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也有自己想見到的人,不是嗎?
老黃的笑聲沒能持續多久, 笑着笑着肌肉就開始顫抖,聲音也逐漸變得像烏鴉一般。而難聽的笑聲只斷續拖了兩下,很快便轉了調。
嗚咽與痛哭就在轉瞬之間。
男人發福的身軀變得虛弱無力。
“要是這獎勵是能讓我見到囡囡就好了。”老黃抹着眼淚,翻看自己的積分, 自言自語道, “可惜老子也沒多少時間了, 最後一場給這獎勵, 純粹折磨人。”
鐘洵信步上前,拍了拍老黃的肩。
“啊喲卧槽, 吓死你老子了!”
老黃臉上的肉跟着身體猛地顫了一下,看清來人, 他吸溜了一下鼻涕,警惕地往後一縮。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觸發了隐藏任務。
這大驚小怪的模樣還有什麽猜不出來的?
鐘洵失笑, 俯身說道:“別緊張, 就是聊聊。”
“我跟你們沒什麽好聊的。”老黃嘴硬着別過頭, 瞥見他身後不遠處的姜簡,八卦地擡眼, “嚯,我說呢, 小情侶結伴來許願?”
鐘洵在他旁邊蹲下, “那您給騰個地兒?”
“好說好說。”
老黃兩手撐地準備站起,忽然腳下一麻, 整個人又跌坐在地上。
這條件反射般的肢體動作, 令他又回想起看見周星海死狀的那一刻, 腿和胳膊瞬間軟了下去。眼中是一閃而過的恐懼。
“等, 等會兒。”老黃扶着額頭, 轉身膝蓋跪地, “讓老子,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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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洵順着把手往後一撐,席地而坐。
“不急,捏這個位置會舒服一點。”
“确實,反正老師們都被抓去開會了,你們今天上午的課怕是都涼咯。”
老黃長長舒了一口氣,順着鐘洵的話與他唠着,還不時地敲打自己發麻的腿。
與壓迫式詢問周星海不同,鐘洵面對老黃時委婉迂回,寒暄話溫柔又不動聲色從之前在演播大廳衣食住行到教職工宿舍的環境條件,幾乎能聊的全都聊了。
老黃神色厭厭,內心卻覺得和鐘洵聊得挺投機,在腕帶上搗鼓半天,“哎,你倆沒開自己的直播間?我還想關注一波呢。”
“沒什麽用。”鐘洵不屑道。
姜簡安靜地立在後面,目不轉睛地觀察。他不擅長和人聊天,總是帶着強目的性的單刀直入。
鐘洵則不然。
雖說忌憚他的人多,可實際上近距離接觸他就會發現,就憑他那散漫不羁的氣質,和誘哄的态度,想拒絕都難。
無非看他自己樂不樂意。
“醫務室也被作為案發現場封鎖了,正好……”老黃想哪兒說哪兒。話沒說完,又是一噎。
呸,瞧他這破嘴,差點自己暴露人設。
鐘洵沒有揭穿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硬幣:“對了,我來的時候聽同學說,要畫了圖案,把硬幣抛上那邊房頂才比較靈?”
老黃點點頭:“我也這麽聽說的,我之前扔了倆都沒穩住,掉下去了。喏,圖案就長這樣。”
他用腳踢了踢地面上血跡未幹的六芒星,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要不是看在天降隐藏獎勵的份上,他覺得自己多半會後悔。
鐘洵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畫就畫呗,搞這麽殘忍,自虐?”
“我聽說,這樣更虔誠。”
“聽說……聽林棠說的?”
老黃驚詫道:“你怎麽知道?”
“我們上樓的時候碰到了,怎麽感覺她哭過?”鐘洵指了指身後,眼眸緊縮在老黃臉上,壓低聲音,“你欺負她了?”
“怎麽可能?!她跟我女兒差不多大,我怎麽會……”老黃聲音提高,瞬間拉下臉,用手肘搗他,一臉,“這種話你他媽別胡說。”
這麽一推,鐘洵竟順着慣性向旁邊仰倒,他沾着日光的銀發絲兒和微仰的下颌形成一道夾角,勾勒出幾分随性與不羁。
他向後一撐,擡手舉起硬幣,對向天際。
手腕轉動間,硬幣便完全遮住了陽光。
“沒有最好,我們就是怕您衣冠禽獸。”鐘洵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真正的禽獸根本不會挑選獵物的身份和性別。”
老黃态度微妙,但鐘洵并不打算揪着林棠不放。他借腰腹之力輕松站起,讓老黃往邊上挪挪,借着他畫的六芒星,擡手把硬幣抛向對面。
一道完美的抛物線!
硬幣穩穩落在屋頂。
鐘洵閉上眼,雙手交握在胸前:“随便吧。”
心裏默默許願,像模像樣停頓了數秒,睜眼。
系統通知立即彈出。
姜簡和老黃各收到了一條,他讀完後走到鐘洵身邊,慢條斯理地說:“傳言不可盡信。”
似乎根本用不着那麽血腥的方式,也能觸發隐藏任務。
鐘洵淺笑:“能重複,你發現沒?你也來。”
既然同一個隐藏任務可以觸發多次,不刷白不刷。
只有老黃一臉懵:“什麽情況?又有人觸發了?怎麽回事,隐藏任務是他娘的這麽爛大街的東西嗎?”
如果他能仔細看通知,就會發現觸發隐藏任務的總人數并沒有變化。
姜簡認真提醒他:“下次別這麽單純了,大叔。”
鐘洵也附和:“知道你想女兒,可別誰的話都聽。這回讓你往手掌上劃一道你就信,下回讓你放胸口插一刀呢?”
倆人一唱一和,聽得老黃面紅耳赤。他胸口上下起伏,哼地一聲站起來,唾沫橫飛:“你們又沒女兒,你們懂個屁!你們知道我有多久沒見過我家囡囡了嗎!”
成年人的崩潰似乎是一瞬間的事。
先前被他克制起來的情緒如洪水決堤,劈頭蓋臉地傾瀉出來。
他罵罵咧咧地揉着眼睛:“根本不是我信不信林棠,明明她自己也是這麽相信的,手上的疤密密麻麻的。要不是我攔着她,剛才那就不是劃在我手上了!”
姜簡冷着臉:“這不叫許願,這叫自殘。”
“如果這樣能見到親人,我也寧願傷害自己。”老黃的臉頰上多了幾道淚痕,聲音有些飄渺,“聽說她姐姐就是從這兒跳下去的……”
林棠沒有細說,但深谙社會陰暗的老黃卻從她含蓄的言辭中,聽出了弦外之音。
“她在樓下看到我,以為我站在天臺上是要往下跳的,沖上來就把我從那邊拉過來。”
老黃視線落在天臺邊緣,回想起她緊張發抖的手臂,深深嘆了口氣。
“我知道,這就是個節目,但我還是心疼。
“這學校真他娘的不是什麽好地方,還曙光……曙你媽,我呸!”
他不想再和兩人待下去,在毛頭小子面前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再待下去身為大人的體面和尊嚴都快沒了。
老黃背過身,咳嗽了兩下,往樓梯間走去。
“節目結束後你有隐藏任務獎勵可以開,不要放棄,萬一呢。”
鐘洵看着他的背影,認真說道。
說罷,自嘲一笑。
明明……是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
可若老黃都能再與女兒相見,那麽他是不是也還有機會,能夠與故人相逢?
“我要這摳門節目組的獎勵有個屁用。”老黃翻着白眼,罵罵咧咧啐了一口,“之前在游戲區廢了那麽多精力賭積分贏來的獎勵,結果就是幫節目組随機挑選一個新人嘉賓。他媽的,騙老子,又不是給我挑隊友,算個屁獎勵。”
鐘洵飛快看了姜簡一眼。
從他回歸,到排位下降至第九名之前,演播中心全體嘉賓裏,似乎只有旁邊這人可以稱得上是——新人嘉賓。
“是怎麽挑的呀?”姜簡上前了半步。
“還說呢,跟抽盲盒似的,在一堆封死的邀請函裏随便挑了一張,老子連是誰都不知道。”
老黃撇撇嘴,對那次的獎勵十分不滿。
“不過後來我收到通知,說新人測試會有公開直播,不過那時候我正在養生節目裏,沒法看。養生節目出來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就到這學校了。”
天色陡然暗了下來。
不知何時,大片浮雲湧來,遮住了頭頂的太陽。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陰沉沉的色調。
姜簡冷靜地看着老黃離去的背影,睫毛低垂。
聽到這裏他還有什麽不明白?
他以為的意外卷入,原來竟是另一個人的運氣與選擇。僅僅是一次不痛不癢的抽取,就左右了他的生活軌跡,也抹殺了他的大片記憶。
心底卷入了一片寒涼
而鐘洵在回頭看他,眼神裏是他看不懂的複雜。
他扶着胸口感受心跳。血液循環,人體結構……無數名詞都從他腦海中飛過,他即使清楚了解每一部分的生理反應,也無法概括出自己此時的心情。
“你知道這是什麽情緒嗎?”
他茫然地看向鐘洵,破天荒地沒有再叫他“哥”。
此時此刻,鐘洵不是他的人設搭檔。
而是他獨行二十餘載,除賀憫之外,唯一能夠在他無所适從時,尋求幫助的人,一個無論是性格還是能力都彌補了自己不足之處的人。
“你說。”
鐘洵沒有忽略姜簡身上片刻的無措。
他原本擔心他會遷怒于老黃。然而聽到他問的話才意識到,他或許連自己是否是憤怒都不知道。
陰雲帶來了一陣溫柔的清風。姜簡垂下手,想了想說:“就像是……迎面卷入暴風雪,冰冷而窒息。等風雪散盡,寂靜的雪原依舊是白茫茫的。”
仿佛一切都發生了。
也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鐘洵張了張嘴,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冰冷臉龐是與那人一樣冰冷而無表情的,但他的話語,卻是那人不曾有過的極為通透的悲憫和委屈。
在鐘洵看來,那或許叫做絕望。
可姜簡的靜默與毫無波瀾的瞳仁又掩蓋了那種鈍痛。他不知道是否要歸咎于老黃,還是要歸咎于這來路不明的節目組。
最後卻發現,這好像叫做命運。
天地間只餘他一人。
無法主宰過去,也無法掌控未來。
“抱歉,我概括不了。”鐘洵朝他走來,“或許你需要的不是去定義情緒,而是……”
他張開雙臂,将他攬入懷裏。
用力,抱緊。
“一顆不被動搖的心。”他啞聲道。
動搖和絕望,是沒辦法在節目中活下去的。
姜簡下巴輕輕抵在鐘洵的肩上,心裏竟然一閃而過,這樣的舉止對于鐘洵這樣心有所屬的人,會不會過于親密?
沒有容他細想,鐘洵便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松了手。他拿出一枚硬幣遞給他。
“許個願吧,你也有自己想見到的人,不是嗎?”
姜簡踏上六芒星,傾聽估算着風速和風向,拇指一頂——
硬幣在屋頂上彈跳了兩下,躺平。
閉眼許願的瞬間,姜簡眼前浮現了那張黑色風衣口袋裏藏着的紙條。
他不相信神靈庇佑。
但他會努力找到通向回家的路,成為自己的庇佑。
烏雲來了又走,兩人下到一樓時,影子又被太陽拉得長長的。
姜簡慢悠悠地踩着鐘洵的影子走着,清冷的眼眸仿佛沾了水,好似冰雪消融。
鐘洵停下,問:“你許了什麽願?”
姜簡:“朋友答應帶我去江邊看煙花,我希望能實現,如果可以,我們一起。”
鐘洵微怔:“你還真說……”
他只是随口一問,沒想到姜簡會認真回答。
可能是老黃做了個不好的榜樣,也可能姜簡從來沒聽過,“許的願望說出來就不靈”的這種說法。
姜簡如此坦誠是好。
可是,他朋友答應他的事,叫上他算怎麽回事?
“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麽?”
姜簡快步走到鐘洵身側,微卷的發絲在眼前輕晃。鐘洵心中湧上一股不快與燥戾。
他別過頭:“沒什麽,為了隐藏任務随便許的。”
“哦。”姜簡點頭,不再過問。
我的願望,是希望你的願望能實現。
作者有話要說:
鐘洵:我吃我自己的醋。
七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