問題:若我護送你至安全處,可算是代百花谷完成許諾?
“施主亦是癡人。”
到得第二天住店之時,那本來默然無言跟着張佳樂出城的僧人才第一次開了口。若非如此,張佳樂本都以為對方修的是閉口禪、不敢輕易打擾了——他松口氣,不怕自己多話擾了他人修行,回問:
“這又如何說起?”
“你不問某是否與人結仇、不貪某身所攜之物,不疑某是否十惡不赦,只因百花谷三字便甘願以身涉險,如此不稱‘癡人’,卻還稱什麽?”
張佳樂正往自己臉上貼小胡子的手頓了一下,片刻後才道:“這又算得什麽兇險。”
僧人雙手合十,頌聲佛號,道:“施主真自不覺,或只與某家打诳語?”
張佳樂心頭百語千言堆在一起,手上慢慢将自己收拾停當,才問:“大師修行之人,可授斷卻心魔之法不?”
僧人緩道:“修般若波羅蜜多者,無非戒貪嗔癡、修戒定慧。某觀施主自有慧根,卻不是堪不破,只是舍不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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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正求大師指教。”
“施主卻真個想舍?”僧人聲音雖低,在耳邊卻如春日遠雷轟然做聲。張佳樂打個激靈,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正此時,前院裏起了一陣争執,老掌櫃那顫巍巍的聲音響了起來:“客官,你們這拿刀動劍的卻是要做什麽——”
“霸圖會的,鄉裏鄉親給行個方便。 ”有人答着,随即銀兩包裹丢上櫃臺,一夥人刀劍張揚地就往裏走,迎過來卻是一陣紛紛暗器——只不知那後院裏竟是有幾個人幾只手,竟一時間打出這許多暗器?霸圖會的人狼狽地各尋掩護,仍免不了一兩個動作遲緩的大腿或胳臂上挨上一下,當即就罵上了娘。
這時那領頭進來的人躲在院中井臺後,對身後使盾劍的人道:“無敵兄,看來我們還是晚了一步,那北橋法師已是和百花谷的人彙合了。”
“我倒覺得未必,蔣舵主。”那人卻不甚在意,只閑閑用盾擋着如雨傾下暗器,“裏面說不定只有一個人。”
蔣游嗤笑一聲:“你卻騙鬼。這等手法,若非當年的百花缭亂——”話剛說了半句,那人已經合着盾猱身而出,竟如只翩然大鳥般越過後院朝客房而去。蔣游剛想跟上,頭上又來了一陣飛蝗石,逼得他藏頭縮頸,好容易等得暗器停歇,他領着一衆弟兄沖進門去,只見人去室空,無論是暗器高手北橋法師還是盾劍手都不見半分蹤影。他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道:“追!”
七
這廂張佳樂正自背了僧人飛也似逃竄,臉上不露半點端倪,心裏卻只叫着:那貨怎生摻進這事裏了我還以為他只和嘉世那攤子糾纏不清今天卻混進霸圖會裏真是膽大包天,若是霸圖的人真識破他身份還不先把他剁了?!
心裏想着,腳下飛掠絲毫不慢。張佳樂輕功在江湖上也是一流,此時全力施展開來,盡管背了個人,行于開闊河灘之上真真如草上流星一般。若是尋常人,恐怕早被他甩出了二三裏開外;可此時,張佳樂只覺身後迫力浸浸然侵入衣襟,手心裏早被汗浸透了。
繼續跑——?還是回頭打——?
“我說那個老張嘿!知道是我你還跑什麽啊!拿着盾追你老費勁的你體諒下前輩這把老骨頭!”
張佳樂聽得心頭一把火起,也不顧之前謀劃,索性站定回頭:“是啊,這龜殼是沒你卻邪來得輕巧。”
“戳人傷口,啧啧,下作啊。”追過來的葉修雖然嘴上說着,臉上倒是一副渾不在意樣子,“不是我說你,老張,你光這麽跑了,也得問問人大師受得了受不了啊。”
那僧人在張佳樂背上咳嗽兩聲,聲音略微有點打戰:“某還尚可……”
張佳樂心下歉疚,先讓僧人落在地上,轉頭又對着葉修:“我已答應鄒遠将大師送去與百花谷會合,你莫要從中阻攔。若真打起來,我也不怕你。”
葉修嘆口氣:“你對百花谷還是放不下心啊。你可知道他們已重金聘了于鋒做下任谷主?”
張佳樂默然片刻:“……當初,是我負了他們。”
葉修欲言又止,終是嘆口氣:“你自己心重,我勸不得你。不過,我追過來只為和大師說兩句話,這總不礙什麽罷?”
張佳樂點頭,讓開一步讓葉修上前。葉修斂了平日沒個正形模樣,對僧人深深一揖:“見過大師。”
僧人合十:“施主多禮。只某觀施主,并非棄世而入道之人,追在某這老和尚後面,卻不知有什麽要問的呢?”
葉修沉聲道:“只于大師處,求當年祖師西渡而來所踏一葦。”
張佳樂聽到這裏,心下一驚——卻沒想到自己這兩天護着逃亡的僧人,竟是卷入了達摩一宗傳缽之争的北橋法師。而此時僧人只微微一笑,問:“如何是佛祖西來意?”
“我只知一意向前而已。”
北橋法師問:“若前方不過血雨腥風、槍林箭叢、堅冰千裏、獄火重重,你亦去得?”
“去得。”
北橋法師又問:“若前方只有蜚語流言、毀謗加身、世人冷眼、千夫所指,你仍去得?”
“劍之所向,唯此一心所系,哪管得了那麽多?”葉修揚一揚眉,竟帶幾分少年意氣,“自是去得。”
北橋法師點了點頭:“某亦受教。”說着,已自身邊葦叢折了一枝,遞在葉修手裏。
葉修正一愣,北橋法師卻道:“青青河邊草,庭前柏樹子,山河大地無不是意,非明心靜性,不可知之。施主善自珍重。”
葉修深施一禮:“多謝大師。”說完本欲離開,終還是對一旁張佳樂說:“我落腳在江州城內興欣客棧。你若還沒死了當年那份心,随時來找我便是。”
張佳樂道:“和你一起,我害怕被你氣死。你還是在霸圖湊齊了人手之前走吧,小心他們真把你拆了。”
“老韓還要留我與他練手,怎麽舍得?”葉修說着,卻終是一擺手,幾個縱越便沒入長草之中,唯聞一聲長嘯越去越遠,終至不聞。
張佳樂捺下心頭百感交集,道:“大師,我們亦得走了。看這架勢,霸圖會的人只怕一炷香內便能找過來。”
北橋法師嘆口氣:“麻煩施主。”說着便伏在張佳樂背上,兩人疾疾沿着河去了。
八
兩人一路到了約定好鄂州,卻在城外半裏,就遠遠就看見城牆邊正站了幾個手持樸刀的大漢。張佳樂朝北橋法師賣個眼色,兩人也不急着進城,先去一旁茶棚裏坐地。
鄂州也算是長江沿岸一個重鎮,往來商旅熙熙攘攘,倒是各色人等都有,他二人混在其中并不打眼。尋個空子,張佳樂叫了茶博士過來:“我兩人是遠地來的客商,素來聽聞這地方民風彪悍,但路途極是安全;可那城門邊幾個大漢卻是怎麽回事?光天化日拿刀動棒,看起來好不怕人。”
“客官你這卻有所不知,”茶博士忙道,“我們這裏,尋常也沒那等舞刀動劍的。這次卻是城裏來了什麽百花谷的人,和我們本地霸圖分舵的人打了一架,被趕跑咯。霸圖會的人雖然看着怕人,其實不妨的,客官只管放心前行就是。”
“托你吉言。”張佳樂笑嘻嘻答了,又多予茶博士幾個大子,才掉頭低聲與那做俗家打扮北橋法師道,“……看來,我們已是進不了城了。”
“可鄒施主說……”北橋法師正說着,張佳樂已經搖了搖頭:“即使原來于鋒曾帶人來過這裏,怕是現在也早已退走。我們入城,不過是枉作甕中之鼈。師傅您只和我走便好。”
北橋法師點了點頭。兩人歇了一停,也不進城,便又随着驿道走了。只是他們本來這一程要于城中落腳,這廂前進,已是怎麽也找不到宿頭了。張佳樂只得對北橋法師說:“說不得,煩勞師傅今晚和我露宿。”
北橋法師合十為禮:“是我這邊麻煩施主了才是。”
兩人正說話間,忽然看見不遠處林間升起一團亮光。張佳樂張望一下,道:“哎,這許是途經商旅。說不定我們可以和他們湊個宿頭。”說着繼續向前,見道邊開闊地上竟是一棟廢棄山神廟,廟前正有個人守着一攤篝火烤野兔,那香氣飄過來,不由得讓張佳樂吞了口口水,幾步湊了過去:“這位朋友,可也和我們一般錯過宿頭?”
那人擡起頭看他,面目平平無甚特征,只一雙眼睛極是深黑。張佳樂平白無故打個冷戰,不知怎麽回事,硬着頭皮說了下去:“我們若在此,不打攪罷?”
那人點點頭,拿手一指篝火邊上,一句也不說。張佳樂心裏有些犯嘀咕,但感覺到對方并無敵意,便也和北橋法師在火邊坐了下來。此時天已全黑,林間冷風吹過來,張佳樂不由得往火邊湊湊,拿出之前幹糧水袋和北橋法師分食。
卻沒想他剛掰開幹糧,就有半只兔子突兀遞到他眼前。他吓了一跳,道:“這不合适罷?”
那人也不說話,只将手裏兔子又向前遞了遞。
北橋法師微笑道:“所謂百年修得同船渡,這位朋友願意與我們分享一餐,也是難得的緣分。張兄便不要拒絕了吧?”
“那您……”張佳樂挺不好意思,北橋法師擺擺手道:“我正發願持齋,就不沾這光了。”
若要是一般尋常人,可能還怕這兔子上有毒之類的;但張佳樂自小在唐門長大,對毒物最是精通,稍一聞便知道這兔子絕無毒素,便也就謝了一番接了過來。兔肉烤得正是當時,甚至還加了調料——張佳樂吃了一口,卻想起很久以前和孫哲平闖蕩江湖的時候,也常常捉了兔子烤來吃。但他們倆人誰也沒有細致勁兒去帶調料,往往就是一只兔子烤得半生不熟,就着餓勁兒狼吞虎咽下去……他這邊胡思亂想,擡頭卻看見那人正借着火光看他。張佳樂連忙道:“這兔子烤得真好。”說着,為了佐證,連忙啃了一口。
那人微微一笑,重新低下頭去。
三人吃完了東西,待到月亮爬上林梢,便将篝火轉小進了身後山神廟中。這也不知是什麽人修建的,裏面泥胎神像全挂着厚厚蛛網,連本來彩塑色彩都掉沒了;地上堆着些幹稻草,顯然是之前也有人在此住宿。張佳樂稍微整了整草堆,便和北橋法師和衣倒在上面——他并不敢睡覺,不過合眼假寐;于是便聽到那人先是在他們身邊卧下,過了一會兒卻又起身,獨自坐到門檻上去了。張佳樂不動聲色翻個身,偷看了一眼那人背影,在那點黯淡火光裏,竟熟悉得讓人心驚。
他轉回身去,想自己真是瘋了。
那一夜張佳樂最終還是在早晨迷迷瞪瞪睡着了一會兒。打個激靈醒轉過來的時候,之前那人已是走了,只剩下昨夜篝火燃作一堆灰燼。張佳樂看了一會兒,硬生生把心裏那點念想按回去,才反身去叫北橋法師。
前面路還長着,他跟自己說。
九
于是一路上饑餐渴飲曉行暮宿不提,将到岳州地界,張佳樂終于又找到了百花谷留下暗記,卻是于鋒已經率着人馬退到江邊,按他們行程,只要再行半日、渡過河去便可與百花谷會合。張佳樂大大松了口氣,和北橋法師說了,兩人便加快了腳程,直朝着河邊而去。
暗記裏所指這個地方,卻是一處小渡口,附近只有一處無人茶攤,一條小船上坐着個身披蓑衣的船夫,像是正在打盹。張佳樂走上去招呼一聲:“船家,可開船嗎?”
那船夫慢吞吞站起來,也不摘他的大鬥笠,只點了點頭。張佳樂松了口氣,從懷裏掏出半貫錢:“我二人有急事,還煩勞船家将我們盡快渡到對岸去。”
船夫随手将錢揣在懷裏,看張佳樂和北橋法師上了船,才手中長篙一點,小船悠悠朝着河心去了。張佳樂坐在船尾,望着對岸一片蔥蔥蘆葦,心裏忽然就起了一陣不祥預感。他不自覺起了身,叫道:“船家,還能回去嗎?”
此時小船卻是已經行到了河心湍急之處,然而那船夫長篙向下一支,竟生生讓他們定在了河心:“怎地?”
這兩字一出口,張佳樂渾身一震,什麽再也顧不上,只死盯着對方看——那人卻又拿手一拉鬥笠,正露出左腕密密纏着一圈布帶。張佳樂一時間覺得所有話都瞬間湧到喉嚨口,卻是連半個音也發不出來。
正在此時,就聽得對面葦叢中一陣鼓響,竟是無數霸圖會衆身着赭色衫子、各搖小船行了出來,做了個三面包圍的陣勢。正當間一條小船上,正是拳皇“大漠孤煙”韓文清與霸圖軍師“石不轉”張新傑。韓文清照例一臉煞氣,眼神刀鋒一樣在張佳樂臉上掃了一眼,道:“張佳樂,你既離了百花谷,為何還摻入這攤渾水之中?将北橋法師留下來,霸圖亦不會為難于你。”
張佳樂一笑,手腕一翻,指間已夾住數般暗器:“這事與百花谷何關?只是我下決心要做了而已。今天這個人,我無論如何也得保他出去。”
張新傑上前半步,道:“雙拳難敵四手。百花谷人馬既然被我們诳開,你一個人,如何對付我霸圖會衆?”
而那船夫卻仰天大笑三聲,道:“如何只是他一個人?”說着,也不再遮掩,将鬥篷蓑衣都丢進河裏,露出背後明晃晃一柄大劍。
張新傑微微挑眉:“卻看來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說着,手一揮,霸圖會衆早已張弓搭箭良久,此時得了信號紛紛松弦——密密箭枝便如雨一般傾了下來。
“進船艙。”船夫丢下三個字,雙手掣出背後長劍,貫足十分內力向水中一插,瞬間激起丈高水幕,竟是将飛來箭枝盡數吞沒了。
張佳樂卻似早知道他這一招,根本站在船尾動也沒動,只道:“——你那手還能用?”
“半個時辰,總還動得了。”那人道。
“不是說了不必等你嗎?這一走,也真夠遠的。”
“不必等我,就是說……”那人收了劍,回過頭望着張佳樂,眼睛是熟悉的深暗,“我總會來找你。”
張佳樂與他對視片刻,罵了一聲:“混賬。”
孫哲平倒是笑了一下,轉過身去看着搖船駛過來一衆霸圖會衆:“——那麽,就将他們收拾了罷?”
“你還是那麽狂。”張佳樂說着,已是縱身躍上了船篷頂部。
孫哲平大劍一翻,道:“需要瘋一把的,是你。”
張佳樂嘴角掠過一抹笑,手中八支飛刀已經激射而出。而孫哲平仿佛知道他飛刀出手一般,毫不回頭,便已經縱身躍起,如一團劍風般卷入霸圖陣中;霸圖會衆欲要支援,卻又被接連不斷各色暗器打斷。一時之間,暗器之盛、劍鋒之利肆意在霸圖陣中塗抹出一番血色圖景——卻正是絕跡江湖已久的繁花血景。韓文清自然不會坐視,正要上前攔下孫哲平,卻又聽見身後一陣響鈴,又一撥暗器箭雨從後襲來——卻是百花谷衆人已在于鋒帶領下殺到了。兩方人馬數量相當,眼見一場大戰已經在所難免,卻聽見從那小船之中響起一聲悠長佛號: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這聲音絲毫不含內力,卻如同獅子吼一般,在水面上清越悠揚地傳了過來。兩方人馬,竟都不約而同停下兵刃,看着船艙裏走出僧人——卻是北橋法師自去了變裝,徐徐走上了船頭。一時間,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卻是無人再起相殺之心。北橋法師緩聲道:“某身無長物,唯一所願,不過弘揚佛法耳。但若某這一行引得諸位相殺不休,所造罪孽将千百勝彼福德。佛教衆人開悟,不過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由是,某若執着,不過落了我相而已。”說着,他竟趺坐原地,雙手合十,道,“請衆位自便。”
霸圖陣中,韓張二人對視一眼,張新傑揚聲問于鋒:“于谷主,你卻請這位法師做什麽?”
“大理國主尊奉佛教,”于鋒答道,“知達摩宗二派相争,特命我前來請北橋大師回去供奉,為之講解佛法。”
“達摩宗二派相争……”張新傑沉吟片刻,卻被韓文清一語定論:“我霸圖沒理由涉入他人宗門內部事務。此事是我等誤會了——不過,想來百花也得了補償。”說着,他掃了躍回船上的孫哲平一眼,“今日之事,暫且記下。我們走!”
一聲令下,霸圖門衆攙扶傷者,各自搖船,轉瞬便遁入葦叢中去了,只剩下百花一衆仍在岸上等着。張佳樂此時也從船篷上跳下來,看孫哲平一路撐篙,将船搖向對岸。他遙遙望着百花衆人,心裏極是忐忑,又将自己往船艙陰影裏躲了躲——卻是想也知道絕躲不過去的。
他對面北橋法師微微一笑:“施主,還記得曾問某如何得解心魔?”
張佳樂一怔:“師傅不是道我舍之不去——”
北橋法師宣聲佛號,道:“雖則抱殘守缺,亦不妨一意直行。若于诽謗冷眼中去得、刀山火海中去得,總有心魔,又何礙之?”
張佳樂被他說得一時發愣,許多昔年彼時故事都從記憶深處泛起來,渾然無着力處。這片刻間,小船已是到了岸邊,孫哲平先跳下船去将纜繩系住,才回身先扶了北橋法師下船,又進艙裏看着張佳樂:“——到啦。”
張佳樂擡起眼睛看着他,忽然道:“為什麽來?”
“不過是我在追你,”孫哲平緩緩道,“而這一次終于能追上罷了。”說着,已是朝着張佳樂伸出手來。
張佳樂看着那只仍纏了重重布帶的手,忽然一笑:“——太久了。我要走得更遠叫你去來追。”雖這麽說,手上卻緊緊地握住了孫哲平的手。
孫哲平用力拉他起來——一瞬間兩人靠得極近,而他在張佳樂耳邊輕聲道:“我早告訴你,不必等我。”說着,已拉住他的手轉身走出船艙。
張佳樂嘴角笑意又深幾分,手指卻扣住了他昔年好友的手。
就和他持着暗器,他拿着劍,一起闖出繁花血景之時,一般無二。
十
那年秋日,霸圖忽以重金禮聘百花前谷主張佳樂。而張佳樂不顧他人勸說、一意行之,竟入霸圖為客卿。一時江湖傳言紛紛,言其辜負百花長老培養之恩。唯識者言百花缭亂鋒芒不減當年,有登頂華山之氣象耳。
而天下動亂之終,不過于斯将始。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