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們在微風與青白日光裏緩慢前進，行李車沿着傾斜屋頂一路颠簸。
車腹有個小空間，正好能塞下兩個受傷的人。
前方不遠，就是垃圾鎮的鎮口。
高大的黑色尖塔矗立在哪裏，塔尖內嵌三圈瑩亮的橙色。
像旅人的指引标。
而現在，尖塔下聚集了很多人。
行李車、大包袱，大人、小孩，烏泱泱擠在尖塔附近，都在等着離開垃圾鎮。
但唯一的鎮口，卻被穿着白金制服的士兵把守。
不讓出……
哐當一聲，圓臉小少年停下行李車，“弟，進去進去。”
二白竄進車裏，找了個行李之間的縫隙鑽了進去。
模糊睡過去片刻的風和同被這動靜吵醒，他下意識确認了明囿的狀态，這才關心起外面的情況。
小刃給他描述：“鎮口被白金堵了，看來要封鎮。”
封鎮…為了什麽封鎮？
風和同心裏突然咯噔一下，一個聯系在他腦海裏成形。
“明囿他……”話音才出口，他意識到車內還有位躲起來的二白。
聽到動靜的二白從行李中擠出個頭，海藍色的大眼睛看向風和同。
風和同住嘴，表情愈發凝重。
“他什麽他！他就配睡着，這才剛醒幾年，又鬧得一身病，還招惹大麻煩！”小刃剛憋回去的氣，再次爆發。
而風和同敏銳地掌握到重點：大麻煩。
再一聯系他蘇醒時看到的明囿，風和同第一時間想到了那個答案。
深海鏈接
作死行為
就為了讓他活過來，明囿一腳踏進了鬼門關。
風和同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明囿，巨大的情緒起伏引發行李車周圍出現氣旋，二白的毛毛被吹起來，糊了自己一臉。
突如其來的異常，引起周圍悶頭趕路的鎮民的注意。其中一個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定睛一看，發現有個行李車的司機竟是圓臉小少年。
有八字胡的魚老板猛地調轉車頭，在車海人流中靈活穿梭，靠近圓臉小少年。
“三花，你怎麽來了，沒看見我給你的留言嗎？”魚老板急急說道。
魚老板車廂緊閉，裏面躺着昏睡過去的鈴铛。
三花擰眉，“什麽留言？”
“今天早上廣播通知，讓鎮民收拾行李撤離垃圾鎮。我尋思到了鎮口恐怕有檢測，你跟二白能行嗎？”
檢測？什麽時候鎮口有這玩意？
垃圾鎮作為人類基地最外層的城市，環境不好，資源不多，被深海污染的風險極大，只有在上層生活不下去的人才會選擇這裏定居。
這種破鎮子，以前根本沒有什麽管控、檢測。而且和垃圾鎮相鄰的F區，也只比垃圾鎮好上一點，平時只要繳納兌換點，也是随便去。
現在來都來了，再走貌似更可疑，只能祈禱一會兒檢測不要出什麽幺蛾子。
畢竟他和二白是進化生物，而風和同和明囿看上去，也像是犯了什麽罪的危險分子。
帶着一肚子擔憂，三花擰着眉跟在魚老板身後，兩輛行李車混入車流中，齊齊向鎮口駛去。
負責封閉垃圾鎮的是F區區長，他一頭棕褐色短發，蠟黃皮膚，眉目間帶着威嚴，站在白金制服身後，兩手環抱胸前。
而他的身後，則是二十來個身穿灰黑色制服的士兵。
這時，一個身穿白金制服、一頭白發的男人朝鎮口走來，他瞥了眼鎮口外堆積的鎮民，随口說道：“喲，餘肖的狗這麽勤快呢。”
F區區長微微欠身行禮，面對白發男人的刁難，一點兒不生氣。他緩緩回答：“職責所在，還望大人見諒。”
哼，好一個職責所在。白發男人面露嘲諷，但卻沒在開口。他随意倚靠在黑色尖塔上，手裏把玩着一個銀色的圓球。
路過白發男人的區長，看到了那棵銀色圓球。
區長上前，擡起右手，做了個奇怪的手勢。
衆人随着他手勢指引的方向，看到了黑色尖塔的三層橙光竟然緩緩變成了紅光。
紅光大面積擴散，将鎮口的鎮民們全部籠罩其中。
很快，第一聲尖叫起，鎮民們開始騷動。
尖叫來源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他原本坐在行李車上，此時卻因為渾身的膿血而痛苦不已。
随着一聲從遠處傳來的槍聲，男孩的喉嚨被穿破，直直從行李車上倒下，沒了聲音。
開槍的是最前排穿白金制服的士兵，死去的則是垃圾鎮的鎮民。
男孩的父親、母親蹲在孩子身邊，失聲痛哭。突然，男孩父親身上開始迅速變化，血肉無限增值，短短幾秒就成了一團失控的肉球。
三個白金士兵趕來，用手裏的高能噴槍阻止肉球的繼續增殖。
這一切似乎都在某種靜默中完成，撕心裂肺的男人、女人，緊張顫顫的男人、女人，還有白金士兵那程式化的操作流程，都讓人內心震顫，卻又無從反抗。
人類何故會成為這個鬼樣子？一百年前沒有答案，一百年後似乎也沒有答案。
白發男子壓低帽檐，整個陷入尖塔下的陰影裏，手裏的銀色圓球轉得飛快。
在某種呼喚中，陷溺在黑暗中的明囿耳邊開始出現嗡嗡地響聲。
像老式收音機換臺時發出的聲音，他四顧茫然，側耳細聽這些嗡嗡中的細微區別。
很快，又有一些人倒地，鎮民的隊伍在逐漸減少，白金士兵則變得忙碌起來。
三花謹慎的攥緊手裏的黑色鐵盒，它一只手指探進盒面開啓的圓孔裏，指尖被紮破，血液流進圓孔裏，三花防護服下的一層絨毛緩緩褪去。
一隊白金士兵拿着檢測器從每一輛行李車旁走過，檢測器顯示綠燈，是通過，顯示紅燈，是異常。
士兵行動緩慢，三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滴滴——突然，檢測器傳來刺耳的警報聲。
白金士兵面前是個雙馬尾小女孩，他身後的隊友立即舉起槍，沖着小女孩。
雙馬尾小女孩茫然地看向白金士兵，手裏抱着的小魚玩偶啪嗒落地。
她又看看四周，發現那些鎮民們也在靜靜看着她，眼睛裏盛滿驚慌失措。
小女孩低下頭，發現不知何時起，她的腿她的手，全部變成粗糙的樹皮狀，有些綠葉新芽也在不斷地從手指、腳趾中滋生出來。
她的頭發開始變得僵硬，細碎的點點粉色小花正在綻放。
白金士兵的高能噴槍噴射的瞬間，小女孩的身前，擋了一個人類。
那是個看面相差不多四十來歲的女人，她的腿瘸着，面部醜陋，但是個人類。
“媽媽。”小女孩輕輕地叫出聲。
被稱作媽媽的女人把孩子護得更緊，噴槍噴射出得白霧落在她的身上，像熱油澆在人身上，伴随着滋滋聲，那張醜陋的臉泛起大大小小的氣泡，幾乎不成人樣。
“她不是壞孩子，求求你們。”醜陋女人聲音單薄，但這種祈求毫無作用。
三花看到這一幕，眼中泛起熊熊烈火。
又是這樣，就是這樣！會死，一旦暴露就會死。三花的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那身影擋在他和弟弟身前。
他迫切地想要沖過去，去救下那個女孩，去殺光那些人類。
他的瞳仁豎了起來，身上的毛發開始激增。
聽到了，是求救聲。
黑暗中，明囿見到一束光，光下是個受傷的小樹，小樹蜷縮成一團，金色樹葉凋零，似乎就要死去。
他本能地朝小樹跑去，将黑暗丢在身後。
求求你，曙光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女人痛苦的跌坐在地上，可身體仍舊死死護住小樹。
點點光亮憑空燃起，圍繞着女人和小樹，溫暖、幹燥，撫慰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像神跡。
白金士兵半跪在地，眼神狂熱地看向光中的母女。
女人的臉停止流膿腐爛，小樹的手腳停止變異。
陰影裏的白發男人站直身體，快步來到母女面前。他伸出手，觸碰到那點點光亮，冷笑出聲：“到此為止，将人帶回去。”
他的臉色極難看，走路的速度也變得飛快。
路過F區區長時，他頓住腳步，“區長大人，聽說你的小兒子今年開始接受進化？就是不知準備得怎麽樣了。”
F區區長眼眸一擡，表面溫和地回答：“這就不勞煩您費心了。”
“确實不勞煩，你們在搞什麽我不知道，但我倒是認識些從F233III畢業的人，聽說那裏有個無傷進化的好方法……”
“區長大人，您懂我意思嗎？”
F區區長勾起的唇角放平，雙方就這樣互相看了幾秒鐘。
随即，區長微微一笑，溫和地回答：“大人放心，今天F區所有異變均已當場消滅，任務圓滿完成。”
白發男人再不看區長一眼，帶着白金士兵和那對母女離開。
區長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轉頭吩咐道：“放行。”
行李車緩緩朝F區行進，黑色尖塔依舊明亮。
等最後一個鎮民離開後，大門被徹底關閉。
至此，F區下層垃圾鎮，徹底封鎖。
只留下波濤海浪肆虐，深海裏的鋼鐵建築，再無人光顧。
作者有話要說：
白發男人君相，那個方舟上生氣的崽
餘肖，掀咱們明囿棺材板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