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兩條命,算我欠你的
直升機的螺旋槳在頭頂轉動, 噪雜和轟鳴在四周的空氣裏震蕩傳播。飛行員遙控着繩索向上收縮,視野中的景象一點點升高。
風吹亂了頭發,任繁星的哭聲消散在風中。
姜簡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鐘洵的呼吸聲和胸腔的共鳴聲響徹腦海。
第二次了。
他已經是第二次被這個人從生死的邊緣生拉硬拽回來了。
“抱歉。”
姜簡收回目光, 別過臉。鼻尖幾乎貼着鐘洵的脖頸曲線。
“又麻煩你了。”
鐘洵一手托着任繁星, 一手扣着姜簡, 安穩地護着兩人。
聞言, 餘光輕掃了一眼:“客氣。”
飄飄搖搖地被接到直升機前,誰都沒再多說一句話, 任憑山間清風從兩人之間穿梭。
進入機艙,姜簡的身體依然緊繃得很僵硬。原本緊緊抓着任繁星的那只手, 松開後還在隐隐顫抖。
機上待命的警察從他手中接過任繁星,安慰地拍了拍他。
他眼神放空坐在原地, 感覺自己近乎虛脫, 卻不敢有一絲一毫放松。
“可以啊, 鐘哥,太強了!”
“太迅速了, 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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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鐘哥你剛才的效率, 幾乎是我們支隊每年和省公安廳飛行隊搞直升機救援聯動訓練的标準水平!”
鐘洵摘下身上的設備, 低笑了一聲,嚴肅道:“聲音小點, 先找好地方降落。”
說着他在姜簡身邊坐下, 伸長腿往後一靠。
“傷好了嗎?”姜簡轉頭看他。
清冷的聲音因為力竭而多了幾分沙啞, 聽上去有一種別樣的魅力。
“死不了。”鐘洵移開目光, 扯了扯嘴角。
那是明顯想要回避的神情, 此時此刻又懶得用什麽技巧轉移話題, 姜簡心下了然,邊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猶豫了一下:“你怎麽……來得這麽及時?”
鐘洵對上了他的視線,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手腕。
此前,他和姜簡分開後利用權限之便叫來了姜簡的負責場記——
099號似乎對001號濫用職權的行為充滿了厭棄。
鐘洵對099號說:“如果能提前預判到危險,請及時告訴我和001號。”
意料之中,099號義正嚴辭地拒絕了他。
“如果有下次,我會連同001號的違規操作向上級反饋。”
毫不留情,沒有一絲退讓與妥協。
然而,在他處理完地圖外的事情後,001號忽然接收到緊急求助的信號,還附上了姜簡墜入懸崖的視頻文件。
清瘦的身軀在那一瞬間爆發出巨大的力量。
鐘洵看得清楚,他原本試圖将那兩人同時拽上懸崖,奈何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再加上力不從心,最終只能死死護住一個。
001號輕哼:“口是心非的家夥,明明自己也不想當廢棄數據被處理掉。”
鐘洵盯着畫面裏的姜簡看了很久。
半晌,他轉了轉腕帶,不知道是對001說,還是自言自語。
“也許只是因為那個人值得呢。”
眼前的姜簡和畫面中咬牙死撐的姜簡重合在一起。
鐘洵挑了一下眉,桃花眼中的一池春水輕輕蕩漾。
“及時?那只是表面現象。一件事是無數條線交織而成的結果。在一條線上看,或是巧合與偶然。可在另一條線上,卻有可能是必然的結果。”
“所以,你知道我會有危險。”
姜簡微微蹙眉,用的是陳述句。
“要感謝你那令人尊敬的場記先生。”
鐘洵失笑,有些話不方便說得太明白,但姜簡卻能立刻就明白。
“太聰明會沒朋友的。”他說。
姜簡:“我本來也沒有什麽朋友。”
不合群,不合世俗,人們面對格格不入的人,不會想着示好,本能的反應是逃避和遠離。
他也不需要這樣的人成為朋友。
鐘洵有些詫異地看他:“不應該的啊。你要相信你這張臉還是很有魅力的,現在的人都看臉的。”
“謝謝。”姜簡說,“主要是我以前沒有需求。”
他很享受一個人的安寧。
蜷縮在床鋪的一角,鑽在被窩裏裹得嚴嚴實實,就足夠踏實和安心。
他感受不出喜怒哀樂,沒有情緒宣洩的欲望,也壓根兒從來沒有過想和朋友傾訴和分享的想法。
“你這樣會把想和你成為朋友的人拒之門外的。”
鐘洵伸了個懶腰,看着直升機在青巒村的一處空地上空準備着陸,欠欠地說。
姜簡輕輕翻了鐘洵一眼。
“我有一個人很好的同事,是個朋友很多、也很真誠的人。本來想等他出差回來,問問他願不願意和我做朋友的。然後……”
“懂了。”鐘洵打斷了他,起身,“然後節目組阻礙了你的交友計劃。”
鐘洵示意機組人員将任繁星先帶下去。
機上的人陸陸續續離開,鐘洵開始脫着身上屬于救援隊的專屬勁裝外套。
姜簡的話被噎了回去。
他聳了聳肩,揉了揉自己有些發酸的肌肉,跟上前面的人一步挨一步地往下走。直到踏實地踩在地上,才覺得自己真的活了過來。
轉頭,看見鐘洵一步跳下來。
他一邊拉扯着領口,一邊閑庭信步的朝他走來,在姜簡面前站定。
“你會有很多朋友的。”他聽見他說,“總會有人跋山涉水為你而來的。”
姜簡觑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鐘洵鼻音濃重,有些漫不經心,“地圖外帶着直升機進來,可不止跋山涉水。”
姜簡勾起嘴角,朝他伸出手。
“兩條命,算是我欠你的。”他淡淡地說,“我生命中第一個朋友的位置要留給那個人,你是第二個。”
“嘁。”鐘洵擡手,在姜簡冰涼的掌心随意一拍,吊兒郎當沒正形,“你洵哥從小到大從來都是第一,這還是第一次拿第二,謝了啊。”
“……”
任繁星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鐘洵跟在後面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臂彎。
“阿姨,您悠着點嘿。”他轉頭對旁邊跟來的Y市分局的人說,“也不知道幫着點。”
被點名的小夥子尴尬地低下頭。
這個小丫頭根本不讓他抱,他能怎麽辦?他還沉浸在路上聽到的這樁詭異的案件無法自拔呢。
幾人來到了趙村長的家。
陳夕清和蔔蒙雖然沒有跟進地圖外的追查,但此時此刻已經充分理解了狀況,将何談和任飛陽帶到家,寸步不離地守着他們。
郝剛遠遠得打量着任飛陽:“你……你就算換了個芯,實際上還是村長對吧?”
任飛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郝剛湊上前:“所以怎麽才能得到你的認可啊?”
陳夕清和蔔蒙自愧不如。
這人果真舔得專一,完全不管劇情進展,只考慮如何能實現節目結束的要求。
“你要得到的不是他的認可。”姜簡走進屋,冷靜地說。
——獲得村長的認可之後,方可離開。
這是他們剛進青巒村時的提示語。
“村長,是真正的村長。”
他在任飛陽身上随意指了兩處。
“那天您來接我們的時候,身上帶着一些血腥味道,後來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傷了,借此機會分了很多農活……”
“對對對,你倆不在的這幾天,我又是砍柴生火又是上山采茶種地。”郝剛臉上擠出一抹凄苦。
“真正的趙宏亮村長,應該還在你體內沒有消失吧。”姜簡目光鎖在任飛陽身上,一動不動。
兩種意識的強弱,此消彼長,姜簡沒有親身經歷過,并不知道另一種意識的消亡會是怎麽樣的。
古塔中和阿松對話的另一個人,絕對不是一般村民能擁有的想法。在确定村長被任飛陽占據之時,有一個想法忽然蹦出腦海——
倘若村長的意識還在呢?
“我、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出來的。”任飛陽咳了兩聲,“我總是早晨醒來,發現家裏有一些地方不一樣,偶爾褲子上還沾得都是泥。但我不敢說……”
姜簡微微偏過頭,将目光投在角落裏的阿松身上。
少年蹲在角落,隐藏在陰影中,手裏還抱着姜簡洗好晾幹的黑色風衣。
“你知道的吧。”他輕聲問阿松。
少年點頭。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樹杈上看月亮,忽然看見一個步履蹒跚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在林間穿行。
月光下,老人知道了一切,苦笑。
少年成了老人的刀。
“陳彥東也是你們引過來?”姜簡問道。
“村裏和外面唯一的通訊是寄信。”阿松說,“他聽兒子講過村外的知名媒體,匿名寄了一封信。”
沒有收件人,但只有那個充滿好奇心的記者拆開了它。
姜簡看了一眼任飛陽:“要獲得村長的認可,應該是要實現他的心願吧。”
阿松咧嘴笑了一下:“所以你要殺了任繁星嗎?”
“不。”姜簡搖頭,“你錯了,他寫給你的那兩個字,解決,不是殺了她,而是徹底解決這件事。”
殺了一個任繁星,又怎麽能結束這支離破碎的人間慘劇?
只要技術不死。
只要生死的界限被打破。
人類會永遠對生命失去敬畏,會将人間變成煉獄。
“那要怎麽辦?”蔔蒙聲音有些顫抖。
“不是吧不是吧,我們不會就得留在這了吧?!”郝剛驚慌。
“你他媽給老娘閉嘴。”陳夕清踹了他一腳。
姜簡回頭看向鐘洵,眨眨眼。
“看我幹什麽?”
“說實話。”姜簡湊到鐘洵耳邊,“你其實已經解決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鐘洵(費解):沒表白就算了,在這之前和你連朋友都不是?
姜簡(冷臉):确實只是比一般同事更讓人印象深刻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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