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
一名軍醫,一名衛生員。軍醫跟衛生員不在,正接受上級命為營地內的所有人檢查身體。
“來,躺這兒。”黃泉指着行軍床,“條件艱苦,湊合着用。”
祖天戈看着那床直笑,“還有床呢,我以為要打地鋪。”
“不至于,對待病人必須溫柔。”黃泉摘下帽子,随手扔在旁邊的椅子上。
溫柔?祖天戈臉上笑意更濃,黃泉可不像一個溫柔的人。
黃泉準備了幾分鐘,這醫療帳篷雖然簡陋,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可見上頭十分重視營地人員的健康問題。
祖天戈躺下來,雙手交叉放于胸前,眼睛盯着軍綠色的帳篷頂。
黃泉說:“我先給你檢查,軍醫排我後面,現在可以閉起眼睛了。”
祖天戈的眼睛沒閉上,反而還眨了幾下。
“怎麽,不配合?”黃泉坐到祖天戈身邊,似笑非笑地問。
“黃醫生,心理醫生的職業道德标準是什麽?”祖天戈突然開口道。
黃泉沒回答,只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說:“你什麽意思?”
祖天戈瞄向黃泉的臉,笑道,“我沒什麽意思,別多想。”
黃泉往後挪了挪,翹起二郎腿,也笑,“找心理醫生的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希望別人替自己保密,你是嗎?”
祖天戈搖頭。
“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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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職業道德标準,第一條自然是誠信了。誠實信用,誠實還排在信用前面。”祖天戈的眼睛炯炯有神。
黃泉突然松了口氣,本來以為祖天戈會給他出難題,說不上為什麽,可能難纏的祖少游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
祖天戈勾起嘴角,“黃醫生,我希望你不要幫助文睿隐瞞真相。無論你在我記憶中發現什麽,或是你原本就知道些什麽,我都希望你如實相告,因為這是我本人的記憶。”
剛松口氣的黃泉心中一個咯噔,看向祖天戈的眼神隐藏着窺探,好奇,以及淡淡的傷感。他也算一個見證者,見證過一段不容于世的愛情,或者說兩段?他看過祖天戈的心理報告,其核心記憶沒有恢複,其他人都想起來了,唯獨想不起文睿,也沒有祖少游的記憶。現在,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要表達什麽,把真相告訴我,對我們都有好處。”
“我們?”
“我跟文睿。”
“祖天戈……”
“我很認真,黃醫生,我是你的病人,你要對我負責。”
今天是個好天氣——據說,因為飛機可以起飛、降落,這是專家的意見。羅子山與這位動物專家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肯讓步。
“同志,在這裏,聽我的。”羅子山用大拇指指自己的臉。
“我說了,這裏離地下核設施太遠,不利于取樣。”專家有些生氣,“天氣這麽好,趕快搬家吧。”
葉耀揚擡頭看了看灰白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雪花,小聲重複,“天氣這麽好。”
文睿走過來,站在葉耀揚背後,就聽那位專家接着說:“你們選的營址太奇怪,武大隊長說,我們有意見可以随便提。”
“報告都讀過了吧,你們不怕嗎?”羅子山沒好氣地問。
誰知專家輕蔑地笑了,“虧你還是軍人,怕就回北京。”
這地方離地下核設施的地上部分确實比較遠。一開始選擇這裏,主要原因是為了避忌會走動的死人,還有一個原因是衛星通訊。來這裏的專家見過延吉的影像資料,但沒見過實例,心中比較急,想早些開展研究。
“對不起,專家同志,你想近距離觀察它們,它們也想近距離吃掉你們。這裏我最大,有意見向上頭打報告!”羅子山撂下這句話後轉身走了。
文睿說:“真牛。”
葉耀揚聽到聲音扭過腦袋,見是文睿,便笑道,“以前有沒這麽牛?”
“沒。”文睿微微一笑,“一段時間不見,越來越牛。”
專家氣呼呼往文睿這邊瞥來,葉耀揚一看不對勁,立馬拉着文睿進了信息帳篷。在葉耀揚這裏混了幾個小時,文睿不斷看着手表,葉耀揚知道他有心事,也不吵他,一個人埋頭搗鼓儀器。過了會兒,軍醫帶着衛生員過來給他倆體檢,一項一項檢查,一項一項打鈎,再報回北京。終于,黃泉的聲音在帳篷外響起,“我說,你們誰看到文睿了?”
文睿站起來,對葉耀揚說:“有人找我。”
葉耀揚點頭,“你去吧。”
黃泉立在風雪中,也不嫌冷,非要等到文睿出現才肯挪位。文睿将他領到一個剛紮好的帳篷裏,估計是專家們的宿舍,裏面堆滿了私人行李。
“這裏不好,換個位置。”文睿就要出去。
黃泉一把拉住他,“不用,我也住這,避什麽嫌,還怕你堂堂少校偷東西不成?坐。”
兩人一人一個小馬紮,面對面坐下。
“他怎麽樣?”文睿比較着急,也不想在黃泉面前僞裝。黃泉未說話先嘆氣,文睿的臉色難看起來,“很糟糕?”
黃泉搖頭。
“記憶怎麽樣?還是身體有毛病?”
“你要做好思想準備。”
文睿怔了怔,“你說。”随即臉上浮現苦笑,“思想準備早就做好了,只要他不死,我什麽都可以接受。”
“沒那麽嚴重,哈哈哈,軍醫給他檢查了,頭是摔過,但淤血早散了,沒大礙。身體各項指标棒棒的,比記錄中還好,也不知道他在朝鮮怎麽練的。”
“那你還說做好思想準備?”文睿奇怪地問。
黃泉又笑了半天,笑到文睿以為這人神經了才輕輕擠出一句,“他的核心記憶已經破解了。”
文睿耳邊嗡了一聲,有些轉不過來。
“已經破解了,我問他怎麽破解的,他說不知道。”黃泉望着文睿。
對此結果,文睿難以置信。破解了?也就是說關于自己的一切,祖天戈全都想起來了?不對呀。
“他不記得我。”文睿的臉色相當難看,“怎麽會破解?”
“這個嘛,通俗點講,因為不是按照正确步驟引導破解,他的腦子在短時間內湧入大量記憶,就像一個城市裏忽然開進許多汽車造成交通擁擠,然後連環撞車,最後一起爆炸。摔了腦袋也是外部因素,具體的還要等我下次給他做詳細檢查才能知道。”
文睿閉起眼睛,笑得極為苦澀,心情矛盾複雜。最初聽到這消息,心中确有一絲狂喜,他愛的人終于有了愛他的記憶,誰能不開心?然後,狂喜轉瞬即逝,祖天戈再次失去這段記憶才是事實。好的是,雖然沒有記憶,可是記得他的臉。
文睿深吸一口氣,努力用平靜的口吻說:“你告訴他沒有?”
“有。”
“他沒疑問?”
“有啊,問了一堆。”
“那你……你告訴他……”
“沒有,你們的事我沒說。”黃泉大力搖頭,“我才不想多事。”
文睿嘆了口氣,“別告訴他。”後來他們又聊了一會兒,說了些祖天戈的近況,确定他的身體沒事後,文睿起身準備回到自己的帳篷。
黃泉追出去,文睿已經走遠了。
“哎,”黃泉微揚眉毛,自言自語道,“本來還想提醒你,現在看來還是算了。不管哪個祖天戈都不是善茬,他質疑我的職業道德标準,我如實相告也沒做錯,反正特工的十句話裏有九句不能相信。”
作者有話要說:
☆、誓言
祖天戈走出去透氣,臉被北風刮得生疼,氣是透了,再這麽迎風站下去,該喘不上氣了。
“祖天戈。”文睿老遠地跟他打招呼,“站外面做什麽?”
祖天戈比劃出一個V字造型,“抗寒訓練。”
“神經。”文睿跑過來把他推進帳篷。
營地裏很熱鬧,帳篷外全是晃動的人影,專家同志與軍人同志的唇槍舌劍尚未結束,不得不說專家就是有耐心。祖天戈看了片刻,覺得沒趣,回過頭找文睿。
“我做完檢查了,”祖天戈笑眯眯地說:“身體沒事,情況良好。黃醫生是不是都跟你說了?”
文睿點頭,神色如常。
祖天戈望了他一會兒,不禁笑了笑,“我的核心記憶已經破解,卻還是不記得內容。”
“沒事,慢慢來。”文睿安慰道。
祖天戈無法忽視對方眼中一閃而逝的輕松,心道你這家夥好得狠嘛,這麽重要的事情也敢瞞着我,好,很好。他原本以為這是始自自己永遠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他原本以為會有很長時間不能明白這感情來源于哪裏。現在,他不說全知道,至少最重要的一點已經知道,那就是在感情上他并不孤獨。黃泉與他的談話進行了兩個小時,期間黃泉挑了些重點細細說明,那時的黃醫生不像心理醫生,倒像個愛情輔導大師。
“有條件的話,我繼續給你催眠,将你沉睡在大腦深處的記憶引導出來。”黃泉掏了包煙扔給祖天戈,“只要你不繼續質疑我的專業性。合作愉快,戰友,以後別威脅我了。”
祖天戈眼睛一亮,将香煙塞進兜裏,“成交,這事兒你不能跟文睿說,我自己處理。”現在,祖天戈在文睿面前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裏,愉快地拿出萬次火柴點燃,吐出一個煙圈。
“我活過來了。”他說。
文睿微微皺眉,盯着祖天戈,“你好不容易戒了,還抽?”
“這可是糧食,哪能輕易戒啊,記憶慢慢回來,煙瘾也回來了。”祖天戈表情嚴肅。
文睿覺得祖天戈有些異樣,但說不出哪裏異樣。其剛做過檢查,估計黃泉又給了什麽暗示,有異樣也正常,殊不知黃泉根本就“出賣”了他。
祖天戈走過去,親熱地攬住文睿的肩膀,将抽了小半截的煙強行塞進他嘴裏,“你也試試?”
文睿蹙起眉頭,準備扔掉這煙,想了想,又給塞回祖天戈的嘴巴,“敬謝不敏,自己享受!”随後飛快地離開了帳篷。
他又去找黃泉了,黃泉正抱着筆記本寫東西,見他進來,怔了一怔。
“還有事?”
“你确定他沒有恢複記憶?”文睿站在門口問。
黃泉想笑,忍住了,“确定。”
“真的?”
“文睿同志,我知道你心思缜密,多疑,可你要相信我,我們是共同經過生死洗禮的革命戰友。”
文睿沒話了,他能說什麽呢?再次默默地往回走,路上遇到羅子山,羅子山對他發牢騷,說那個專家真給上頭打了報告,并且意見被采納了。
文睿抿起嘴,這是很危險的做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羅子山氣鼓鼓地道,“等他哭都來不及的時候,我看就不會這麽想了。”
“什麽時候搬?”文睿問。
羅子山答非所問,“文睿,你跟隊長要幫我一個忙。”
山巒上建設了衛星幹擾站,既然要重新選擇靠近發源地的營址,通訊問題不得不解決。目前,朝鮮這片土地極度危險,蒼狼就那麽幾個,人手不足,于是羅子山想讓文睿他們幫忙破壞衛星幹擾站。說是破壞,其實是關掉裏面的幹擾設備,以防真有損失,朝鮮方面來索賠。
“準備準備,出發吧。”羅子山表情凝重地說:“萬事小心,我這也是情非得已,看好隊長。”
“行了。”文睿拍拍他的肩膀,“反正我是他保姆。”
“保姆同志,你任重而道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後面省略,出發前向你報道。”文睿朝羅子山笑了笑。
文睿趕回去找祖天戈,後者已經換了身衣服,終于不再穿着針法稀疏的舊毛衣,還有那件可笑的大衣。
“祖天戈?”
祖天戈應聲擡頭,“喲,怎麽哥太帥,你看傻了?”羅子山為祖天戈準備了一身雪地迷彩,臂膀上有蒼狼的标識。
文睿緘默無語,直直盯着他。那個人站在那裏,眼神溫柔,笑容美好,恍如隔世。
“文睿?”
文睿嘴角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是的,很帥氣。”
“那當然。”祖天戈将付榮澤的包提起來背到肩上,“我是誰啊?”
文睿點頭。真的,這一刻很幸福,沒有什麽能勝過跟他比肩而立。
祖天戈笑着說:“你剛才出去幹嘛了?”
文睿走到另一邊,垂下腦袋整理自己的裝備。祖天戈移到他身後,眼神落到他的肩膀,背脊,修長的雙腿。
“要開始了。”祖天戈想。
這次絕不會錯失任何人,失去的愛情與記憶他要一并找回。
作者有話要說:
☆、關閉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金太陽為了核大國夢想可謂下了血本,在地下核設施附近安排了幾個衛星幹擾站,不僅能阻止敵人的衛星通訊,還能憑借電子信號查出敵人的位置。文睿第一次受到幹擾時采取常規跳頻處理,利用頻率的随機跳變性來實現躲避幹擾,然而沒有用,因此得知這裏相當大的範圍都被/幹擾源覆蓋。
“一定時間內,降雪量超過7.0毫米。”祖天戈戴着護目鏡,仰起下巴看向天空。
文睿攤開朝鮮方面提供的軍事地圖,這東西是某位朝鮮軍人冒着生命危險,穿越無數活死人堆送到營地的,此人現在正被軍醫泡在消毒液裏死命搓洗身體。
“有三個站點,半掩埋式,幹擾源在頂端,我們必須進入地下,再上去關掉設備。”文睿點了點地圖上的黑點。這黑點表示軍事設施,現在他們所處的範圍內有三個這樣的黑點。
祖天戈撇嘴,笑起來有幾分邪氣,“真麻煩,要是能從上面炸掉就省事了。”
“這是任務。”文睿收起地圖。
祖天戈嗯了聲,忽然說:“我這狀态不錯吧?”
文睿認真打量他一番,點點頭,“進入角色了。”
“好像是本能。”祖天戈笑。
本能嗎?
文睿的語氣有些欣慰,“你屬于軍隊,這應該感謝你的爺爺。”
記得尚在蒼狼時,他倆面對面讨論過當初為什麽進入軍隊,兩人皆不是發自本意,卻找到了一輩子的歸屬。
風很大,視野不清,對面數十米寬的河裏飄來細碎的浮冰,雪落下,很快與它們融為一體。
文睿走到河邊,朝左邊望去,“這裏應該有座橋。”
“你是指那個嗎?”祖天戈擡手引導文睿的視線,“壞了,哈哈。”
深山老林裏,年久失修的木質橋體經受不住積雪重壓,在他們來之前已經斷為兩截。
“這是要讓我們游過去。”祖天戈道。
文睿搖頭,再次攤開地圖,可惜上面沒有标記第二座橋。
祖天戈摸鼻子,“這溫度,游過去夠嗆。”
這溫度并非不能游,只是游過去後如何取暖,上哪裏烘幹衣服是一個嚴重的問題,還會延誤他們的行程。
文睿說:“因為對面的幹擾站最近,原計劃首先關掉它,現在看來要換另一個方案,先解決其它兩個吧。”
祖天戈對此不置可否,與文睿一起往第二個稍遠的衛星幹擾站走去。這一路,他們什麽都沒碰到,文睿猜測山勢陡峭,再加上酷冷嚴寒,所以不見活死人的蹤影。不過,這也不是能讓他們閑庭信步的環境,幹擾站地下入口被積雪掩埋,他倆清理了五分鐘才勉強容一人先行通過。
“四十平米,兩層,沒有光源,沒有活物。”文睿一手打開戰術手電,一手提槍,祖天戈替他掩護。幹擾設備在頭頂,對面有個金屬螺旋梯,旁邊全是雜物。“這裏是無人站,橋對面那個比這裏大,有人守着。”文睿解釋。就算這樣,祖天戈依然神色嚴峻,絲毫不敢放松警惕。文睿很快上去掐斷電源,所有還在運轉的設備全部停止工作。
祖天戈靠着螺旋梯等他,思索為什麽有電卻沒有光源,後來發現這裏的燈泡早就被人打碎了。他走到碎片前面,彎腰拾起一片,打開戰術手電,發現上面沾有血跡。
“怎麽了?”文睿的手電光掃了過來。
“你來看看,這裏有血跡。”
文睿湊到近前,發現燈泡碎片上真有幾滴發黑的幹涸血漬,“難道有人進來過?”
“剛才清理入口的時候像不像有人進來過?”祖天戈将碎片扔到地上,“燈泡是子彈打碎的,找找抛出的彈殼。”
最終,他們在黑暗的角落裏找到幾粒彈殼。
文睿蹲下去,手在地面摸了一把,片刻後道,“五點八毫米步槍彈。”
“那不是跟我們一樣?”祖天戈頓了頓,“應該是那個……”
“賈鵬!”文睿站起來,“或者是其他幸存的戰友。”
彈殼是燭龍留下的,血也應該是燭龍的。文睿走到門口仔細觀察,近幾日狂風暴雪,這位燭龍挖開入口卻再度被雪掩埋的可能性很高。那麽他進來過?為了躲避活死人?他受傷了?
祖天戈盯着文睿的背影,“沒有打鬥的痕跡,他是受傷後才進來的。”
文睿點頭,側身對祖天戈道:“先走吧,至少知道還有人活着,只不過尹大世說病毒靠血液傳播,我希望不是最壞的結果。”
“吉人自有天相。”祖天戈安慰道。
他倆馬不停蹄趕往下一個幹擾站,天公作美,路上雪變小了,事情也出奇的順利,關閉兩個幹擾站只用了一個白天。文睿在進入這片區域時,選擇一個山頭架設好無線電中繼臺,可幹擾站裏也有無線電幹擾源,與羅子山聯系依然極為不便。
“金太陽是要斷絕一切通訊。”文睿對祖天戈說。
祖天戈豎起兩根手指,“我們只有兩天時間,兩天後必須回營地。”
“現在只剩一個了。地圖顯示河對岸有座小型煤礦,離我們的目标不太遠,過河後,先去那裏烤下衣服。”
“煤礦啊?這裏的煤礦工人不會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文睿把槍背到身後,“先下水吧,帥哥,我們去幫金太陽挖煤。”
作者有話要說:
☆、煤礦
将背包用防水布裹好,套上雨衣,文睿率先跳下前面的冰河。這條河不算寬,游過去只需要幾分鐘,同時背包重,水流較急,兩人上岸後被風一吹,體溫極速流失。
“快,快跑。”祖天戈指着前方廢棄的礦洞口。
朝鮮有四大煤田,這個煤礦位于煤田的邊緣地帶,大部分掩埋在山體裏,是不連續分布煤田的一個例子。
文睿頂着風雪進入礦洞,裏面胡亂堆了些原木,應該是支撐礦井用剩的材料。他倆往裏跑了一段,在十幾根疊加的原木後停住,扯掉雨衣,迅速觀察起四周。這礦洞頂呈橢圓形,用水泥細細抹了一遍,通風良好,就是光線黯淡。
祖天戈說:“看牆上的路标,礦井還在裏頭,剛好我們沒到禁火區域,你趕緊生火取暖吧。”
“那你呢?”文睿愣了愣。
“我先進去轉一下。”祖天戈打開戰術手電,“你說裏面會不會有那些東西?”
“祖天戈。”
“我去。”
文睿瞪着那張不容置疑的臉,心裏極度郁悶。
“你檢查你的寶貝儀器,我去,很快回來,十分鐘。”祖天戈笑着說。
其實他們完全可以一起去,但祖天戈似乎不願讓他跟着,這明顯是一種保護姿态,而文睿是被保護的對象。
“我知道自己失憶了,可你不是沒打過我嗎?”祖天戈哪壺不開提哪壺。
文睿霎時臉色鐵青,肝氣郁結,此刻的祖天戈讓他産生一種被輕視的感覺,從前不是這樣,他們是平等的,雖然多數時候他确實被祖天戈保護着。祖天戈打了個手勢,背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只剩戰術手電的光源在通道裏四處搖晃。
文睿一屁股坐下來,折起覆在背包上的防水布,撿了斷在旁邊的短木,在黑暗與寒冷中生起一堆橘色的火。他們的迷彩服是最新式的,布料有防水透氣塗層,用自來水沖都不會漏水,但汗卻可以排出來。然而,防水也防不到整個人泡在水中裏面還幹着,稍微用火烤一烤總能強些。只是身上暖了,心卻郁卒。祖天戈大概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能讓他情緒起伏如此之大的人吧。
文睿不停地看手表,豎起耳朵傾聽周圍細小的聲響,煤礦裏自然有不少工人,這些工人是跑了,還是變成那種東西,誰也說不清楚。
“十分鐘。”文睿喃喃念道,“就等你十分鐘。”
十分鐘後,祖天戈準時回來了。
“裏面太深,我沒走完,礦井似乎還有段距離,照常理來看十分奇怪。”祖天戈坐到文睿身邊。
大火熊昂,撕裂寒冷,烤得人渾身暖烘烘。文睿松了口氣,盯着金色的火焰,手中不斷往裏面添加木柴。
祖天戈瞧了文睿一眼,後者側臉被火焰映成紅色,忽明忽暗,表情冷淡。
祖天戈輕笑,“怎麽不高興了?因為我剛才說的話?”
文睿又扔進一根木柴,火苗閃爍,噼啪作響。
“喂,說話嘛。”祖天戈湊近文睿。
對文睿來說,跟祖天戈一起在蒼狼的日子已經是遙遠的過去,那時對方尚有心結,他承諾自己不會死,為了他,自己不能死,算做他對這個世界的牽絆。文睿側過臉,看着那雙熟悉的眼睛,“祖天戈,犧牲肯定比中百萬巨獎容易。不過請你讓我唯心一次,我說我不會死在戰場上,我就不會死。”
祖天戈怔住,幾秒鐘後道,“你以前是不是對我說過這話?”
文睿點頭。
祖天戈沉默不語,臉同文睿一樣忽明忽暗。
文睿轉頭繼續盯着火堆,“我跟你一樣,不是紙糊的。”
“好嘛,你就是指責我不讓你進去,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
文睿哼了聲,“不要再犯。”
“知道了,知道了。”祖天戈聳肩。
他們計劃休整半小時,吃點東西補充體力,然後往最後一個衛星幹擾站進發。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煤礦裏沒碰到活死人,他們很幸運。
約莫還剩十分鐘的時候,祖天戈忽然起了個話頭。
“我說文睿呀,你跟我講了那麽多,卻沒提過我的女朋友,難道我這麽個大帥哥居然沒有女人緣?”
文睿偏頭看祖天戈,祖天戈笑得飛揚燦爛。
“有,但她現在是別人的老婆。”文睿淡淡地說。
祖天戈“啊”了聲。
“而且是你被甩。”文睿繼續強調。
“我都會被甩,沒天理。”
文睿終于彎起嘴角,眸底綴着火光,“你那時候很傷心,大晚上把我約至楓葉大道哭訴衷腸,眼淚都流出來了,她可是你高中就認定的女友。”
祖天戈半眯起眼睛,微揚下巴,道,“繼續,你繼續,”頓了頓,他擠出最後一個字,“編!”
“确有其人,行嗎?”文睿狡黠一笑,這是個比較生動的表情,馬上引來祖天戈的凝視。
“那你呢?文睿,你有沒愛過什麽人?”
文睿怔忡地瞪着祖天戈,笑容僵在臉上,慢慢淡下去,雙眉微擰,眼神黯淡,很快扭過頭。
“文睿?”文睿這副表情,祖天戈忽然很心疼,他明知答案,卻依舊問了不該問的。不過,他想聽文睿親口說,而不是從黃泉嘴裏得知。
文睿眼前的火堆似乎極度好看,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半點都不分給祖天戈。
“文睿?”
文睿不耐煩地丢了根木柴進火堆,“你真八卦,我以前怎麽沒發現?”
祖天戈讪笑,“關心戰友成不成?”
“愛過。”
祖天戈心中一凜,“誰?”
“你不認識。”
“又胡扯,你不好意思吧?”
文睿沉思良久,嚴肅地說:“真的,你不認識。”
祖天戈一口氣憋在肚裏,忽然煩躁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矛盾
走出礦洞,外面已經光線不足,祖天戈關掉戰術手電,與文睿一起摸黑前進。今夜,天空沒有月亮,基本不能借助自然界的光芒。他倆都沒說話,只顧埋頭趕路,祖天戈心情不佳,而且光明正大的讓文睿察覺出來。
快到幹擾站時,文睿停住腳步,道,“我進去,你掩護。”
祖天戈涼涼地開口,“一準又被埋了,先挖開吧。”
“你……”文睿欲言又止。
以前的祖天戈不會将情緒表露得這麽明顯,包括他愛着自己的時候都做得滴水不漏,以致他倆幾乎錯過一輩子。現在祖天戈有了改變,也許是另一人格潛移默化的作用,看來是好事啊。
祖天戈皺了皺眉,“嗯?”
“沒事。”文睿開始尋找入口。
祖天戈嘆氣,“哎。”
文睿再次扭頭看他,祖天戈剛好挪到身邊劃燃萬次火柴,那擦出的火焰雖然微弱,可足以令文睿陷進祖天戈溫柔的目光中。
祖天戈最本質的東西沒有改變。
“文睿,你什麽都瞞着我,我好傷心。”
文睿手一滑,匕首觸及堅硬物體,發出金屬撞擊聲。
“幹嘛,幹嘛?技術不夠火候?”祖天戈笑話他。
文睿直起腰,吹滅祖天戈手中的火焰,以往看到火柴便會想起香煙,香煙與祖天戈的關系就像香煙與火柴的關系,是緊密不可分割的整體。在燭龍駐地,有時他會對着火柴與打火機出神,僅僅因為痛苦思念着最愛的那個人。
“香煙和火柴有沒有愛情?”文睿突然問。
祖天戈笑了一下,“你這問題就像飛鳥跟魚要不要談戀愛?”
“香煙和火柴一開始就是錯誤,注定彼此折磨一輩子。”
“想那麽多,周瑜打黃蓋,誰管得着?”
“你真豁達。”
“你太敏感。”
文睿看不清祖天戈的臉,也許他該晚一些吹滅那簇火焰。“我臉皮薄,不願告訴你我愛誰,可我能讓你知道,我真的很愛他。”
聽了這話,祖天戈心中湧出一汩暖流,滲進五髒六腑,絕對比當場喝碗姜湯更舒服。“說笑吧,當兵的臉皮薄?你不說是因為不能在一起嗎?”
“沒錯。”
“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一把嘛。”
“你幫不了。”
“我倒覺得除了我,沒人可以幫你。”
文睿一怔,沉沉地說:“繼續幹活。”
“呵,估計是一個好女人,能叫你念念不忘。”祖天戈明顯壓抑着笑意,“難道怕 被我搶走所以不說?”
“神經。”
找準入口位置,文睿已經動手清理積雪,祖天戈走到對面,也垂下腦袋幫他。不久,入口顯現,只容一人側身通過。
“真奇怪,速度比上次更快。”文睿提高了警惕。
祖天戈端起槍,“有人捷足先登,時間不久,積雪才沒其他兩處位置厚。”
“我先進去。”
然而文睿話音未落,祖天戈已經閃身超前,搶先鑽進入口。
“祖天戈!”文睿低吼。
祖天戈已經在裏面,不疾不徐地說:“有異狀,我開路。”
現在跟他争吵于事無補,而且顯得業餘,哪有專業的特種兵在任務面前為了誰先進,誰後進吵架?文睿只得悶住一肚子火,緊緊跟住祖天戈。
這座站點位于一個大山包的頂部,共三層,其中兩層深埋地下,結構與之前關閉的站點大致相同。入口直接通往最底處,進去了也是黑燈瞎火,燈泡全碎了。祖天戈躬身端槍,沿着牆根緩慢移動。這地方明顯比另外兩個站點大,黑暗中同樣能感受出空曠。走了一段,他沒發現危險,只是鼻子裏總能聞到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兒。
“文睿。”祖天戈停下,壓低聲音對身後的文睿道,“你在下面等着,我先上去。”
文睿一言不發,連呼吸都隐藏了,蹲下身子在四周摸了一把,掌心又多出幾粒五點八毫米步槍彈的彈殼。
螺旋梯約莫還在原位,祖天戈正要過去,卻被文睿一把拽住背包,“我去。”
“這時候別争了吧。”祖天戈輕輕哄着文睿,“到時候還不是你上去關閉儀器。”他心裏清楚得狠,文睿生氣了,只是憋着沒發洩出來而已。他也沒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可他只要想到讓文睿獨自面對未知的危險,就會産生擋在其前面的沖動。
文睿松開手,不再同祖天戈僵持。
祖天戈順利登上樓梯,腳步輕緩,靴底偶爾踩住鏽跡,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文睿揚起腦袋,胸口發悶,直到祖天戈招呼他上去,他的狀況也未曾得到半分緩解。
第二層有七八間房,想來作辦公用途,也有宿舍,軍靴踢到被褥枕頭之類的保暖物品,腦補之下,室內必定一片狼藉。
祖天戈道,“我想這裏至少駐守過一個班。”
文睿沉默。
房間的門是相對的,中間只有一條走廊,盡頭便是螺旋梯所在。祖天戈摸過去,發現螺旋梯外竟然存在一道鐵門,鎖壞了,手臂粗的鐵鏈死死纏着門柱,若把鐵鏈卸下,絕對會弄出不小的聲響。然而現在除了開門,還有別的辦法上去嗎?
祖天戈當機立斷,卸下鐵鏈,文睿對此沒有異議。然而,就在祖天戈準備動手時,他倆身後忽然冒出一人直撲文睿。文睿沒有開槍,槍響也許會惹出意外的麻煩。他側過身,臉頰感覺到拳風,下一刻卻被人護至身後,背包緊貼牆壁,鼻腔裏全是祖天戈的氣息。
這下,文睿爆發了,至少心中想給祖天戈來上幾拳!
祖天戈與對面那人扭打到一起,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