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份被交出來的信任,無論輕重,都應該被鄭重對待
翌日, 師生一對一交流室。
姜簡和鐘洵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從地下實驗室裏拷貝出來的視頻,逐漸從另一個視角将時間線上的整個故事補全。
姜簡餘光瞥了鐘洵一眼,想起昨天從地下室出來時他說的話,眼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困惑。
在青巒村說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是他;突如其來的性命相托也是他。
完全的矛盾和割裂再一次呈現在他身上。
他既不理解他态度轉變的動因, 也自認為沒有資格承受這樣貴重的信任, 另一方面又因為人設的存在不能直接明确拒絕。思來想去, 最後只說:“我不敢。”
然後鐘洵就不怎麽理他了, 從昨晚到現在。
溫思黛叉腰看着沙發上的兩個人。
這回沒有了周星海遇害,第二日格外順利, 這倆人又交了一次白卷,一到自習課時間, 就打着來和她一對一談話的名義,抱着電腦一言不發地看着昨晚他們拿到的視頻。
就是氣氛有一些不同尋常。
兩個人明明坐得很近, 卻沒有往常的熟稔和惬意, 目光放在電腦屏幕上, 沒有一丁點交流。
她拽了拽新換的煙紫色長裙,腰後正正系了一條蓬松的蝴蝶結飄帶。
可惜沒人懂得欣賞。
“我說……你們昨晚不太順利嗎?”她坐下, 兩手托住臉頰,“還說從小黑屋出來之後就來找我呢, 我在黑燈瞎火的實驗樓等了好久, 結果呢,留我在黑夜裏對着你們說要回去休息的消息瑟瑟發抖。”
鐘洵擡眸:“你昨天沒出什麽狀況吧?”
“沒有。哦對了, 有個照片要給你們看。”她找出昨晚拍的一張圖片, 放在兩人面前, “我去了實驗樓和教學樓連接處的那個位置, 系統沒有彈出隐藏任務, 但是那裏确實有一灘幹了的血跡。我發給知返了, 他消息靈通,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其他像唐凰一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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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簡放大看了一眼,沒看出什麽異樣,将手機還給她。
“所以現在只剩下圖書館的傳說沒有确認了。”
“沒錯,不過昨晚我回去的時候看到有黑色的人影往圖書館那邊飄過去,就沒敢過去。”
“學生的話繞不開懲戒者,是老黃嗎?”
“黃醫生?感覺他沒有那麽高的。”她聳肩,“就算是其他嘉賓我也不會貿然過去。”
她一向求穩,個人排位與節目難度和危險系數都成正比的情況下,首次以排位第一的身份進入節目更加謹慎。但她沒想到會是現在這種情況。如果說之前那些算驚險刺激的節目性質,那麽這次可以說是徹徹底底的脫軌。
無論是中途嘉賓身亡,還是時間倒流,都讓她感到未知背後的極度恐懼。
但很神奇的是,只要鐘洵和姜簡站在那兒,就讓人充滿安全感。
不過,今天這兩人之間的氛圍很奇怪。
“等下,你們好像回避了我的問題。”她仔細盯着認真看視頻的兩個人,突然問道,“你們昨晚吵架了嗎?”
“沒有。”兩人異口同聲地否認。
“我不信。”溫思黛俯身,視線在兩人身上逡巡。
姜簡清了清嗓子,起身把電腦遞給她:“正事要緊,先說地下實驗室的主人,從這些資料中足以見得,他應當就是繁音系統的核心研發者。”
從始至終,男人都只是曙光二中的旁觀者。通過繁音系統的每一雙眼睛,他冷眼旁觀着整個校園。
直到有一天,天臺上的一抹亮色闖入了他的雙眼,她在風中撥弦運弓的動作讓他駐足。
或許連他自己都還沒有察覺那份不太一樣的感情,他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在唐凰練琴時不小心碰到了擴音設備。
琴房中少女驚訝地放下小提琴,循聲而去,發現是琴房裏自助點茶的小機器人身上發出來的。彼時的懲戒者還是端茶送水的生活類助手,卻被總控的他打開了傳音功能。
男人的聲音很溫柔,帶着午後陽光的暖意。
兩個素未謀面的人開始了一場靠跨越了系統前端與後端的交流。
之後的日子便像糖糖的練習日志記錄的那樣,充滿幸福和甜蜜。
同齡的藝術生大都是競争關系,她無論說什麽都會被認為是炫耀。所以每一次外出參賽回來,她有很多話都只能和他傾訴。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在意他的身份,她只需要一個能夠聽懂她琴聲的人,一個能在孤獨的藝術創作之路上給予她靈感和陪伴的人。
對男人而言,他喜歡自己在唐凰面前能夠完完全全展現真實的自己。
盡管如此,他從未将自己與繁音系統的事情告訴過她。
而後,繁音系統升級,他離開了一段時間。
小機器人裏再也沒有響起男人的聲音,而唐凰的噩夢也從此開始。
男人回來後的那天,照例打開了小機器人的語音功能,卻始終沒有等到她的回應。他從成千上萬個過往的監控記錄中找到了她所遭遇的一切坎坷,并開始了以複仇為名的繁音系統改造與實驗。
“你們昨晚給了我幾個在校生的名字,除了聞佑,其他人大都以無法适應學校學習強度為理由被退學。退學,你懂的,很可能就查無此人了。這真是……造孽。”溫思黛嘆了一口氣。“他在給馬主任開發繁音系統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被人鑽漏洞利用的可能性嗎?他就不覺得愧疚和後悔嗎?”
“他大概沒有後悔過。”姜簡想到他的開機密碼,憑記憶找到了幾條視頻,“他最後悔的是給她贈琴的這天。”
琴是快遞寄到的。唐凰抱着箱子從校門口走回琴房,一路上換了幾個監控鏡頭,都拍到了她笑靥如花的模樣。
最後一條是小機器人的視角。
她輕輕呵護着新琴,試音、調音,不斷調整弦的松緊,試圖将琴調整到與自己最合拍的狀态。
“等一下。”溫思黛暫停了畫面,朝他倆的方向推了推,“這是什麽?”
她指着琴盒裏的一處,有些不解。
鐘洵眯起眼睛,仔細辨別了一下:“松香吧。”
“你那天在琴房開盒子的時候看到了嗎?”
“沒有。”鐘洵想了想,“不過畢竟是消耗品,用什麽類型的松香還得看小提琴手想達到什麽樣的發音效果,這盒松香如果不合适她未必會留着。”
姜簡盯着看了許久,驀地站起來:“有的。”
兩人看向他。
“就在琴房那個小桌子抽屜裏,練習日志底下。這個松香有什麽問題嗎?”
溫思黛一幀一幀地移動視頻,停在某一處,指着松香的側面:“這個角度看有點像雲漢科技的标志圖案,你們确定它真的是松香嗎?”
在姜簡的望風掩護下,鐘洵和溫思黛重新進入了琴房,再次通過門鎖變型的懲戒者進入,拿到了抽屜裏的盒子。想來是從視頻裏見過它還是自助茶水機器人的模樣,溫思黛甚至還摸了摸它光滑的腦袋。
三人剛在樓下彙合,懲戒者又将第二天交白卷的差生二人組抓進了小黑屋。
進入小黑屋後,姜簡把卷子飛速寫完随手扔在桌上,匆匆下樓梯時看了一眼沙漏。
怎麽說呢,這種兵荒馬亂徹底習慣之後,好像也能游刃有餘了。
盒子裏的确不是松香,而是做成了松香模樣的電子設備,重新展開組裝後居然可以直接連在電腦上!
屏幕上忽然彈出了窗口和進度條。
根據提示的安裝操作,進度條一路從左推向右,安裝成功後桌面上突然多了一個音符模樣的圖标,下方寫着:繁音系統。
姜簡怔了怔,點開圖标。
出乎他意料,從這個圖标中他以最高管理員的身份直接登錄進了繁音系統!
此時此刻,其他管理員的操作記錄,全校懲戒者的位置與工作狀态,以及每一個與繁音系統連接下的監控攝像頭,盡數在他們的掌握中。
他們甚至在3D校園地圖中看到了布置在曙光二中每一個角落裏的爆破裝置。
上一回炸毀地下實驗室的那一筆帳,就在這裏了。
“這……”
“封神了。”
在曙光二中,掌握了繁音系統權限的人,便是神。
拿着這盒“松香”,他們就不再像上一回那樣如沒頭蒼蠅一般被懲戒者掣肘,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炸毀了整個節目的後續進展。
“要把停懲戒者停了嗎?”姜簡問。
“先不用,我們還沒出去。”
鐘洵看了一眼實驗室旁邊緊閉的門,他們始終不知道門那邊通向何方。
“這個門怎麽開能知道嗎?”
“地下地圖這個系統裏沒有的。”姜簡浏覽了一圈,指了指插在電腦上的設備,“但上面說這個盒子可以刷開整個曙光二中的電子門鎖。”
兩人二話沒說,拔下設備組裝成可刷卡面的模樣,“滴”地一聲開門進去。
最高管理員的權限果真不同,門剛一刷開,整片區域的燈就悉數被打卡,所到之處是一片輝煌與通亮。
姜簡若有所思地回頭。
僞裝成松香的盒子是他全部的事業核心,他出于什麽目的要将這個物品送給她呢?他送琴的時候沒有明說這份禮物的貴重,唐凰大抵是不知道的,或許是打開了也不知道怎麽用,所以盒子原封不動被他收回了地下實驗室。
如果他提前告訴她那其中蘊藏着怎樣的力量與權限呢?
她還會不會委曲求全,忍辱負重,在泥潭虎穴裏沉浮到難以承受的盡頭?
他好像知道男人為什麽會後悔了。
後悔沒有完全坦白,後悔明明有機會可以讓她自救卻沒有說出口。
後悔一廂情願地悄聲托付了自己的全部,對方卻連知道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大概也明白為什麽鐘洵會不開心了。
鐘洵是思考了多少才說出那番話的呢?他無從得知,但他的一句“不敢”,俨然已經将那顆心摔在地下。
一份被交出來的信任,無論輕重,都應該被鄭重對待,而不是有意或無意踐踏,徒增傷害。
“哥,你等等我。”他轉身,看他已經刷着卡走過了盡頭的另一扇門,快步跑過去,在鐘洵面前停下,“我有一句發自內心、和人設無關的話想說。”
“說。”鐘洵停下腳步,回頭。
一雙手伸在他面前。
“我想收回昨天的話,我可以,你還願意把命給我嗎?”
鐘洵沉默了一下,嘴角輕輕勾起。
指尖搭進姜簡掌心,輕輕抓握,語氣裏帶着淡淡的無奈:“當然。不過,你一定要在這裏說這句話嗎?”
他指了指剛亮起的燈,在這扇門後的區域正中央,放着一個巨大的冰棺。冰棺是通着電的,裏面躺着一位身穿白裙的少女,睫毛修長,神情安詳。
是他們在視頻裏見過無數次的糖糖。
唐凰。
作者有話要說: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