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像是埋藏在很深處的習慣破土而出
空氣中彌漫着煙焦味, 淡淡的。
偶爾夾雜兩聲鳥啼。
晨光下,破銅爛鐵掙紮地擦了兩抹火花,漸漸偃旗息鼓。
鐘洵的聲音混着風聲,漸漸飄散在清晨。
姜簡雙腳剛落地, 便感受到放在自己腰後的手臂快速抽離。
果真是不能再多了。
姜簡站定, 兀自調整呼吸。
回想起方才的經歷, 對鐘洵竟多了幾分欣賞。
出發前, 他問了自己選這條路線的理由。姜簡只說,想再确認一下它們運行機制。
如他所料, 當鐘洵以極快的速度,強勢進入機器視野內, 它竟不再沿着設定好的軌跡向前巡邏,而是變成了目标追蹤模式!
于是整個樓層的機器都追在他和鐘洵身後, 串成了一串, 似乎不把他倆剁成肉泥誓不罷休。
場面一度有些失控, 身後連綴着的,宛如貪吃蛇越來越長的尾巴。
鐘洵倒一句怨言沒有, 沉默地拉着他向樓下跑。
“我有個想法。”
姜簡剛說完,就見鐘洵撐着樓梯扶手, 輕盈一翻, 徑直跳了下去。穩穩落在樓梯口那臺機器的頭頂。
機器順勢調轉了方向,面朝樓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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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仰起頭, 目光直直對上他:“跳!”
只幹脆有力的一個字, 卻讓姜簡一瞬間血液沸騰起來。
他們竟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起去!
身後的機器橫沖直撞, 一斧劈在扶手上, 濺起的碎屑擦過姜簡的手掌。他長腿一蹬, 飛身躍下, 被鐘洵結實的臂膀托着,腰窩也撞在他掌心。
“咚咚——”
樓梯上傳來巨大的聲響,連綴着一串的機器人追着姜簡的背影而來。
“斧刃落下的時候無法改變方向。”姜簡快速地說,“我們有至少兩秒的時間躲開。”
鐘洵撣掉校服上的灰,以一種保護的姿态将手掌搭在姜簡肩上:“你多重?”
“六十。”
“啧,太瘦。”姜簡只聽得鐘洵嫌棄一聲,便被他一把抱起,“你判斷,告訴我方向就行。”
姜簡心頭一震,來不及辨別心頭湧上的熟悉感,凝神看向前方。
為首的機器帶着它的巨斧橫沖直撞地從樓上下來,瞄準着姜簡和鐘洵,斧刃飛速落下。
“往右。”姜簡脫口而出。
鐘洵迅速反應,一步邁到右側,斧刃重重砸在他們落腳的那臺機器上。
“铛——”金屬碰撞發出綿延巨響。
姜簡隐約聽得“嘶啦”一聲,腳下的機器仿佛被直接破壞了電源裝置,停在原地不動了。
“上去。”
姜簡眼見着面前機器即将把斧頭拔出,用力拉扯了鐘洵一下。
鐘洵幾乎是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刻,便開始了動作。他一步踏上刃已經埋進金屬外殼的斧頭,踩着斧背和斧柄,跳在了面前這臺機器上。
斧柄連接着機器,除非調轉斧刃,才能讓整臺機器和上面的人同歸于盡。
這處盡頭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往左站一點。”
“等等,距離不夠。”
“右邊窗臺能借力。”
“帶出去,這裏空間太狹窄了。”
從二層追着下來的機器很快橫死在一樓樓梯口。
兩人如法炮制,将一層和樓外的機器盡數砍倒在地。
直到硝煙散去,鐘洵都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可他應聲而動的速度卻從來沒有慢過。
姜簡側目望向身邊的人,見他淡淡垂下眼眸,似乎沒有心思和他說什麽。
于是他也只是微微颔首以示謝意,随即邁開腿,徑直走向最近的機器人。
手伸向衣袖深處,抽出一柄小刀。
握緊,果斷利落地揮臂。
空中突然出現的刺眼光束落在鐘洵眼眸中,掩去了那深邃中的剎那亮色。
躲在溫思黛身後的宋知返屏住呼吸。
這裏的幾個人中,只有他最清楚,那柄小刀是身為“阿松”時的他交給姜簡的,沒想到他竟一直帶在身上。
他亦如那天,沐浴在塵埃圍繞的光芒中。
一下,兩下。
每一刀精準地落在機器主體的隐秘角落。
伴着幾聲咯吱響聲,長着巨斧的機器抽搐兩下,随後徹底癱在原地。
鐘洵用腳尖踢了踢宛如死物的機器:“選最危險的路,只是确認運行機制?”
“既然驗證了它們不只是劈牆這種警告性程序,就需要把危險降到最低。”姜簡環視了一圈,冷靜地說,“像這樣。”
他擡手,小刀紮進最後一臺機器。
鐘洵挑眉,只見姜簡撬起機器頂部的金屬外殼,露出了其中的電子顯示屏,擡起手指上下點擊。
“應該是統一控制的。”姜簡說。
他站在原地看着姜簡行雲流水的操作,輕哼一聲。
很少有人能會姜簡這樣施以他需要執行的指令,既不解釋動因,更不闡述後果,只是單純地讓他服從。
他不是厭惡聽從指揮。
只是對自己身體裏本能的服從感到煩躁,像是埋藏在很深處的習慣破土而出。
姜簡瞥了鐘洵一眼,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只隐約覺得他的語氣表情和平時有些差異。
他停下動作:“有什麽問題嗎?”
鐘洵頓了一下:“沒。”
姜簡收回目光,慢慢蓋上蓋子。
既然已經人為破壞了它們的電源裝置,想必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被修複,暫時不用擔心它會重新跳起來砍人。
忽然,指尖上傳來一絲別樣的觸感。
他頓了頓,順着蓋子表面摩挲了兩下,若有所思。
“這是……”
溫思黛終于找回了自己的神魂,清了清自己沙啞如男性的嗓子,開口。
目光在姜簡與鐘洵身上逡巡。
姜簡臉色蒼白,幾乎沒有什麽血色。眉頭蹙起,發亮的眼眸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
而鐘洵抱臂立在一旁,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
這一眼透着冷意,讓她瞬間想起不久前,自己尋求姜簡結盟時的尴尬。
怎麽搞得就好像她在棒打鴛鴦似的?
要不是這倆人身上還穿着校服,她尋思着眼前這個“問題學生”可能還要對自己更不客氣一點。
畢竟這次的節目不是真人秀,還有類似角色扮演的性質在其中。嘉賓除了自己固有人設以外,個人行動還不能違背相應社會身份。
“老師好。”鐘洵瞥了一眼姜簡,見他似乎狀态有些游離,上前一步,擋在他身側,接了溫思黛的話頭,“或許你……您了解這是什麽情況?”
溫思黛皺眉。
她毫不意外鐘洵能瞬間察覺出她的身份。令她感到不舒服的,是鐘洵陡然變得恭敬的聲音。
和老嘉賓打交道久了,總是能或多或少捕捉到對方的意圖。
她的身份明顯和鐘洵姜簡二人不同,這意味着雙方已知情報不同,甚至隐藏任務的觸發方式或許也不同。
眼下鐘洵毫不掩飾自己打探情報的心思,令她又警覺又動搖。
她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眼身後瑟縮的少年。
“學生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校規校紀寫得清楚。我要帶我班上的學生去醫務室,你們看好時間趕緊回教室晨讀。”
宋知返忽然被提及,手在身側攥緊。
心髒砰砰直跳。
溫思黛是敵是友難辨,而眼前則是唯一能拆穿他并非NPC角色的兩個男人。
他擠眉弄眼,幾不可見地搖着頭。
姜簡擡起頭,恰好碰上鐘洵投來的目光。
無聲處似乎有什麽地方落下一道碰撞的亮光。
“老師,我室友的手也受傷了。”鐘洵抓過姜簡的手腕,輕輕将他拽到身邊。
姜簡見狀,微微抖着手,重重點頭附和。
宋知返看得目瞪口呆,一時竟分辨不出真假,
直到對上姜簡冷靜的雙眸,瞬間福至心靈,一個箭步沖上前,攙起他的手臂:“溫老師,我和同學一起去就行!”
溫思黛怔了兩秒,兩人便已消失在原地。
“簡……簡哥,你慢點。”
宋知返喘氣跟在姜簡身後,只覺得那雙長腿令他面目猙獰,酸得不行。
“不快一點,就要迎接下一波懲罰了。”姜簡嚴肅道。
學生日程表已經牢記在心,此刻按理來說他們應該去食堂吃飯,他也不确定繼宿舍逃生之後,他們還将面臨什麽。
宋知返一個激靈,快步跟上。
“你居然知道醫務室怎麽走!”
姜簡“嗯”了一聲。畢竟校規校紀手冊上有的內容他都記住了。
宋知返撇撇嘴,小聲說:“也不知道咱倆誰更像這個學校的學生。”
姜簡嘴上沒說,卻還是将步伐放慢了下來,側目道:“你被她當成NPC了?”
宋知返轉了轉手腕:“好像是。我怕她發現端倪,直接裝病。”
“那就繼續演着吧。”
姜簡面無表情,推開門,拍了拍宋知返的背。
醫務室靜悄悄的,窗簾緊閉,房間內被清冷的白色燈光照得通亮。
“有人嗎?”
宋知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扯開嗓子喊道。
姜簡在桌前站定,擡頭看着櫃架上的藥。
瓶瓶罐罐和架子上貼的标簽似乎有些錯位,姜簡從鹽水标簽上取下一瓶碘酒消毒,簡單處理了手上的傷口。
都是下樓時的小擦傷,不痛不癢。
他自己其實沒什麽感覺,不知道為什麽鐘洵的眼睛那麽尖。
“簡哥,裏面沒有人。”
宋知返傳過醫務室的所有隔間,檢查了屏風相隔的床位,甚至還把病床上的被單掀起來看過,都沒有找到人。
“應該馬上就回來了。”姜簡看見桌上有個飯盒,用手背碰了碰,“還熱着,沒走多久。”
宋知返“哦”了一聲,拉開椅子吊兒郎當地坐下。
他仰頭看着姜簡,見他在櫃架前看着不動,清瘦的背影漸漸和他腦海中陡然冒出的模糊記憶重合在了一起。
看了半天,耐不住安靜和寂寞,兩腳在地下一蹬,坐在椅子上蹭到姜簡身邊。
“簡哥簡哥,你文言文學得好嗎?”
姜簡收回目光,轉頭看他,有些茫然:“好的标準是什麽?”
“這不重要。”宋知返搖頭,“你聽說過,‘以身試禍,豈不痛哉’這句話嗎?”
“怎麽突然問你名字的出處?”
“什麽?”
“以身試禍,豈不痛哉?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姜簡指節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應該是出自《三國志》吧。”
宋知返心頭一驚,瞪大雙眼。
“果然是你……”
“草!老子沒鎖門嗎?不會有人溜進來了吧?”
門口傳來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中氣十足,直接蓋過了宋知返的喃喃自語。
宋知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還沒等他想好是跳窗還是躲櫃子,就看見姜簡雙手插兜,信步朝門口走去。
一位身披白大褂的中年發福男性滿臉怒氣的推門進來,直直迎上姜簡的目光,微怔在原地。
姜簡也上下打量着他,剛要開口,就聽見眼前的男人破口大罵,唾沫星子飛濺。
“哇草你他媽怎麽又來?老子這裏是醫!務!室!不是你和男朋友早戀約會的地方!”
“啊?”跟在姜簡後面的宋知返聽了這話,掩蓋不住茫然和訝異,不禁脫口而出。
下一秒又果斷捂上自己的嘴。
男人歪頭朝身後看過去。
看到宋知返的瞬間,也不禁脫口而出——
“啊?我草?換人了?之前那個大高個、尼瑪帥得一批的小夥兒呢?孩子,做人不能太海王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