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如生命

第18章 （一、不醒的少女時代） (4)

生活了呢？”

“如果你幸福，我就讓美‘為人民服務’，要是你不幸福，或者還愛我，我就把你搶回來。”安安**着我的背，吻我的耳朵，臉頰，脖子……“文青，其實我沒那麽偉大，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誰也不能跟我分享，如果你跟別人生活了，還很幸福，我害怕我會死掉的……”

不會的，我是你的，永遠只是你的……

九、心安（1）

天藍色的上衣，卡其色休閑褲，白色運動鞋，背着一個黑色的背囊，神采熠熠陽光燦爛清爽怡人地走在我身邊的，是我的愛人安安，我要領回去見父母的女朋友。

安安時而低下頭，臉上露着淡淡的紅暈，長長的睫毛覆蓋了垂下的眼簾；時而略帶羞澀地望向我，咬咬嘴唇，抑制不住的笑容凝結在臉上；時而呵呵呵笑出聲來，比陽光還燦爛明媚的笑容裏，滿是熱力和活力，潔白整齊的牙齒在朝陽中閃着瑩白的光。

“文青，你要好好走路，不要只顧着看我。嗯？”安安側過臉來，眼睛亮亮地直視着我。

“安安，我愛你。”我無法移開我的目光。

“我知道。”安安依然望着我笑。

“你好美。我想在大街上抱着你，吻你。”我一點不避她的目光，現在我的世界裏只有兩個人，我和我的愛人。

“我也想。要不我們馬上試一試？”她停了下來，頑皮又放肆地望着我。

真是個壞孩子！令人愛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的壞孩子。安安，我不是你的對手，不能再看你……

“文青，如果是在籬笆村的野菊地裏，我肯定會用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抱起來，舉起來，對天地大喊‘看，這是我的愛人文青！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她是我的！’”

“哈哈哈，我相信的。”我被她的可愛樣逗樂了。這一笑，全身心放松了，只望向通往家的路，快樂無限。

“文青，最近怎麽不見你陪爸爸晨運呢？今天也沒見你媽媽去。”在路口碰上了晨運回來的鄰居媚姑。

我說：“爸爸起太早了，媽媽呀，家裏有事忙着呢。”我可不能說，我現在不陪爸爸了，要陪女朋友。

“哦，不過你爸爸朋友多，誰都認識，一出門就熱鬧。就是喜歡看着你們一起去，那幅畫面呀，真的好溫馨！咦，這是……”她打量着安安。

“哦，這是我遠方的朋友辛安，來家裏坐坐。”我連忙介紹，“安安，這是我們鄰居媚姑。”“你好。”安安微微笑了笑。

“嗯，你好，早晨好！文青，你朋友好漂亮，像你以前一樣。”媚姑跟安安打過招呼後對我說。

“哪裏嘛……”

“唉，想起你們以前就那麽一點點大，現在個個都成人了，我們也老了。唉，人老了毛病就會多，要是不去做做運動啊，就老得更快。你們要好好照顧好爸爸媽媽，知道嗎？他們以前太辛苦了。”媚姑叮囑我。

“嗯。”我應着。媚姑是爸爸的老同事老部下，六十出頭了，我們小時候因為父母過分忙碌，她曾經照顧過我們幾姐妹，就一直當我們孩子般看待。

這麽一聊，我們很快就到家了。

站在大門口，我望了望安安。

“我準備好了。”安安朝我微笑。

門鈴一響，就聽到媽媽在院子那邊大聲地應：“哎，來啦——”，接着又小聲嘆息：“又忘記帶鑰匙了……”

安安忍不住偷笑。

随着鐵門清脆的響聲，媽媽打開了門，滿臉喜悅和激動地看着我們。

“阿姨好！”安安說。

“嗳，你好！進來，快進來！”媽媽熱情地來拉安安。

“媽，這是辛安。”我的聲音怎麽了，像個孩子似的怯怯地，安安很大方，媽媽很爽朗，我卻小家子氣地在臉紅……

媽媽挽着安安的手臂，說：“辛安，真好聽！辛安就是‘心安’，多好！好像文青不是這麽喊的哦。”媽媽故意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叫她安安，安安，安安！更好聽！”媽媽的“別有深意”把我的“反抗性”“激惹”起來了。

“那我也叫安安好了。安安，你說好不好？”媽媽看着安安笑。

“好啊，就叫我安安吧。”安安朝媽媽燦爛地笑着。一個是熱情爽朗的媽媽，一個是膽大清爽的女孩，她們一下子就毫無拘束地有說有笑了。

“來，先坐下喝杯茶吧！綠茶解暑，這個季節多喝點好。”媽媽說，馬上就提過水壺來泡茶。

“阿姨煮的湯很好喝啊，謝謝你！”安安說。

“你喜歡喝啊？以後我就經常做給你喝。”媽媽很高興，笑得合不攏嘴。

安安迅速看了我一眼，笑眼裏帶着羞澀。

“媽，安安說她學過烹調的，等一下你們就可以好好交流一下了。”我握住安安的手。

“喔，安安學過烹調啊？那肯定做得比我好，我那些啊都是随便做的。”媽媽溫和地說，一邊開始斟茶。

“媽，爸爸呢？”我本以為爸爸會比媽媽還急切地要看到安安的。

“他一大早就晨運回來了，你們回家前他又騎單車出去了，說我買的菜不夠，他再去買點好吃的回來。”媽媽也坐了下來，“你知道的啦，他這個人就什麽都貪多，來個什麽人都一定要把菜擺滿桌子才舒服的。今天安安來，他巴不得把整個市場都搬回來呢。”

“阿姨，其實我很随便的，吃什麽都沒關系。真的。”安安看着媽媽說。

“沒關系，他買得快樂，我也做得快樂。快樂就好。”媽媽一臉天真。

“安安，介不介意我哥哥嫂子一家過來啊？”我突然想大家一起熱鬧一下，人多可能會更快樂。

“好啊。”沒想到安安答應得這麽幹脆。

“真的？你……準備好了？”

“嗯，我時刻準備着呢。”安安調皮地看了我一眼又轉頭看着媽媽笑。媽媽真棒，一下子就讓安安融進了這個家。

沒多久，嫂子就帶着文玥和文珺過來了。

“媽，文華忙着，說吃飯的時候再過來。”嫂子一進大鐵門就先跟媽媽報告。

“好啊，能過來吃飯就好。”媽媽應聲走出去，聲音依然響亮而快樂，“噢，文玥文珺來了？走，跟奶奶一起去院子裏摘菜啊。”

兩個孩子答應着就跟着媽媽跑後院去了，媽媽真好，怕安安一下子招架不過來，先支走了兩個小的。

“安安。”嫂子一進來就看着安安微笑。

“虹姐，你好。”安安站起來，沖着嫂子粲然一笑，好像她們是一對老朋友似的。我驚奇地看看她又看看嫂子。

“嗯，氣色真好！很漂亮！年輕就是好！”嫂子好像沒看到我似的，笑着誇獎安安。

安安有點難為情，低了低頭，随即說：“虹姐，謝謝你。”

“文青，傻了吧？嗯？”嫂子終于轉頭看着我。

“确實傻了，還呆了。”我是木了。

“你是小說家，好好發揮一下想象力！”嫂子說。

“饒了我吧，這兩天我的想象力發揮得快枯竭了。”這兩天我确實碰到太多腦筋急轉彎了。

“你不在家的那幾天，虹姐去花店，我把她逮住了。”安安溫情地看着我。

“安安‘逼問’我是不是文青的女朋友。”嫂子笑咪咪的。

“我們就互相找到了想要找的人。”安安說。

“當我被逮住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就是文青朝思暮想的安安了。”嫂子笑得很壞。

媽媽和文玥文珺抱着一大把菜回來了，兩個女孩見到有個陌生的姐姐在，都愣了愣，随即就好奇起來，馬上跑到廚房把菜放下就到客廳來了。兩個孩子一下子就纏住了安安，家裏頓時熱鬧起來。

九、心安（2）

爸爸滿臉汗水地通紅着臉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把飯菜做好了。說他想把整個市場搬回來一點也不誇張：燒鵝，鹽焗雞，鹵水掌翼，鹽焗雞腳，各種水果，多罐飲料，一大袋家鄉特産小食……

“哇，文玥文珺也來了，來得好！我們一起好好吃一頓。哇，你們來看看，都是你們愛吃的東西呢！”爸爸大聲招呼兩個孫女。等放下所有的東西，洗幹淨手，抹幹汗後才走到我們身邊。

“叔叔好。”安安有點腼腆。

“嗯，你好！”爸爸咧嘴笑了笑，笑得比安安還“腼腆”。

“你就是辛安吧？歡迎你來我們家！你來了大家多開心啊！尤其是這兩個小孩子，見到多了個新姐姐，多快樂啊。文珺，是不是呢？”爸爸就擅長用小孩子來給大人解窘。

“爺爺，我們都很喜歡安安姐姐。安安姐姐要在我們家住多久呢？我不想她走。”文珺奶聲說。

“天天就住我們家，你說好不好？”爸爸哈哈笑着，看看文珺又看看安安又看看我。

“好啊！安安姐姐，你願不願意啊？”文珺緊緊盯住安安。

“好，我願意。以後我經常陪你玩好不好？”安安看着文珺笑了笑，随後就紅着臉低下了頭。

“咦，怎麽文華還沒來呢？等一下飯菜要涼了。”爸爸轉移了話題，“曉虹，給文華打個電話，讓他過來吧，啊？”

“大家都餓了吧？好啰，開飯啰，擺好桌子端好飯菜，估計文華也到了。”爸爸看看我又看看安安。我們都笑着站起來，估計現在最餓的就數爸爸了。

“我要跟安安姐姐坐在一起！”文珺馬上跑到飯廳“霸”位置。

“文玥文珺，我們該回家了。”傍晚時分，嫂子招呼兩個孩子。

“這麽早就走呀，天還沒黑呢，再玩一下嘛。”文珺不願意走，她正和安安玩猜拳游戲。

“文珺，你讓安安姐姐玩太累了，以後她就不樂意跟你玩啦。”

“安安姐姐，真的？”文珺停了下來。

“嗯，文珺該回家了。”安安看着嫂子的臉色說。

“那好吧。”文珺終于依依不舍地跟着媽媽和姐姐走了。

“現在的時間是我的，”媽媽走進我的房間，“安安陪她們一整天了，還沒陪過我呢。”媽媽笑眯眯地走過來拉起安安的手。

“阿姨今天累了。”安安有點羞澀。

“不累，累什麽呢。喜不喜歡我們家啊？”

“喜歡，很喜歡。”安安稍側着腦袋沖媽媽笑。

“曉虹想得真周到，買回來這麽多菊花，滿屋子都是花香，好浪漫！”媽媽環視着我的房間，不停地嗅着鼻子。這是下午嫂子帶着文玥到最初的愛“買”回來的花，燦爛得奪目，芳香得醉人。趁我和安安到旅館把安安的行李搬過來的時候，媽媽還給我換了一套床上用品，是我最喜歡的滿床都是紫的藍的黃的大玫瑰花床套。整個房間就像一個花花世界，華麗，浪漫，溫馨，甜蜜。安安剛進來見到這情景的時候，臉紅得很厲害。媽媽卻還拉着安安的雙手，說：“安安來了，我就心安了，很心安了。”

“媽媽，你今天确實累了，要好好休息才好。”我看着媽媽滿是皺紋的臉。

“今天媽媽高興，累一點也值得。”媽媽說，“你回來六年了，今天是我最高興的一天。是你大學畢業以來，媽媽最開心的一天。”媽媽不知道怎麽才能表達好自己的心情，聲音有點變了。

“媽媽……”

“我祝你們幸福！看到你們這樣，我真的好開心……”媽媽哭了。

“媽媽，我們很幸福，我們大家都會很幸福的。”我過去緊緊抱住媽媽。

“嗯，一定要幸福，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媽媽吸着鼻子。

“宋，今天大家都累了，不要聊太晚了，早點洗澡睡覺吧！”爸爸在客廳喊。

“哦，知道了！”媽媽大聲應着，忘了自己臉上的淚痕，對我展開了燦爛的笑容：“好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晚安！”說着就在我臉上好好地親了一口。

“阿姨，晚安！”安安主動過來抱住媽媽。

“晚安，晚安……”媽媽的眼圈又紅了，她有點難為情地對安安說：“阿姨太高興了，阿姨很喜歡你，阿姨又多了個女兒……”

“文青，你的家真好。你家裏的人真好。我愛你們家。”洗完澡後安安坐在床沿，看着滿屋子的花朵。

“這是‘我們’家，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們家的一員。”我站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大拇指輕輕劃着她的臉頰。

“文青，我很幸福，比我想象的還幸福。謝謝你。”安安望着我的雙眼湧出了淚水。

“傻瓜，有了你，我們會更幸福。”我**着她的眉眼，她的雙唇。

“我愛你，文青。我愛你……”安安喃喃着。

我也愛你。安安，我愛你。我知道“我愛你”三個字的含義，它是我們的心靈和身體對愛人的呼喚，它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都有震撼身心的力量，讓我們想用整個生命來融化彼此。安安，我愛你，這是摯愛着我的親人為我們準備、布置好的新房和婚床。我要“愛”你，在這個華麗、浪漫、溫馨、甜蜜的花花世界……愛你，用所有的**來愛你……

十、大地的胸懷（1）

清晨醒來，發現身邊空了，我忽地坐起來，突然門外的飯廳傳來了安安和媽媽的談笑聲，我才松了口氣，心髒卻狂跳了好一陣子。我真擔心要是再發生什麽事，我還能不能活下去。我重新躺下，抱住安安的枕頭把臉深深埋進去，我的安安的味道，那麽熟悉那麽香，昨晚我們在這兒吻了多久呢？愛了多久呢？多麽甜蜜的夏夜，我們還将擁有無數甜蜜的日子，每一天都會比昨天好。

我爬起來走進洗手間，一邊梳洗，一邊在清亮的空氣裏流蕩飄飛我的思緒：跟安安到什麽地方去好呢？嗯，我們到哪裏度“蜜月”好呢？安安說過要好好看看我的家鄉，我就帶她一起重溫我成長的地方吧。

用完早餐我就跟媽媽說：我想要兩輛自行車，要去郊游。

媽媽說：這麽熱的天郊游啊？會中暑的呀。

我說：我就要去嘛！我會挑那條綠化最好的國道老路走，走到樹最多最大的地方停下來，等不曬的時候再回家。

我說，我要帶安安看看我長大的地方。

媽媽看到安安熱切的眼神，就笑着說：好啦，去吧，兩個女兒都想去，我就綁不住啦！我去老梁家借多一輛單車回來。說着就站起來，還不忘笑着摸摸安安的頭。老梁是爸爸的另一個老同事，我們的鄰居。

我們開始作簡單的準備，等從房裏出來，媽媽已經借好車，還從院子摘回來很多水果，洗好了裝到保鮮袋裏。

“帶上些水果吧！安安，這水果有文青的功勞啊，她負責施肥呢。”媽媽朗聲笑着。

“哦，真的？那我要好好嘗嘗。”安安裝作驚奇地笑着說，對于我能種東西，安安是一點不懷疑的，我們曾經在籬笆村種過多少東西啊。

“媽，單車借好了嗎？”

“好了好了，那麽着急！”媽媽笑我。

“就是嘛，等一下更熱了，說不定還真中暑了呢！”

“你們打算去多久呀？回來吃晚飯嗎？”媽媽問。

“媽，昨天累了，你今天好好休息吧，不用管我們吃的了。”

“哦，那你們怎麽解決吃飯問題呢？”

“媽，我們不是小孩子啦，會解決好的。”我抱住媽媽，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好啦，那就快點走吧，別太晚回家啊。帶好手機沒有啊？鑰匙呢？”

安安一直微笑地看着我，這時候笑出聲來了，這個人現在肯定在心裏哈哈笑：“我的文青，我的孩子，你好‘純真’啊。”

唉，也許女人做了媽媽以後都會變成啰嗦婆子的吧，因為有了一輩子的牽挂。也許女人在媽媽的面前就是長不大的吧，不管這個當女兒的女人已經多老，因為她有着一個寬闊無邊溫暖無限的懷抱可以依賴。

很久沒騎自行車了，感覺特別舒爽。讀書的時候就喜歡騎車到處逛，怎麽騎都不會累，尤其喜歡在林蔭路上騎，感覺自己像風，在綠色的樹影中自由穿梭。多久沒跟安安一起騎車了呢？安安上中學前，我們和唐昕怡一起騎車去郊游的情景，一直還在我心裏。

安安騎車很酷，像個俠女，又像個勇士，潇灑自如，勇往直前。當她還是個初中生的時候，我就常常因她的“騎士”之态怦然心動。

慢慢的我不再與安安并排前行，而是落到了她身後。

“怎麽了呀？累了還是沒力氣了？”安安轉了個圈回到我身邊。

“文青是這麽差的**嗎？”

“當然不是啦，文青天下無敵，是永遠的騎手。”安安呵呵笑，“那為什麽要落在我後面呢？”

“我想看你。看你騎車的樣子。”我望着她。

“可是我也想看你啊。”安安明亮的目光如閃電，從我的心髒穿過。我的車晃了晃，差點就撞到路邊的那一棵桉樹上。

安安停了下來，看着我呵呵笑：“以前撞樹撞牆的事情都只發生在我身上，現在掉過來啦！”

“為了給你多點自信嘛！我故意的！”

“我歷來就很自信啊，有文青在身邊我不自信都不行啊。”安安調皮地說。

我先把安安帶到媽媽養母的家，那是我們五兄妹的出生地以及長大的地方，距離縣城有兩個小時的單車車程。我的家鄉不是山區，四面都是開闊的平地，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都是稻田，現在正是早稻收獲的季節，稻子已經收割完畢，田野就顯得更開闊了，高出泥田約一寸的稻梗齊刷刷整整齊齊地展示到天邊去，那氣勢很有點大閱兵的味道。有的地方已經開始了漚田工作，在做晚稻播種育秧的準備。矗立在平坦田野上的是零星的一塊塊甘蔗林和香蕉地，間或有幾個小魚塘。

眼前清爽安靜的鄉村跟我記憶裏的完全不一樣，在我的童年，這個時候應該是大人小孩都在頂着烈日忙得汗流浃背的時候，割稻挑稻撿稻穗，打谷粒篩谷粒翻稻草曬稻草堆草垛……全村沒有一個閑着的人，我當然也身處其中。

村子裏沒有了人聲鼎沸，沒有忙碌的身影，沒有進進出出的光着上身穿着短褲的男人和滿頭滿身都是稻草屑的女人，以及衣衫不整的小孩，那些破的、新的屋子全靜悄悄的，只有幾個老人在聊天。

我們的老屋還在，只是比以前更加破舊，裏面卻有了些許變化，有了一些現代化的東西，如電視、沙發……不過還是有許多三十多年前的東西：破舊的木箱，掉了一塊塊木片的碗櫃，高高的八仙桌，媽媽給我們做過年新衣縫破衣破褲的縫紉機，我最喜歡夾到裏邊睡的爸爸媽媽的結實的大木床……為了不讓這個家長黴和結蜘蛛網，爸爸媽媽把房子免費借給了一家“洋人”住——外省偏僻山村過來的農民工。他們每次都會熱情招待我們，而我們也經常帶一些好東西如一些不用的家具回來。過年過節的時候更是雞、鵝、水果、糕點的，帶回來拜天地祭祖先，事情完了後就把這些食物留下來，給那幾個早就饞了嘴的農民工孩子。

我滿屋子滿村子走，一邊跟安安描述我們的過去。

我呆着看小人書的木閣樓，我們種滿黃菊的大陽臺，我們五個兄妹共用的木衣櫃，我們幾歲就開始在那兒煮飯做菜的低矮的竈臺，我們養雞和鵝的小房子。

我放鵝的草坪和田野，摘野果和藤葉子吃的竹林，光着腳丫凍紅着手在寒冬裏去采摘準備年後過節做糕點用的艾草的田野。全村人共用的水井，為了不讓我們淹死媽媽從不給我們下水但每次幹塘的時候全村大小都會興奮非常地到裏面抓魚抓蝦摸螺的小池塘，我們在霧蒙蒙的早晨去摘番薯苗到集市賣每天太陽餘晖将盡時都要去澆水的菜園，有一次我不小心掉進去的常常有蛇出沒的水溝。

還有我最喜歡看的那一片總是有很多蜜蜂蝴蝶在打架的野薔薇，我最喜歡坐在下面發呆的那幾棵異常高大的馬尾松，我們一年四季都在盼望着結果的那五棵以我們五兄妹的名字命名的番石榴，我們兄妹冬天一起用泥塊搭竈煨紅薯的田地，我們夏天去偷青瓜吃的鄰村的瓜田……

文青，你的童年很苦。安安說。

也很幸福。我說。

因為一家人住在一起嗎？

也不全是，我們一家人住在一起的時間并不多。

那為什麽會覺得幸福呢？

它是我成長的地方。我在這裏開始了我的人生，它給了我很多感受和思考。它很美。

我知道了，就像我對籬笆村的感覺一樣。那是我長大的地方。可是，如果沒有你，籬笆村會是一個荒野。

安安，我愛土地，它像母親，可以給人安撫。我見到你的時候就像見到了我自己，我覺得是另一個我在另一塊大地上等我。

我們在一起就組成了一個完整的你。

對，你是我的另一半。我找你也找我自己找到遙遠的山區去了。

我一生下來就在等你來找我呢，結果我很小就等到了，我很幸運。

安安。我拉起她的手放到唇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是一體的。

十、大地的胸懷（2）

十幾分鐘後，我們來到了我生活了五年的小學，我們的小教室和校舍全換了，所有的泥地全鋪上了水泥，旁邊的幾小塊菜地成了游樂場，通往校前小河的路封了，通往校後大片竹林和桑田的所有路都封了，整個校園被一道高高的水泥圍牆圈了起來。唯一不變的是那一排還是長不大的杉樹，那一長溜竹林，那一列尖着尾巴聳到天空中去的馬尾松，還有兩棵高大的老桉樹，七八棵并列的挺拔俊美詩意無限的相思樹。

“文青，你的小學好美啊！”安安贊嘆道。

“以前比現在美多了。”我嘆了口氣。

“以前更美嗎？”安安有點懷疑。

“嗯，以前更自然、和諧，有泥土和田野的氣息。”

“哦……我來想象一下，泥土的氣息……對，整個校園都不會鋪水泥，也沒有圍牆，沒有游樂場，可能壘着一些泥團石塊還有瓦片，嗯，那是文青的玩具……”安安兩眼望天地彎着手指數着，夏日的陽光透過如雲的細密的相思樹的葉子淡淡地映在她的臉上眼上，把她的笑容散滿了天地。

“安安，我愛你。”我的目光凝聚到她眼上。

“嗯，我猜得對嗎？”她的思緒還停留在“回憶文青的童年”上。

“嗯，對。那個校園落後，但能給人感受和夢想的空間，現代化在某些方面禁锢了人的想象力，麻木了人的心靈。”我撿起地上的一片落葉，“泥土和鋼筋水泥是不一樣的。”

“文青，你總是那麽感性。”安安的眼裏充滿愛憐。

“這是一件幸運的事，感性的世界更豐富，一片落葉都能給我帶來驚喜和思考，人生多好。”

“我的作家愛人，我怕你太善感而多愁。”安安摸了摸我的頭。

“有安安我就不會愁。”我擡眼看着她，把那一片落葉舉到她面前：“愛人，來吧，這兒是一片表示快樂的落葉……”

“這可是我們的經典臺詞。”安安哈哈笑着，接過那一片落葉，往天空一揚：“快樂，飛吧！滿世界飛吧！從今以後我的愛人文青無論去到哪裏，都會快樂啦——”

“安安，你跟我在一起會變成傻子和瘋子的。”我看着她的樣子哈哈大笑。

“是永遠像孩子一樣快樂的傻子和瘋子，我喜歡。”安安說着就張開兩手擡頭望天轉了個圈，黑發帶着陽光和樹影在飛。

“安安，我愛你。”

“嗯，我知道。”她又轉了兩個圈。

“我一天到晚就想跟你說我愛你，怎麽辦才好呢？”我“煩惱”地盯着她。

“我一天到晚就想聽你說我愛你，問題是不是就解決了呢？”安安停了下來，目光如星，笑靥如花，她凝神注視着我說：“文青，我想吻你，怎麽辦好呢？我一天到晚就想抱着你吻你，怎麽辦好呢？”她的“煩惱”比我的還要強烈。

我垂下目光，臉上的毛細血管開始熱烈地跳了，心髒也猛烈地跳個不停，臉上熱得不得了。我不可以這麽熱情，安安會以多幾倍的熱情和勇敢回敬我，我受不了。

“我們該午餐了，我帶你去一個絕佳的就餐區。”我轉移了話題。

我帶着安安往另一個方向走，四十分鐘後，我們來到了我媽媽的生母所在的村落，上小學前，我曾經在這兒度過兩年。

“這裏有絕佳的就餐區？”安安睜大兩眼四處張望。

“快了啊，它就在我們的左前方。”

“左前方？……那邊的那片樹林嗎？好大的樹啊！”安安驚嘆起來。

“嗯，就是那裏嘛。這個就餐區佳不佳呢？”

“絕佳！絕佳！哈哈哈，文青真有眼光！那是什麽樹啊？”安安興致勃勃地往前蹬。

“榕樹，南方特有的樹王，嗯，也可以叫樹母後。”

“為什麽這麽稱呼呢？”安安很好奇。

“這個嘛……樹王是因為它高大，很霸氣，還綠得很深沉。樹母後呢，就是它像母親一樣，可以擁抱蒼生，就像等一下它會擁抱我們一樣。”

“嗯，文青者，不愧是文曲星也。”安安說。

置身在榕蔭下，安安才知道，我不是文曲星，榕樹的靜美和深沉與博大不是文字可以描述的。

這裏一共有三棵榕樹，都是遮天蔽日的老榕，樹下是一大片草地，由于是野外，草很長，可能是常有人來的原因，有好幾塊地方的草被坐光了，露出黃色的泥土。我們把車停在一棵榕樹下，我在草地上鋪了幾張報紙坐下來，把吃的全拿出來弄好。有媽媽準備的水果，有昨天爸爸買回來的特色小食，還有離開縣城前我們買的糕點，把整張“飯桌”擺得滿滿的。安安一直就圍着那幾棵老樹轉，等我喊“開飯”才跑過來。

“果然是樹王和樹母後。”安安興奮地說，“好像你的窗外也有一棵呢，不過比這裏的小多了。”

“像一個懷抱嗎？”我把一串龍眼遞給她，“我家種的龍眼哦，我負責施肥的啊。”

“就是一個懷抱嘛，綠色的懷抱。”安安坐下來接過我手中的龍眼，“嘿，文青種的龍眼肯定天下第一好吃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剝了一個放進嘴裏。

“嗯，真的不一樣，那個甜啊……無法形容……那個新鮮啊……好像還長在樹上似的……”她笑嘻嘻地彎着眼睛。

“哈哈哈，荔枝也不錯，現在已經到尾聲了，這是最後一批啦。”我看着她的滑稽樣笑起來，又遞給她一串荔枝。

“實如丹……殼如紅缯，膜如紫绡，瓤肉瑩白如冰雪，漿液甘酸如醴酪……”她一邊剝荔枝殼一邊背白居易的《荔枝圖序》。

“嗯啊……好香！好甜！水分充足！不，是漿液充盈……”她使勁吸食着肉厚籽細的瑩白果肉，一邊拿眼角瞟我。

“龍眼好吃呢？還是荔枝好吃？”我問。

“只要是文青種的，什麽都好吃。”她一邊笑一邊吃個不停。

“你們怎麽能種出這麽漂亮的楊桃呀！完美得我都不舍得吃了。”她拿起一個又大又飽滿的青中透黃近似通透玉石的楊桃。

“嗯，還是很甜，很甜，很甜……”她咬了咬牙，咧開了嘴。

“傻孩子，不要充好漢……”我伸過手摸了摸她的頭笑起來，“文青種的水果也會酸的……你把龍眼和荔枝忘了，它就真的很甜啦。其實呀，這些水果都是爸爸媽媽的功勞，我只會種菊花和枸杞菜之類的東西。”

“對呀，我們吃水果的次序颠倒啦。”她恍然大悟，“嘿，真甜，确實是甜，真的很甜很甜……”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那個楊桃吃了好久，吃完以後馬上拿起一個龍眼，迅速剝掉殼塞進嘴裏。

分享了一陣子水果，我們就開始吃爸爸買的小食，然後吃我們買的糕點。

吃完東西以後，我們一起躺倒在草地上，牽着手擺成兩個連在一起的大字，看樹，看天。榕樹真好，榕蔭下暑氣全消，望着那深青的密匝的葉子，甚至感到了涼風輕撫肌膚和心靈的清幽。

“安安，快樂嗎？”我把頭轉向安安。

“快樂，還很幸福。我知道你遠離大城市跑到籬笆村去的原因了，你一直與自然為伴，你的心裏裝着大地。”安安也側過頭來看着我，青草中的她的臉那麽白皙圓潤，眼睛就像撒在草叢裏的星星。

“你是大地上那朵最燦爛的野菊，開在我的心裏，在我的懷抱裏生根發芽，年年開花。”

“你不像小說家。”

“那像什麽呢？”

“詩人，抒情詩人。”安安的目光如日如月，讓我的心在青草地上蔓延成無際的野菊叢，芬芳，明亮，快樂，享受大地懷抱裏永恒的溫暖。大地上有我，我心裏有你，我們就組成了奇妙無比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