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愛與生命的放逐(一、榕蔭臺、夏風吹綠((2)
現了我身上手上都是血跡,大吃了一驚:“文青,你怎麽了!”她拉起我的雙手仔細看,我把手抽出來伸到她背後,張開雙臂抱住她。
“文青,你自虐了,是不是?”安安的聲音又變了。
我沒說話,說不出話,就會哭。
“你不能這樣,永遠都不能這樣!”安安緊緊摟着我的頭,“文青,對不起,對不起。”安安又哭了。
安安回來了,剛才的狂風暴雨平息了,那些瘋狂的情緒消失了。可是到了睡前,感覺到了一些明顯不同于往日的情形。以前每晚睡覺前的溫存與纏綿那麽自然、甜蜜,現在卻好像在回避似的,有些東西隔在了我們中間,是一個不能碰的但又剔除不去的還在滲着血水的傷疤。我們之間不能有隔閡,哪怕一點點也不行,我們必須生活在光裏,生活在穿透身心的光裏,透明在對方面前。
“安安,你願意知道上次我來B城和小玲之間發生的事嗎?”
“文青……”安安的臉色變了一下,眼裏又聚滿了傷痛。
“我想講,你想聽嗎?”
“好,我聽。”安安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我滿是傷痕的雙手輕輕握到她手裏。
三、粉碎與重鑄(2)
“文青……”安安抱着我泣不成聲,“文青,我……”她的雙手一會兒緊抱着我,一會兒**着我的背,不知道怎麽辦好。
“文青,我想去打人!我想去打她!她怎麽能這樣對待你!她欺人太甚了!”安安激動不安地叫起來,“明天我要去找她算賬!她沒有權利這樣對你!她人格有問題!”
“安安,”我擦着她的眼淚,“都過去了,以後我們就不再提它了。”
“你怎麽那麽傻,你怎麽那麽傻!”她心疼地看着我,“你太善良了,太容易被傷害了。”說着又抱住我:“文青,對不起,我懷疑了你,我竟然懷疑了你!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出現,這樣你就不會受傷害了。”安安吻着我的頭發,“文青,我真的很慚愧,你一直這麽克制,因為我你長期過着苦行僧的生活,你把自己的青春全給了一個不能給你帶來快樂的孩子,文青,我怎麽那麽自私啊……”
“安安,你給我的快樂比任何人的都多。為了你,我願意做苦行僧……”我想起了那個“文學**”替我寫給安安的信,“你十六歲的時候‘我’寫給你的那封長信,還記得嗎?”
“記得。‘我也很想等你長大,可是到你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已經四十歲了,我的青春将要完全消逝。你一直不了解一個成年女子的需求,我要的不僅僅是精神上的愛,我的渴望你不能滿足……我常常壓抑得無法忍受,而我還要忍受那麽多年。安安,我已經做了十多年的苦行僧啊……’這段話天天在我的腦海裏響,響了整整一年……”安安的聲音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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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對不起。我傷害了你。”
“文青,那時候我也這樣想的,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別的語言能這麽傷我的心了,每一個字都是刺都是針,都是利劍,讓我心傷,讓我心死。文青,你怎麽能寫出這樣的話呢……”
我抱住她不說話。那不是我說的,親愛的孩子,那不是我說的,我怎麽舍得這樣傷你啊。
“後來我想通了,我跟媽媽講了許多我們的往事,我們共同生活的十一年,你給我的那麽多,那麽美好,跟這些比起來,那幾個字就不算什麽了。”安安**着我的頭發,“也許那也是你迫不得已寫的吧,它一點都不像是你說的話。”
“安安,你懷疑過那封信不是我寫的嗎?”
“那封信不是你寫的!”安安掰過我的頭,兩眼驚疑地看着我。
我靜靜望着那雙澄澈晶瑩的眼睛,那麽令人心疼的眼睛。
“文青,除了那一段話不像你說的,別的都是你的話啊!”安安深邃的眼裏有未盡的疑惑。
“安安,它不是我寫的,我寫不出來那些話。”六年前悲傷絕望得無處可留的狀況又出現在眼前。
安安瞪視着我,愣住了。
“那是你爸爸請的槍手完成的大作。”
安安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麽,眼睛繼續瞪視着我。
“那個槍手水平很高,就算我都很難否認它是出自我手的,我看過那封信的複印件。”
“文青……”安安猛地抱緊我,抱得那麽緊,好像要把我抱進她的體內似的,同時忍不住哭出了聲。
“安安,不要恨你爸爸,他愛你,每個父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個美好的未來。是我對不起他,我傷害了他的還未成年的女兒。如果我繼續留在你身邊,對你更不好。”
“你是怎麽忍受這一切的,你是如怎麽離開S城的……文青,我好心痛啊!”安安還是緊緊抱着我不可抑制地哭着。
“你現在看到了,我很好,你也很好,我們可以在一起生活,我們很幸福啊。”我輕輕拍着她的背。
“文青,在你的面前我真的很慚愧啊,你怎麽那麽傻那麽笨,那麽偉大!”安安松開了我,把我的雙手握到她眼前,心疼地**着、親吻着。“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我們都要相信對方,擁抱對方,什麽問題都不再是問題。無論碰到什麽,都不許對自己不好,更不能**自己!你是我的,我要你好好的,誰都不能傷害她,你也不能。”安安的目光透過我的眼睛直射進我的靈魂,讓我的靈魂在那兒戰栗、發熱。
“安安,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我凝視着這雙令我心動神迷的眼。
“我覺得這句話用在你身上更合适。”安安吻着我的手,目光依然在我的眼裏。“文青,這麽修長美妙的雙手,怎麽能血跡斑斑呢?多美的一雙手啊,它可以寫出好文章,能畫出優美的風景,能做出可口的飯菜,能充滿**的愛我。文青,我愛你的手,我愛你的手指……”安安的淚水落到我的掌上,她馬上把它們吻幹,再把它們輕輕壓到她柔滑的臉上,頸脖上,再移到她柔軟的胸上。我摸到了她的心跳,她的鮮活的生命就在我的掌心跳動,越來越激烈地跳動,我輕輕**着它,**着它們,**着安安的柔軟的波動的心和胸。
“文青,”安安把她的手從我的手上移到我的胸前,“文青,我愛你。”她柔情無比地望着我,雙手在我的胸前**,她**着它,**着它,她吻着我的唇,呼喊着我的名字……安安,她從原野上奔跑過來,沖到我身邊,緊緊地抱住我,生機勃勃地把我抱倒在地上,她渾身洋溢着快樂,她興奮地笑着,她大口地喘着氣,大聲呼喊着我的名字,滿山滿野都是她的呼喊……她把從林間采到的蜜送進我嘴裏,把許多許多馥郁的野花放到我鼻下,她用藤蔓和綠葉給我做衣裙,她把柔滑飽滿而豔麗的野果放到我身上,她貪婪而快樂地**着它們的汁液,她用采摘野花與藤蔓的柔軟又有力的雙手,在我身上彈奏最古典的音樂,描繪最壯麗的山河,高山流水,高山流水會知音,我們就在這兒相會,在這兒水**融……
“文青,我愛你,我愛你,文青,我愛你……”安安撫着我的唇,眼裏燃着烈焰。
我無言地望着她,融化在她的目光裏。
安安,我很快樂,很快樂。
安安,不要停,不要停。
安安,我還要,我還要。
“安安……”我的聲音在顫抖,“安安……”我擡起頭。
安安馬上俯身吻着我的唇,我們的急促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安安的身體那麽有彈性那麽有力,安安的雙手那麽溫柔細致,它讓我燃燒,欲成灰燼。
“文青,我想把你殺了。”安安口中的熱氣不停呼到我臉上。
“你殺吧,安安,你殺吧,我想被你殺了,安安,被你殺了,很幸福,很快樂。”我捧着她的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的愛人,把我殺了吧。
“不,我要留着你,夜夜享受。”安安咬住我的唇,重新将我置于她的強有力的懷抱裏……
粉碎,我們都被粉碎了,被彼此的**粉碎成末,在粉碎的瞬間混合、交融,前所未有地徹底的混合、交融,重鑄了兩個更緊密無間不再能區分你我的軀體,重鑄了兩顆更堅定不移堅不可摧的心靈。
四、戰場(1)
爸爸執意要見辛德康,他說受到父母祝福的愛才會甜美,而且,就讓安安這樣住在我們家,他覺得很不安心,好像做了虧心事似的,覺得自己把別人的女兒偷了搶了,很不光明,也不正大,還不厚道。我們知道爸爸的脾性,不見辛德康,這件事就會一直壓在他心上,越來越重。
我們決定去一趟S城,爸爸說不能委屈辛德康來我們家,他是大老總,有身份有地位,而且他是受傷者:自己年輕有為漂亮乖巧的女兒被我們霸占了,他有理由受到尊敬,有理由傲慢。爸爸是徹底變了,這種變化讓我們大家多少感到心酸。
哥哥不放心爸媽去S城,就把工作交代給嫂子以及相關的人員,陪我們一起北上。
再見S城,感慨萬千,這個曾經給我帶來巨大快樂和巨大痛苦的城市那麽熟悉地出現在眼前。安安一直握着我的手,留意着我的神色。這是她的第二故鄉,我不能傷感,我應該愛它,應該感激它,它有安安奮鬥的足跡,它見證了安安的成長。
下榻後的第二天我們見到了辛德康。
辛德康定的會面地點是S城裏很有名的一家餐廳的一個包房。爸媽的穿着很整齊,哥哥也是。一路上爸爸沒怎麽說話,其實大家都沒怎麽說話,那種不約而同的沉默讓我想到重慶談判。辛德康比我們先到,蘇偉英在門口等我們,她比去我家鄉的時候憔悴多了,臉上有着難以掩飾的黯淡。
辛德康背對着門站在窗前,聽到繁雜的腳步聲他緩緩轉過了身。還是當年那個高大結實又堅毅的男人,更成熟也更滄桑,犀利的眼神更加冷靜,雖然稍稍發福,臉上的肌肉也有點松弛,但還是不失為一個有魅力的男人。
“辛先生,你好!”爸爸用慣常的響亮的聲音熱情地招呼,大步跨到辛德康的面前,伸出瘦而有力的右手。
“你好!”辛德康淡淡笑了笑,禮節性地握了握爸爸的手,“請坐。大家都請坐吧!”
爸爸主動介紹了媽媽和哥哥,接着很熱情地誇獎着辛德康,說他是一個很有魄力的知識型企業家,爸爸很佩服他的能力,為能認識這樣的朋友感到榮幸。辛德康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爸爸,偶爾回應兩句。爸爸的話題轉到了安安,說辛德康和蘇偉英都是很優秀的家長,培養教育了一個這麽優秀的孩子,說我們全家人都非常喜歡她。
“哪裏哪裏,你這個家長更優秀,你培養的女兒能把我的女兒騙走。”辛德康依然似笑非笑。
“哦——”爸爸張嘴愣了一下,又笑着說:“嗯,文青也不錯,重點大學畢業,寫作上也有點出息,最難得的是她很孝順和善良,嗯,我們女兒有菩薩心腸!是吧,宋?”爸爸轉向媽媽,“都是我老婆的功勞。”爸爸開懷大笑。
“文青的‘菩薩心腸’……用得不是地方吧?”辛德康望着我,帶着一絲嘲諷。
“爸爸!”安安喊了一句。
“我們大人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了!”辛德康嚴厲地橫了安安一眼。
“哎,辛先生,我們不為兒女的事動氣,孩子有孩子的想法,大家開心就好。”爸爸連忙陪着笑說。
“你很開心是吧?你為自己有一個同性戀的女兒很開心是吧?你的同性戀女兒一把年紀了還能勾引一個年輕女孩,你特別開心是吧?你的教育可真成功!”辛德康盯着爸爸,語氣激烈地說。
“辛先生,請你尊重我爸爸。”哥哥忍不住站起來。
“文華,坐下。沒關系,你先坐下。”爸爸的臉色變了一下,随後鎮靜下來,揮手叫哥哥坐下來。沉默了片刻,爸爸轉頭向辛德康:“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完全理解。”爸爸轉回臉來,看着手邊的碗碟,輕輕點着頭,白了大半的頭發和胡須在他黑紅臉色的襯托下特別耀眼。
“對不起,我很激動,換了哪個父母都會激動!文先生,我确實搞不清楚,聽蘇偉英說你以前還是個縣委書記,一個老共産黨員怎麽會支持同性戀呢!用你們的話來說,你的黨性去哪裏了呢!這黨紀黨規還有沒有呢……”
“辛先生!”哥哥又忍不住了。
“文華!你坐下!”爸爸額頭上的青筋已經鼓起來了,頓了一下又平靜地說:“大家都不要着急,先聽辛先生把話說完,好不好?”
“文先生,你很大度,不愧是歷練幾十年的老黨員。如果不是文青和安安的事,我相信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辛德康接着說,“但是這件事我絕對不妥協!我們中國人注重家和國,有家才有國。這個家應該是由男人和女人組成的,沒有這樣的組合就不是家。我是個家庭觀念特別重的人,我從小喪父,我母親把我們四個兄弟姐妹拉扯大,這個家走得很艱難!但我的母親含辛茹苦,硬是把它支撐下來了。為了我的母親和弟妹,我把整個家的重擔都背了起來,我供三個弟妹讀完大學,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一定要自己的母親安享晚年,我願意為我的孩子提供最好的教育條件。因為有了家,我才有了四處打拼的責任感和動力,人生就需要這樣的責任感這樣的動力!人生有許多責任,人不能為了自己活着,為父母,為兄弟姐妹,為社會,這就是中國,這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美德!”
“所以,爸爸,你為了兄弟姐妹就讓媽媽吃盡苦頭,最終犧牲掉你們的感情和婚姻,你
為了奶奶就讓我們一家三口分離,犧牲了我的生活環境以及父女情母女情,現在為了‘我們中華民族的美德’就一定要**我服從你的意志,犧牲掉我的幸福。是嗎?你是個好兒子好兄弟,但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爸爸。為了你的責任,你把身邊最親密的人犧牲掉了!這也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美德’嗎?爸爸,你是個很優秀的人,為什麽在某些方面這麽落後?”安安的冷靜和勇敢讓我們都大吃一驚。
四、戰場(2)
“你——”辛德康沒料到安安會這樣公開地責備他,氣得臉都青了,“好,你厲害!我犧牲你了嗎?我為你付出了多少!我現在這麽丢臉地要把你拉到正路上來,我為了誰!過不了多少年你老子可能就要歸天了,我這樣折騰找罪受,到底為了誰!”見安安沒再吱聲,他接着說:“世界萬物都有它的規律和理數,萬物有陰陽,自然有晝夜,老天創造了男人和女人,就是要他們結合為一體,按自然的規律生活、繁衍後代,使人類陰陽調和地生生不息。陰就是陰,陽就是陽,你們這樣不陰不陽算個什麽東西!忤逆自然是要遭到天譴的!”
“爸爸,你很清楚社會有主流和非主流之分,非主流也是社會的一種狀态和需要。為了規律犧牲個體,那是教條。那些捍衛所謂的‘規律和理數’的思想常常是道貌岸然的僞道德,因為它違背了人性,缺乏人性就是不人道。我不需要這麽多大道理,這麽多條條綱綱,我對生活的要求很簡單,做我喜歡做的事,和我喜歡的人生活,在這個基礎上為社會做出貢獻。但是如果沒有了這個基礎,我就什麽都做不成。”安安迎着她爸爸的目光。
“你以為你能做成什麽?你背着同性戀這麽個臭名你能做成什麽?”辛德康逼視着安安,“估計就只能躲在一個角落裏像只老鼠一樣偷偷摸摸地生活,不被別人笑話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爸爸,我從來不偷偷摸摸,我要光明正大地在陽光下生活,我會告訴人們,我是一個幸福的同性戀者。你很清楚我的個性,我絕不茍且!我有足夠的勇氣和能力!”安安的語氣絕不比她爸爸弱。
“別忘了你老子是搞建築的!裝修、設計各個行業的人我都認識,我一伸手就能招呼到一大把朋友,只要我一揮手,就沒有你辛安的立足之地!”辛德康惱羞成怒。
“條條道路通羅馬,我不信你真能只手遮天,而且你要看看現在是什麽時代。”安安不甘示弱。
“這是你辛安的時代是吧?豈有此理!我花那麽多錢供你上重點中學名牌大學,你卻弄出這麽一個名堂來羞辱我。還說得振振有詞!”
“爸爸,上大學和感情是兩碼事。”
“兩碼事?早知道你是這樣一個逆女,我寧願早休了你的學!我費心讓你接受最好的教育,你學到的本事竟全用來對付你老爸了!我教條,我道貌岸然,我跟不上時代!你先鋒得不可理喻!我還以為你早恢複正常了呢,——蘇偉英,你不是說安安很好嗎?你不是說你女兒在你的教育下在健康成長嗎?我那麽信任你,把安安的教育全權交給了你,你都是怎麽教育的呢?你從外國帶回來的就是這麽樣的變态思想嗎?你是怎麽當媽媽的!”
“你認為應該怎麽當才是個好家長?你那樣嗎?”蘇偉英安靜地說。
“爸爸,同性戀不是外國引進的東西,在中國歷來就有,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都有。我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我不否認你很關心我,很為我的前途着想,但是你不理解我,你不尊重我。如果沒有媽媽,早在六年前我就死了!你不會變通,你只會固守一些傳統的沒有現實意義的東西。但媽媽不是!媽媽的愛是愛到心靈裏去的!媽媽是用整顆心來愛孩子的!誰都沒有權利來批判媽媽!”安安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眼圈紅了,聲調也變了。
“安安,好孩子,不要難過……”坐在安安身邊的蘇偉英**着女兒的頭,忍不住流下淚來。
“好,你是不顧別人的看法了,我佩服你辛安的勇氣!但你考慮過你的親人沒有?你弟弟上初一了,讀你以前的那所重點中學,你讓他怎麽做人?我的朋友圈,我全國各地的朋友誰不知道我有個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女兒,現在他們還要知道她是個同性戀,我以後怎麽做人?!我的業務,你叔叔姑姑的事業都會受到影響,至少會被人指指點點。為了你一個人的幸福,你要犧牲這麽多人的面子,你是不是太自私了!”辛德康換了個角度。
“為了你們這麽些人的面子,就得犧牲我的幸福是嗎?”安安擦掉腮邊的淚。
“好!你不顧及我的面子,我也就不顧及你的未來!你滾遠遠的,或者跟你媽媽到外國去,我不再有你這樣的女兒!”辛德康一拍桌子,滿桌子的碗碟震得砰砰響。
“辛先生,別激動!有話好好說,來來來,先坐下來,我們好好談……”爸爸拉住辛德康的手。
“我們談什麽呢?我真是想不通,這些小女孩小女人死心眼沒理智就算了,你作為一個有幾十年閱歷的人,一個老黨員老幹部,怎麽會站在她們一邊呢?你怎麽那麽跟得上時代的潮流呢?聽說你們那邊是僑鄉,是不是僑鄉就很流行同性戀呢?”辛德康嘲諷地看着爸爸,“你為什麽要來呢?為了對親家?荒唐!要我辛德康的女兒嫁給你的女兒!荒唐!她們有這個勇氣,你有嗎?你能面對社會嗎?你敢告訴所有的親朋好友嗎?你敢對你那全縣的人民說‘我的女兒是同性戀,我給她對親家去了’嗎?你這個縣委書記當得好帶勁!……”
“辛德康!”我猛地站起來。
“爸爸——”文華大叫一聲,繞過辛德康沖向爸爸,整個房間瞬間死寂。
五、對壘(1)
爸爸的眉頭擰在一起,閉着眼睛緊咬着牙關,整張臉牽扯成一團,雙手緊緊抵住凳子。爸爸的心絞痛發作了!
哥哥沖到爸爸身邊,迅速解開爸爸的領帶、衣扣和皮帶,媽媽麻利地從衣袋裏掏出她和爸爸都會随身帶的硝酸甘油片,抖抖索索地倒出藥粒,塞到爸爸的舌下。我愣了一下,趕忙跑去開門開窗,随即掏出手機。
安安握住了我的手:“文青,已經打過急救電話了。”見我沒反應過來,又說:“剛剛我爸爸打過急救電話了。”你爸爸!我瞬間氣沖腦門,轉眼去找辛德康,他正在門口焦急地踱步,一邊不停擡頭張望。都是他!口不擇言!冷嘲熱諷!竟然對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如此冷酷!辛德康發現了我怒火燃燒的目光,馬上低下頭,緊緊抿着嘴,旋即又擡起頭來,痛心地看着我,眼神裏充滿着內疚和懇求:我不能生氣,我生氣對爸爸無益。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馬上走到爸爸身邊,爸爸的表情還是很痛苦,哥哥靜靜蹲在爸爸身側,兩眼注視、觀察着爸爸的神色,媽媽別過了臉,蒼白的臉上挂着兩行淚,怕被爸爸知道,她悄悄地擦掉眼淚,緊憋着雙唇免得發出聲音,但眼淚還是不停往下流。我蹲在媽媽面前,雙手捧着她的臉,搖着頭對她笑了笑。媽媽一把摟住我的脖子,摟得很緊。我知道,爸爸的心髒病一直讓媽媽提心吊膽地生活,爸爸心肌梗塞時候的危急狀态以及那個心髒大手術把她吓壞了。我輕輕撫拍着媽媽的背,盡量控制發酸的鼻子。
“唿……”爸爸長長地舒了口氣,媽媽馬上放開我,回過頭去。爸爸的臉舒展了一點,可眉毛還是擰在一起。
這時,門外傳來120救護車的笛音,很快辛德康帶了幾個醫護人員進來,爸爸艱難地擡起一只手,輕輕擺了擺。醫護人員察看了爸爸的臉色,說先讓他這個陣痛稍微過去一點再走,然後詢問爸爸的病況。随後就用擔架擡着爸爸上了救護車。我和哥哥、媽媽跟救護車走,辛德康開車帶着蘇偉英和安安尾随救護車一起去了醫院。
爸爸沒多大事,但鑒于以前的病史,醫院建議還是留院察看兩天。
辛德康多次跟我們道歉,說他很內疚,為自己的一時沖動非常後悔,并說所有的醫療費由他來出。媽媽一直沒跟他說過話,一直就紅着雙眼,情緒非常低落。哥哥的目光帶着怒氣但異常冷靜,也忍着沒說什麽,四十幾歲的人了,哥哥處事不再極端。爸爸常常教育他,要能忍耐才可以成大事。
倒是蘇偉英和安安一直很激動。爸爸的情況穩定下來後,我和安安以及辛德康、蘇偉英來到醫院外的一個安靜的露臺上,蘇偉英終于忍不住指責辛德康:
“真沒想到,你會說出那樣的話來!一直以來我最敬重你的孝心,你對長輩的強烈責任感和真情,我還以為這個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這麽典型的孝子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以前經常這麽說,你也用行動表現了你的仁和孝。你不是為很多敬老院捐款了嗎?你不是給衆多孤寡老人提供生活物資了嗎?面對所有的老年乞丐你都會慷慨解囊深表同情,就算知道他是個老騙子,你也心甘情願被欺騙,就因為他衣着破爛,胡子花白,‘無家可歸’。為什麽對文青的爸爸就這麽刻薄呢?他是一個多好的老人啊!一個年過七旬的上一輩老人都能擁有豁達、善于變通的思想,你怎麽就是不會轉彎呢!他那麽大度和忍耐,你卻因為他的這種寬容而傷害他,你于心何忍啊!”
“我承認是我錯了,今天的事是我人生裏的大污點,我愧疚!但當時我是太激動了,你們這些女人的思想讓我失控了!我不能‘欺負’你們女人吧?現在是,不僅女人們這麽沒理性沒原則,連男人、一個有幾十年奮鬥經歷的老幹部也這麽沒理性沒原則!我受不了!好像這個世界都颠倒過來了!”
“爸爸,這個世界上有更多的男同性戀,他們都是有理性有原則的男人。”安安說。
“你閉嘴!以後少在我面前提同性戀三個字!”辛德康盯着安安厲聲說。
“不是世界颠倒了,而是你的觀念太死了!世界本來就是五顏六色七彩缤紛的,你非得要它統一色調,那不是自找苦吃嗎!”蘇偉英不滿辛德康對安安的态度,也很生氣。
“你這麽縱容她,她不出事就怪了!”辛德康又對蘇偉英來氣了。
“你這麽武斷地壓制她,她不出事才真怪!”
“我怎麽壓制她了,啊?!我哪個地方武斷了,啊?!我什麽地方對她武斷過、壓制過?她哪方面的要求我沒滿足她了?她想住校就給她住校,她想報什麽興趣班就給她報什麽興趣班,她想去旅游就讓她去旅游,她要考美術專業就讓她考美術專業,是她選的大學,是她報的烹調班,她要修雙學位,她要半工半讀,她不要跟我的裝修公司合作,卻和別的設計公司簽約……所有這些,我哪一樣不是由着她來決定的?!但是她要搞同性戀這一樣,我就沒法由着她亂來!這個世界要五顏六色就讓別人五顏六色去,我辛德康的女兒不能是那類灰不溜秋的**!你以為你那叫愛她啊?你是在害她!婦人之仁!情緒控制了理智,只注意了眼前的困難,能給未來帶來什麽?!你們清醒一點,看遠一點好不好?這個世界不只是有愛情,還有事業,有社會上各種人際關系!這個世界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麽簡單!”
“我倒想問問你,如果沒有愛情我們會結婚嗎?如果還有愛情我們會離婚嗎?如果人生可以沒有愛情,你是不是就不必再婚呢?”蘇偉英冷冷地說。
“你這是胡扯!我的愛情跟她的愛情根本就是兩碼事。男女之間的愛是自然的正常的,同性之間的愛是不正常不應該的!她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愛情!”
“爸爸,我為你感到悲哀,在社會上滾爬了幾十年,竟然不知道同性之間可以存在愛情。今晚我們父女就在一起好好探讨一下什麽叫**情好不好?看看你以前對媽媽的和現在對淑娟阿姨的,跟我對文青的,是不是同類型的感情。”安安看着她爸爸笑。
辛德康氣得渾身發抖,猛地沖到安安面前揮起巴掌。我連忙抱住安安轉到一邊。“啪——”我頓時頭昏眼花,這一耳光剛好扇在了我的太陽穴上,就像中學時候被一個從足球場猛飛過來的球砸到腦袋上一樣,我耳邊轟然一聲巨響,眼前一片漆黑。
五、對壘(2)
“文青!”安安喊了一句,緊緊抱住我,馬上轉頭朝她爸爸大叫:“我是不知道什麽叫‘愛情’!可是沒有文青我就活不下去!跟文青在一起,我才感覺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人,才感到安全和快樂。從小我就沒有一個像樣的家,我像一個流浪的小孩,只有跟文青在一起才有家的感覺。我很簡單、沒有理性,也沒有規則,也不正常,我只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我不能失去什麽,要我放棄文青就是要我去死!爸爸,你知道嗎?她在,我就擁有了整個世界,她不在,我就雖生猶死。爸爸,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麽感情嗎?”辛安又激動又悲傷,說到後面忍不住哭了。
“文青,你沒事吧?”蘇偉英來到我身邊**着我的頭。
“沒事。”我閉上眼睛靠在安安肩上,我的太陽穴還在發燙發麻,估計眼角有點充血了,眼睛也熱熱的。
“辛德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只要她覺得快樂為什麽就不行呢?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容易嗎?彼此能相遇容易嗎?人生也就幾十年,為什麽不能按自己的意願輕松快樂一點生活呢?我們覺得不快樂不要緊,當事人覺得快樂不就好了嗎?你別那麽固執了好不好!為了某種規律讓這麽多人痛苦,值得嗎?”蘇偉英顯然是很清楚辛德康的脾性和為人的,他吃軟不吃硬,他容易沖動又極有良心。
“文青,對不起。”辛德康難過地跟我說,“我又沖動了,我跟你道歉!”随後長嘆一聲:“你們想過老年的問題沒有?這是我不贊成同性戀的一個主要原因。同**在一起就不會有後代,沒有後代年老的時候就會很孤獨很可憐。古人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可以說那是封建社會的東西,但中國的現實就是這樣,多少人的晚年可以得到保障呢?自己家的老人都照顧不過來,誰有功夫來照顧非親非故的老人呢?誰不希望兒孫繞膝安享晚年?如果文青是個男人,年紀再大我也沒關系,可是你們都是女人!沒有孩子的家不像個家!而且說得難聽一點,文青大安安将近二十年,将來文青走了,安安怎麽辦?那時候可是舉目無親,一個人凄涼終老啊!我怎麽能看到自己的孩子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