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就是這樣答應我的?”
任繁星與秦耘的分分合合, 在X省不算秘密。
媒體八卦獵奇,群衆跟在後面吃瓜。
尤其是繁星集團董事和雲漢科技掌舵人的身份,自動為一段從青梅竹馬到不惑之年的感情故事增添了幾分距離感和傳奇性。
在鋪天蓋地的狗血劇情裏,姜簡發現, 唯獨關于兩人的孩子任飛陽, 僅有只言片語的提及。
不知是刻意運作的掩蓋, 還是因為這個孩子遠不如父母那般出衆有話題, 與任飛陽有關的消息不過是汪洋中的一滴水珠。只有那一起令他深陷昏迷、又直接導致了任繁星與秦耘離異的交通事故,留在了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裏。
這個在歲月中淡出吃瓜群衆視野的孩子, 此時壓抑着想念,聲音顫抖地喚着任繁星。
任繁星大驚失色, 慌亂地看向姜簡。
“我——艹!”
“媽的這也太瘋狂了。”
看六旬老人垂眸對着九歲多的小姑娘叫了一聲“媽”,在一旁沉默圍觀的郝剛和陳夕清不約而同地爆了粗口。
何談和秦耘難以置信地看着姜簡:“你怎麽會……”
原以為姜簡最多不過是了解了涅槃計劃的皮毛, 連蒙帶猜地辨識出他們的身份。
沒有想到他毫不猶豫地在任繁星面前, 把他們保守多年的最後一個秘密也徑直戳破, 露出其中的骸骨和鮮血淋淋。
姜簡感覺到懷中的女孩身體一陣僵硬,不停顫抖。
他輕輕拍打着她的肩, 希望這位叱咤風雲的女總裁能正視眼前的一切荒誕。
“實驗室對意識轉移過程中的每一個人都在進行生命體征的監測,可留下的信息裏, 大都已死亡告終, 也就是說,大家都是小白鼠。”他回憶着那些資料說, “我猜不斷有人用死亡去試探技術和算法的破綻, 才能幫助你們更好地對植入人腦的‘程序’進行遠程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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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繁星捂着嘴, 抑制着自己的聲音, 整個人搖搖欲墜。
姜簡看了她一眼, 接着說:“在這些數據裏, 有一部分是找不到的。”
比如何談、任繁星和秦耘的數據。
他們自己就是這項技術最終服務的客戶,對于用戶信息的保密一定是最高級別的,姜簡和專案組的人在短時間內也确實無法複原這他們這部分資料。
“可是系統裏青巒村村民的資料就很有趣了。”姜簡垂眸往口袋裏掃了一眼,要不是進村前平板就用不了了,他真的很想用客觀數據和這些人對峙,“除了已經死去的那些人,一些健康無恙的村民,依舊有他們的資料存在。”
沒有和其他人相似波動起伏,只是小病小痛的數值變化。
比如陶志俊,在姜簡回到青巒村前,他和這群人的數據一樣,再正常不過。
而這群人的數據記錄同樣是從繁星集團為青巒村提供免費體檢的那一天開始。
這說明,仍有人還沒有死亡,而這群幸運的村民時至今日還尚未經歷被另一個人奪走自我的痛苦和恐懼。
“秦先生,你應該是最清楚植入與被植入者對應關系的人了。“姜簡擡起頭,”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麽連陶志俊的數據都在,而最先接受繁星集團的示好,身為青巒村代表的村長——他的數據卻不在所有村民之中?”
一村之長要讓村民接受外界的幫助和善意,他絕對會以身作則,自己做出表率,讓村民心裏踏實,給他們一個交代。
因此體檢不可能遺漏趙宏亮。
如今找不到趙宏亮的數據,能說服姜簡的解釋只有一種——
轉移至趙宏亮身上的人,他的身份比秦耘和任繁星的機密性還要高。
“除了您的兒子任飛陽,恐怕再也沒有一個人能讓你們如此重視了吧。”
何談看了秦耘一眼,兩人無聲嘆了口氣。
而原本佝偻着腰背的老人也卸去了多年的僞裝,換了眼神,小心地将目光投向任繁星。
“陽陽。”任繁星坐在姜簡臂彎裏,看着他,“過來。”
頂着村長容貌的任飛陽走近,眼神飄忽。
任繁星:“你來這裏……多久了?”
任飛陽餘光瞥了秦耘一眼,艱難地說:“很久了。”
他原本一直是昏迷狀态,直到有一天确認腦死亡,再次睜眼,他看見了天花板。
起初,他以為自己曾經熬夜看的穿越異世界稱王稱霸的故事成為了事實。
但沒有金手指,沒有超能力,接受自己從少年變成中年是很難的事情。
任飛陽一邊痛苦地消化着自己重生的事實,一邊悄悄僞裝着自己,模仿着中年人的語氣腔調,生怕被別人瞧出什麽端倪。
“後來和村民聊天的時候我才知道,這個村子不止我一個人是這樣的。在我醒來之前,還死過很多人。”
任飛陽聲音弱了下去。
任繁星何其敏銳,即使這麽多年沒有和自己的兒子有過任何交流,她也立刻明白了任飛陽的意思。
剝繭抽絲、刨根問底和聯想,是她從小培養他的能力。
從窺見到村中異樣的那一刻起,他便能猜到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究竟有着怎樣的因果。
——無數小白鼠的實驗結果,才讓秦耘能充滿把握地把任飛陽轉移過去。
他經歷的所謂重生轉世,不是那些文字編織成的奇異曼妙,不是重活一世彌補遺憾,也不是頂着另一個身份重新開始。
他是踩着他人的白骨和鮮血重生的,是罪惡的轉世,是不可饒恕。
“這裏的人,他們都是因為你……”
任繁星口中喃喃,阿松将她帶到後山古塔時,逼她站在那一排排牌位面前道出真相。
彼時的她一無所知,只覺得不可理喻。
而現在,帶着血腥的真相令她良心不安,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
“我害怕會連累到你和爸爸。”蒼老的聲音嗚咽着說道,“我在這裏是村長,只要穩住青巒村,就能讓一切爛在我這裏。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我要守着秘密,不能成為你們的污點。”
後來,他見到了栾益平,而他本該叫他何叔叔。
了解了來龍去脈,愈發堅定要讓這荒誕的事情掩埋在塵埃中的想法。
任繁星氣得發抖,她擡起手,一巴掌扇在任飛陽的臉上。
那張布滿皺紋的皮膚粗糙而松弛。
“不是我們。”她冷冷地轉頭,看向秦耘,“他也不是為了你好,他只是為了他自己。所謂的愛,不過是他用來粉飾一切的借口罷了。”
秦耘皺眉,他走上前,将任飛陽護在身後。
“你知道為什麽我選了青巒村,選了趙宏亮嗎?”
任繁星緊緊抿着嘴唇,擡着下巴看着他。
“陽陽車禍的肇事者你還記得嗎?就是你當了老好人沒有追責的那個人,趙齊雲,就是趙宏亮的兒子!”秦耘目眦盡裂,“他的兒子毀了我的兒子!我就用他兒子做實驗,讓他給我兒子償命!”
姜簡腦海裏一閃而過,青巒村村民資料中趙宏亮兒子的信息。
“我怎麽會不知道呢?”任繁星眼眸顫抖,“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家庭情況和青巒村的艱苦條件,知道那個孩子走出大山出來打工有多不容易,你以為我為什麽不追責!”
任飛陽昏迷後沒多久,有人就提交了對接青巒村的扶貧項目企劃。當時的她滿懷期待地簽下同意書,甚至計劃着如果企業能将扶貧公益做下去,她就要用兒子的名義成立基金會。
殊不知背後竟是枕邊人的暗中操作和算計。
“你替別人的兒子考慮,怎麽不替自己兒子想想?”秦耘伸手抓着任繁星的肩,“你那麽大度,為什麽就對我這麽苛刻!我只不過是沒有去接他放學,你就放過了真正的肇事者,把所有怨恨都按在我身上,遷怒我,我又做錯了什麽?!”
“秦耘。”任繁星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抽一噎,“你真以為是趙齊雲開車失誤撞上陽陽的嗎?”
她轉頭冷冷地看了一眼任飛陽。
“那天事故現場的所有監控和影像資料,我花了多少錢買下來的,你知道嗎?”
秦耘愣了一下:“什麽?”
任繁星用力推開他的手臂,滿臉痛苦地看着他:“你兒子,你的好兒子,在路上欺淩學校的同學,擋在校服底下施暴!是那群孩子不堪受辱,反抗推搡的過程中他自己沒站穩往馬路上跌倒的!”
任飛陽的臉色變得慘白。
“我要是不把這個交通事故掩蓋下去,不去打點那群孩子和目擊者,我要是追責,媒體就要蜂擁而上。他們有多能挖你不知道嗎?否則你兒子人前人後兩個模樣的事情就要被人曝光了!”任繁星崩潰地說,“你那麽愛他,你怎麽不知道你兒子是這個樣子的!”
她得知真相的第一反應,就是自責。
兩個忙于工作事業的家長從來沒有關心過那個被他們捧在手心裏的孩子長成了什麽樣子。她甚至有一絲卑劣地希望陽陽能不要醒來,提醒着她作為母親的失格。
其實她也知道,她根本沒資格對秦耘說這番話。
離婚,也不過是她自己的逃避。
姜簡默默聽着,看着任繁星逐漸哽咽,垂眸。
“不,任阿姨。”他垂眸,“你比他強很多,不管你們的家庭經歷了什麽,都不是他違背倫理道德去做這些事情的理由。”
任飛陽、何談與秦耘看着他,沒有人說話。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聽了這話,任繁星像是忽然崩潰,劇烈地掙脫他的懷抱,捂着腦袋沖了出去。
姜簡拔腿跟上,在他身後,秦耘、何談和村長緊緊跟着,年過六旬的村長在那副蒼老的身軀裏依然擺出健步如飛的姿勢。
“任繁星!”
成年男性追一個小姑娘是輕輕松松的事情。
但姜簡沒想到,她憑借着陶小晨的身體本能,直接跑到了陶志俊家後面的小路,一路雜草阻礙,走起來異常費勁。
等追上時,卻發現往前便是高高的懸崖。
“都怪我。”任繁星站在懸崖邊緣,含淚看着姜簡,“如果我沒有對他說那句話就好了。”
——我不會和你複婚的,除非陽陽能活過來。
她本想徹底斷絕和秦耘的關系,在忏悔和自責中度過餘生,不給他任何希望,卻沒想到他竟然掌握了近乎可以實現永生的技術。
“繁繁!”秦耘追了上來,“陽陽也回來了,我們重新開始不好嗎?”
“卧槽你他媽真是個瘋子!”跟着跑來的陳夕清一邊喘氣,一邊破口大罵道,“一個老頭,一對父女,就這鬼樣子你還他媽的想重新開始?”
“夕夕,冷靜!”
蔔蒙按着暴躁的小姐妹,生怕她一個沖動就把眼前這個長得像沈哥,原本是陶志俊,現在是秦耘的男人踹下懸崖。
任繁星苦笑了一下:“連別人都看得出來,這樣要如何重新開始?”
秦耘上前一步,從姜簡身側走過,在任繁星面前蹲下:“那這樣呢?”
話音剛落,秦耘便撲在任繁星身上,縱身往懸崖一躍而下。
“既然你不喜歡這樣,那我們換一種生活再次重來!”
姜簡眸光一沉,一步跟上!他一掌拍在秦耘左肩,徑直從他懷中拽住任繁星的手臂。
電光火石之間,三人齊齊往山崖墜落——
“簡哥!”
姜簡咬着牙,死死握着岩壁上的樹幹枝杈。
手掌和樹皮之間的摩擦,血腥味緩緩從他鼻尖略過。
他的另一只手,緊緊抓着任繁星的手臂。
女孩空洞的眼神望着深淵,她的“丈夫”面不改色地落下,連一聲叫喊都沒有,整個人淹沒在萬丈之下的湍流裏。
“只要還有其他被植入的人,他就能永遠活下去,對嗎?”她茫然地望着姜簡。
姜簡低低應了一聲,他全部力氣都用在另一只抓着樹幹的手上。
“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任繁星泣不成聲,“看他的模樣,我這次死了,應該也能換個身體繼續活下去的。可你和我們不一樣。”
現在這個位置,山上的人救不到他們,于姜簡而言,只有死路一條。
是啊,為什麽呢?
他明明對鐘洵說,自己怕死,會努力在這個節目裏活下去。可看到秦耘帶着任繁星往山崖跳的瞬間,身體還是随着本能動了。
他眨了眨眼睛,喉嚨輕滾:“阿姨,您現在是陶小晨。她的生死,不應由您掌握。”
“一旦突破了生死的界限,人就會對生命失去應有的敬畏。”有風沿着崖壁吹過,他的聲音在風中越來越散,“即使知道永生的可能,我也不希望任何一個生命在我眼前隕落。”
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小,姜簡感覺自己已經透支了體力。
正要閉上眼睛聽天由命,忽然頭頂傳來轟隆的聲音。
擡頭,一架直升機懸停在上空。
一條繩索從直升機裏垂下,落在他觸手可及的眼前。
下一秒,勁裝的男人從直升機中跳下,沿着繩索滑蕩至他的眼前。
腰上忽然一緊,溫熱從那裏源源不斷地傳來。
他聽見耳畔一聲無奈的嘆息。
“再見到我之前會好好活着。你就是這樣答應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以下是本章節目的贊助商名單——
感謝大家給老鐘付出場費(替他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