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的哥,謝謝哥,愛你哥!”
鐘洵手腕被姜簡用力按着,死死扣在他的肩上。
那一捏仿佛就能碎的骨架如此滾燙。
宛如在火中滾燒過的利刃,劈肉剜骨般直直刺入鐘洵的掌心,痛感順着筋骨血液沖撞游走,最終擊中他的大腦。
他該清醒一下了。
他的試探已經結束,答案那麽清晰。
他已經不再需要用任何佯裝的親密和偏寵,去判斷和證明此姜簡非彼姜簡,那麽也就沒有必要對眼前這個人的舉動有所回應。
沒有人是他,也沒有人能是他。
喘息間,鐘洵眼眸一沉,反手鉗住姜簡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掉,輕輕放回姜簡身側。
而姜簡像是忽然洩了氣,臉色刷白,指尖瞬間蜷縮起來,右手不斷揉搓着左手。
這一刻,鐘洵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能讓人違背自我意志行事的,只有人設規則了。
他沉聲道:“和別人稍微接觸一會兒尚且如此,何必勉強自己?明明在測試的時候,一副厭煩被安排的模樣,現在不僅要屈服,還要強加給別人嗎?”
姜簡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說:“因為不想死,因為要活着離開這裏。”
那人失蹤後,他幾乎每一天都是在尋找他之中度過的。
本以為沒日沒夜的找尋會讓他再也忘不掉那人,沒想到進入節目沒多久,愈發模糊的記憶已經讓他根本回想不起來那個人的模樣了。
很不安,也很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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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絕不是他心安理得在這種地方虛度的理由。
他可以抛棄任何道德感,可以做任何事情。
只要能離開,只要還能回去。
鐘洵敏銳捕捉到,姜簡眼中閃過的一抹瘋狂。
仿佛蟄伏在平靜湖水中的巨獸,微微探了下頭,又縮回去,湖面上只留下層層漣漪。
他逆着光,消瘦的影子被拖得孤寂狹長。
“但我沒有幫你的義務,也有拒絕你的理由。”
鐘洵低聲說道,神色晦暗不明。
姜簡靜靜地看着他,試圖分辨這句話的真誠度。
短短一天多,鐘洵的态度變得很快,令他捉摸不透。
不似山崖邊初見時的戒備和警惕,不似伸手攬他腰時的随性和親昵,此時的禮貌疏離,看上去才更為正常。
或許他想錯了,眼前這個人可能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樣風流成性,百無禁忌。
“你有對象了?”他忽然問。
鐘洵眼皮跳了跳,捂嘴咳了兩聲:“怎麽這麽說?”
“你拒絕我應該是怕傷你愛人的心,而之前……應該是試探我吧,看看我到底是另有所圖,還是人設要求。”姜簡冷靜地分析,“如果不是規則指使,你可能未必會給我這麽體面的拒絕。”
一個令其他嘉賓聞風喪膽的男人,如果遇見誰蓄意勾引,怎麽着也是直接打掉他的手,把他扔進山谷裏吧。
鐘洵看着姜簡一本正經地做着離譜分析,嘴角抽動。
他摸了摸鼻尖,清了清嗓子:“不是對象,他什麽都不知道,也沒有表白過。”
“哦這樣。”
姜簡驀地想到鐘洵說他也遇見過想讓他一直留在節目裏的人,向後撤了一步,和鐘洵拉開距離。
“抱歉,我之後會注意分寸的。”
“……”
姜簡的語氣一貫根本聽不出任何情緒,更別說聽出一絲抱歉。但鐘洵沒有計較,只是擺擺手。
“人設契合度只是排名中的一個指标而已,夠用就行。你像之前一樣靠嘴輸出就行了。”
言語上的歧義和暧昧倒還好,鐘洵聽過就忘了。
頂着那張臉在他面前動手動腳的殺傷力實在太大,他接受不了。
姜簡心中忽然一松。
他也的确不想勉強自己,聽了鐘洵這位資深嘉賓的話,瞬間釋然。
用嘴輸出還不簡單,從今天開始他就是冷酷無情的嘴炮機器。
“好的哥,謝謝哥,愛你哥。”
沒有抑揚頓挫的三連輸出,讓姜簡舒心,讓鐘洵無語,讓099號場記的提示音都弱了下去。
說完,姜簡重重打了個噴嚏。
鐘洵:“……”
哦,差點忘了,他可能是真的冷。
鐘洵随手将自己的外套脫下,扔進姜簡懷裏。
自己轉身進了屋。
鐘洵進屋的剎那,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姜簡回眸,看見陳夕清站在外面,趾高氣昂地走進來,充滿戾氣地嘴裏小聲謾罵着陶志俊一家。
走近,看着他徑直問:這裏方便我住嗎?”
姜簡愣了一下:“三個人睡有點擠。”
“……?”
“他把我趕出來了!”
“我他媽腦殼炸裂,這都是什麽事兒!”
陳夕清站在屋裏,叉腰辱罵了陶志俊足足十五分鐘。
一邊為他們對陶小晨的行為感到氣憤,一邊為陶志俊身為人父,居然頂着一張和她男朋友極像的臉做這種令人發指的事情。
姜簡給她倒的一碗熱水都涼了下來,她端起,潤了潤嗓子,擰起眉:“他回家就把陶小晨關在裏屋了,我不過說了句讓他去城裏治治自己的腦子,他就直接把我趕出來了!”
姜簡眨了眨眼,沒說什麽。
從婦人家了解到村中人相繼重生的事情,他能理解陶志俊對這種怪力亂神現象的恐懼和态度的變化。
一輩子沒怎麽出過山的男人,本來是堅定支持與外界聯系,怎麽也沒想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孩子身上。
“蔔蒙呢?她怎麽沒被趕出來?”
鐘洵躺在裏屋閉目養神,聲音幽幽傳出來。
陳夕清哼了一聲:“她那一身珠串打扮的,本來就跟個神婆似的,稍微忽悠兩句就唬住陶志俊了。”
“也就是說她還能和進行正常陶志俊交流對話,也能接觸到陶小晨。”鐘洵的低笑在裏屋響起,“想住這兒沒問題,留下誠意吧。”
誠意,直白一點說,就是情報信息。
姜簡耳朵動了動,不禁咋舌。果然這才是真正的鐘洵,沒有無緣無故的親密,只有明目張膽的交易。
“你以為我不懂規矩嗎?沈哥和你上過不下一期節目,也沒聽說你對老熟人手下留情過。”
陳夕清高馬尾在腦後一甩,抱臂靠牆,漂亮的眼眸朝裏屋翻了一眼。
“陶小晨自己現在都有些茫然,很多事情沒想起來。她和蔔蒙說自己是X省首富,在陶小晨身上有意識之前,一直在忙子公司上市的事情。
“她能回想起最近的事情,是她在過馬路。”
陳夕清聲音弱了下去:“小蒙和我說,有沒有可能,她是在過馬路的時候出了意外……死後在陶小晨身上重生了。”
“有可能。”姜簡沉思道。
在今天那位婦人的講述中,有人宣稱自己覺醒了上一世的記憶。這說明他們很可能是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才這麽說的。
而“陶小晨”或許是剛醒來,記憶還很模糊,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原身或許已經亡故了。
“現在有一個問題是,我們在這個世界屬于外來人。不知道Y市,也不了解X省。”陳夕清皺眉,“陶小晨對小蒙也有些戒備,因為她不了解任何有關這個世界的事情。”
“你們有空問問她,認不認識一個叫陳彥東的記者。”姜簡說。
“還有別的嗎?”鐘洵慵懶地問。
陳夕清嘁了一聲,咬牙說:“我們問到首富阿姨的名字了,她叫任繁星。”
姜簡猛地起身,走近裏屋,直直看向鐘洵。
鐘洵擡眸,眼中一片清明。
“你們認識嗎?”陳夕清不解地問。
姜簡和鐘洵交換過眼神,便知道他對此有印象,轉身對陳夕清說:“繁星,我測試的那個酒店,陳彥東死的那家酒店。”
繁星集團連鎖酒店。
當時他還懷疑過便簽紙上的LOGO,還在質疑記憶裏沒有這樣一家企業。
沒想到那時他就已經身處在這個世界裏了。
陳夕清嘴巴張得渾圓,還想要說些什麽,忽然屋門被推開,一個瘦弱矮小的少年抱着盆子走了進來。
他看了陳夕清一眼:“你誰?”
陳夕清莫名感到寒意,她向姜簡遞了一個眼神。
姜簡似乎并沒有理解她的意思,向主人介紹自己,她只好自己上前一步:“我是他們的同伴。陶先生家的小孩病了,半夜一直在鬧,我實在受不了,想看看能不能住在你們這裏。”
阿松聞言,忽然咧嘴:“我家就兩張床,姐姐你想和我睡一張床嗎?”
似曾相識的問題。
姜簡想到昨晚自己拒絕阿松後的刀光,想要開口提醒一下陳夕清。
沒想到陳夕清說:“可以啊。”
阿松愣了愣。
“跟鐘洵睡一張床還不如殺了我;跟姜簡睡一張床,直播間觀衆可能會殺了我。”陳夕清聳肩,“你有沒有十歲?跟你睡我覺得最安全。”
十七歲的阿松:“……”
阿松家的晚飯比村長家豐盛得多,陳夕清的面目立刻柔和了下來。
鐘洵似乎有些疲乏。不知道是不是有其他嘉賓在,他在飯桌上沒說什麽話,吃完就回屋躺下。
姜簡幫阿松洗完碗,發現鐘洵已經合衣睡下。
山間夜晚寒涼,姜簡蹑手蹑腳地去關鐘洵身邊的窗,卻看見陳夕清孤身站在院落裏,不知道仰頭看着什麽。
他關好窗,走到院裏,在她身後停下腳步。
扭頭看見院裏晾衣服的繩子上挂着他的風衣,衣擺滴着水,在風中輕輕搖曳。
“荒蕪之地是個什麽地方?”他輕聲問,“鐘洵和我說,他和你男朋友在上個節目中都去了那裏。”
陳夕清回頭,愣了一下:“他……居然還記得沈哥嗎?”
姜簡點頭:“他還說,陶志俊和他長得很像。”
陳夕清有些茫然。
她以為鐘洵是不會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的那種人。
她吸了吸鼻子,說:“荒蕪之地,你可以理解成天堂地獄,人死後會進天堂,或下地獄,而不相信神存在的人眼裏,死就是死,是灰飛煙滅。”
“沈哥說,荒蕪之地只是被困在節目裏的嘉賓傳出來,用來自欺欺人的。沒有人願意相信,自己在節目裏死去就是真正的死去。很多人嘴上說着去荒蕪之地,心裏也知道那是永遠的有去無回,”
姜簡:“可是鐘洵他……?”
“不知道,他是唯一一個回來的人,也正是因為他回來了,才更令人厭惡。為什麽回來的是他,不是別人?為什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那未知的模樣?”
“抱歉。”姜簡垂眸。
這兩天的經歷,讓他立刻做好了承擔陳夕清破口大罵的心理準備。
沒想到她只是看了他一眼,輕聲嘆氣。
“以往主動在鐘洵面前晃的人都沒什麽好下場,你能活到現在,也是有幾分本事的。”
陳夕清仰頭看了一眼天空,自言自語:“我很害怕,如果不是陶志俊,而是別的什麽嘉賓頂着一張沈哥的臉,我會不會比現在還要不冷靜。”
姜簡站在原地,任由晚風吹着自己的發梢。
他體會不到陳夕清的心情,只是奇怪說:“你要怎麽證明那個人不是他呢?如果他和鐘洵一樣回來了,而你只覺得是另一個相似的人,你們會錯過的吧。”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有一萬種方法能證明好吧!大不了和他睡一覺。”陳夕清滿不在乎地說。
“……”姜簡無法理解,“可如果他變了呢?過去的記憶還牢靠嗎?”
陳夕清這才轉身,看向姜簡。
她眼中泛光,似乎滿含憐憫:“人都是會變的,稍微活得久一點就知道,一切都會變,什麽都會變。”
“可是你知道嗎?在這個節目裏,盲目相信變化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陳夕清說。
“為什麽?”
“因為你知道,一切都可能是假的,你面對的人也是假的。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哪一部分是真實的他,哪一部分是他的人設表現,除了他自己,永遠沒有人知道。當你意識到虛假的存在,又怎麽敢輕易相信你看到的真實?”
“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姜簡重複着陳夕清的話,“所以就連變化,也可能是假的,對嗎?”
“只有沉溺在虛假的人才會放任自己相信。有不少人就是這樣,忘記了自己的過去,忘記了自己從哪裏來,生命裏除了節目再沒有其他。”
陳夕清自嘲地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今晚姜簡提起沈哥,她恐怕也快要逐漸迷失方向了。
“只有心中還想着要離開的人,才會一遍又一遍重溫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過去。我敢說,就連鐘洵,恐怕都不例外。沒有經歷過背叛的人,是不可能有他那樣的警惕。
“所以我們啊,與其說是不願承認人會變,倒不如說是待得太久,早就害怕輕易地給予信任……”
“轟隆——”
天際忽然卷起雲,悶雷響了兩聲,吞沒了陳夕清最後的話。
阿松此時正巧推門出來,看了兩人一眼,徑直走向姜簡。
“這是你外衣口袋裏的,我洗之前拿出來,剛才忘記給你了。”他眨着眼睛,乖巧地對姜簡說。
姜簡接過,輕聲道謝。
陳夕清瞥了一眼,他手上躺了幾片消毒紙巾,一支漂亮的圓珠筆,還有一張折疊起來的嶄新紙條。
“你進演播中心前應該穿的這件吧。”陳夕清說,“這支圓珠筆怎麽有點眼熟?”
姜簡嗯了一聲:“陳彥東筆記本上的圓珠筆。”
“???你他媽測試那幾分鐘還順手牽羊了一支筆?”
姜簡拿着筆在指尖轉了一下,轉開筆帽。
咯噔一聲,從裏面掉出來一小塊東西。
“不只是一支筆。”他重新組裝起來,“還有陳彥東的超薄U盤。”
“我操!?”
“不過我沒想到節目組會把人扔在沒電沒網沒電腦的山溝裏。”
姜簡無奈攤手,早知道他就不那麽匆匆寫答案了。
離開酒店前報個警就好了。
陳夕清被夜裏的山風吹得有點傻。
她愣愣地看着姜簡的背影,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麽。
他什麽時候……在衆目睽睽之下做的這件事?
太恐怖了。
姜簡走到院中挂滿衣服的繩索下,撥開風衣衣襟。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那張嶄新的紙,有些茫然。
他怎麽不記得這件衣服裏有這張紙條?
輕輕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遒勁有力的熟悉字跡。
——等我回來帶你去看江邊的煙火表演!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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