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幫一幫吧。”◎
這天夜裏, 王氏入睡前拉住方伯,鄭重其事道:“我想認小齊做幹兒子,讓歡歡做我幹兒媳婦。”
方伯手裏拿着的油燈差點沒掉下來,朝齊岷、虞歡所住的那間房屋看一眼, 放下燈盞:“你怎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王氏想起今日在院裏看見的那一幕, 又想起這些時日來跟齊岷、虞歡相處的種種,眼眶微微發熱, 道:“這些天我也看明白了, 小齊、歡歡雖說是一對兒,可看那模樣不像成親很久的夫妻, 倒像是對剛處在一塊的苦命鴛鴦。你可還記得接他倆回來的時候?那兩天剛刮完飓風,按理說, 海上不該有什麽船在航行, 更不該有什麽海盜, 可他倆偏就靠着一艘小漁船飄來了, 身上還都帶着傷。再有,自打他倆住下以來, 便從沒提過給家裏報信的事,也不問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所以我想呀, 他們恐怕不是遭了海盜逃命至此,而是為了私奔,不畏千難萬險從家裏逃出來的。”
方伯一顆心被王氏說得七上八下, 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那,這, 這……”
“你看看這個。”王氏拿出先前虞歡贈送給她的那對金耳環, 用手指摩挲着道, “這樣工藝精湛的金耳環,肯定不是尋常人家能夠買得起的,且看歡歡通身那氣派,不說是王子皇孫,也肯定是個世家大小姐。至于小齊……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卻不能光明正大同歡歡在一起,多半便是那行走江湖的俠士,又或是歡歡府裏的侍衛……唉,總之,這對苦命鴛鴦一定是沒有別處可去,所以才會流落到咱家裏。五年前,咱沒了大牛,如今來了小齊和歡歡,你難道就不相信這是天意嗎?”
方伯聽王氏提起大牛,胸口狠狠震動,久壓于心底的悲恸思念一下翻騰而起,夾雜許多難以言盡的苦楚。
“可你也知道,自從大牛走後,大駿便仗着是我侄兒,一直盯着咱倆這點家産,咱要是認小齊做幹兒子,他不得鬧翻天?”
王氏抹了把淚,又悲又恨:“當初要不是他,咱們大牛根本不會死在海盜手裏,他害死大牛不算,還妄想獨吞咱家的家産。這點家産,我便是送給小齊、歡歡,也絕不會便宜他方大駿!”
提起舊事,王氏淚落連連,方伯忙來安撫,一邊給她擦淚,一邊嘆氣:“可這只是你我一廂情願,小齊他小倆口會答應嗎?”
王氏抹完淚,深吸一氣道:“我明日便去問問歡歡。”
王氏跟方伯在商量着要認齊岷、虞歡做幹兒子、幹兒媳婦的時候,後二人正同床躺着,在黑暗裏較着勁。
齊岷到底是血氣方剛,最先敗下陣來,捉住虞歡的小手。
“夠了。”
夜很黑,襯得他嗓音夠低也夠啞,虞歡偷笑,指尖在他掌心裏接着撓:“這就夠了?”
齊岷平躺着,刻意不讓虞歡觸及腰腹以下的區域,抓着她手腕放至腿側,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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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這兩日精氣神很足。”
這句話有點醉翁之意,虞歡“嗯”一聲,等他後半句。
齊岷道:“傷全好了?”
虞歡反問道:“你今日要我扶你散步的時候,怎麽沒想起來問我傷好沒好?”
“……”齊岷啞口。
虞歡仍是側躺着,手腕掙紮了下:“你這樣壓着我,我不好睡。”
齊岷便只能放開。
虞歡沒再弄他,雙手合在下颌底下,便在齊岷以為她已睡着時,忽然又問道:“你呢?”
齊岷閉着眼:“我什麽?”
虞歡聲音很輕,很暧昧:“你,好了沒有?”
“……”齊岷幾乎是一瞬間明白虞歡話裏問的是什麽意思,喉結在黑暗裏一滾,“你再鬧下去,應該就好不了了。”
虞歡怔然,接着想起他負傷久忍的苦楚,琢磨出這句話背後的洶湧含義,臉頰沸騰,偷笑道:“哦,那可不敢鬧了。”
齊岷閉目不言,良久,總算等來身側熟悉的呼吸聲,知道虞歡這回真的睡了。
心裏慢慢松一口氣,齊岷平躺着,握拳的手松開來,卻并沒有感到如釋重負。
虞歡就躺在身側,溫香軟玉,氣息如蘭,在這不為人知的秋夜裏,是多麽令人心悸而滿足的存在。
就算什麽都不做,只是這樣同衾共枕,都足以令齊岷沉淪。
可是,這樣的秋夜又還能有多少個呢?
齊岷無眠,再次想起白日裏虞歡問的那個問題。
——你有沒有覺得,農家生活也很不錯?
次日又是個晴天,方伯仍是一早就出了門,王氏在院裏忙活,打算把方伯這兩日捕來的魚都做成幹魚,儲備一些過冬,剩餘的則趁着趕集時拿進城裏賣掉。
虞歡除了陪伴齊岷以外,沒什麽事做,看王氏在院裏曬幹魚,覺着有點意思,便出來說要幫襯則個。
王氏惦記着昨晚上跟方伯商量的事,正愁沒有單獨跟她說話的機會,聞言求之不得。
虞歡不知情,一頭紮在曬幹魚這件事情上,玩得不亦樂乎。
正拿着一塊極大的在鼻尖前嗅,王氏忽然湊過來道:“歡歡,你跟小齊應該還沒有小孩吧?”
虞歡一怔,想起屋裏躺着的齊岷,耳後驀然泛起抹微紅:“嗯,沒有。”
王氏又道:“那你倆是才剛成親沒多久?”
虞歡點頭。
王氏內心所想一步步被證實,唇邊帶笑,接着道:“我看你倆這麽多日了,也沒跟家裏報個信,父母在家等着,怕是要擔心的。正巧過幾日趕集,你方伯要去城裏一趟,你看要不看讓他順道幫你捎個信?”
這是王氏頭一回問起虞歡的家事,說實話,心裏多少是忐忑的,一則是怕真相并非自己所想,二則是怕虞歡誤會自己嫌他們待得太久,在拐着彎下逐客令。正打算再補充兩句,虞歡放下手裏幹魚,看過來,微笑道:“大娘,您有話直說吧。”
王氏對虞歡說的話完全在她意料以外,是以這個下午,虞歡幾乎是在一片混沌裏度過的。
秋意漸濃,院角鋪着一層金黃的落葉,虞歡想起昨天下午在那樹下問齊岷農家生活是否也不錯的情形,恍惚間如在夢裏。
難道,夢這麽快就要成真了?
認方伯、王氏做幹爹幹娘,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這間惬意安寧的小院,再不必有皇城裏虛與委蛇的紛争,不會被高牆捆綁起來,掰斷翅膀,生活可能會貧窮一些,卑賤一些,可是也有鮮美的魚羹,自在的身份,還可以有一所出門便能看海的房子,一個相愛的人。
這些,不就是她以前憧憬的?
可是,齊岷呢?
這些是齊岷憧憬的嗎?
大周朝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替萬歲爺手刃權宦、拔除東廠的當朝新貴,拼殺了多少年才換來這一切的齊岷啊,會願意為着這些憧憬,來做一個默默無聞的村民嗎?
虞歡苦笑。
齊岷發現虞歡不太對勁的時候,是夜晚。
屋裏燃着一盞油燈,虞歡把換藥要用到的東西都放在桌上,替齊岷重新包紮完上身傷口後,目光停留在他一側肩膀處。
那裏留着一塊淺淺的疤痕,是那晚在石洞裏她咬出來的牙印。
虞歡伸手摸上去。
齊岷肌肉微繃,沒動,任她摸着。那疤痕很淺,本來早該消的,是他沒理會,所以現在仍留在身上。
“會留疤嗎?”虞歡指尖摩挲着,輕聲問。
齊岷道:“不知道。”
虞歡便淡淡一笑:“算了,不然以後被你夫人看到,肯定要吃醋了。”
齊岷眼神一瞬嚴肅起來,抓住虞歡的手。
“誰是我夫人?”齊岷沉聲道。
虞歡沒看他,目光藏在覆低的睫扇裏,良久才道:“方伯和大娘想認我們做幹兒子和幹兒媳婦,永遠生活在這裏。”
齊岷心頭一震。
“你願意嗎?”虞歡擡頭,眼神被燭光映得雪亮。
齊岷盯着那眼睛片刻,道:“不願意。”
虞歡屏息,全身血液一剎間像被凍住,起身離開,被齊岷抓回來。
“會害了他們的。”
虞歡正要掙紮,被齊岷的聲音震住。
齊岷微微松開手裏力道,伸手拂開虞歡臉側的一縷鬓發,目光在夜裏藏着柔情和隐痛。
“你我面對的,不是尋常的艱難險阻,而是尖刀利劍,大周皇權。這條路,不該再累及無辜了。”
虞歡的臉色一點點慘白,整個人像被風霜侵蝕。
齊岷啞聲:“怕了?”
虞歡咬着嘴唇,不語。
齊岷微笑:“所以那天我問你,歡愛以後的事,你可想過?”
虞歡的思緒一下被帶回那天的午後,她坐在辛府客院的鏡臺前,他走進來,捏起她的下颔,問:那歡愛以後呢?
歡愛以後的事情,她可有想過?
如果是那個時候,她當然沒有,她全身都是刺,都是不甘心、不馴服,她就想着要把他這個大惡人拉下水來,陪她在這令人窒息的汪洋大海裏沉淪一次。
僭越又怎樣?忤君又怎樣?乃至于死又怎麽樣?
本來便是全無意義的人生,死不就死了。
可是,現在呢?
虞歡看着齊岷的眼睛,想起他一次次把自己保護在懷裏的樣子,想起他為自己擦淚的樣子,想起他昨天在樹蔭裏朝自己淡淡一笑,喚自己“夫人”的樣子,內心是針紮一樣的痛。
“虞歡,”沉默裏,齊岷忽然鄭重喚她,問,“你想過跟我白頭到老嗎?”
“不是很敢想。”虞歡嘴唇發顫,淚盈于睫。
齊岷道:“我想。”
虞歡的眼淚流下來。
齊岷低頭,吻落在她顫抖的唇上。
虞歡的淚一瞬決堤,回應着齊岷炙熱的唇,淚如雨下,齊岷嘗到她苦澀的淚,擁緊她,一點點吻掉那些酸楚、彷徨。
她不是很敢想,他當然知道;她從一開始就沒想要跟他長久過,他當然知道。
可是,在他灰暗人生裏投來第一束光的是她,一次次撩撥他心弦的是她,關懷他是否有被欺負過的人是她,在暴雨夜裏為他擋下毒箭的也是她……上天早在無形裏把他們捆綁在同一命運上,哪怕就為着那一聲“不後悔”,他也甘願赴湯蹈火,把餘生囚進她的城牆。
“你不怕嗎?”虞歡胸脯起伏。
“不怕。”齊岷低頭,鼻尖抵着她鼻尖,承諾,“給我些時間。可以看海的房子,心上人,一群胖娃娃,我都給你。”
虞歡一震,本就沸騰的臉頰快熟成紫薯,總算止住淚水,嗔道:“誰要你給胖娃娃了?”
齊岷笑。
虞歡別開眼,也偷偷破涕為笑。
齊岷把那尖尖梨渦盡收眼底,遽然吻過去,虞歡不敵他,像只才喘得氣的白兔兒,又給大灰狼叼回嘴裏。
厮磨間,虞歡的手被捉住,伸入被褥,不及回神,心尖驀然激顫。
“幫一幫吧。”
齊岷在耳邊啞聲開口。
虞歡深吸一氣,吻着齊岷棱角分明的下颔,單手扶着他筋脈蜿蜒的脖頸。
秋夜漫漫,樹葉激響,齊岷低頭,深埋在虞歡頸肩,把自己交在她手裏。
作者有話說:
歡歡:=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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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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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07-31 21:00:00~2022-08-01 21: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19 2瓶;跟別人撞名所以改名了、季惜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