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的生辰……”◎
“轟”一聲, 禁園大門被推開,灰塵四起,程義正瞪着沖入禁地裏的一群人,火冒三丈。
扈從慶安前來安撫:“少爺莫急, 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一會兒查不出所以然來,有他們道歉的時候!”
程義正拂袖, 深吸一氣後, 跟進禁地,及至門口, 又有些後怕地剎停,回頭道:“啞叔, 你也進來!”
禁園裏, 荒草叢生, 樓宇相接的長廊裏爬滿藤蔓, 到處透着陰森森的頹圮氣息。辛蕊緊挨着辛益,一面環顧四周, 一面竊聲道:“二哥,那些孩子當真被囚禁在這裏面?”
想到程義正那厮竟然在觀海園裏幹着這樣陰險的勾當,辛蕊發自心底地膽寒, 她跟程義正自幼在登州城裏長大,也算是半個青梅竹馬,那人雖則惡名在外, 可也并沒有幹過什麽喪盡天良的大惡事,如今竟敢在私家園林裏囚禁孩童, 委實令人震愕又發指!
辛益目光跟着齊岷, 看向昨天夜裏查探過的那一間廂房, 道:“在不在,一會兒查完就知道了。”
說話間,衆人走進長廊,齊岷在中間那一間房屋前停下,辛益上前,推開房門,看清眼前的景象後,赫然瞪大雙眼。
齊岷站在門外,眼神亦一凜。
“怎麽了?人在裏面嗎?”辛蕊跟上來,探頭一看,卻見屋裏又空又髒,更無半個人影。
辛益屏息,盯着滿是灰塵,再無一個完整腳印的地板,轉頭看向齊岷:“頭兒?!”
齊岷眉眼陰沉,不語。
長廊那頭,程義正捂着口鼻,領着啞叔、慶安等家仆跟過來,見齊岷一行站在房前不動,忙搶步過來一看。
“怎麽?齊大人這是查出什麽來了?”因見屋裏無人,程義正氣勢倍增。
齊岷眼神漠然:“再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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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領命,在辛益的率領下一間挨着一間房屋查去,程義正心裏七上八下,聲音從指縫間發出來:“齊岷,別怪我沒告訴你,這園子之所以被列為禁地,是因為陰氣殺人,你再在這兒待下去,小心被閻王爺索命!”
齊岷聽得“閻王爺”,掀眼看來。
程義正芒刺在背,不及再說,聽得辛蕊哼道:“莫非你不知道,齊大哥的外號便是‘閻王’麽?這天底下,只有他向別人索命,可還沒有敢索他性命的人。”
程義正越聽越火大,咬牙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辛蕊一副“我偏要說”的表情,揚眉道:“在這兒,齊大哥才是閻王爺,魑魅魍魉休想近身,倒是你,要是怕什麽陰氣煞氣,不如自己先……”
辛蕊做了個“滾”的手勢。
“三心草!!!”
程義正怒發沖冠。
齊岷嫌吵,走向長廊另一頭,越過六角亭,來到牆後那一座坍塌的閣樓前。天光明亮,坍塌的廢墟盡收眼底,裂磚裏野草叢生,微風吹來,空氣裏彌散着沉積多年的灰塵。
齊岷繞着廢墟走完一圈,辛益趕來,喊了聲“頭兒”後,皺着眉搖頭。
“屋裏的腳印全被清理幹淨了,那些灰多半是剛叫人鋪上去的,咱昨晚進來的事,應該暴露了。”
辛益低聲說完,見程義正等人過來,退至一邊。
“齊大指揮使,現在查出結果了嗎?”程義正剛跟辛蕊吵完,一臉不耐。
齊岷指了指身邊的廢墟:“這便是當年壓死過工人的閣樓?”
程義正看見那一片廢墟,立刻剎住腳步,瞪着眼。
齊岷了然,又問:“屍首可在底下?”
程義正正色:“當然是挖出來了!”
齊岷眼神審度,少頃後,道:“有勞程公子配合,撤。”
辛益不甘心,然而就眼前的形勢,無憑無據,只能先行撤退,于是招手示意衆錦衣衛離開。
程義正心知齊岷誤判,冷哼道:“呵,齊大人這又是幾個意思?”
齊岷不看他,徑直往外:“還貴府清白。”
“你!”程義正見他非但全無一點愧疚之意,反而倨傲如此,恨得結舌。
離開禁園後,錦衣衛一行灰頭土臉,及至偏僻處,辛益拎來被抓的那一人,訓斥道:“牆內傳來孩童求救聲一事,是你編的,還是确有其事?”
那錦衣衛請罪道:“千戶恕罪,卑職以為指揮使想要入園查看,所以……”
言外之意,便是臨時胡謅的了。
辛益伸手要打人,被齊岷喝止。
“頭兒,”辛益愁眉鎖眼,說道,“眼下打草驚蛇,這案子再查起來,可就麻煩了。”
齊岷眉目不驚:“你以為那條蛇是剛剛被驚的?”
辛益一愣,旋即反應過來背後的人早已發覺他們在查孩童失蹤一案,就算今日派去的那名錦衣衛沒有被抓,結果同樣如此,反倒是進去探了一番後,省得他們後面查錯方向,徒費功夫。
辛益赧然,聽得齊岷吩咐道:“派人巡查海島各處岸口,看是否有船只進出,再查一下程義正身邊的奴仆。”
辛益應是,齊岷又道:“林十二那邊……”
微微一頓,齊岷抿唇:“可有消息?”
“今日沒有,不過按照原計劃,明日應該能抵達登州。”辛益看着齊岷的臉色,道,“要不要再傳信問一下?”
齊岷看着花圃一處,道:“不用。”
辛益點頭,安排身後衆人行事,部署完後,見齊岷已闊步離開,忙跟上。
午後,聆濤苑。
秋風拂牆,落在窗棂上的婆娑樹影沙沙而動,春白在外間給虞歡收拾行李,朝屏風後看時,能瞥見虞歡坐在靠窗鏡臺前走神。
日光淡薄,隔着窗紙滲進來,更被篩得聊勝于無,令虞歡的身影更顯黯淡。
打從被張峰送回來後,虞歡便一直是這怏怏不樂的狀态,中午的膳食都沒用什麽,午憩醒來後,整個人更沉默,往窗邊一坐便是半把個時辰。
春白想起明日要走,大概能猜出虞歡內心郁結所在,低頭收拾了會兒衣物後,忽然在官皮箱裏發現一個有些眼生的木匣。
打開來一看,驚見匣裏裝着不少五顏六色的貝殼,春白這才想起來這是上回在雲盤山裏,虞歡從海邊撿回來的寶貝。
心念一動後,春白捧着木匣,走向裏間。
虞歡正撥弄着妝奁盒裏的一支桃花漆紗冠梳,聽見春白在喊自己,懶懶回頭。
春白捧着個木匣湊過來,打開道:“王妃,上回您說這是給自個準備的生辰禮物,可奴婢數了數,只有二十三個,是不是少了一個?咱們要不要趁着今日沒走,再去海邊撿一個呢?”
虞歡看見木匣裏琳琅滿目的貝殼,眸底明顯微亮,伸手拿出一塊火焰貝。
貝殼色澤深紅,扇殼裏仍落着細沙,虞歡指腹撫摸過去,想起那天夜裏在浪聲起伏的海灘上,央着齊岷幫自己一塊撿貝殼的情形。
——能勞煩齊大人幫我撿一塊沒有斑紋的貝殼嗎?
——齊大人,再幫我撿一塊紅色的貝殼吧。
——齊大人,不是說貝殼裏會有珍珠,為何我的這些貝殼都沒有?
——齊大人,可以送我一顆珍珠嗎?
指腹底下的觸感粗糙而冰涼,像那天夜裏的海風,一次次吹拂在面頰上。虞歡眼底的光芒亮起又熄滅,恹恹地把貝殼扔回木匣裏。
“王妃?”春白忐忑。
虞歡淡淡道:“我不缺貝殼了。”
春白疑惑,虞歡看回鏡臺,把那支桃花漆紗冠梳一并扔回了妝奁裏,關上盒蓋。
春白低頭,看了看木匣裏沾着砂礫的貝殼,道:“那奴婢去把這些貝殼洗一洗吧,等回頭有了安置的地方,奴婢便把它們串成風鈴,給王妃挂在床頭,風吹起來的時候,一定好聽又好看。”
春白知曉虞歡不愛聽“皇城”,便盡量回避那個詞,僅提了“安置的地方”,見虞歡沒說什麽,松一口氣,欠身告退了。
從屋裏出來,春白朝院門口一望,守在那裏的人仍是張峰。齊岷早上離開後,便一直沒再回來過,春白心裏清楚,虞歡的郁郁寡歡跟這有關。
借着出來清洗貝殼的機會,春白上前問道:“張總旗,指揮使大人今日不回來了嗎?”
虞歡跟齊岷相處的時光,也就剩這最後一日了。
張峰說道:“園裏出了些意外,大人正在忙,處理完後會回來的。”
春白颔首,想說什麽,最後又憋了回去,走向松樹底下的水池,開始清洗貝殼。
那天盛放匆忙,木匣裏落了不少細沙,春白先把貝殼倒出來,用帕子擦淨木匣,再從水裏拿起貝殼,一塊一塊地清洗殼裏的砂礫。
貝殼統共是二十三塊,每一塊的形狀、顏色都不相同,有的是扇形,有的是螺形;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顏色很深,有的淺似灰白。春白知道虞歡愛海,很小便有去海邊玩耍的心願,這些不一樣的貝殼一定是她精心挑選來的。聯想不久後便是虞歡二十四歲的生辰,春白推測,或許,每一塊貝殼都象征着生命的一個年輪吧。
思及此,春白心頭又驀地一震——既然是二十四歲的生辰,貝殼又為何只有二十三塊呢?
虞歡又為什麽要說,她已經不缺貝殼了?
齊岷坐在弄影苑裏聽辛益彙報查來的情報,轉頭看時,窗外已夜色漆黑。
“總的來說,那些孩子應該還是被藏在園裏的,就是不知道這觀海園裏到底還有什麽玄虛,可以把十來個人藏得這樣深。”
據錦衣衛查探來的消息,觀海園這兩日并沒有船只離開海島,辛益推測,那一批被綁來的孩童多半還被囚在島上,就是不知被幕後兇手藏在何處。
“另外,程義正身邊有個叫慶安的扈從有一些可疑。今日下午,島外有信鴿飛來,接信鴿的人正是他。”
辛益彙報完這一點,便要跟齊岷讨論這叫慶安的會不會是案件的突破口,卻見齊岷目光凝在窗外。
辛益納悶:“頭兒?”
齊岷眨眼,默了默後,道:“說。”
辛益已看出齊岷走神,略一猶疑,把剛才想說的看法說了。齊岷不置可否,沉吟道:“查一下觀海園裏的二管家。”
昨天在船上,那名目睹觀海園販運幼童的船工提過那一天園內的二管家在場,現如今,由于大總管抱恙,觀海園裏所有的事務都暫時由二管家負責,這一個人,的确是該查一查的。
辛益點頭後,又聽得齊岷問道:“幾時了?”
辛益瞄一眼更漏:“亥時。”
齊岷沉默。
辛益想起什麽,搓手道:“今日差不多就是這樣,頭兒要是累了,便先回屋休息吧。”
辛益邊說,邊偷瞄齊岷神色。今日離開禁園後,齊岷沒回聆濤苑,午膳、晚膳都是在他這裏用的,雖然原因是要查案,可辛益總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
齊岷像是刻意不回去的。
正說着,屋門被人推開,辛蕊捧着一盤新鮮的糕點走進屋來,朗聲道:“齊大哥,累了吧?我叫人去後廚……”
齊岷不等辛蕊說完,起身往外。
“齊大哥?”辛蕊怔然,要追人,被辛益拉住胳膊,拿走了手裏的糕點。
“二哥?!”辛蕊眼看齊岷走掉,不滿地跺腳。
辛益拿着糕點走回桌前坐下,塞一塊進嘴裏後,點點桌面,示意辛蕊坐下來。
辛蕊坐下,一臉忿然。
“跟你聊一個人。”辛益開口。
“聊誰?”
“程義正。”
秋夜清寒,天邊挂着一輪将圓未圓的月,齊岷從弄影苑裏出來,朝着隔壁客院走,思緒被夜風吹得微亂。
兩座客院相隔并不遠,及至聆濤苑前,張峰行禮,齊岷示意他退下,走進院裏後,下意識朝西廂房看。
屋舍裏燈火昏黃,燈是外間的,裏間檻窗後漆黑一片,人應該是睡下了。
心裏莫名有一種空落感,跟早上在海邊聽見虞歡說“你跟他們一樣”時的體驗很像,齊岷斂眉,試圖撇開這種感受,往主屋走時,忽聽得牆角傳來窸窣聲。
齊岷側目,看見一人在松樹底下的水池邊忙活,心跳驀然加快,然而看清以後,那種不知名的悸動很快消失。
松樹下的人是春白。
下午,春白把洗幹淨的貝殼放在水池邊晾曬,這會兒便趁着虞歡睡下後來收,剛把貝殼放進木匣裏,忽見院門口走來一人,一愣後,訝異道:“齊大人?”
齊岷收住腳步,看向她捧在懷裏的木匣:“拿的是什麽?”
春白低頭看眼木匣,打開來,走上前給齊岷看。
“是王妃上次撿來的貝殼。”
天幕雲層很淡,院裏月光如洩,清幽皎潔,齊岷看見那一匣的貝殼,胸口驀地微窒。
“王妃說,這是她送給自己的生辰禮,奴婢看貝殼上有不少細沙,便拿來洗一洗。”春白解釋完,偷瞄齊岷一眼,“齊大人有什麽吩咐嗎?”
齊岷看着那些熟悉的貝殼,腦海裏回放過一些畫面,那種窒悶感忽然愈發強烈。
“她的生辰……”
“嗯?”
似後知後覺,齊岷神色一瞬冷下來,抿唇:“沒什麽。”
春白讪讪,見齊岷走開,忙欠下身,等人走後,關上木匣往廂房走,及至臺階前,又被叫住:“等等。”
春白回頭,見齊岷走夜色裏走過來,挑開木匣,把什麽東西放了進來。
春白只聽得輕微一聲細響,像是什麽滾落,不及分辨,木匣被齊岷關上。
月光濃郁,齊岷神色卻很晦暗,看那木匣一眼後,踅身離開。
春白莫名,目送他走進主屋,轉身回廂房裏去,關上門後,把木匣放在圓桌上,便要離開,又驀地站住。
鬼使神差的,春白偷偷打開了木匣。
燈火熒熒,滿匣貝殼如舊,春白撥開,清楚地看見火焰貝裏躺着一顆又大又圓、又白又亮的珍珠。
作者有話說:
猜猜歡歡看到大珍珠後的反應吧(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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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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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07-17 21:00:00~2022-07-18 21: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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