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別做別人手裏的刀
“你在說什麽?”栾益平掩蓋着臉上的慌亂, 想從姜簡手中掙脫,“我聽不懂。”
姜簡輕輕松開手,原本在用力的栾益平朝後踉跄了幾步。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微微蹙眉, 在衣服上來回擦拭了幾下:“不, 您懂。”
圓珠筆在指間轉了兩圈, 在掌心停下。
“如果不懂, 您在看到這支筆的時候,表情就應該是茫然, 而不是驚恐。”
所屬媒體的周年紀念款,姜簡查了查新聞, 是當時何談親手設計的。
“你拿筆在我脖子上畫這麽一道,換了誰都得驚恐!”
“可是, 如果我确實冤枉了你, 你的第一反應難道不應該是生氣嗎?”姜簡眨眼, 不放過栾益平的任何表情,“換了其他人, 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是向我發洩不明所以的憤怒,而不是像您這樣解釋, 或者說, 狡辯。”
栾益平往後退了兩步,瞳孔顫抖, 好像是看惡魔一樣看着面無表情的姜簡。
“你說的這些話誰信啊。”
他退到身後的土牆上, 挺直了背脊。
“別人相不相信重要嗎?有人不相信, 就能否認客觀事實的存在嗎?”姜簡直勾勾地看着他, “或者說, 您不愧是媒體主編, 習慣了玩弄話術和文字引導人們的理智和情感,能夠替別人選擇相信什麽,不相信什麽。”
他食指點了點太陽穴:“很遺憾,我不管別人相不相信,我只相信證據。”
蔔蒙相信眼神騙不了人,而他,更相信數據騙不了人。
小年輕送他來的路上,以為他是想把平板裏的資料都記下來。
實際上,他的大腦活動遠比單純的記憶要複雜。
他一路上都在對各項數據進行着高速運轉與計算,盡可能在有限的時間裏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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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的數據庫并沒有直接标明植入與被植入者之間的關系,甚至諸如任繁星這樣身份敏感的實驗對象,連個人資料都不曾錄入,盡管如此,姜簡依然從中找到了時間上的關聯。
死亡的瞬間,實驗者在青巒村村民身上寄存的意識載體立即激活。
激活後,新的意識并不會立即介入接管大腦。
期間需要經歷若幹個小時的預備和緩沖時間,與此同時伴随着高燒、昏迷或者其他生理反應。
直到原身意識逐漸衰弱,大腦各區活動到達合适的時機,新的意識才會趁虛而入。
意識成功進入新軀幹,會經歷大概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便是最開始的幾天。原身意識強行被壓制,新意識适應新身體的階段,誤以為自己“重生轉世”,恰如數日前陶小晨所經歷的那樣。
第二個階段緊接着短暫的第一階段,持續1-3個月。
期間,兩種意識的力量此消彼長,開始争奪身體的控制權,伴随着生理數據上的無數起伏波動,外在表現類似雙重人格或是精神分裂,就像郝剛所見到的栾益平那般。
而第三階段,較量終将産生勝者,徹底奪得身體控制權。
從時間線上看,郝剛目睹栾益平的自殘與分裂,是他們剛進入青巒村的時候。
而随後他和鐘洵出村進入Y市,外界警方已經對何談自殺身亡的事件進行了調查和通報。
前後時間間隔與意識進入新軀體後的第二階段所需要的時間完美吻合。
除非這滿院的村民還有其他分裂的人,否則只有他最合适。
姜簡掃視了一圈,将目光落在栾益平身上。
這年輕的外殼裏畢竟裝着五十多歲的芯子,他禮貌性地帶了一些尊重:“何先生,我來的路上看過警方檔案,自殺現場和引導與陳彥東職場糾紛的資料都是精心布置過的,但您面部表情未免□□詳了。”
他上下打量着栾益平,仿佛要透過這具年輕的身體看向何談的靈魂。
“你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死亡,知道你自己會在哪裏蘇醒,所以即使酒店監控裏拍到你進入陳彥東的房間,都有恃無恐。”姜簡說,“那麽想必你也知道,當你成為了另一個人,現存法律甚至沒有辦法制裁你,在我面前否認有什麽用呢?”
姜簡目光如炬,仿佛冰冷的X光從頭到尾掃射着他。
何談吞了吞口水,眯起眼:“你到底想幹什麽?”
姜簡用餘光瞥了一眼正在院中和村民們拉扯的陶志俊,那邊亂哄哄一片,并沒有意識到他們這邊的低聲交流:“陶小晨,是您藏起來的嗎?”
何談皺眉:“小丫頭失蹤了和我有什麽關系?”
“您來青巒村也有一小段時間了,可能還不知道。”姜簡擡頭看了一眼晴朗的天,說,“任繁星事故去世了。”
“什麽?!”
兩道聲音同時傳來。
姜簡的目光掠過何談,循聲望向一旁雙目圓瞪的村長。
“您這是……?”他問。
趙宏亮微微佝偻着背,側身咳嗽了兩聲:“畢竟她之前在我們村投了很多時間和精力……”
“她怎麽出事的?”栾益平清秀的面容映着何談的焦急,他拉住姜簡的衣袖,“你是說,陶……陶小晨是她?”
“交通事故。對,是她。”姜簡言簡意赅,“你不知道?”
“是秦耘負責的,我只知道是在她去醫院做常規檢查的時候進行的,具體的就……”
他只是求而不得的高中同學罷了。
有秦耘在,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那麽多細節。
姜簡颔首,壓下了關于秦耘引爆***的話。
按時間計算,秦耘此時應該處在第一階段,強壓原身意識的蘇醒期,躲在人群中難以發現破綻。
至少還得多等一會兒。
“這都不重要。”姜簡轉身看了一眼憤慨的陶志俊,“現在找到她才是最重要的。”
此時的陶小晨,不只是一個父親的女兒。
倘若秦耘也來了青巒村,一定也會想要找到她。
“你和栾益平說了些什麽?他怎麽那麽快就走了?”蔔蒙站在姜簡身旁,“村長也是,撂下一屋子人連句話都沒說就出去了。要不是陶志俊焦急得上火,身體不舒服,還不知道得把人在這兒耗在這兒多久呢。”
郝剛跟在兩人身後,張了張嘴,沒有接話。
他仔細留意着姜簡的一舉一動,尤其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栾益平脖子上用圓珠筆劃過,仿佛窺見了幹淨面容後的一抹兇煞,一時不是很敢說話。
他只是豎起耳朵,一邊聽,一邊看村民們罵罵咧咧地從村長家離開。
“讓他幫忙找陶小晨罷了。”
姜簡看着一下子空蕩蕩的院子,目光放空,思考起陶小晨失蹤的事情來。
“如果任阿姨沒有出村,她還能往哪兒跑呢?”蔔蒙從口袋裏掏出三枚銅錢,起卦,“這幾天的卦象基本上都能推斷出她性命無虞,在山裏沒有離開,怎麽可能找不到人呢?明明村民都聚在一起了。”
“嗐,萬一誰家和陶志俊有仇呢?”郝剛斜了她一眼,“把人關自家地窖或者雜物間,來了以後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不搜房子誰也不知道啊。”
剛才村民們吵嚷許久,就是因為很多人不願意讓陶志俊進自己家搜找。
“都在嗎?”姜簡腦海裏閃過他進來時的環視,掃過記憶裏的每一張面孔,忽地抓住了即将從心中溜走的疏漏,“不是所有村民都在!”
說着,他大步朝外跑去,一溜煙消失在蔔蒙和郝剛在原地。
“這爆發力,是人嗎?”蔔蒙張大了嘴,“我還是別給大佬添亂,回去看看夕夕怎麽樣好了。”
郝剛打了個寒顫,正想回屋繼續當村長的舔狗,卻意識到村長剛才出門了。
他看着姜簡如風的背影,不住咋舌:“我以前以為只有鐘洵是變态,現在終于找到了一個能和他媲美的人了。”
姜簡回憶着那天上山的路,在林葉間穿梭。
短暫的爆發讓他如離弦之箭向目的地進發,可自身的體能儲備卻不足以支撐他的耐力和體力,上到半山腰的時候,靠在樹上大口喘着氣。
他從小身體就不太好。
在電子城地下室住的那一年,他的營養始終跟不上。
店主先生自己整日撲在工作上,餓的時候才想起來點一份外賣,因此姜簡時常餓過勁了才吃上正經的一頓飯。
後來被賀憫之收養回家,這位教授父親拿着體檢報告不住嘆氣。
他把自己養得白白嫩嫩,卻在勸他鍛煉這件事上沒轍。
鍛煉于姜簡而言,不是強身健體的方式,而是一參與就感到痛苦和崩潰。他一度不能理解為什麽健身房裏的人笑得那麽燦爛,那麽有精神。
因為鍛煉的事情,他甚至對自己的工作搭檔保持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反感。
那人幾乎不坐辦公室就算了,能找到他的地方不是健身房就是俱樂部。
有很多次突發緊急情況,姜簡的電話都是直接撥到了樓下射擊館和攀岩俱樂部,讓工作人員轉接給他。
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姜簡覺得自己可能會在他第一次邀請自己去健身的時候就把他拉黑。
而現在,他站在青巒村的山路上,一邊恢複體力,一邊感到後悔。
如果知道有今天,再痛苦和崩潰都能忍了。
他在林蔭下穿梭,很快踏上了平臺。
飽經風霜的古塔出現在眼前,靜默地矗立着,巋然不動。
塔的正門沒有像上次那樣落了鎖,姜簡擡手輕輕推開門,陽光從門縫中鑽進來,逐漸鋪滿面前的石磚地面。
他吸了口氣,在一片潮氣中并沒有聞到血腥味。
正中央的牌位依舊,只是這一次看,心裏更多了幾分沉重。
他走近,俯下身,憑記憶從桌子底下取出那個紙頁泛黃的本子。
——任繁星來了,陶小晨。
——是時候……能解決了吧。
比起上次看,後面又多了一行成熟的字。
姜簡垂眸,輕輕放下,擡步往裏走,忽然聽到一聲響動。
“誰?!”
熟悉的聲音在古塔中回蕩。
姜簡擡頭向上望去,看見黑影閃過,轉身攀上了樓梯。
古塔裏的樓梯窄而陡,踩上去就發出歲月沉澱的吱吱呀呀的聲音,姜簡無暇顧及,三步兩步跨着層層螺旋式的臺階。
終于,踏上了最後一級。
他在漆黑的角落裏看見了熟悉的臉龐。
陽光從側窗中透過,恰恰照在兩人之間,那人站在陰影中,身邊是被繩索禁锢着的陶小晨。
姜簡沐浴在陽光裏,對上少年的眼神。
剛才在所有村民裏,他唯獨沒看到阿松。
村裏人都不喜歡他,他在不在似乎都是無關緊要的。
但姜簡卻沒辦法忽視,回想起那天他和鐘洵在塔中看到的阿松和村中某個人的對話簿,他不得不懷疑起這個偷聽到“任繁星”身份的少年。
阿松的家和鄰居幾家挨得很近,倘若真是他綁架了任繁星,必然不會把她帶回家。
否則小姑娘鬧出任何一點動靜都能讓鄰裏懷疑。
和鐘洵走過一次,姜簡非常清楚,上古塔的這條山路幾乎無人問津,連基本修繕都沒有好好做過。
古塔是他藏人的最好選擇。
“阿松。”
姜簡的聲音在古塔中發出回響,清冽而淡然。
少年怔了怔,抓着陶小晨的手臂稍稍洩力,身側的小刀折射的光芒落在姜簡眼中。
“你知道為什麽那天你想殺我,我卻放了你在我身邊嗎?”他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手中的小刀。
阿松啞聲說:“不知道。”
“你和我很像。”姜簡雙手垂在身側,站在原地,“當我們和這個世界的正軌格格不入,就會被人認為是偏離正常的異類。”
人是社會性動物,縱使能忍受孑然一身的孤獨,也會想要得到自我認同。
可偏離軌道的異類如何獲得正軌的認同呢?
“曾經的我,選擇的是與外界隔絕;而你,則是以不受自己控制的攻擊性,試圖得到其他人的在意。”
異常的行為模式和邏輯是無法被正軌中的人理解的。
少數的存在,會讓多數的群體産生本能的恐懼與不安。尤其是在這閉塞由愚昧的村落,以自我為衡量标準,很難做到真正的相互尊重和理解。
少年的眼睛在黑暗顯得格外明亮。
“我們沒有錯,我們只是……在理解這個世界時,比常人更困難一些。所以願意站在我們身邊的人,就格外珍貴。”
“我……”
“把陶,哦不,任繁星綁過來,就能幫那人'解決'一切嗎?”
阿松緊抿着嘴唇不說話。
“把刀放下。”姜簡深吸一口氣,往前邁了一步,“有人說他懂你,這是件好事,但這不意味着我們因此要放棄同理心,為他付出一切。”
“曾經有一個人和我說,既然能做一束光,就別躲在黑暗裏。”
姜簡的眉眼逐漸柔和,輕輕笑了一下。
阿松瞪大了雙眼,他從來沒見過姜簡那張冰冷的臉龐上有任何豐富的表情。
而現在,陽光中那張白瓷般的臉,因為一抹淡淡的笑容更加燦爛。
“而我想對你說,能成為主宰自己的利刃,就別做別人手裏的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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