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愛與生命的放逐(一、榕蔭臺、夏風吹綠((4)
麽搞起同性戀來了呢?你怎麽能做這麽丢臉的事呢!”媚姑小聲責備我。
我懵了。
“以你的條件,什麽樣的男人找不到!好找不找竟然去找了個女人!你爸爸這一生的英名全被你毀了!”
“媚姑,我……你……”我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個炸彈把我轟傻了。
“你還不知道啊?你們不在家的這幾天,網上爆出了很多消息,說那個什麽什麽作家是同性戀,連具體的家庭地址和家境情況女朋友的樣子,什麽都有,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現在啊,我估計縣城沒幾個人不知道了!你知道的,這種事情傳得最快,雖然老一輩、沒知識的人不懂電腦,但人家年輕人懂啊,只要一個人說出來,還有誰不知道呢!你呀,怎麽這麽糊塗啊……”
我愣在那裏,沒有了思維。
“看你爸爸媽媽怎麽受得了!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媚姑越說越生氣,“嗯,你爸爸媽媽知道你跟女孩子好嗎?”
“知道。”
“這就奇了,他們怎麽會由着你亂來呢?你爸爸一直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啊,你媽媽又是個典型的賢良婦女……”
“媚姑,謝謝你告訴我。先不要驚動我爸爸媽媽,好嗎?”我恢複了意識,同時也明白了嫂子的那些奇怪的表現了。我不打算做涼粉了,徑直走向文聯。
上午工作時間,大家都在。見我進來他們都大吃一驚,表情各異,但都沒說話。我也不說話,只是快速打開電腦,打開本市文化網,一些标題橫七豎八地打進我眼簾:
驚爆——青年女作家竟是同性戀
文青——**作品的作者,背後長着一對拉拉的翅膀
青城山——女作家文青的斷背山
同性戀女作家攜女友蜜月游
與異性私奔十一年,最終與同性結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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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加油!讓故鄉的女同們看到希望
仙人——文青女友印象
……
看着這些标題我突然想笑,又很“興奮”,原來的無名小卒竟然在幾天之內變成大明星了!就像芙蓉姐姐靠肉麻出名,我就靠同性戀出名吧!這大字報似的标題還頗有點“悲壯”和“慘烈”的味道,如當年批鬥“牛鬼蛇神”的标語。我大致浏覽了這些全是“**夢好”寫的文章,為我的“傳奇故事”和“**”嘆息:我的人生啊,真是一部撲朔**的充滿魅力的傳奇豔情小說!
我關掉網頁,開始敲字。我要寫一篇世上最簡潔的“自傳”,寫我的兩次同**情,尤其是我的初戀!把它發到市裏市外,尤其要發到B城的文化網教育網校園網,還要發一份到新疆的網站,讓全世界知道,文青不僅跟辛安戀愛,還跟大才女、大教授雍小玲擁有十年戀情!二十年糾纏!
很快文字就編好了,我反複讀着,當小玲看到這些文字的時候會怎樣呢?她會去法院告我卑劣中傷嗎?她該會用什麽樣的眼神來看我?我此時異常活躍的腦細胞突然閃出了許冠傑的《阿郎戀曲》:
水汪汪的黑眼睛笑态多親善
你面容上的改變腦裏來移遷
輕飄飄的舊時日悄悄地飛逝
數載如夢煙般消回首那堪計
以前每次和小玲鬧別扭被她冷落,我就整晚整晚地聽這首歌,小玲的眼睛就千變萬化地在我的眼前閃,閃得我淚眼婆娑,哭得不可抑制,但還是千遍萬遍地跟着許冠傑不斷重複那些如鑽如錘般鑿在敲在我心上的歌詞:
擡頭遙望天邊隐隐見那倦鳥返家
你可會象他不久便再歸家
但願重拾美麗往昔再見你一面
一生匆匆怎舍浮雲和藍天
凄清清的秋雨點再碰我窗前
你別離後的轉變我永是魂牽
孤單單的身影中那痛苦失落
永不咎往昔恩怨情于你心托
我哭了,靠在椅子上就哭了,無聲的眼淚靜靜滑了下來,“永不咎往昔恩怨……”為什麽我們會變成這樣?為什麽要變成這樣?曾經那麽美好的東西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這是多麽殘暴惡劣的亵渎!
我不可以因憤怒和怨恨讓自己的心靈抹上污泥……只要我右手的食指一動,我就可能變成魔鬼,一個快意的魔鬼。我坐直了微顫的身子,眼淚一滴一滴掉到桌面上,我動了我的右手腕,動了我的中指,選中了一個提示項,食指輕輕一點,再一點——我的文字,因一個炸彈醞釀成的另一個炸彈——如煙般飛進了太空——永久删除……
八、山雨欲來(1)
“文青,你沒事吧?”秋屏來到我身邊。
“哦,沒什麽。”我擦了擦臉上的淚。
“文青姐,不要難過,我們永遠是你的朋友。”曉雅也站到我桌前,默默地看着我。
“文青,真的……是這樣嗎?”何躍文的口才不見了。
我沒回答他,只是站起身,對相處了兩年的這些真誠善良的同事和朋友笑了笑說:“謝謝你們!我會帶我的女朋友給大家看的,我相信你們會成為朋友。”
在他們錯愕的瞬間我又說:“我們去了一趟旅游,改天我再帶一些小特産來和大家分享。”
“文青,堅強點!”秋屏拍了拍我的肩,表情很複雜。
“嗯,謝謝!”我沖他們笑笑,轉身離開了文聯。
回到家剛好是吃午飯的時間,見我回來嫂子馬上走過來,神情緊張地看着我。
“我沒事。”我對她笑了笑,在飯桌旁坐下。哥哥也在,神色憂慮地看着我,我朝他扮了個鬼臉,他的眼睛竟然紅了,趕忙低下頭去喝湯。
“哇,這兩天吃飯特別有味道,胃口特別好!兒子和女兒都在身邊就是不一樣。”爸爸呵呵笑着。
“曉紅,要不把文玥文珺也叫回來吧?那樣就更熱鬧了!哇,兒孫滿堂,多開心啊!”媽媽的熱情更高。
“對啊,文玥文珺那麽喜歡安安,她們來了,安安也更多伴了。是不是啊,安安?”爸爸看着安靜在我身邊的安安。
“好啊,怎樣都行。”安安一直在觀察我的臉色,這時候忙轉頭回了一句。
“就這麽定了!曉紅,你明天就去把她們接過來吧?”爸爸的急性子又來了。
“爸,人家外公外婆也想感受兒孫滿堂的快樂的嘛!”嫂子笑着說。
“哦……好好好,那過一陣子吧。哇,曉紅做的飯菜就是特別好吃,那是花了好多功夫的呀。安安,來,這條清蒸魚做得很漂亮,多吃點,啊?”爸爸呵呵笑着轉移了話題。
飯後哥哥就又回公司了,說離開的這幾天堆積了許多東西要處理。爸爸媽媽午休的時候,嫂子來到了我房間。安安早就纏着我坦白心事了,這個鬼精女孩——一個能夠全方位看得到我的“我”,什麽都瞞不過她的眼睛。她已經擁有了她媽媽的特質——處事不驚,她說:“我們是誰也拆不散誰也打不倒的,就是必須想辦法讓爸爸媽媽度過難關。”可是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多大的坎啊。
“虹姐,我都知道了。”沒等嫂子開口我先說了。
“你們沒事吧?”嫂子看着安安。
“我們不可能有事。”安安的眼神堅毅而沉着。
“這就好。”嫂子坐了下來。我們三人剛好把一張長沙發坐滿了。
“你知道是誰寫的嗎?”
“知道。”
“小玲?”
“對。”
“我也猜是她,可是她怎麽知道安安呢?”
“我帶安安去見過她。”
“啊?”
“她先生知道了我們的過去,求我去粉碎她的夢想,說她都快精神分裂了。我就帶安安去幹了這件蠢事。”
“唉,你太善良了。”嫂子嘆了一口氣,“她怎麽就不怕你報複呢?不怕你把你們的過去公布于衆呢?她可是面子比命大的。”
“她比我們都更了解我。”我苦笑,“現在說這個已沒什麽意義了,還是想辦法怎麽應對吧。哥哥知道了嗎?”
“昨晚我就告訴他了。”
“今天回公司碰到麻煩了嗎?”
“他說沒有。”
“那你呢?這幾天你很不好過吧?”
“我倒沒什麽,我是個被開除的教師,一個無業游民,能有什麽影響。”嫂子有點自嘲。
“我看啓慧堂是辦不下去了,哥哥的那個課後補習機構可能也會很麻煩。”
“是啊,消息一傳開,很多家長就不敢把孩子送過來了,誦讀班早兩天就停課了,補習班昨天也停了,補習班是我們主動停的。”
“怕被我‘同’化了。”我苦笑了一下,“怎麽要主動停補習班呢?”
“那些半大不小的學生把興趣全放在讨論同性戀上了,弄得老師們很尴尬。”
“那些舞蹈班、樂器班、美術班也受影響了嗎?”這樣往深處想去我不由就後背發涼了:我哥哥苦心經營了十幾二十年的事業被我毀了!
“那個稍為好一點。”
“虹姐,對不起,我連累你們了。”
“傻瓜,別這麽說,爸爸常說,錢財名譽全是身外物,沒有了可以重新來,富點窮點沒所謂,重要的是身心健康快樂。”
“可是,那是耗費了你們半輩子心血的事業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那個‘事業’純粹是為人民服務的——為家鄉的後代能成才、有出息,我們能賺多少錢,大家都清楚。這些觀念陳舊思想狹隘的市民總有一天會後悔的!到時候他們來求我們我們都未必理睬呢!”嫂子負氣地說。
“但是,我擔心馬上就會有人趁火打劫,以前這個行業基本上是被哥哥壟斷的,哥哥不景氣了許多類似的機構就會趁勢湧現,到時候就很難東山再起了。”
“東山不起我們就西山起!我們問心無愧,這個倒了,我們倒可能會開始真正的事業!”
“我不這麽看。”安安說,“虹姐他們的機構是有實力有基礎的,過去能夠壟斷,将來也不會衰落。私人教育能壟斷就肯定是因為取得了很好的成績,得到了家長的高度信任。這個成績是明擺着的,誰也抹殺不了。文華哥開辦興趣班十幾二十年了,文青回到家鄉也就六年,去啓慧堂上課也才兩年,因文青而破壞整個機構的形象是不可能的。出現這種情況是市民的暫時慌亂心态所致,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清醒了。我覺得前景還是樂觀的。”
“有道理。”我說。
“我們現在先不讨論公司的事,還是先解決爸爸媽媽的問題吧。”嫂子說。
“對。必須讓爸爸媽媽再好好休息一天,明天才有足夠的精神面對現實。”爸爸剛在S城被心絞痛折磨了一輪,又要面對一個比辛德康的問題大得多的問題。看他這兩天興奮快活的樣子,我就害怕,樂極生悲的危險有多大,誰都能猜想。
最後我們商定,下午覺起來,安安纏着爸爸講他過去的“艱苦歲月”,一是要确保爸爸留在家裏,二是讓爸爸重溫曾經的困苦,把自己堅強的意志再強化一遍。我負責纏住媽媽,回顧媽媽的好,把我們五兄妹從小到大對媽媽的愛和感激都翻出來,讓媽媽的心裏擁有更多更多的溫暖,更多更多的愛。嫂子負責應對意外事件,比如接個電話,招待客人之類的。确保爸爸媽媽再有一個得到充分休息的夜晚。明天上午我們一家人就圍在一起攤牌。
八、山雨欲來(2)
晚飯的餐桌上還是其樂融融,爸爸對于自己的“光輝歲月”意猶未盡,跟安安說以後再和她講更多的故事,包括他的同事的朋友的,還說我應該寫這方面的文章,這些人生、這些歷史、這些打不倒的不屈不撓的精神。
“爸爸,要是再碰到這樣的艱難,你還能挺住嗎?”我冒險問了一句。
“又要亂說了!生活是越來越好的,怎麽會再碰到那樣的事呢!”媽媽馬上要堵我的嘴,媽媽一直忌諱不吉利的話,她被生活的苦難尤其是爸爸的大起大落的人生折磨怕了。
“唉,你爸爸是個老共産黨員,早練成了鋼鐵樣的意志啦,什麽東西能吓得倒我呢!你知道嗎?人是越老越硬朗的,老人的骨頭啊,可沒有一點水分!”爸爸說得挺慷慨的,但一點玩笑的意味都沒有,完了又用手肘碰了碰媽媽,笑嘻嘻地說:“是吧,宋?抱着我的時候是不是就一把硬骨頭了,啊?”
“就會充好漢!淨吹牛!”媽媽笑着白了爸爸一眼。
“哈哈哈,能吹牛就說明有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嘛,哈哈哈……”
我們卻開懷不起來,還差點就哭了,不過心裏多少得到一些安慰,開始對爸爸有點信心了。
“好啦,別就顧着說話了,好好吃飯!你那些艱苦歲月就別再提了,享受我們的好媳婦做的飯菜才是正經事呢!”媽媽說。
晚飯後,哥哥沒再出門,一家六口就圍在客廳看電視。突然門鈴響了,我們都吓了一跳,虹姐馬上搶着跑去開門,是二叔和二嬸。虹姐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爸爸就迎出去了。我和安安也馬上跟了出去。見到我和安安,二叔和二嬸愣了一下,表情尴尬地朝我們笑了笑。
“哦,她是辛安,文青大學老師的女兒,是個畫家,來我們這兒蹲點畫畫,就住我們家了。”爸爸熱情介紹。
二叔和二嬸都盯着安安看,哥哥忙把二叔拉了進屋:“二叔,好久不見啊,快進來坐吧!”
他們的到來讓我們如臨大敵,就都不自覺地分插在兩對老人之間坐下。
二叔和二嬸好長一段時間沒來我們家了,今天的到來,爸爸特別高興,就大談特談各自的孩子孫子,再回溯到祖宗、家鄉、老鄉、老朋友、他們的工作生活……說着就轉到了市裏的新聞,二叔和二嬸多次想提到我的“新聞”,都被我們千方百計擋住了,他們怏怏的表情很古怪,本來也沒興趣談什麽話題,就随着爸爸哼哼哈哈,半小時後就站起來說要走了。走到門口卻又都停了下來,二叔轉過身來越過我們的目光,直看着爸爸。
“噢,二嬸,我們帶了一些S城的特産回來,你帶點回去給孩子孫子吧。”我連忙大聲說。
“噢,對了,我差點忘了!宋,你快去拿來吧。”爸爸高聲說。
“媽,我去吧,你和爸爸這幾天都太累了。”嫂子說,一邊大聲強調着“太累了”一邊向二叔示意。二叔終于放棄了他們今晚來訪的目的。
等他們一走,我們長長松了一口氣。
清晨,我和嫂子以及安安一起做早餐,我們都沒有言語,就慢慢地耐心地機械地做着各種糕點粉面。
打算早起做早餐的媽媽先下樓來了。
“哇!你們怎麽回事?比賽呀?舊媳婦和新媳婦比賽廚藝啊?文青想作弊是不是?”媽媽的聲音很響,也很快樂。
“媽,早上好!”我和嫂子同時說。
“……阿姨,早上好!”安安有點臉紅。
“安安,我也想聽你叫我媽媽呢。”媽媽抓住了安安的話頭和羞澀。
“媽媽——”安安擡起頭,直望着媽媽,清亮柔美地喊,淡淡的羞澀被真摯的感情覆蓋了。
“安安——”媽媽激動地跑過來緊緊抱住安安,“這個女兒真好!有這個女兒真幸福!”說完竟然哭了。
“媽,我們會吃醋的啦。”我怕安安一下子不适應,故意說。
“傻女兒,你也是個好女兒,來,也抱抱你。”媽媽孩子似的過來緊緊抱了我一下,然後又過去抱虹姐,“這也是個好女兒!哇,女兒那麽多,好幸福!”
“媽,爸爸起來了嗎?我們一起吃早餐吧。”我怕再這樣抱下去大家就忍不住哭了,而我們現在都特別需要冷靜和堅強。
“嗯,好啊,我去把他和文華叫下來。”媽媽的語調異常輕快。
媽媽上樓梯的腳步也很輕快,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爸爸一直沉默地盯着桌面,其實我們知道他并沒盯着任何一個地方,他的目光在腦子裏。桌上的早餐已經消滅了大半,那些碗碟、竹籠、蔑筐空空落落地靜默在棕黑色的實木大桌面上。
“誰這麽歹毒!做出這麽陰德的事!我們得罪他什麽了!”媽媽氣得臉都青了。
“媽,不要急,別生氣。”我緊緊握住媽媽的手。
“怎麽能不急!怎麽能不生氣!一定要把這個無恥的家夥揪出來!看看他安的什麽心!看他的心是黑的還是被狗啃過的!!”媽媽越說越生氣,胸口在不停起伏。
“媽媽,你生氣我會很難過很傷心的,不要生氣了,啊?”我撫拍着媽媽的心口。
“看到你被人欺負我更傷心!”媽媽的眼圈馬上紅了。
“我沒關系啊,我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我對媽媽笑了笑,這是真的。
“文青,除了小玲和安安,你還喜歡過別的女孩嗎?”爸爸靜靜地看着我。
“沒有。”我在琢磨爸爸話裏的含義。
“有沒有別的女孩子喜歡過你,被你拒絕了?”
“沒有。”
爸爸沉思着久久地看着我,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他已經有了答案。
“好了,現在我們也沒必要去追究誰了,嘴巴長在人家身上,她愛怎麽說我們也管不了。現在就看我們的态度了。”爸爸的冷靜和理智讓我們吃驚。
“我們可以澄清的啊,除了我們自己家裏人,誰知道文青到底是不是同性戀呢?他的證據在哪裏呢?我們可以說那是造謠啊!”媽媽不甘心,憤憤不平地說。
爸爸輕輕搖着頭,說:“水已經攪渾了,還能清得了嗎?越去澄清可能還越麻煩,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地方人的心态。唉,要來的始終都會來的,遲早的問題,我們面對吧。同性戀就同性戀,有什麽大不了的,是吧?文青只是喜歡了個女孩,又沒犯什麽錯誤,更不是違法。她沒傷人沒害人,不嫖不賭不搶,人家兩個女孩子兩情相悅,父母同意,生活在一起有什麽錯?那些人吃飽飯沒事幹,就讓他們說去好了!”爸爸看看媽媽,又看看哥哥嫂子,最後看着我和安安:“只要文青和安安沒感到壓力大就好了,是吧?”
“我們都沒關系,不會受到影響的。”安安微微笑了一下。
“而且,大家知道更好,以後我們的生活就沒有任何顧忌了,更光明磊落了,這不是更好嗎?你們說是不是?”爸爸并沒舒展的眉眼帶着微笑,目光不斷停留在每個人的臉上,“好了,大家都不要愁眉苦臉的了,該怎麽生活我們就怎麽生活,啊?各忙各的去吧,什麽事都不算個事!”說着就站了起來。
受了爸爸情緒的影響,我們都感覺輕松多了,不過大家心裏都知道,自認為是一家之主的爸爸是在努力給我們寬慰和信心,也是在不停武裝自己,現實絕不像語言那麽簡單。
九、小城狂瀾(1)
離開餐桌以後爸爸就說要出門到山邊走走,哥哥說陪他一起去,爸爸說他應該到公司處理自己的事務,完全像往常一樣,他一個人外出就行了,別弄得草木皆兵似的。最後是媽媽陪爸爸一起出門了。
嫂子說我和安安還是先留在家裏,她去買菜。
半個小時以後,爸爸媽媽回來了。我和安安馬上走上去。爸爸的臉色很難看,灰白灰白的,情緒很低落。我連忙問爸爸怎麽了,他悶悶地說“沒事”就上樓回他的房間了,說要休息一下。媽媽則坐到沙發上哭了。
後來媽媽跟我們說了他們去晨運的經過。
剛出門的時候爸爸還挺精神的,慢慢就越來越難受了:他們所到之處總被人指指點點的,就算不言語,目光也是怪怪的。尤其是在山腳的那座“敬老亭”裏,爸爸媽媽被人“圍攻”了。
在山腳的涼亭上休息的時候,爸媽碰到了那個退休的小氣狹隘的八卦老頭老王,那個家夥因為以前想通過爸爸走後門,給他的懶惰兒子升職,爸爸拒絕了,就一直對爸爸懷恨在心,每次見了爸爸都要陰陽怪氣地調侃幾句,今天覺得是碰到了一個報複的好機會。
他見了爸爸就說:“哇,文書記,好多天沒見你來了哦?到哪裏玩去了?是不是帶文青相親去了?怎麽樣,準女婿門當戶對吧?女人上了四十是該找個對象了,什麽時候請喝喜酒啊?”
爸爸還算鎮靜,笑着說:“謝謝老王這麽關心!擺喜酒的時候一定請你!”
這個老王又說:“文書記,你可是我們全縣人民的老父母官啊,我們全城百姓都想參加這個喜宴呢,好好祝賀文書記家繼續添丁,開枝生葉,把文家的精神發揚光大!這個時代的女人啊,就算上了四十歲,還是很好生養的!”
這話把爸爸氣得說不出話來。
一個中年婦女罵道:“老王,你就積點德好不好!收起你那把臭嘴!你就別在這兒氣老書記啦!文書記哪兒得罪你了!”
“哎呀,我的嘴怎麽臭了?我祝賀人家結婚添丁不好啊?這有什麽好氣的!文書記,是吧?”那個家夥看着爸爸嘻嘻笑。
“老王,你厲害,你厲害。”爸爸陰着臉說。
“你明知道女人跟女人是生不了孩子的!你這不是要氣死人嗎?”那婦女繼續生氣地罵他。
“什麽?文青跟女人結婚?你別在這裏造謠,玷污了咱們老書記的名聲!文書記可是出了名的清官正官!又清白又正直的!你這才叫臭嘴呢!”老王大聲叫起來。随着他的吵鬧涼亭上的人越聚越多。爸爸媽媽想抽身都不容易了。
“什麽?什麽女人跟女人結婚的?你們在說什麽?”一個老太婆糊塗地問。
“你不懂的了,就是同性戀,女人和女人談戀愛。”陪她來的一個年輕女孩說。
“女人和女人也能談戀愛?怎麽談呢?”老太太更糊塗了,“聽都沒聽過。”
“老人家,你落後啦,當然就像男人和女人談那樣喽。”旁邊一個男人呵呵笑。
“亂說!那怎麽一樣呢!男人長着‘小鳥兒’,才能跟女人生孩子,女人和女人……有這種事?”老太太搖着頭。
“是啊,女人和女人是怎麽‘搞’的,你知不知道?”一個中年女人小聲問她的同伴。
“你神經啊!我怎麽知道!”她的同伴馬上說。
“喂!你們別在這兒欺負老書記了!像什麽樣!多事!”一個熟識爸爸媽媽的女人擠進人群。
“是啊!女人就是多事!別人家裏的事關你們屁事啊!”她身邊的男人說,一邊使勁撥開人群:“讓開讓開!讓文書記和宋姑出去!”
他老婆就過來拉爸爸媽媽往外走:“文書記,不要生氣,這些人無聊多事,不鬧事嘴就要生瘡的!當他們放屁好了!”
那一群也要歸家的曾經被爸爸稱贊成“繁榮縣城運動健身文化”的人就跟在爸爸媽媽的身後,一直議論不休:
“什麽他們家的事不關我們的事!他家裏的事不正常!”
“就是,你不知道縣城文化網的新聞啊?現在城裏誰不知道他們家文青是同性戀啊!”
“那也可能是造謠的!”
“有可能。誰不知道文書記清廉,得罪過不少人,說不定是那些人要報複就亂說話!這種事又不是沒有過!”
“那不能這麽說,就算捕風捉影,也是有了風和影才會捕捉呀!”
……
“他那女兒看上去很不錯的,長得好,又有文化,舉止也很文雅,我就一直奇怪呢,怎麽這麽好的女人四十歲了還不結婚呢?原來是個同性戀……”
“是啊,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哎呀,這個人啊是說不準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呢!”
……
“喂,你們也真是的,就算罵人也不應該罵人家父母啊!又不是他搞同性戀!”
“唉,這孩子不争氣啊,把父母給氣死啦!”
“是啊,這對老太公老太婆被他們的女兒害死啦!可憐啊!”
“真是前世不修啊,生了個這樣的女兒……”
“你這麽說就不對了,家長怎麽能縱容孩子同性戀呢?何況他還是個老幹部,更應該做帶頭作用!這是社會風化問題!搞不好,縣裏面出一大批同性戀怎麽辦?”
“是啊,你願意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戀啊?凡事都要有個規矩嘛。”
……
“喂,聽說文青的女朋友很漂亮!什麽時候我們想辦法見一下?”
“文青是誰啊?”
“就是那個女同性戀啊,現在縣城最熱的人物呢!你真是孤陋寡聞!”
“就是!他們說那就是文青的爸爸媽媽,是不是啊?”
“好像是。”
“他們挺大膽的,還敢來這麽多人的地方散步。”
“何止是大膽啊,簡直就是前衛!”
“聽說那個辛安早住在他們家了,他們一點都不反對。”
“真的?”
“我聽他們鄰居的一個女孩說的,說看到辛安進他們家了,是文青媽媽開的門,還很親熱的樣子,說家裏也常常傳來笑聲。”
“不會吧?這麽開放的父母還沒聽說過呢!”
“我是在文青哥哥開的補習班聽來的,人家是鄰居,知道得多。”
“我倒是很佩服這種父母的,總比我們那些專制的老古董爸爸媽媽好。”
“呵呵呵,你不會也是同性戀吧?”
“你找死啊,給人家聽到還真以為我是呢!”
……
這些話對媽媽的刺激太大了印象太深,媽媽複述得很快,幾乎是一口氣背出來的,“背得”很激動,全身都在微微發抖。
“媽媽,對不起……”我抱住她。
“我沒所謂,我老了,什麽都不在乎了,只要孩子好就安樂了。但是你怎麽辦啊……”媽媽粗糙的大手緊緊摟住我,“這樣被人指着脊背怎麽生活啊!”
“媽,沒關系的,我們沒關系的。”
“認識你爸爸的人那麽多,他怎麽受得了呢!我真是發愁啊!”媽媽還在哭。
“媽媽,”安安輕聲說,“不要擔心,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人們會慢慢習慣的。”
“安安……”媽媽放開我轉過去抱住安安,“本來想着你來了,我們以後就可以過開心的生活了,誰知道竟然出了這樣的事,難為你啊!”
“沒事,我不在乎,是難為你和爸爸了。”
“這麽好的女孩,都是這麽好的女兒,怎麽老天就不能給你們多點快樂和幸福呢!”
“媽,我們已經很幸福了,彼此相愛是最大的幸福。我們的家那麽溫暖,這是最大的幸福。別的都不要緊,我們有力量對付。”我**着媽媽的背。
九、小城狂瀾(2)
這一天裏爸爸媽媽都沒再出門。爸爸一直沒怎麽說話,說休息也不是真的休息,要麽沉思,要麽閉目養神,要麽打開電視随便浏覽。媽媽也沒怎麽說話,只是慢慢地忙着一些瑣碎的家務,可是忙的過程中常常分心出神。午餐和晚餐幾乎都是在靜默中緩緩度過。哥哥和我都盡力想找些話和爸爸媽媽說,爸爸說他想靜一下,媽媽也沒心情,整個家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沉悶和寂靜,早兩天的歡樂仿佛已是隔世。
晚睡前爸爸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說問題是必須要面對的,他就不信這個世界真的那麽無情,他要讓人們了解我,了解安安,了解我們之間的真誠美好的感情。所以,明天早上我們要一家六口到茶市去,坦白地生活在大家之中。
我們都不贊同這種冒險的舉動,說現在人們對這個事正處于興頭上,要是六個人一起出現的話,肯定會找來一大批看熱鬧的人,大家都會很難堪。
“不出門就不難堪了嗎?還是分開一個一個出門就不難堪了?照樣難堪!不僅難堪,還會給那些好是非的人留下話柄,好像真的是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連門都不敢出了!與其是每出去一個就被指點一次,不如大家一起出門索性讓他們一次性看個夠說個夠!”爸爸的語氣激烈。
“爸爸,你說得很有道理,但城裏的人是不允許這種事‘光明正大’的,他們會因此更激烈地攻擊我們,說我們道德淪喪!”哥哥怎麽也不答應。
“哪種事不光明正大了,啊?難道你也認為我們道德淪喪了?我們就真的要像安安爸爸說的那樣,要過老鼠一樣的生活了?就是因為他們不懂才要讓他們好好看一看!”爸爸很生氣,覺得哥哥的話傷害了我們。
“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是這麽想,人家卻不這麽想的啊。一種新的思想或者行為被接受是需要一個過程的,尤其是在一些舊觀念根深蒂固的地方,人們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慢慢适應和接受。”
“你認為這段時間要多長?一個星期?一個月?一年?兩年?十年?還是無數年?我們就縮在家裏花上一年、兩年、十年等人家來适應和接受?要是他們永遠都不能适應呢?我們就一輩子生活在老鼠洞裏?我們有多少時間可以等?你爸爸媽媽還有多少時間來等?”
爸爸盯着哥哥不停反問,哥哥見他這麽生氣就沒再說話,爸爸接着說:“哪一個革命不是要激烈才能取得勝利的?有哪個革命者是躲在屋子裏發白日夢地等待社會變革,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