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口像是忽然被撕扯了一下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表情很兇, 聲音洪亮,擺出威嚴架勢,宋知返條件反射地站直,低頭看腳尖。
可再一琢磨他說了什麽, 整個人頭皮發麻。
下意識地去看看鐘洵在不在附近。
中年男人目光落在姜簡身上, 見他從頭到尾沒有一絲惱羞成怒, 既沒有為宋知返解圍, 也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靜默地立着, 巋然不動。
壞了,判斷失誤。
男人猛地拍腦門, 轉頭看向宋知返:“小子你挖人牆角?”
“???我挖你大爺。”
宋知返覺得這人沒法溝通。想到那個男人連他穿簡哥衣服都忍不了,聽到這大叔的鬼話可還了得?
“你你你目無尊長!”男人沒想到這小孩這麽刺兒。
“請問您是醫務室的負責老師嗎?”
姜簡放棄思考“海王”是個什麽形容詞, 也懶得管男人對他和鐘洵關系的猜測, 在混亂中開口。
平靜的聲音仿佛一盆清涼的水澆在宋知返頭上。
剛才被他咋咋呼呼的高聲大吼分散了注意力, 站在這裏拌嘴居然還沒弄清楚他的身份!
他不禁握緊垂在身側的拳頭,眼裏換上警惕。
“是啊。”男人讪笑, 避開宋知返的目光,回答道, “叫我老黃就行了。”
“我們能在您這裏拿些藥嗎?”姜簡餘光掃過宋知返, “治療急性腸胃炎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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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黃愣了一下,繞過姜簡走向擺放藥品的櫃架, 手指一層一層點過去。
姜簡的目光鎖在他身上。
垂落的白大褂露出手腕上熟悉的設備, 是同道中人。
老黃點到一半, 手指頓住, 轉頭:“假條。”
“沒有。”宋知返理直氣壯翻了個白眼。
“那不行, 回去拿班主任假條來。”
“可是是班主任送我過來的, 這都不行嗎?”
“那班主任人呢?”
宋知返一噎,轉頭看姜簡:“路上發現他倆早戀,找他男朋友談話去了。”
“哦——”老黃八卦地抖了抖眉毛,很快又冷下臉,“假條拿來再說,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裝病翹課。
“啊?這學校什麽玩意兒啊?”宋知返梗着脖子,“合着我疼個半死的時候,第一件事不是來看醫生,而是得保佑自己活着見到班主任批假條呗?”
老黃死活不肯給他們拿藥,一副不看到假條不罷休的架勢,拿學校規矩和流程死死壓着宋知返,氣得他感覺自己有些缺氧頭暈,開始撸起袖子和老黃對噴。
他在青巒村這麽多年沒有白活,田間地頭的喊話和叫媽信手拈來。令他意外的是,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老黃竟也不甘示弱,被自己挑釁地粗鄙之語直往外冒。
姜簡擡頭朝四周看了看,不知道這個節目直播出去會不會消音。
正想着,回過神,忽然看見宋知返住了嘴,咬着嘴唇。面部表情有些扭曲,眼睛也隐隐發紅,整張臉上寫滿了委屈。
他眉頭微跳,擡手抓住宋知返的手腕。
少年的五指死死攥着,仿佛要硬生生摳進掌心。
“阿松。”他用力将宋知返拉回身邊,“我宿舍裏應該還有藥,先和我回去休息吧。”
任誰看都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但姜簡知道,那逐漸泛紅的眼睛後面,藏着極力被壓制在他身體裏易怒、敏感、不受公序良俗約束,甚至随時可能了結他人性命的暴力因子。
情緒上頭的宋知返根本沒聽見他說了什麽,被他拉扯着走出醫務室。
臨走前,姜簡回眸看向老黃:“剛才擅自用藥處理了傷口,藥瓶忘記歸位,麻煩您了。”
老黃回頭看向身後,桌上他的早餐旁邊有個小瓶子,連忙擺手:“沒事沒事,回去拿到假條再來吧,我這兒也是不得不走程序。”
“嗯。”
姜簡轉身,拉着宋知返往門外走。
走廊上迎面而來一個穿着校服的高馬尾女生,昂首挺胸,對上姜簡的目光,停下腳步,上下打量着滿臉通紅的宋知返:“他怎麽了?黃老師不在嗎?”
“在。”
姜簡看見女生手裏捏着一張紙,似乎是假條。
“那就好,我還以為白跑一趟呢。”女生笑了笑,繞過兩人走進醫務室,扶着門框輕輕眨眼,“好好休息,今天下午全校要體測。撐不住的話記得提前請假,不然醫務室要排隊的。”
“謝謝。”
姜簡收回目光,走遠。
沒走幾步便敏銳捕捉到裏面傳來的老黃和女生的聲音。
宋知返也聽見了,他逐漸冷靜,恢複神色,回頭,伸長脖子看了一眼。
“簡哥。”回頭發現姜簡并沒有停下腳步,連忙快步跟上,“剛才我……”
“你已經表現很好了。”他鼓勵道。
想要高度攻擊性和沖動性需要時間,可喜的是他逐漸有了羞愧感,甚至開始學會克制。
宋知返不自在地扶上頭頂 。
明明姜簡什麽都沒做,卻總覺得有人輕輕撫摸了他的腦袋。
他站在原地,動了動嘴唇:“我有話想對你說。”
“注意一點你的身份,這麽盯着我看,會被誤會你想和我發展師生戀。被認定師德有虧我會被扣分的。”女人修長的眉微蹙,抓着筷子把馄饨裏的香菜一點點挑出去,“我應該沒得罪過你吧?”
溫思黛神情複雜地看着鐘洵。
姜簡帶着那個身體不舒服的同學離開仿佛就是一瞬間的事,她也不知道怎麽就跟着鐘洵走了整個學校的對角線,到了食堂。
請問她是會把姜簡吃掉嗎?不至于吧?
“挖我盟友結盟,算嗎?”鐘洵收回目光,思索着溫思黛的話,“也就是說,目前已知的要求就是完美扮演自己的角色,度過七天校園生活。”
“校園裏的角色,扮演沒什麽難度,不過可能會對固定人設和角色要求有沖突的嘉賓不夠不友好。分數的算法不公開,權重也未知,絕對人設契合度和單場角色扮演契合度之間究竟怎麽權衡 ,到現在嘉賓們都沒有統一的意見。”
“節目本身沒有特別的任務限制,就看個人發揮時怎麽選擇,還算簡單。”
鐘洵不喜歡那種節目本身就帶任務的。
“真人秀就這點好。但是節目結束的達成條件越簡單,說明隐藏任務越重要。”溫思黛說。
這七天就算劃水混過去都沒問題,可一旦有人完成了隐藏任務,最終結算時的分數就會遠比其他人可觀。
而隐藏任務的數量和難度都是需要自行摸索的。
究竟是獨吞隐藏任務線索,還是互相合作共贏,亦或是表面結盟最後背刺一刀?每一位嘉賓的選擇相互作用,将所有人帶向無法預料到的結局 。
鐘洵聽了這話,不禁看了溫思黛一眼。
有點耳熟。
“看什麽?這規律不還傳說是你總結出來的嘛?”
“是誰傳的?”
鐘洵已經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了。
“沈慮,以前也是進過前十排名的。”溫思黛慢條斯理地咬着馄饨,動作優雅,“上回和你一起在青巒村的嘉賓陳夕清——就是那個小辣椒——聽說是她的男朋友。他一般會低價賣一些個人經驗。”
鐘洵回憶起那個一碰面就對他十分不友好的姑娘,恍然。
“想起來了?你去荒蕪之地前的最後一場節目,嘉賓就有沈慮。”
鐘洵毫不意外眼前這個接替他成為排名第一的女性對這些嘉賓如數家珍。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樣離群,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宋知返那個傻子一樣拿上積分就去傾家蕩産炒股票。
她這樣細致的人,恐怕大半積分都用來買情報、節目回放和直播觀看資格了。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聲音中多了幾分壓迫感,“還是說回宿舍樓的機器人吧。”
溫思黛漂亮的眼瞳閃過一絲詫異。
他明明已經發現自己在試探那場全員打入荒蕪之地的節目,卻并沒有想象中的惱羞成怒和回避,眼中似是浮起了散不開的濃霧。
“我對機器人了解得其實也不多。”溫思黛換了湯匙,品嘗着略有些偏鹹的湯,“教師手冊裏稱它們為懲戒者,是輔助管理學生,提高校規執行力的工具。但我沒想到……”
殺傷力這麽大。
甚至有些擔心,違反教師規範會不會也會被類似的東西制裁。
“手冊要求老師讓學生不要違反校規校紀,現在我的理解是……盡量讓學生不要受傷。”
“啓動裝置之類的信息有嗎?”
“總控在校內,但主任以上的老師才有權限。我只是個臨時招進來替産假老師教課的英語老師。”
“還有別的信息嗎?”
“學校是高牆圍起來的,非常高,上面疑似通了電,沒有翻牆出逃的可能性。大門需要刷卡出入,我試了一下出不去。這七天應風一樣的男人該就耗在這了。”
“嗯,還有嗎?”
“沒有了。”
鐘洵一言難盡地掃了她一眼,似乎在質疑這個篡位第一名的實力。
溫思黛回瞪他:“我也就比你早到半小時。”
“早到的半小時你在幹什麽?”
他不禁去想,如果是姜簡,這半個小時能做很多事情了。
溫思黛微微仰頭,在陽光下炫耀自己的唇色:“在補妝。”
鐘洵:“……”
那确實,應該的。
他起身,端着早就空空如也的餐盤走向食堂回收點。收拾妥當,又轉身排上了一條隊伍。
“還有十五分鐘晨讀開始了,別違規啊,我也不知道上課遲到教學樓裏會冒出什麽樣子的懲戒者。”溫思黛端着空餐盤朝他走來,“你沒吃飽嗎?”
鐘洵眼皮一掀:“給姜簡帶早餐。”
溫思黛:“……”
高三二班。
姜簡趁着晨讀開始之前的時間逛了一圈校園,把手冊裏的地圖變成三維影像裝進了腦海裏,找到教室門的時候,剛好打鈴。
他站在門前踯躅。
感覺腿有些沉重,似乎有什麽在向下拉着他的褲腿,讓他無法邁開步伐。
“喲。”
他身後就有人踏着鈴聲進來,擡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一路推着他走到後排空座位上。
“給你帶了早餐。”
“我自己會走路。”
姜簡不習慣被班級裏的同學打量的目光,不太自在地走到最後一排靠窗的角落坐下,低聲向鐘洵抱怨。
“入戲入戲。”鐘洵落座,雙手往前一伸,整個人懶散地趴在桌上,“以前上學的時候我們都這樣,有時候嫌兄弟走得慢,就對着他屁股踹一腳。”
“……”姜簡莫名覺得身體某處有點疼,看了一眼桌上的盒飯,歪頭認真看着鐘洵,“先說好,什麽時候都不能踹我。”
“我踹你幹什麽。”鐘洵失笑,“你和他們定位不一樣。”
晨讀時間開始,老師還沒有來。同學紛紛拿出書本裝模作樣地讀着英語課文,實則在和同桌和前後桌交頭接耳說閑話。
鐘洵見姜簡從盒飯裏拿起一塊小油條,小心翼翼地咬着,從課桌裏抽出一本書立在倆人面前。
“那我是什麽定位?”
姜簡偷偷吃着早餐,不禁好奇。
鐘洵想了想,說:“人狠話不多、把一抽屜情書當草稿紙的學習委員。但是不愛運動,每次班長——哦班長就是我,讓你報名運動會,你都會用一百個理由拒絕的那種。”
姜簡語塞,他确實不愛運動。
“……學習委員要做什麽?帶大家學習?”
“确切地說這個職位的象征意義更重要,就是一旦提到某個班學習最好的人,大家就會想到他。”
因着那點懷念少年時代的情緒在,鐘洵難得滔滔不絕。可他說着說着就感到不太對勁,猛地從課桌上直起身,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難道沒有……”
姜簡咽下最後一口煎蛋,眨眨眼。
“嗯,我沒有上過學。”
他學着鐘洵剛才的模樣,趴在桌上,只是兩手臂乖乖地交疊着,下巴抵在手背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鼻尖。
“養父雖然送我去上了一年級,但是沒到一個月就不上了。”
“為什麽?”
“老師和他說是因為我不适合集體生活。”姜簡歪頭看鐘洵,“可我只記得,走進教室會被飛來的黑板擦砸到額頭。
“會被人圍着做鬼臉,學着我的樣子說話尖叫。
“騙我進廁所然後鎖上門,一整天。”
還有……
更多的傷害。
以及做完這一切後,他們仍沒有從他臉上看到任何期待的表情出現,于是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和嫌棄。
“所有人都叫我怪物。”
那是他對“學校”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印象。
有一束光透過窗外樹林的陰翳打在姜簡的臉上,冷白皮膚上勾勒出淺金色,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辨。
難怪剛才他看見姜簡孤零零地站在教室門前。
一動也不敢動。
“都過去了,我跟着養父在家學到得更多,現在也快學會笑了。”姜簡努力讓面部肌肉活動起來,輕輕牽了牽嘴角,“我可以學着去過你那樣的學生時代。”
光是聽回憶就感覺快樂。
“但是不能踹我。”
鐘洵指尖微彎。
心口像是忽然被撕扯了一下。
他想,什麽都不讓姜簡做,就無憂無慮度過七天,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姜簡:您終于要帶我躺贏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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