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遲安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從剪頭發那天晚上過後,郁遙變了,變得更加冷漠不說,還怪怪的,就比如現在,十月初北安城還是比較炎熱的天氣,郁遙就穿上了冬季的長袖校服,還把領子拉得高高的,特別的不對勁。
“郁遙,你不熱嗎?”
“不熱。”車子在車棚停下,郁遙把車推進車棚鎖好,臉上沒什麽情緒。
這就算了,就連上體育課,跑了八百米,班裏個個都開始脫衣服,特別是男生,恨不得把全身都扒光,而郁遙依舊穿着他的長袖校服。
連她後桌的小女生也感到奇怪,“郁遙怎麽一直穿着長袖校服啊?他不熱嗎?”
遲安安因為哮喘病不能跑步在操場邊蹲着,後桌小女生則是來姨媽了肚子痛請了假,也在操場邊蹲着。
遲安安搖頭,“我也不知道。”知道她就不會這麽郁悶了。
“咳咳,該不會是有女朋友,跟女朋友親親後,有痕跡,故意穿校服擋住吧?”
喂喂!小姑娘你言情小說看多了吧,他們才初一好不好!初一!未成年人談什麽戀愛!這不是在談戀愛這是在犯罪!
誰知小女生一臉鄙視的看着她,“不是吧不是吧,遲安安你居然這麽老古董,初一談戀愛怎麽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隔壁班有一對都在一起一年了,人家小學畢業就在一起了!”
“不可能!”遲安安悶悶的轉回頭,誰談戀愛她都相信,唯獨郁遙絕對不可能,他天天兩點一線不是學校就是回家的,連朋友都沒有,怎麽可能談戀愛,再說了書裏也寫了,和女主在一起前,男主身心幹淨!
所以郁遙絕對不可能談戀愛!
“不是就不是嘛,你那麽激動幹什麽?”小女生高深莫測的打量着遲安安好一會,“你該不會是喜歡郁遙吧?”
“怎麽可能!”遲安安脫口而出,她已經十八歲了,郁遙現在才十三四歲是她弟弟,她不可能喜歡比她小的!
“怎麽不可能,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不是很有可能嗎?”小女生分析的頭頭是道,“而且郁遙長的也很好看啊,冷冷的,學習成績又好,就很像小說裏的高冷禁欲學霸還只對你一個溫柔。”
遲安安不想說話了,她不知道說個衣服怎麽就扯到談戀愛去了,青春期的女孩子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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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安安站起來拍拍屁股想走人,一轉身,看到郁遙站在她們身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聽了多少。
“跑完啦?”遲安安吓了一跳,有點心虛,她剛剛也沒說郁遙什麽壞話吧。
郁遙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遲安安趕緊追上去,“郁遙,你等等我,好熱啊,我們去買冰淇淋吃吧。”
“不去。”男生冷冷的拒絕,腳步卻很誠實往超市方向走。
小女生看着兩人背影,搖搖頭,果然當局者迷啊。
兩個星期後,到了十一月,天氣轉冷,大家都穿上冬季長袖校服,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他們回去晚了,遲安安可能就漸漸的淡忘掉這件事,一輩子都不知道當時的郁遙經歷着什麽。
她特別的後悔,要是她早一點發現,郁遙會不會過的更好一點。
周五下午是遲安安值日,郁遙像往常一樣等遲安安做完值日一起回家。
十一月晝短夜長,兩人到郁遙家路口時,太陽已經下山,暮色四合,路上的行人也比往常少了許多。
遲安安下車,剛從郁遙手裏接過自行車,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酒瓶子滾落的聲音,“咕嚕咕嚕”的滾到兩人眼前。
遲安安一轉頭看到郁遙的舅舅郁家遠,他明顯是喝醉了,腳不着地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你趕緊回去。”郁遙突然催促她離開,“天黑了,不安全。”
“嗯,那我回去了。”遲安安也怕郁家遠,也不知道他多久沒剪頭發了,整個像個雞窩頂在腦袋,他看起來髒兮兮的,遲安安踩上單車走的飛快。
“砰”的一聲,是酒瓶子破裂的聲音,不知為何,遲安安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往回看,心特別的慌,砰砰的跳的很厲害。
巷子燈光昏暗,郁家遠站在郁遙對面,握着酒瓶的手一下一下戳着郁遙的肩膀,不知在說什麽,語氣激動,接着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門。
遲安安鬼死神差的跟了上去,剛靠近門口就聽到裏面咒罵聲。
“不說話?你他媽以為你是誰啊?”
“個狗雜種!”
“掃把星,你媽都死了,你怎麽不去死。”
什麽污言穢語都罵得出來。
遲安安慌忙扔下單車,沖了過去然後她看到了這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場景。
喝了酒的郁家遠就跟瘋子一樣,一腳一腳的踹在郁遙的肚子上,郁遙被踹倒在地,臉上沒什麽情緒,沒有哭,而是弓着背像只蝦米死死地護住他的臉。
這時遲安安終于明白,為什麽郁遙的肩膀上會有淤青,而他的臉什麽事都沒有。為什麽那麽熱的天氣他要穿長袖,因為他不想被人發現,他挨打的事。
她知道郁家遠愛喝酒賭博,但她不知道郁家遠喝醉酒還會打人,她不知道是小說裏沒有寫,還是她遺漏了什麽。
遲安安當時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呆呆站在那裏,覺得冷,很冷,全身都在發冷,這種情況看上去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那麽吵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止,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出來看看!
周遭靜悄悄的,不知什麽時候她已經滿臉淚水,遲安安死死的捂住嘴,不敢哭出聲。
可她就站在正門口,郁家遠怎麽可能不會發現。
郁家遠轉向她走來,雙眸赤紅,頭發淩亂,衣服破舊,像個窮兇惡極的惡徒,明明手裏拎着的是啤酒瓶,卻宛如一把沾滿鮮血的屠刀,一步步向遲安安走來。
遲安安想跑想喊,可她太害怕了,身體完全不受大腦的控制。
突然郁家遠停下了腳步。
腳下,是郁遙死死抱住他的右腿,他朝遲安安吼,“你走啊!”
“郁遙。”遲安安哽咽出聲。
“滾!”
他嘶吼着,“滾啊!”
“你等我!”等我去找警察。
等我去找警察來救你!遲安安擦掉眼淚,轉身就跑,“砰”的一聲,又是玻璃瓶被砸碎的聲音。
遲安安腳步一頓,視線再次模糊不清,可她不敢回頭,只能拼命的往前跑,往前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警察局的,她只知道看到穿着警服的警察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她想開口說話,卻什麽都說不出來,說來說去只有那幾個字,“救他!快去救救他!”
看着人終于走了,郁遙脫力的躺回地上,腰腹又被重重踹上一腳,有什麽熱熱的東西留回眼裏,天空被染成血紅色,視線變得模糊。
他突然覺得好累好累啊,活着好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頭部傳來劇烈疼痛,他要死了嗎?死了是不是正好如大家所願,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見到他媽媽了?好像也不錯。
可是他死了,那個女孩子肯定會很傷心吧,就像那天在醫院一樣,哭得像個小花貓。她明明是喜歡笑,喜歡漂亮的本子,喜歡酸酸甜甜的飲料,喜歡蛋糕,喜歡很多很多東西,不喜歡哭的,可他現在又讓她哭了。
郁遙扯了扯嘴角,真沒用。
一束強烈刺眼燈光襲來,郁遙看見他的媽媽朝他伸出手,說,“遙遙,媽媽來接你了。”
郁遙乖乖的閉上眼。
醒來是在醫院,又是熟悉的消毒水味。
郁遙動了一下,遲安安立馬醒了過來,看見他,眼淚立馬又出來,“你醒啦。”
小姑娘哭得眼睛紅紅的,郁遙心髒像是被人攥住,澀澀發疼,他擡手,用拇指抹掉她臉上的淚水,“我還沒死,哭什麽?”
誰知女孩愣怔了一下,哭得更大聲了,“可是你差點死掉,還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一想起他躺在血泊裏的畫面,遲安安就心慌又忍不住想哭了。
“好啦,別哭了,”他聲音難得溫柔,“哭得我好像真的死了似的。”
“你為什麽不說!”遲安安想到這個就生氣,氣急,小小力的錘了他一下,“他打你你為什麽不說,為什麽不告訴我!”
郁遙平靜的轉回頭,盯着頂上的天花板。為什麽不說?因為說了也沒用。
這時,病房門打開,許青禾和周恒走了進來。
“別哭了,別在這裏打擾郁遙休息。”許青禾拍了拍遲安安的肩膀,“走,我們出去一下,周老師有話跟郁遙說。”
兩人一出去,整個房間又安靜了下來。
“周老師。”
“嗯。”周恒從旁邊拉了張椅子坐下,面色凝重,“這種情況多久了?”
多久了。郁遙也想不起來了,好像從小學開始,又好像更久。
“那麽多年了,你就沒想過報警或者告訴大人,老師聽嗎?”
告訴警察?郁遙笑了笑,他記得打的最重的,進醫院那次就是因為他跑去找了警察,警察把他送回家,教育了一頓郁家遠,可哪又有什麽用呢,最後換來的只會是更加嚴重的毒打。
所以他學會了忍讓、不吭聲,只要他順從一點,乖一點,郁家遠就不會一直打他,好的時候甚至可以不用挨打。
周恒嘆了口氣,“這次事情嚴重,對你已經構成嚴重的身體傷害了,郁家遠會被判刑,可能要坐幾年牢。”
“讀書和生活這邊你不用擔心,你傷養好之後繼續去上學,我這邊會幫你向政府、學校申請補貼。”
“我也問過律師了,你要是不想讓他坐牢,我也可以幫他請個……”
“不用了。”郁遙開口打斷他,他看向窗外,窗外原本高大郁郁蔥蔥的梧桐樹已經落葉,變得光禿禿的。
郁遙臉上沒有什麽情緒,他說,“就這樣吧。”
“謝謝周老師。”
周恒愣了許久,最終什麽也沒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