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夫人。”◎
方家村不大, 方伯家位于村東偏僻處,左右并沒有什麽鄰居,可是屋裏突然多了兩個陌生人的事仍是很快傳了開來。
這天午後,方伯的侄兒方大駿剛從屋裏睡醒, 正琢磨着傍晚該去哪家蹭頓飯吃, 忽聽得外面叽叽喳喳,走出來一看, 見左鄰右舍聚在牆角嗑瓜子, 聊的竟是他叔家的事。
“當真是一男一女?都是外地人?”
“可不,方二郎中親自看的診, 男的一身重傷,說是遭了海盜, 女的是他媳婦, 一看就是城裏人。總之現在人都在老方家裏住着, 住的還是大牛那間屋子呢!”
衆人唏噓。
“說起來, 大牛也都走了三四年了吧?”
“是五年了,唉, 當初要不是大旱遭災,來了強盜,大牛那樣好的娃兒, 也不至于說沒就沒了。可憐老方家老兩口,膝下就這一點香火,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算, 還要被他那侄兒……”
正說着,忽然給人扯了扯胳膊。
方大駿走近來, 掏掏耳朵, 吹着耳屎:“幾位嫂嫂說什麽呢?”
那婦人笑道:“喲, 大駿來了,正說你叔家的事兒呢。像是來了客人,你知道不?”
方大駿何嘗聽不出這話裏的尖酸味,扯唇:“知道,嫂嫂都知道了,我怎敢不知道?這不正打算去坐坐麽?”
“就這麽空着手去呀?”
“去自個家,帶什麽東西啊。”
方大駿冷哂着,大搖大擺走了。
方伯家在村的最東角,住的是三大間半新的土房,一間是方伯夫婦的上房,一間原本打算給方大牛做新房的廂房,最次那間則是庖廚加庫房。房外砌着土牆,圍有籬笆,裏頭又是喂豬,又是養雞放鴨,別提有多美滿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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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駿想着上回去吃烤雞的場景,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腳步不由快了幾分。
及至院外,方大駿想起先前聽來的那些話,不急着進,特意繞到牆角,借着土坡爬上牆頭,探脖往裏頭看。
院裏跟往常一樣,雞啄蟲,鴨呷水,小黃狗趴在樹下搖尾巴,不一樣的是,樹蔭裏還坐着個身着綠裙、姿容昳麗的女郎。
方大駿看着那女郎,一時竟呆了。
暮雲四合,方伯泊船靠岸,手裏提着一大簍滿當當的魚,正往家裏走,忽被一人攔在岸邊的刺槐樹下。
看見來人,方伯臉色一變。
“喲呵,二叔今日又是滿載而歸啊。”方大駿笑嘿嘿的,眼睛裏卻沒半點善意,陰恻恻道,“這是打算回去烹魚待客?”
方伯板着臉孔:“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說完便要走,卻被方大駿聳起肩膀一撞,堵回原地。
“全村裏都傳開了,怎麽着,還打算瞞着我?”方大駿環胸冷眼,步步緊逼,“再怎麽說也是一家人,發生這樣重要的事也不跟我吱一聲,二叔,你可不厚道啊。”
方伯不願跟他置喙,轉開頭看向一側。
方大駿微微俯身:“家裏那穿綠裙的姑娘……”
方伯凜然:“那是人家的媳婦,你少打歪主意!”
方大駿挑眉,心知方伯是承認家裏來生人了,惱恨之餘,又倏地升起另一個念頭。
“得,人家的媳婦。”方大駿暫不表露,眼一斜,劈手躲過方伯手裏的魚簍,“那這個總是我的了吧!”
方伯又驚又惱,便要搶回來,被方大駿一把推倒在草叢裏。
“那是我曬了一整日才打來的魚!”方伯顧不上手掌被石頭擦破,恨聲。
方大駿懶洋洋:“知道,可您老的不就是我的麽?”
說着掂一掂魚簍的重量,不屑地瞪方伯一眼,揚長而去。
王氏在竈臺前燒火,抽空瞟一眼窗外天色,見薄暮冥冥,方伯該回來了,便起身往屋外來看。
這一看便正碰上方伯從院外進來,王氏笑着上前迎接,卻見方伯兩手空空的,便連先前拿走的魚簍都不見了。
“這……”
方伯擺擺手,一臉恹色。
王氏陡然想起一人,握緊雙手:“又撞上他了?可打你不曾?”
方伯不多說什麽,想起方大駿色眯眯地來打探虞歡的事,叮囑道:“叫歡姑娘盡量不要離開家裏,就說村裏不大太平,你也多留神些。”
王氏自然知道方伯為何要這樣交代,想起那人的醜惡嘴臉,悲恨地跺腳。
方伯唉聲長嘆,環視一眼自家院落,頹喪地搖搖頭,推着王氏往庖廚裏走了。
晚膳時分,虞歡捧着食盒在堂屋裏夾菜,見桌上并沒有王氏早上提的鲈魚羹,反而又烹了一鍋雞湯,不由疑惑:“方伯今日沒釣到魚?”
方伯讪笑,搪塞說今日運氣不好,夾了一條雞腿進虞歡碗裏:“來,小齊這兩天正在恢複,你讓他多吃些肉!”
王氏也夾來一條雞腿:“歡歡你也是,多吃點,這照顧病人哪,是最累人的!”
虞歡看着碗裏的兩大條雞腿,不知為何,眼圈突然就有點發澀,把兩條雞腿各夾回方伯、王氏碗裏。
“我娘說,好處不能全都讓自己占着,上次的雞腿都是我們吃的,這次該由方伯和大娘吃了。”
方伯、王氏一愣,不及再說,虞歡一笑,抱着食盒走了。
齊岷等在屋裏,見虞歡回來,也為着魚羹的事問了一嘴,聽得虞歡的回答後,卻是微微蹙了下眉。
今日天氣這樣晴朗,方伯又是老漁夫,怎至于運氣差到一條魚都捕不上來?
方伯夫婦早年喪子的事,齊岷是知道的,晚年無子的老人家在村裏會面臨怎樣的境遇,齊岷大概也有數,想到方伯今日徒手而歸,便忍不住有了一種猜測。
正想着,虞歡已問出來:“你說,方伯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齊岷掀眼,對上虞歡清亮的眼神,猜道:“想替人家出頭?”
虞歡不假思索,點頭。
“怎麽出?”
“先把你養好。”
虞歡夾完菜,把飯碗往齊岷一推,她知道,她最強悍的武器便是齊岷。
齊岷啞然失笑。
或許是方伯、王氏在飲食上照顧得很是妥當,又兩日後,齊岷已能下床做些較長時間的活動。方二郎中被方伯請來複診,感慨完齊岷的勇猛體質後,交代虞歡可以扶着他在院裏多走一走,曬曬太陽。
虞歡歷來養尊處優,老實說,并不擅長照顧人,扶着齊岷走了差不多一刻鐘後,便開始有點手酸難耐。
“你還要走嗎?”
齊岷便知這是“你最好別再走”的意思,示意樹蔭底下:“歇會兒。”
虞歡便扶着齊岷走去樹蔭裏,等他坐下,轉頭便去找王氏。
“大娘,我幫你喂雞!”
“……”
虞歡從王氏那裏接了一碗玉米粒,走在院裏天女散花,一群雞鴨“咯咯”“嘎嘎”地圍着她轉,小黃狗也搖着尾巴來湊熱鬧,場面好不活潑。
虞歡樂在其中,滿臉笑容。
齊岷在一旁默默看着,發現虞歡身上有許多矛盾的特質。比如她說話很毒辣,不把他人性命放在眼裏,可實際上心又很軟,對待侍女親如姐妹,懷疑方伯受人欺負便要抱不平。
比如她脾性很乖張,從來不跟“溫順”沾邊,閑來無事便愛幹些僭越規則、挑戰權威的荒唐事,可安靜下來時又很溫和,乃至很溫暖,讓他想起記憶裏已快模糊的母親,又或是許多年前那個不甘于被命運捆綁的自己。
再然後便是現在,她是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燕王妃,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可置身于這漁村農院、家禽家畜之中,竟又沒有半點委屈違和,反是笑得天真燦爛,像只自由自在、恣意歡脫的兔兒。
若不是親眼看見,誰能相信這是那座巍峨王府裏對鏡梳妝、紅衣勝火的燕王妃呢?
虞歡喂完碗裏的玉米粒,回頭對上齊岷的目光,問:“你有沒有覺得,農家生活也很不錯?”
齊岷正要回答,忽然從這句話裏感應出一層更深的意味,內心震動不已。
虞歡等他回答。
齊岷道:“農家生活可沒有錦衣玉食,奴仆成群。”
“一個奴仆都不能有?”
“最多……兩個。”齊岷在心裏盤算着。
虞歡聳眉:“那比我現在還多一個。”
不等齊岷表态,又嘟囔:“不過才兩個……”話裏很有些嫌棄的意思。
“……”齊岷住口,又慢慢改口,“三個?”
虞歡扳手指:“洗衣做飯一個,梳妝打扮一個,以後有小孩的話,照顧孩子來一個。嗯,三個。”
說着,點點頭,卻并不再多說什麽,拿着空碗轉身往屋檐走。
“喂。”齊岷在後面悶聲喊。
“我沒有名字嗎?”
身後靜了片刻,傳來男人的低喚:“歡歡。”
虞歡不理。
男人又道:“再扶我走一會兒。”
虞歡把空碗放在屋檐底下的簸箕裏,走回來。
齊岷坐在樹蔭裏,大概是因為這些天養得好,俊臉較往日白皙了些,劍眉鳳目,鼻如懸膽,看人的目光破天荒的藏着些柔情。
“再叫一聲?”虞歡揚眉,有點坐地喊價的架勢。
齊岷淡淡一笑,喚:“夫人。”
虞歡心頭“砰”一動,抿着笑容,伸手。
王氏從屋裏出來,偷偷往院裏一望,見秋風拂樹,落英窸窣,虞歡扶着齊岷走在暖金色的陽光裏,正你侬我侬,拌嘴說笑。
王氏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忽然間就濕了眼角。
要是大牛還在的話,現在肯定也是娶了媳婦,午後醒來,便會跟媳婦在這籬笆院裏散步吧?
王氏眼裏的淚一下湧得更兇,擡袖擦拭,忽然想起什麽,心頭一動。
作者有話說:
王氏:嘿嘿。
齊岷:?
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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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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