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仿佛剎那間換上了另一個靈魂
久久無人說話, 古塔內只能聽見三個人的呼吸聲。
平靜,顫抖,緊張,還隐隐混雜着微弱的抽泣。
許久, 阿松紅着眼眶揚起手。
刀光迎着陽光, 晃着眼睛靜止劈開空氣——
任繁星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身體忽然一松, 繩索緩緩垂下。
任繁星微微顫抖, 像虎口逃生的兔子一樣徑直沖了出去,抓着姜簡的褲腿, 瑟瑟發抖地躲在他的身後。
清瘦的身軀此刻筆直挺立,宛如神的庇佑。
姜簡将屬于陶小晨的瘦小身體往自己背後攬了攬, 輕輕拍了兩下。回頭,看見陰影中的阿松直勾勾的目光。
少年手裏攥着小刀, 猶豫地向前邁了一步。
鞋底與地面的摩擦發出的聲響讓任繁星條件反射地蜷縮了起來。
姜簡擡起手臂, 護好身後的女孩, 微微弓起背,居高臨下地看着阿松, 靜靜等待着少年的一舉一動。
橫亘在兩人之間的光束中飄着無數塵埃。
下一刻,一雙粘泥帶灰的鞋踏進陽光中。頃刻間, 少年的側臉被照亮。
他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 再睜開,便對上一雙被陽光渲染得有些柔和的眼眸。
那雙眼中盛了一池清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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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簡看着少年在他面前停下來, 眸光微動, 雙手捧着小刀遞到他眼前。
他換上了初見時乖巧又可人的笑意, “我能叫你, 簡哥嗎?”
“随意。”
“簡哥。”少年仰起頭, “你知道主宰自己有多麽難嗎?如果已經活成一個被他人支配的提線木偶, 掙脫了線之後,等待他的會是什麽?”
是散架,是散落一團的死木頭。
少年眼中劃過一絲絕望。
姜簡半蹲下身,和他平視:“沒有人不受制于外界的環境,沒有人能不被影響。我們都是提線木偶,只不過,在無數條支配我們行動的線中,有一根線名叫理智,有一根線名叫情感。主宰自己,不意味着要掙脫線,而是努力拿到這兩根線的自我支配權。”
姜簡說完,輕輕嘆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說服眼前的少年,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他沒有注意到,少年的眼眸一點點被點亮。
阿松眼睛一眨也不眨,将手中的小刀鄭重地放在姜簡手中。
“那麽……簡哥,在我能完全支配自己之前,我願意成為你的刀。”
至少自己這把刀在他手中,不會傷及無辜。
任繁星攥着姜簡的衣角,悄悄打量着他。只見男人面不改色地收起小刀,将她抱起,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走了兩步,停下,轉身:“請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沐浴在陽光中的少年揚起嘴角。
“好。”
下山的路有些陡,任繁星死死抓着姜簡的肩膀,緊緊閉着雙眼。
姜簡托着她的膝蓋,另一只手護着她的腦袋,擋去繁茂雜亂的樹葉枝杈,邊走邊冷靜地給任繁星說明着情況。
“我……我真的不知道。”任繁星眼角挂着眼淚,震驚地搖着頭,“居然是我們實驗室的人做的嗎?”
姜簡把涅槃計劃一五一十地告訴任繁星,餘光打量着她的表情。
盡管年過半百的靈魂在女孩的身軀,眼神中卻始終是難以掩蓋的蒼老和疲憊。
“還有一件事。”姜簡收回目光,在陶志俊家門前停下,“您的先生……”
“卧槽大佬!!!”
“大佬找到人回來了!!!”
“陶大哥,快來,你女兒回來了!!!”
姜簡話還沒說完,陶志俊家的門便被打開,一顆光頭從門內沖到門外,郝剛扯着大嗓門喊得十裏八村都聽得見。
在他身後,蔔蒙攙着陳夕清從屋裏走出來。
還沒走兩步,便被從房間沖出來的陶志俊撞了一下,兩個女生攙扶着踉跄了兩下。
陶志俊兩眼通紅,滿頭大汗,沖到姜簡面前,伸手就要從他手中把孩子搶過來。
任繁星受驚般地撲進姜簡懷裏,瘦瘦小小的雙臂環着姜簡的脖子不放。
“晨晨……”陶志俊難以置信地站在原地,空懸着手臂,“是爸爸啊?你不要爸爸了嗎?”
“我不是,我不是她!對不起,對不起!”
任繁星歇斯底裏地喊着,竭力推開陶志俊的手臂。
屬于女孩的聲線尖銳刺耳,痛苦的眼淚從她眼角滾落,消化了一路的事實如同砸在她心頭的重錘,良心的譴責讓她內心煎熬,驚吓的情緒尚未消退,就被自己推向了審判臺。
姜簡一邊護着任繁星不摔下去,一邊又擔心陶志俊的争奪會傷到她,小心翼翼地周旋。
推搡間,陶志俊的手臂打在姜簡的手臂上。隔着衣料,一股滾燙和灼熱傳來。
姜簡眯起了眼睛,抱着任繁星往後退了兩步。
“繁星!”身後響起急切的男聲。
回過頭看去,栾益平踉踉跄跄地走進陶志俊家的院子,他身後跟着步履急切的趙宏亮村長。
在村長身後,阿松歪着腦袋沖姜簡咧嘴笑了一下。
姜簡颔首,這是他在古塔中拜托阿松的事情。阿松對村落更加熟悉,他拜托他找到栾益平和村長,将他們請到陶志俊家裏來。
阿松微微欠身,在兩人進去後,轉身離開。
“他是……”
任繁星趴在姜簡的肩膀上,怔怔地看着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叫着自己的名字。
姜簡:“你的同學,何談先生。”
伏在身上的女孩張大了嘴:“連你……連你也……這就是你自殺的原因嗎?!”
她還記得自己忙公司的事焦頭爛額,忽然收到何談自殺身亡的消息,差點沒在會議室昏過去。
剛才聽姜簡講述,她心裏還不願意相信,只覺得自己是意外的個例。
可現在,親眼看見重生在另一個人身上的好友,再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
何談局促地往前走了兩步,又不敢靠近任繁星,他有很多話想和她說,此刻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從一開始和秦耘隐瞞涅槃計劃時,他就應該料到遲早有這麽一天。
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坦白會是現在這樣的場景——
兩個在歲月中度過了五十多載的摯友,在青年和幼女的身體裏重逢,相顧無言。
“我……我特麽……”陳夕清捏了捏蔔蒙的手臂,“這幾天我特麽錯過了多少劇情?”
蔔蒙同樣震驚地差點站不穩,帶着哭腔:“我不知道,我也錯過了啊。”
郝剛縮在兩人身後,看了看門口的村長,又把脖子縮回來。
比起當舔狗,還是在修羅場裏保命更重要。劇情就交給大佬去走好了。
他正要裝死作壁上觀,忽然看見原本怒發沖冠的陶志俊“撲通”一聲跪在地下,渾身抽搐。
“哎,陶大哥!沒事兒吧?”
衆人的目光落在陶志俊身上,愛女心切的男人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來,慢慢擡起頭,扶着腦袋環顧四周。
姜簡眼眸微動,拍了拍任繁星的頭,走到陶志俊面前。
“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是時候要給一個交代了吧。”他冷淡地看着陶志俊,一字一句道,“你好嗎?秦先生。”
懷中的任繁星猛地回頭,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在青巒村裝了幾天乖巧女兒,對陶志俊不說非常了解,卻也窺出了幾分性情。
文化水平不高,家務和農活卻做得特別利索。
不擅長表達,沒有正确的溝通技巧,有時候甚至還有些粗魯,但眼神裏卻飽含對妻女的愛意。
含在口中怕化,捧在手裏怕摔,想來是村中常年的重生怪事讓他神經緊繃,深怕神怪妖魔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将他的掌上明珠奪走。
而現在,那雙眼睛不再有對女兒深沉的愛意。
仿佛剎那間換上了另一個靈魂。
那是對任繁星而言,無比熟悉的……另一種神态。
“剛才沒來得及和您說。”姜簡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我回青巒村之前,秦耘先生在Y市的別墅引爆***。不出意外,這位就是您的先生。”
秦耘垂手站着,滿目震驚地看着姜簡,這個沒有能在他家葬身火海的男人,居然比他先一步到了青巒村。
任繁星的瞳孔不住地顫抖,為眼前所有人身份和形象的改變而感到震驚和可怖。
荒謬,實在太荒謬了。
昔日和諧的家庭,親昵的父女,被一群掌握着隐秘技術的人生生拆散,芯子裏裝着一對不倫不類的舊日夫妻。或者說,是她和她從未認識過的瘋子般地前夫。
如今,他們傲慢地壓制着原身的意識,和彼此對視。
“你也來了……”何談啞聲看着秦耘,“最終還是走到這個地步了嗎?”
秦耘忍着身體的不适,不屑地拉扯了一下嘴角。
任繁星看了看何談,又看了看秦耘,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這就是,你們要給我的生日驚喜嗎?”她搖着頭,小小的手掌捏着姜簡的衣袖,“我對你們的信任,換來的就是欺騙,就是你們用繁星集團的名義做了這十多年的可怕實驗嗎?!”
“繁繁。”
秦耘走上前,想握住任繁星的手,卻被她躲閃開,使勁往姜簡懷裏鑽。
男人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姜簡,又柔聲對她說:“離婚的時候你說,看到我就會想到陽陽,我知道那是我的錯,如果我那天按時去接他,他就不會因為事故……你說過,我沒有辦法再給你快樂,陽陽的離開帶走了你所有的快樂。可是如果還能再見到陽陽,你會重新快樂起來嗎?我不在乎你還愛不愛我,但只要是你的心願,我都義無反顧去實現。”
任繁星嘴唇顫抖着,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樣看着自己的“前夫”。
她轉頭看向何談,瞪大眼睛,歇斯底裏地說:“就因為這個?!就這樣的理由你就幫他了?!”
何談喉嚨動了動:“我們想讓你開心。只要為了你好,我們什麽都……”
“這是為我好嗎?!”任繁星從骨髓裏帶來的豪門驕女的修養讓她連一句粗口都喊不出來,她大口大口喘着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們少在這兒裝作為我好了行嗎?這是自私,是自私!”
秦耘、任繁星和何談之間的氣氛極其激烈,而身處風暴中心的姜簡卻沒有受到任何感染,他面無表情地抱着任繁星轉了個方向,冷漠地看向村長。
“你呢?村長。”姜簡說,“都這個地步了,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趙宏亮扯了扯衣袖,深吸一口氣,看向任繁星。
年邁蒼老的嘴唇微動,拉扯着四周帶着褶皺的皮膚,緩緩開口:“……媽。”
作者有話要說:
鐘洵:哥一不在,就有人對你動手動腳!
姜簡:之前拒絕我動手動腳的人好像是你。
鐘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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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鐘下一章上線讀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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