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如生命

第19章 愛與生命的放逐（一、榕蔭臺、夏風吹綠（(1)

我們是傍晚回到縣城的，我帶安安到一個特色小店吃了一頓家鄉的濑粉，天黑之前回到了家。

爸爸媽媽已經吃過晚餐，爸爸正在看新聞，媽媽在後院喂她圈養着的小母雞和兔子。我們先跟爸爸打了報告，就跑到院子裏找媽媽。安安小時候我們養過兔子的，所以她對兔子特別有感情。安安和媽媽特別多東西聊，媽媽說她就像是以前的我，對什麽都好奇，什麽都想研究個為什麽，還很孩子氣，只是我沒她活潑。見到安安這個年輕的“女兒”，她覺得自己也變年輕了。

等爸爸看完新聞，我們就都回到客廳了。

“文青，聽媽媽說你帶安安回老家了，是吧？”爸爸笑看着我，又看看安安。

“嗯，我們回了兩個外婆的家。”我說。

“唔，怎麽不回**老家看看呢？”爸爸總是覺得那才是我們真正的老家。

“我在外婆家長大的嘛，安安要看我長大的地方呢。”

“那也是，一出生就在外婆家，一直到長大，外婆又那麽**們，對外婆家有感情是對的。”爸爸沉吟了一下，“怎麽樣安安，我們家鄉好不好？”爸爸慈祥地看着安安。

“噢，很漂亮。我們那裏很多山，這裏都是平地，很開闊。這裏的樹特別綠，又很茂盛，特別是那些榕樹，太美了！”安安的喜悅也像榕樹一樣“茂盛”。

“是啊，榕樹是我們這兒的一大特色呢。文青，明天你帶安安到我們城郊最出名的榕蔭臺去走走吧，那些榕樹啊，哇，又高又大，樹幹粗到幾個人都抱不過來！”爸爸張開雙手做了個擁抱的姿勢，“你知道嗎，我們這裏是榕樹之鄉呢！”

“好啊，我會帶安安把我們這個美麗的縣級市，這個讓爸爸終生為之奮鬥、服務的地方全看遍的。”我呵呵笑起來。

“這樣說就不對了，都是大家努力的結果。唉，都是過去的事啦……”爸爸說，又問：“怎麽樣，這一次回去有什麽特別的感受啊？”

“現在的農村啊，不太像農村了。”我說。

“肯定啦，現在的農民生活富裕多了，哪會像我們以前那樣辛苦。還是鄧小平的政策好，讓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以前的生活啊，把人折磨得多慘啊！”

“農事是很好，可是好像沒有什麽‘人氣’了。”

“農業機械化了嘛，以前幾十個人幹的活現在幾個人就可以做好了，很多農民都把孩子送到城裏或者外國去了，留在農村的也很清閑，沒到農忙的時候，他們就去喝茶聊天打麻将，生活舒服着呢。”爸爸的川字眉深沉了起來，“但是呢，生活好了，農村人就變懶了，很多人都請了外省來的流民，把地包給他們耕種，一些得閑的人就開始幹壞事，特別是那些年輕人，沒吃過苦，書又不想讀，好的工作做不來，辛苦活又不想幹，我們以前有的幹勁和精神他們全沒有了。”

“是啊，這麽多人沒事幹，怎麽辦呢？中國的人口真是太多了。”

“也不是人口多的問題，現在的人整個的思想觀念都變啦，喜歡享樂，怕吃苦！不過，也不用太悲觀，有問題肯定就有解決的方法的。”

“就是啰，這些社會問題我們老百姓也沒辦法，想了也沒用。你都是個老太公了，還關心這些幹什麽呢？讓那些年輕人想去吧。都革命了幾十年了，現在要好好享受天倫之樂才對。”媽媽笑着責怪爸爸。

“喏，我們現在不是正在享受着天倫之樂嘛！以前哪有功夫跟老婆孩子一起聊天呢？那時候一個月都沒幾天在家的，文青，是吧？”爸爸看了媽媽一眼又看着我笑起來，“唉，幸好有媽媽，這個家全靠的是媽媽，阿宋的功勞最大，對吧？”爸爸拍了拍媽媽的背。

“你還好意思說，跟你結婚以後都沒享過幾天福。孩子小的時候，一天到晚就為了那幾張嘴忙得頭昏，你一個月就回那麽兩天家，還沒睡暖被窩就走了。工資本來就不高，還動不動就可憐這個窮那個病的，也沒帶幾分錢回家，對別人比對自己人還好。領導當大了，也沒給家裏人帶來什麽好處，還弄了一身病回來，現在哪有人像你這麽做領導的！幸好我不看重這個，要是別人，早跟你鬧個雞犬不寧啦！”媽媽嗓門很大。

“所以說，你是個好老婆嘛。”爸爸哈哈笑起來。

“好啦，別說這些啦，讓孩子笑話。”媽媽親昵地看了爸爸一眼。

晚睡前，爸爸跟我們談起見家長的問題，他說既然我和安安要結百年之好，雙方的父母就一定要見一見，要認真地成為親家。媽媽也這麽說。我們知道的，只是這個問題很難解決，就想先緩一緩。爸爸說，這就不對了，按理說，家長要先見面，大家都高興了，我們再生活在一起，我們已經超前了……弄得安安有點窘。爸爸馬上又解釋，他很喜歡安安來我們家，很高興我和安安在一起，我們應該在一起，這是大好事，只是他很想見安安的父母，希望我們得到更多人的祝福……

我才想起來我跟蘇偉英的約定：一有安安的消息就馬上聯系對方。我現在卻這樣“重色輕友”，感到非常內疚。沒想到安安說她早跟媽媽說過了，只是還沒跟我爸爸媽媽提。聽她這麽一說，爸爸媽媽連誇安安懂事，心裏喜歡得不得了。

“你什麽時候跟你媽媽聯系的呢？”回到房裏以後，我問安安。

“剛見到你的那個晚上。”

“你讓我感到很慚愧。”我捧着她的臉，看着她無比純淨的眼睛。

“你走了以後，我才知道我媽媽是天下最好的媽媽，我們可以做到很知心。媽媽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不能讓她擔心。”安安說，“我生病的時候，媽媽很絕望，她可以為了我放棄一切，她說我是她的生命。”安安抱住我。

“我們很幸運，都有一對好父母。”我撫着她的頭發。

“好父母和好兒女都是經過彼此的努力得來的。只要努力，每個人都可以是好父母或者好孩子。”安安的話輕而有分量。

“安安。”

“嗯？”

“你是一個優秀的女孩，特別優秀的女孩。”

“因為我有一個優秀的愛人，特別優秀的愛人。”

“是你讓我變得優秀的。”

“也是你把我變得優秀的。一個人擁有愛就會變得優秀。小說家，我說得對不對啊？”安安的頭離開我的耳邊，調皮地看着我。

“對，我的哲學家愛人。”我在她的臉上吻了吻。

“文青。”

“嗯？”

“你還是一個優秀的‘愛’人，你很懂得‘愛’，我喜歡你那樣的‘愛’，很喜歡很喜歡……”安安目不轉睛地看着我，清澈的眼睛像釀成酒的泉。

不是我懂得“愛”，是因為你太可愛……我撫着安安嫣紅的臉，酒泉似的眼，深深吻上她的唇。

一、榕蔭臺、夏風吹綠（2）

兩天後，蘇偉英來到了我家鄉，爸爸說家裏太亂，不好在家裏見面，就預先到聚緣宮給蘇偉英訂了住房，又在二樓的餐廳訂了位。

蘇偉英是下午到的，我和安安到車站去接。等她們母女好好親熱之後，我們一起到了聚緣宮。我們在酒店邊聊邊歇，很放松。在媽媽的面前，安安回複了小孩模樣，讓我想起她小時候的許多事，感到非常開心。跟我在一起的蘇偉英像個坦誠的朋友，跟安安在一起則是個十足的慈母形象，一舉手一投足都那麽溫和親切，這個樣子非常有味道，對于我更是感到新奇。所以看着她們母女倆，就算讓我單獨呆在一邊，也覺得是一種特別的享受。

安安跟她媽媽談了她在我家鄉的這段時間的生活，她省略了很多，所有不開心的全省略，所有快樂的加上渲染。蘇偉英知道她小孩子的心思，也不問她那些找不到我的日子是如何過的，只默默地傾聽她女兒的幸福。

晚飯時間，爸爸媽媽依時來到酒店。爸爸媽媽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大吃了一驚：七十好幾的老頭穿上了白襯衣黑西褲黑皮鞋，還打了領帶，将近七十歲的老太太衣着整潔光鮮，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那對一直放在媽媽“八寶箱”裏的翡翠玉手镯套在媽媽的手腕上。我的老爸爸老媽媽！我差點掉下淚來。

見到蘇偉英爸爸大步跨到我們面前，雙手熱情地握住了蘇偉英的手：“你好！蘇女士你好！歡迎！歡迎！見到你真開心！”爸爸激動得臉都紅了。媽媽也過來拉住蘇偉英的另一只手：“見到你好開心啊！你好年輕！”蘇偉英既有中國知識分子的優雅含蓄又有見多識廣的大方得體，是一個兼具賢淑與剛強品質的女人。爸爸媽媽歷來敬重這種女子。爸爸雖已年老，但當年的魄力氣度還在，媽媽的賢良和開朗歷來被人誇獎。看得出來，他們一下子就欣賞并接受了對方。

家長們在餐桌上客氣、聊天，安安有點羞澀地傍在她媽媽身旁，我就在一邊靜靜欣賞眼前的這幅畫面，這幅我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畫面。

時光在餐桌上慢慢流逝，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走前爸爸約蘇偉英明天到縣城各處走走，帶她好好參觀、了解我和安安将要生活的這個地方。到了要分手的時候出現了一件尴尬的事：安安是跟我一起回家呢，還是留下來陪她媽媽？誰都不好開口，就都站在了門口。

最後我說：“安安，先跟媽媽談談我們未來的計劃，看看媽媽的看法，好嗎？”

安安會意地說：“嗯，我大半年沒見到媽媽了，今晚要好好說說話。”

“傻孩子，好吧，今天我們好好聊聊。”蘇偉英摸着安安的頭，笑着跟我們道別。

回家的路上爸爸媽媽一直在談論蘇偉英，誇她的能幹和開明。但我還是從爸爸的嘆息裏聽出了遺憾，我知道爸爸的心事，他想見辛德康，要是今天晚餐的桌邊還坐着辛德康，那才是一件完美的事。

因為哥哥這兩天外出了，回到家爸爸就聯系了一個朋友，借了一輛吉普車，請二叔的兒子文鵬第二天開車帶我們到縣城各處參觀。我們把整個縣城好好兜了一圈，一路上爸爸興致勃勃地介紹我們縣城的建築、公司、商場、大型企事業單位、餐飲部門、民居和店鋪，居民的生活習俗，其中還穿插很多典故、笑話，簡直稱得上是一個專業導游。媽媽還不時在旁邊添加些枝節，文鵬再做幾句補充，豐富而細致，其中許多東西都還是我不知道的。

在縣城兜了一大圈以後，爸爸又帶我們到城外最大的水庫青江水庫參觀，說青江是貫穿全縣的大河，是我們縣的母親河，這個水庫是養育我們整個縣城以及城郊的“母親水庫”。有了它們，才有了我們這兒人民豐衣足食的生活，讓我們這兒成為一個人傑地靈的地方。

最後我們來到青江途經的作為“榕樹之鄉”的标志的城郊榕蔭臺，我已經跟安安來過一次，但這個地方來多少次就會震撼多少次，那勃發的生命力和雄偉的**是真正的永恒之美。

我們就在榕蔭臺附近的一家餐館就餐，那也是我和安安來過的。這依然是來一次快樂一次的餐廳，不是裏面的東西有多好吃，而是這家餐廳占有了一個風水寶地，門外窗外濃蔭匝地，樹影婆娑，清風拂着長長的“榕須”輕輕地蕩着，時時聽到鳥兒穿過葉底的聲音，榕蔭外是潋滟的青江水。“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就在這家餐館。

“文先生文太太，你們的家鄉真好！安安在這裏生活是一種福氣。你們和文青對安安關懷備至，我謝謝你們！”蘇偉英動情地說，“來，我敬你們一杯！祝大家身體健康、生活愉快！祝文青和安安幸福美滿！”

這不是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感傷江南，這是榕蔭臺、夏風吹綠的晴明河岸，美好将伴随我們歲歲年年。

二、生活的真相（1）

蘇偉英在我們家鄉待了四五天，爸爸媽媽把她請到了我們家，哥哥一家也過來了，大家好好地聚了一回，随後我們就到處游玩。安安叫上了敏敏，我們一起去爬山，到青江郊區一段的一個小島上品茶、散步，去我生活了六年的中學校園，還去參觀了哥哥開的補習機構，一起去喝早茶。在茶市裏依然碰到了爸爸的一大把老朋友老同事老部下，直率的小城人都驚問我們身邊這幾個新鮮而不凡的客人，直爽熱情的爸爸竟然語塞了，開朗的媽媽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說好，我就說，這是我大學時的教授，這是她的兩個女兒，她的這個女兒是個畫家，很欣賞我們這兒的山水，打算留下來從事創作。回到家後當然又被安安誇獎了一番：我的孩子文青啊，真不愧是小說家呀！

蘇偉英在旅館住了兩晚就搬到我們家了，她說我們家那麽大環境那麽安靜，院子又那麽美，比旅館好多了，況且大家都是親人了，理應住在一起，不必那麽客氣。還有一層含義她沒說出來，這個細心的母親從安安的眼神情态裏知道，她的女兒想跟我住在一起。可是等到跟她媽媽說晚安然後進到我睡房的時候，安安還是羞紅了臉，不敢看她媽媽。蘇偉英摟住她的女兒說：“傻孩子，媽媽看到你幸福就很快樂！好好睡吧！”說完轉過身來摟住我的兩肩，說：“文青，晚安！”

“偉英姐，晚安！”我也有點臉熱了。

敏敏是和蘇偉英一起離開縣城的，這個純淨善良的女孩要去奔赴她的幸福了。敏敏走前我們已經把最初的愛交給小叔的女兒婷打理，并跟敏敏說，歡迎帶她的男友來做客，結婚的時候千萬要通知我們，直把這個純樸的女孩叮囑得耳朵脖子都紅了。臨別的時候蘇偉英跟爸爸說，不要心急和擔憂，她先回去做做辛德康的工作，再找合适的機會讓他們見面。

回複恬靜的日子，閑适，快樂。小城的生活節奏不快，讓人有更多的閑暇來感受周圍的一切。在我們的心裏，山林、水岸、茶市、庭院、書房、廚房、飯廳……處處都有生活，處處都有趣味。因為多了安安，大家的快樂就都布滿了天空，從早到晚都是笑眉笑眼的。

可是，生活是不安分的。

蘇偉英走後不到一個星期，郭純就給我打來電話，說小玲的情況非常糟糕，她和晶晶既着急又無奈，還很害怕。

小玲對她們的出現非常敏感和警覺，總認為跟我有關，就旁敲側擊地探問她們突然出現在B城的原因，想弄清楚她們是否知道我們的事，幸好晶晶沉得住氣，如果沒有她的不斷提醒，大大咧咧的郭純早就把真相袒露無遺了。由于小玲的不坦誠和戒備，郭純和晶晶根本就無法幫助她。小玲變得很煩躁，總喜怒無常的。最近還出現了很可怕的事，她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對女兒大發雷霆，甚至發了瘋似的拳打腳踢，發作完之後又抱住女兒捶胸頓足痛哭流涕，甚至祈求女兒也打她，那個六歲的女孩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她們跟小玲的先生商議把小玲送到醫院去，小玲不想去就請醫生上門，當她先生提出來的時候，小玲涕泗橫流，說是她先生嫌棄她了，要趕她出門。現在大家都不知道怎麽辦好。

我又能怎樣呢？小玲太倔，自尊心強得不可理喻。“上帝不會拯救那些不懂得自救的人”，每次跟小玲在一起我的腦海就不由跳出這句話，我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但本人不合作的“他救”到底有多少作用，我難以抱有希望。對于郭純的慌亂，也就只有沉默。

晚上小玲的先生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懇請我去一趟B城，最後幫小玲一次。我說，我沒有幫助的能力啊。他說，只有我才可能幫助她，她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不從此跟我生活在一起，要不徹底粉碎她的夢想，把她拉回到現實中來。他的話把我吓了一跳，難道他知道我們過去的事了嗎？

“對，我知道了。”他說，“也是這幾天才知道的。很抱歉，我沒有探求別人隐私的意思，包括小玲的隐私。那是一次意外。”原來有一天小玲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裏又哭又鬧的，突然從公司回來的他很吃驚，家裏只有小玲一個人，她怎麽會這樣呢？情急之下他猛地踢開門，見到小玲正在摔東西，那些筆啊書啊扔了一地都是，小玲驚惶地看着破門而入的她的先生，呆了一會兒，沖出了門。他回頭的瞬間發現了桌角一張團在一起的劃滿紅杠杠的打印紙，就本能地把它撿起來展開，紙上寫滿了打着紅叉叉的“我恨你！”還有一個網址，上面也打滿了紅叉叉。後來通過那個網址他知道了一切，那個博客裏全是博主“一簾幽夢”寫給她年少時代的同性戀人“秋蟲呢哝”的書信……

“我明白為什麽十幾二十年我都走不進她心裏了，她這一輩子只愛過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是一個跟她一樣的女人。我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反常了。真是可悲，可悲啊！她可悲，我也可悲！她從來都不是我的愛人，只是一個夥伴。她可憐得讓我恨不起來。你們真傻，女人和女人怎麽可能有結果呢？還癡心成這樣！現實中有那麽多美好的東西都不要，卻不切實際地執迷不悟。我真搞不懂女人是一種怎樣的動物！”他說得激動起來了，“哦，對不起，得罪了。唉，你們女人怎麽傻到一點理智都沒有呢！這種癡情太可怕了！”

我靜靜聽着這個不幸的男人發洩，他不知道，他同樣癡情，同樣傻。

我不可能跟小玲生活在一起，那麽我如何徹底“粉碎”她的夢想呢？小玲，我該如何“粉碎”你呢？我曾經天天夢想如何讓你實現你所有的夢想……

“文青，你怎麽了？”跟爸爸媽媽一起看電視回來的安安問我。

“哦，想東西呢。”

“想什麽想得這麽痛苦？”安安伸手**着我的臉。

“安安，我想帶你見一個人。”

“是你的……初戀**嗎？”安安吻着我的唇。

“你怎麽知道的呢？”我很吃驚。

“我神通廣大嘛。”安安抿嘴調皮地笑了笑，“我猜到的，我等你告訴我這些事等了十幾年了。”

“什麽事呢？”

“你的過去。你為什麽會一個人跑到籬笆村，為什麽願意跟一個小孩子生活那麽多年，為什麽甘願孤獨地度過自己的青春，剛去到籬笆村的時候為什麽經常哭，為什麽總是一個人發呆，為什麽從不說你的過去……我研究這幾個為什麽研究了十幾年了。”安安摟着我的脖子親着。

我無語，只緊緊抱住這個傻孩子，女人是很傻，但傻得多可愛多動人啊。

“你失戀了，你受傷很重，所以遠走他鄉了。是不是？”

“嗯。”我的眼淚掉了下來。

“你一直都還惦記着她，或者還愛着她嗎？”安安說着身體就有點抖了。

“安安，我愛你，跟你在一起以後我就只愛你。那些都過去了。”

“是那天跟你一起去買花的那個身材嬌小的女人嗎？”

“安安……”

“她看你的眼神很特別，她的舉動不自然，我看出來了。看到你們倆以後我哭了好多天……”安安離開我的懷抱看着我笑了笑，“我很幸福，你是我的，我們有了共同的家。我不會嫉妒。”

我再次緊緊摟住她，**着她的背，我的如此貼心純真的愛人。

“為什麽帶我見她呢？”安安問。

“告訴她生活的真相。”我說，“告訴她我愛你，我愛的是安安。”

二、生活的真相（2）

到達B城還是一個傍晚。

當晚，我們就約見了小玲的先生。看到我和安安他有點吃驚。

“這是我的女友辛安。”我對他笑了笑。

“哦……你好。”他有點訝異和窘迫。

我們聊得也不是很久，臨走時他有點納悶地問：“你們真的覺得這樣很幸福嗎？”

“對。”我笑着說。

“你們父母都沒意見嗎？”

“他們祝福我們。”

“那，社會呢？你們能承受社會的壓力嗎？”

“沒問題。”安安朝他粲然一笑。

“對不起，我唐突了。”他有點尴尬地笑笑，轉向我說：“我也祝福你們……小玲的事就麻煩你們了！”

“別這麽說，我盡力吧。”我淡淡笑了笑，誰都知道，我們的努力希望渺茫，也就做最後一搏吧。

第二天下午我們出現在小玲那套漂亮的花園“別墅”時，小玲怪異地瞪視着我們，很久說不出話來。

“小玲，我們，我和安安來看看你。”我說。

小玲還是不說話，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小玲姐，你好！”安安對她微微笑了笑。

“你好。”小玲終于勉強擠出了一點笑容，“請進來坐坐吧！”

“家裏很亂，別見怪哦！快坐下來吧！我去泡茶，喜歡喝什麽茶？我們家茶葉的品種特別多！”小玲格外熱情地笑看着安安，可是我感覺到那笑容裏深藏着如火山爆發前夕被強行壓制着的滾滾翻騰的岩漿。

“沒關系的，随便就好。”安安顯然無法理解她如此巨大的變化和熱情，表情有點僵。為了消除局促安安環視着小玲的家說：“小玲姐，你們家好漂亮，好有味道。”

“是嗎？”小玲的語氣有點誇張，“沒有文青家漂亮吧？要是你有興趣，待會兒我帶你參觀一下我這陋室！”

“嗯，文青家不是漂亮，是溫暖寫意。”安安随意接了口。

“哦？你經常去文青家啊？”小玲笑着問，響亮的音調裏帶着顫音。

“小玲，安安就住在我家裏，我們已經在一起生活了。”我的聲音像水一樣清像冰一樣靜，“就像夫妻一樣。”

小玲手中的茶壺摔到了地上，因為有滿滿的一壺水，聲音很沉悶。随着一聲尖叫，小玲蹲了下去。

我連忙走過去，小玲的小腿被濺起來的熱水燙着了，還好，面積很小。我轉身跑到她花園的後面，那裏種着蘆荟，我上次來的時候發現的。我迅速掰下半截蘆荟葉子，轉回客廳去，安安正站在小玲身邊不知道怎麽辦好，我把蘆荟液擠在小玲燙傷的小腿上，不斷來回地抹着。我腦子裏突然出現十二歲時候的一幅畫面：我飛馳而過的車輪飛起的石子在她的小腿上彈起了一個青紅的包包……那是我們的相識。

不知道小玲是否也憶起年少時的那一幕，我的手背上濺起了兩滴熱熱的淚，小玲把臉別到了一邊。

突然小玲站了起來，很大聲地說：“唉，小意思，沒問題的，待會兒就好了。真不好意思，失禮了！”說完也不管我們的反應，馬上轉身進了洗手間，沒多久就拿來了一把掃把和一個垃圾袋，見到我和安安在撿茶壺的碎片，又連忙說：“讓我來，你們是客人，哪好意思勞駕呀！”

等我們都弄好了，真的喝上茶後，三個人就全安靜下來了。

“安安，要不要我帶你看看我們家啊？”小玲笑看着安安。

“小玲，不用了，我們新婚蜜月旅行經過這兒，順便就過來看看你，還有別的事呢。”我說着就拉着安安站起來。我想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時候她應該已經被我“粉碎”了：文青是一個多麽冷酷殘忍的又惡心又卑鄙的不值得存有一絲留戀的儈子手！

“哦？你們現在就趕往蜜月的下一站，是吧？”小玲陰着的臉帶着嘲諷的笑意。

“不，明天再走。”

“哦……我這兒也不方便你們住。你們住旅館是吧？”小玲彎着笑眼直看着我。

“嗯。”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是不是住在上兩個星期你跟我一起過夜的那個旅館啊？那個旅館不錯，又溫馨又浪漫。”小玲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你肯定也很喜歡那家旅館的，那天晚上你的感覺……呵呵，和我的一樣，美妙。”小玲又加了一句。

三、粉碎與重鑄（1）

“祝你們旅途愉快！”身後花園的小鐵門尖銳地拉上了。

我站在大道上呆立不動，忘了怎麽走路了，整個世界都睡着了，沉寂了，靜止了，凝固了。

“文青。”安安叫我，我不看她，就看着白花花的地面。安安拉着我的手臂往前走，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着往前邁。我站在路邊，看着車子行人在我的眼前飛逝，飛到了另一個世界，而我一直就靜止在這裏，這個世界。

安安叫住了一輛出租車。

安安牽着我回到旅館。

安安打開了房門。

我們沒再移動腳步，安安跟我一起站在門後。就像許多年前在S城的許多個周五的下午一樣，我開了門，安安進門，我們站在關了的門後，久久擁抱。我們沒擁抱，我看着安安，安安看着我，都是空洞的眼。

“剛才她說的，是真的嗎？”安安凝視着我的眼，目光裏有着無法言說的痛楚。

我不說話，只死死地盯着她看。

“兩個星期前你真的……和她過夜了嗎？”安安的聲音開始顫抖，“文青，告訴我，那不是真的。”安安的眼睫毛在抖動，眼裏含着淚水。

“安安，”我的心碎了，“安安，是真的。”

安安的嘴唇在微微顫抖，眼神無比痛苦。

“安安。”我伸手去拉她。

安安像受了驚吓似的迅速把手藏到背後，緊緊咬着嘴唇，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安安！”我吞咽着嘴角流進來的鹹鹹的眼淚，想抱住她。

安安向後退了一步，眼光陌生得令我的心在顫抖。她擦了擦臉上的淚，說：“我想出去走一走。”說完轉身一扭門跑了出去。

我站在門後，腦子瘋狂地轉動着一些畫面：毒蛇的長舌到處跳蹿，一把把利劍揮舞着寒光四處飛插，巨大的車輪飛馳着、滾碾着，鋸齒在拉伸、切割……爆炸，轟鳴，屍橫遍野，粉骨碎身，血河滾滾！

我用拳頭狠命捶打着牆壁，我像一只困獸，四處亂撞，我想把自己撕裂、撞死、碾碎，把我壓抑那麽久的苦悶宣洩殆盡！

小玲曾經給我帶來過的傷害一瞬間全撲過來，像滔滔大海厚重高山，沖蕩、壓迫着我的每個有生命的細胞，我想血紅着雙眼把自己殺個片甲不留，在自我毀滅中得到最大限度的釋放！

我太不自量力了，太高估自己了！我從來就不是她的對手，在她的面前我弱小得不堪一擊。不是我“粉碎”了她，而是我徹頭徹尾地被她粉碎了！她一直清醒着，她那麽清醒地記得那個夜晚！那個夜晚像哈姆雷特手中那把塗着毒液的利劍，它刺傷了我，刺傷了安安！我恨她，又不能恨她！我只痛着，無比激烈地劇痛着！它傷了我們曾經的愛情，傷了我現在的愛情！

安安——無比痛楚的眼，無法抑制的顫抖，奔湧而出的淚！還有，她藏起來的手！安安，我傷害你了，我讓你心痛了！在她不到二十三歲的生命裏，她第一次被愛人的“不忠”和“背叛”傷害，這傷害來自比相信自己還要相信的文青，來自從她五歲就住進她心裏的溫暖她生命的太陽，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的痛苦我難以想象。

她的陌生而絕望的眼神令我心痛和害怕，安安，你去哪了呢？這麽一想，我的思緒從自己的傷痛中拔了出來，安安，你一定要回來！

“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手機從我的手中落到了地上，我跑到窗前，拉開厚厚的窗簾。夜幕早已降臨，窗外的這個陌生的城市燈火輝煌，可現在卻像一道道冰冷的水流，流得滿天滿地都冰涼涼的。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極端狀态下的安安會做什麽呢？我的腦子回顧着過去的一些片段：躲媽媽，躲父母，帶“女友”回家，自殺……我的手腳開始發抖，脊背發冷，嘴唇發涼，我幾乎無法支持下去了。

“嘭！”房門被撞開了，我驚悚地轉過身，安安矗然出現在門口，我的心旋即狂跳起來。“嘭！”安安一把把門大力關上，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奔到我身邊，猛地把我抱在懷裏，力氣那麽大，動作那麽粗，她把我緊緊擠壓在她胸前。

“文青，對不起，文青，對不起。”安安的聲音粗啞，抱着我的整個身體都在發抖，“文青，我無法離開你，我不能沒有你。”安安哭了，哭得全身發抖。“我應該接受，無論你做過什麽我都應該接受，文青，我接受，接受一切……”

“安安……”我的眼淚落滿了她的鬓角和脖子，“安安，對不起……”

“是我自私了，我太霸道了，我不能忍受別人分享你，從小就不能忍受。文青，我只想一個人獨占你。”

我只想被你一個人獨占，我喜歡你霸道，喜歡你自私，安安，我只是你的啊。

我們就這麽抱着過了好久，等情緒安定下來，安安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