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不醒的少女時代) (2)
。她的氣色很好,臉上白裏透紅的,明媚而愉悅。
“我?來找你?”她瞪着我,“我怎麽會來找你?”
“你來找我,讓我把門打開,讓我給你換上睡衣,然後,扶你上床睡覺。”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給我換上睡衣?哈哈哈,我怎麽可能!”她縱聲大笑,在我的注視下臉開始一陣紅一陣白。
“對,你要我給你換衣服。”
“你……我……怎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她很尴尬,不知道怎麽說好。
“我沒欺負你。”我盯着她笑。
“幹嘛這麽看我?好像我欺負了你似的!”她很生氣,“我從來就沒‘欺負’過你!”她的臉漲得通紅。
對,從來就是我“欺負”你的,可是昨晚你确實“欺負”我了,還把我“欺負”得很厲害很狼狽。
“嗯,你只是夢游似地糊塗地來到了我這裏,然後在這兒安安靜靜地睡了一覺,還睡得很香。是吧?”我說。
“哦……我怎麽會這麽糊塗呢?雖然平時我也會夢游,可也不會這麽離譜的……”她納悶地嘆了口氣,臉卻緋紅着。“我們……現在去參觀?”她有點難為情地看着我。
“哦,對不起,我不能去了。昨天我哥打電話來,說家裏有點事。我待會兒看看能不能坐晚機回去。”我是心太疲憊了,太亂了,非常需要獨處的時間。我更害怕繼續跟她呆在一起,我太高估自己了,實際上我不僅幫不了她,還會把自己弄得亂七八糟的。
“哦……”她的眼神茫然起來,就像昨晚出現在我門口時候的樣子。
“小玲,好好考慮我昨天的建議,好嗎?我希望你快樂,我想你快樂。”我凝視着她。
“……”她動了動嘴,沒說話,眼淚朦胧了她的雙眼。随後她迅速走到門邊,又回過頭來說:“謝謝你來看我。謝謝你的探視。”她把“探視”兩個字說得格外刺耳。
随着她的關門聲,我重重地倒在床上,兩行淚迅速滑了下來。
小玲是不記得昨晚的一切了,她的狀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昨晚的荒唐帶給我的難堪慢慢減弱,我已經無法生她的氣了,她太壓抑,她的心理負荷把她壓變形了。我生氣的是自己,生氣我為什麽會有反應,為什麽會有感覺,我是完全清醒的啊。與其說她“欺負”了我,不如說我考慮不周,處事不當。
我不打算再逗留,我決定不聽小玲的“提醒”,我要見她先生。她“必須”看醫生,她已不僅僅是憂郁症的問題。
我約他見面的時間是這個晚上,在我新的落腳酒店的酒吧間。
這個英俊高大彬彬有禮的男士如約到來。自我介紹以後,我很直接地把自己的擔憂跟他坦白了,當然隐去了我和小玲的過去,隐去了我們的關系。我說小玲患有憂郁症,擔心家人擔憂就隐瞞了所有親人,說她的壓力很大,出現了情緒障礙,需要看醫生。說她本人對看醫生很抵觸,可能他介入會好一些。
沒想到這個男人竟然出奇地平靜,令我大為驚異。靜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開口了:
“謝謝你。這些我知道的。很久以前就知道。”
我吃驚地看着他。
“我從來沒進過她的內心。哦,我們先來杯咖啡好嗎?”他說,我看得出他想抽煙,但又覺得不合适。
“好。服務生——請上兩杯咖啡。”我朝吧臺招手。
他皺着眉,大口喝着最苦的那種咖啡,直到把整杯咖啡喝完。
“我追了她四年,大學畢業後她接受了我,我做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他仰頭靠在沙發上。“我很滿足,很滿足啊。後來才發現我根本就不了解她,她也不讓我了解。我以為女人的心都是海底針,看不清是很正常的,所以一開始對她的不可捉摸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甚至還認為這樣很有情趣,還為她的神秘感着迷。”他哼哼了一下,嘴角抿出自嘲的笑。“後來啊,覺得不對勁啊,總感到她生活在另一個世界,她無端端自我陶醉,又無端端傷心落淚。我怎麽問她都不說,還千方百計來哄騙我。我還不至于傻到身邊最親密的人魂不守舍、一會兒千嬌百媚一會兒獨自垂淚都看不出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或者曾經發生過什麽事,只想盡量包容她,關心她,希望那些影響她的東西慢慢淡化。我努力了十年,全是徒勞。我也曾經跟她徹底交心談過,她就是要回避最根本的問題。我說如果她覺得我們不合适,或者不喜歡我了,我可以跟她離婚,讓她去找自己的快樂,她又不願意,說是我多心了,她根本沒那樣的事,她覺得這樣就很好了。她活得很辛苦,我也很累。後來我想,可能有了孩子她會把心思收回來吧,她一直都不想要小孩的,沒想到這回我一提出來她馬上就答應了。我在想啊,這下問題應該就可以慢慢解決了。誰知道孩子大一點了,到三四歲以後,她又變回了以前的樣子,而且更嚴重。我經常擔心她什麽時候崩潰了,建議她去看醫生,她說我是瞧不起她嫌棄她了,看着她傷心欲絕的樣子,我就不忍心再提這個事了。那以後她變得很多疑,有時還敵視我,防備着我。服務生——再來一杯咖啡!”他閉眼靠在沙發上。
我低頭喝我的咖啡,心裏異常沉重,仿佛眼前這個男人的不幸和痛苦是我造成的。
“我太累了,太累了。我找了別的女人。剛開始是為了宣洩苦悶,後來有了感情。我有了婚外戀。”他端起咖啡,這回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啜慢慢咽的。“後來我才知道,我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小玲知道得一清二楚,一開始就一清二楚。”他猛地又咽下一大口,“她無所謂,她一點都不吃醋!好像還很快樂!我的心從來沒這麽痛過,她一點都不在乎!她從來就沒愛過我,我愛了她十幾年,努力了十幾年,從來沒進過她的心!我是陌生人,是個笨蛋!”他一仰頭又把咖啡灌完了。“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他對我擺了擺手。
“沒關系。”我望着他痛苦的表情,無言以對。
“她跟我坦白了,她不幹涉我的事,只是在外人面前必須保持和美家庭恩愛夫妻的樣子。她愛面子,她只要面子。”他不停點着垂下的頭,“我答應她,我愛過的女人,我女兒的母親,這個不願意面對疾病的脆弱又要強的女人。”
他把臉埋在兩掌間,我見到他迅速抹去的眼淚。我知道,這個男人至今還愛着小玲。
“對不起。”我說,不知道是因為覺得自己“破壞”了他的婚姻,還是抱歉惹起了他的傷心事。
“沒事,沒關系。”他擡起頭,用手支着下颌。“謝謝你。你觀察得很細致,可能女人更能懂得女人的心吧。我沒想到她的情況已經這麽嚴重,我回去會好好和她談,好好勸她的。”
“……”我想說如果小玲不接受就把她強行送進醫院,可是又不能這麽說。
“你放心,作為一個老同學,你都能那麽用心,我這個當丈夫的不會不理的。”他明白我的意思,可在說出“丈夫”兩個字的時候,嘴角又露出了自嘲而痛苦的笑容。
這一對夫妻,一個優秀的女人和一個同樣優秀的男人,締結的卻是這麽不幸的婚姻,他們都事業有成,都是社會的中堅分子,卻都被個人的生活折磨而消耗太多的精力。為什麽?為什麽?是事業重要還是個人生活重要?哪個是基礎?哪個是升華?我不敢下定論。但我很清楚:如果神不守舍,就不會有“舍”。沒有“舍”,就沒有“家”。沒有“家”,就沒有“業”。沒有“家”和“業”就不會強國。而怎樣才能做到“神”守着“舍”,每個生命應該都不一樣……
四、水波之上,夕陽之下
下了飛機後,我沒有馬上回家,我坐上了通往郭純和晶晶所在城市的車。
我和小玲是同性戀人,從十二歲相識到大學畢業。
我父母知道我們的關系後把我趕出了家。
她受不了強大的心理壓力,離開了我,并結了婚。
我痛苦而絕望,離開了親人朋友,跑到一個偏僻的山村當家庭教師。
我跟我的學生相愛了,她比我小十七歲。
我跟我學生的事情被發現後,我被迫離開,并患了憂郁症。
我回了家鄉,就是你們知道的這六年。
小玲一直沒能從過去出來,她一直生活在少女時代。
她想跟我回到從前,在不影響她現實生活的情況下。
我對她的感情已經結束,她不能接受我“心靈的背叛”。
她好強,用各種外在的榮譽來武裝自己,她的精神狀态很危險。
她需要一個傾聽者,一個可以讓她釋放積壓了十幾二十年的痛苦的人,但那個人不能是我。
除了我和我的家人,沒有誰知道她是同性戀,除了我和她先生,沒有誰知道她有憂郁症,她不僅有憂郁症,她已經近乎神經錯亂。
我努力,但沒有效果,我渴望有人能幫助她,她不能被毀掉,哪怕是被她自己毀掉。
我懇請,你們——我們最好的朋友,能幫助她,讓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幫助她,裝作自己什麽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幫助她,不提及我的情況下幫助她……
我背對着她們抵在窗臺淚如雨下。
沉默,沉默,沉默,我的朋友死一般沉默。
我轉過身直視着她們,帶着失望。她們默默注視着我,滿眼憂傷,滿眼是淚。
“文青,不要誤解。”郭純說,“我們只是太震驚,也太為你們難受,你們太傻了……”
“是啊,文青,你不用擔心,我們肯定會幫小玲的,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晶晶說。
“謝謝,謝謝……”我咬着嘴唇,泣不成聲。
“文青,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郭純走過來抱着我的肩。
在郭純家過了**後我就回家了,很疲累也很放松地回家,我放下了關于小玲的一切。也就放下了沉重與壓抑。
清晨出的門,中午就到家了。嫂子知道我回來也帶孩子過來一起吃午餐,熱鬧了一番大家就各玩各的去了。我回到房裏,驚見我的書桌、窗臺、床頭櫃上都插着菊花,溫暖清亮的色,樸素濃郁的香。
“歡迎你回來哦。”嫂子對我調皮一笑,笑得暖心。
“嗯,有哥哥真好,可以給我娶個好嫂子回來。”我說。
“你就美吧!怎麽樣?事情處理了沒?”
“我無能為力。”
“盡力了就行了,沒受到傷害就好。”嫂子寬解地笑了笑。
我受傷害了,傷得很重。
“文青,沒事吧?小玲傷害你了嗎?”見我不吱聲,嫂子拉住我的手問。
“沒有。想起她就很累。”我擠出了個笑容。
“好,以後不再提她了,好好去等待你的幸福生活吧!”嫂子笑得很開心,好像她已經看到了我的幸福生活似的。“旅途累了,好好睡一覺,啊?”嫂子拍拍我的頭,轉身出了門。
嫂子的話又讓我想起了那個晚上,一想到那個晚上,我就恨得要爆裂,那種感覺太糟糕:被人野蠻地**了,自己卻從被**裏得到快感,而事後**者說她沒印象了,那個恥辱就我一個人背着……我甚至想把自己殺了!重新被這種心情控制,這個下午覺泡湯了。
晚飯後,我打算到林邊的草地、河灘走走,重找安寧。
好久沒來了,竟有了一種陌生感,還多了一絲因新鮮而起的驚喜,一絲因久違而來的傷感和寧靜。遠遠地看到河灘上竟然立着一個人,這是以前我沒遇見過的。這片山林挺大,這條河很長,好看的景色也就很多,這是最偏的一角,不起眼,不容易被發現,一直就我獨享這片原始的安寧。
河灘水邊的那個人面水背向我,映着夕陽的潋滟水光使她的淡青色背影很飄忽朦胧,讓我想起飄于河濤之上的洛神。
我選擇了另一個方向,那邊漸漸由沙地過渡成稀稀地綴着青草的黃泥地,被夏日的陽光曬得結實而松軟。
我走到水邊坐了下來,凝神在那一片撒上金黃的輕靈水面。樂水者智,我不是智者,這幾天我就非常不智。樂山者仁,我是仁者吧?呵呵,我是仁者,我太“仁”了,我是名副其實的“婦人之仁”,不僅成不了事,還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突然我聽到了輕微的踏着細沙的聲音,循聲扭頭一看,見到“洛神”正遠遠地向我走來,飄逸,輕盈。我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随着她的走近,我開始打哆嗦,血液像一股熾熱的岩漿從腳底迅猛地沖向腦門,兩眼開始發脹、模糊,我感覺自己站不穩了,眼前一片漆黑。
她沖了過來,一把抱住我,可是我還是堕了下去。我閉上眼睛,大力吸氣。一只手落在了我的胸前,它**着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慢慢退熱,呼吸逐漸平緩過來,我緊緊閉着嘴唇,身上還在抖個不停。那只手一直在我的胸口**着,由快變慢,還有一只手臂枕在我的頭下,有一些清涼的風慢慢吹過我的身體,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我的身畔……
我張開了眼睛,兩只眼睛卻又開始發熱,有許多涼涼的東西掉在我的耳朵上,我的眼睛看不見了。一直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把手從我的胸上移開,抹掉了我的眼淚,輕輕地**着我的臉,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
我突然猛地把她拉下來,讓她的唇對着我的,我吻它,我吻它,使勁地吻它,我把她抱下來,讓她緊緊地貼着我,用盡所有的力氣吻她。我把她翻了過去,整個人壓到她身上,我感覺到我的眼睛在冒着火,很熱很燙的火,我的嘴唇也在冒着火,一樣滾燙的火。我不知道我要幹什麽,就緊緊地抱住身下的這個人,用盡所有的熱情來親吻她。
“噢……”我身下的人哼了一聲,我擡起頭,發現她的嘴在流血。我停了下來,一邊喘着粗氣。她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突然把我掀了下來,趴到我的身上,用比我剛才還要大的力氣吻我,**我。我們像兩只紅着眼的野獸,在撕咬、吞噬着對方,一邊哭着一邊笑着一邊呻吟着。痛苦是那麽巨大,壓抑是那麽巨大,幸福是那麽巨大,它需要一個突破口,它好像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然後就釋放,排解。我們就這樣瘋狂地扭打着釋放和排解。最後我們的頭發亂了,衣衫亂了,兩個人躺在沙灘上大口喘氣。然後再緊緊抱在一起,開始新一輪的撕咬。
“安安。”我淚流滿面。
“文青。”她淚流滿面。
“安安。”
“文青。”
我們一直躺在地上,一直喊着彼此的名字,互相抹着眼淚。松軟的泥土積聚着太陽的餘溫,暖暖的。水面吹來陣陣清風,涼涼的。抱在懷裏的身體散發着熱力,軟軟的。枕在胳臂上的人流轉着眼波,瑩潔而明亮。這是七月的夜晚嗎?這是什麽時候的夢境?
天不知什麽時候就黑了,全黑了。安安把我拉起來。
“安安,怎麽了?”我緊握着她的雙手。
“我們該回家了。”安安摸着我的臉。
“回家?回哪個家呢?”我有點糊塗了。
“回你家。”安安撫着我的發。
“哦,回我家……”我夢游似地被她牽着手往前走。
“我不要,不要回家!”拐出大路,明亮的燈光霍然刺過來,我站住不動了,只緊緊抱住安安不放。
“文青,文青……”安安哭了,她的身子在抖着。我把她拉到黑暗的地方,不知道怎麽樣抱才能把她嵌到我的體內,完完全全地把她變成我的血肉,從此不再分離。
安安再次把我拉起來,拽着我的胳臂讓我緊靠着她走到路燈下:“文青,要回家了,你不回家我就……”
我渾身一震,眼淚嘩嘩而下,手腳一陣冰涼。
“文青,文青!”安安馬上抱緊我,抱得很緊很緊,“文青,你太累了,你太累了!”她哭着說,“你要回家休息好,明天才能見我啊。”
“那你呢?你跟我回家嗎?”
“不能跟你回家。”她嘴上的熱氣抱住了我的耳朵,“明天我在‘最初的愛’等你,好不好?”
“嗯,最初的愛,嗯,好。”
“我先陪你回去,一回去就要睡覺。你要乖,啊?”她讓我站好,摸了摸我的嘴角,拉着我繼續往前走。
我聽了她的話,我覺得自己快要虛脫了。
到了我家門口,見到我把門打開,她轉身快速跑開了。我倒在趕到門口的母親的懷裏。
五、等待你到來(1)
這一覺睡得很沉很長,很久沒睡過這麽香的覺了。醒後太舒爽,我就呆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望向窗外很明亮的天。天很藍,院子外面黨校的那棵老榕樹彎着蒼翠的細葉,垂在窗的一角,幾縷根須長長地垂下來,在我窗子上方靜默着。好美的天啊。窗上還有一束花,不對,是靠窗的書桌上的,是菊花,桌上和窗臺上撒着幾片細長的花瓣,那是昨晚落下來的嗎?是在我做夢的時候落下來的嗎?
記得當時年紀小,
你愛談天我愛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樹下,
風在林梢鳥在叫。
不知怎麽我們睡着了,
夢裏花落知多少……
是夢裏的落花,年少真好,愛談天愛笑愛做夢。今天是星期天吧?星期天的上午最惬意了,睡到自然醒,還可以在床上賴上好半天,直到媽媽氣呼呼地沖進來罵:“貪睡鬼!快起來!好不容易盼到星期天要你幫個忙,卻在這兒睡懶覺!起來!這個星期輪到你拖地啦!”
怎麽媽媽還沒來呢?嗯,今天是文菁拖地吧?還有,文婧煮飯……
“文青,醒了?”媽媽驚喜的聲音。
怎麽媽媽不罵我的?我轉頭一看,吃了一驚:
“媽!怎麽你長了白頭發的?”
“傻女兒,媽都快七十歲了,當然有白頭發啦!”媽媽說完以後,突然呆立在我床邊。
“文青!”媽媽顫着聲音叫我。
“嗯?媽,你怎麽了?”我坐了起來。
“文青……”媽媽撲到床上抱着我。媽媽抱得那麽緊,把我弄得好痛好痛。
“媽,怎麽了?”見到媽媽的樣子我大吃一驚,“媽——”我掙開媽媽的懷抱。
媽媽驚恐地看着我。
“媽,怎麽了?你害怕什麽呢?”我驚疑地打量着媽媽。
“文青,你……沒事吧?”媽媽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我很好啊。”我松了一口氣,“我餓了,非常餓!我好像睡了一個好長的覺,睡得特別香!感覺好極了!”我開心地拉着媽媽的手要爬起來。
“文青,你真的不知道媽媽長白頭發了嗎?”媽媽還是不眨眼地看着我。
“當然知道啦,我都四十歲了,你肯定會長白發啦。”我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那你剛才……”
“我剛才怎麽了?”
“你問我怎麽長白頭發了……”
“哦,剛才……”我才發現,自己真的睡傻了,竟然出現了這樣的時間錯位。“哦,媽,我好多年沒睡過這麽好的覺了,醒來以後感覺無憂無慮的,就好像讀中學的時候一樣,就以為自己還是個中學生呢!”我哈哈笑着,“正在琢磨着你怎麽還不進來抓我起來拖地,結果你就進來了。哈哈哈,我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呢!”我開心地笑着。
“你這個家夥!你吓死我了!我真以為你傻了呢!”媽媽在我腿上“使勁”捏了一把。
“啊——”我殺豬似地大叫。
“好啦好啦,快起來吃飯吧。你知道現在幾點鐘嗎?”媽媽跟我一起站起來。
“嗯,應該有十點了吧?”我望了望天。
“好啊,你去看看鐘。”媽媽把我趕到客廳的大鐘前。三點一刻!我瞪着眼睛呆了好久。“嘿嘿嘿,沒想到我這麽能幹!”
“好啦,快去洗臉刷牙吧,我現在把飯菜熱一下。”媽媽不跟我開玩笑了。
“嗯,好。”我進了洗手間,奇怪鏡子裏的自己怎麽那麽精神了,還容光煥發,兩眼閃閃發亮,愉悅明澈。
等我哼着歌出來吃飯的時候,媽媽已經把飯菜都熱好擺在桌上了,媽媽自己也拿了碗筷,說要陪我吃。吃到一半,媽媽問:“怎麽昨晚睡得那麽好呢?怎麽今天那麽精神開心的?就像回到了你讀書時候的樣子!”媽媽笑看着我。
嗯,對呀,為什麽呢?我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黃昏的沙灘上,潋滟的水波……斜陽……黃土地……我和……安安!
我的臉瞬間熱辣辣的,馬上又變得糊塗起來,真的嗎?那是真的嗎?我眼神不定地看着媽媽。
“你昨晚回來的時候……”媽媽的眼神很特別,“身上有泥土有草,衣服很皺,好像跟人打過架似的……”
“嗯?……”我的臉又一陣發燙。
“你一進來就軟綿綿地倒在我懷裏,把我吓壞了,後來看到你眉眼嘴角都好像在笑似的,就放心了。”媽媽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來掃去,“我好像還看到了一個女孩子……”
“哦,這樣啊……”我趕忙避開媽媽的探照燈,不停地往嘴裏扒飯,衣服裏的心髒卻在“突突突”猛跳。
我現在才真正醒了過來。
五、等待你到來(2)
我慌張又神速地把飯吃完,在屋子裏來回轉了幾圈,不知道要做什麽好,腦子還是有點混亂,極度興奮的混亂。
我茫然地望向白亮亮的窗口,那束菊花靜默在午後的陽光下。我猛地心跳起來,最初的愛!最初的愛!我很煩躁,煩躁自己怎麽還在家裏,怎麽不是在最初的愛裏,要過多久才能走到最初的愛那裏。可是又好像手腳抖索着,不知道怎麽才能把自己收拾好,趕快跑到那裏。
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把自己收拾停當,好像從來沒用過這麽長的時間來洗頭洗澡,從來不會用那麽長的時間來穿衣穿鞋,也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怎麽磨蹭都出不了門的。其實,從吃完飯到出門,我也沒花多少時間……
大街上很漂亮,到底哪裏漂亮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跟往日不一樣了,鮮活了,明亮了,跳躍了,好像有看不見的清水在到處泠泠地流淌,清冽又潤澤。我不想走往日走的路線,而是拐了相反的方向,就是要從最遠的一側沿江走到馥郁街。這條路好長,我可以慢慢走,可以不至于太慌張太激動而昏頭轉向或者昏倒在大街上,我必須安靜一點,再安靜一點。
我走得很慢,不停地朝街的兩邊東張西望,我好像還從來沒有那麽細致地看過這些樓房這些店鋪這些小巷,我仔細看每一家服裝店每一個摩托車行,每一個商場每一個電器店,每一個小食店每一個水果攤,每一輛經過的車,每一個走過的行人,還忍不住就停下來,靠在江邊的欄杆上,望着江水,使勁呼吸來自江面的帶着清涼水汽的空氣……
我就那麽磨磨蹭蹭走走停停地向前,到底花了多少時間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時間和空間都拉得很長很長,長到我想把它稱為永遠,這個“永遠”讓我感到很安全很愉悅很甜蜜,也讓我感到急迫擔憂和煩躁,可是我就像一只蝸牛,怎麽爬也爬不快……
好不容易,我來到了馥郁街,我的腳步越來越慢,心跳越來越快,我在離“最初的愛”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到旁邊的小店買了一瓶水,坐在店鋪的門邊一口一口地喝。喝完水,我終于出現在了“最初的愛”對面的河邊上。
花店重新恢複了生機,似乎比以前更漂亮,更生動,更有神采,好像有許多快樂的無形的翅膀在那兒飛來飛去似的。菊花的種類還是那麽多,花瓶還是那麽特別……什麽都看完了,什麽都看了好多遍了,我才把目光放到人的身上,着急地尋找我要找的人。
戴着墨鏡的賣花女孩站在那裏,我的目光很生氣地繞過她,她擋住我的視線了,她幹嘛那麽醒目巨大地豎在那裏啊!還有一個女孩……安安……靜靜地站在一側,像春天原野的一株沐浴着陽光的挺秀的樹,眼睛如太陽般放射着溫煦熱情的光,灑滿、包圍了整個天地,讓我的整個靈魂融化、飄飛起來。安安……我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動,全身發涼,繼而又熱得不得了,心髒猛跳,連臉上的毛細血管都在綻開似的跳着。我無法移開目光,也無法移動腳步。
我緊緊地看着她,怕一眨眼一不留神她就不見了,她充滿了我的世界,街道,樓房,江水,車,行人,菊花……全都不見了,只剩下她,只剩下安安,我的安安,我的太陽。
“喂——怎麽不過來呀!”有人喊我。是芬芳花店的老板,我仿佛從夢中驚醒,所有極度緊張**的細胞瞬間安靜了下來,我像遇到了救星似的朝她快步走去。我神不守舍地跟她聊了幾句,手忙腳亂地買了一大把花。終于,我抱着買來的那束花,那束擋在我胸前可以掩護我心髒的花,走到“最初的愛”。
安安不笑了,安安哭了,她的湧着一小股一小股清流的眼睛緊緊地盯着我看,目不轉睛地看,就像五歲的時候一樣,就像十六歲的時候一樣。我望着那雙世界上最美的清澈明亮、深邃晶瑩的眼睛,想笑,但好像忘記了怎麽笑的了,想哭,又哭不出來,就那麽古怪地看着她。
“安安。”我的嘴唇在發抖。
“文青,”安安拉起了我的手。
我們看着站了好久,安安說:“我們回去好嗎?”
“嗯。”我也沒想過她說的回去是回哪裏,反正她去哪裏我就跟着去哪裏。
我一直夢想着的愛
如今距我是這樣的近
但是我所能做的
卻只是無聲的注視你
在這充滿陌生人的城市裏
我描繪着愛,一天又一天
等待和盼望着在雛菊的芬芳中
你能夠到來
……
賣花的女孩播放的音樂,“等待和盼望你來,等待和盼望你來……”我心喃喃着,為什麽放這個?她好像是我們的導演,她是誰?這個念頭在我腦海恍惚了一下,馬上又消失了,現在我的腦子裏再沒空間來容納這個……
六、剪燭西窗(1)
我不知道安安把我領到了哪裏,我好像個迷途的小孩,就被她牽着,滿心歡喜又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走。
一進門,安安就把我懷裏的花搶了過去,放到門邊的角落上。她回頭站在我面前,就在離我幾厘米遠的地方。我呆呆地看着她。突然就被她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身體,我的頭,被她壓擠得很痛,但我希望更痛,她的吻很激烈,但我希望她把我咬爛吃了。我一個晚上恢複的精力讓我又變成了野獸。像昨天一樣,我們沒有解開衣服,也不去碰對方的身體,我們好像都不懂這個,好像不會想到這個,就只是緊緊地抱着吻着,無比激動着。我們不是在**,是在打架,在搏鬥中得到最淋漓的宣洩,它不是某個部位的宣洩,而是全身每個細胞的,由身體到靈魂的徹底的宣洩。我們都想把對方消滅,想在消滅的同時被消滅,想把這麽多年來的思念、壓抑、痛苦、渴望……全都釋放出來……
我們打架,直到彼此癱軟下來。
“安安。”
“文青。”
我們就剩這幾個字了,只會這幾個字了。我們都累了,都沒有力氣了,都完全放松了,沒有知覺了,我們睡着了,像累昏了一樣……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我是餓醒的,我才想起媽媽來,我想要找電話,才發現手機又忘記帶了。爸爸媽媽肯定急壞了,我真是個不合格的女兒。
“媽媽,剛才我碰到了一個老朋友,忘了告訴你我不回家吃飯了。對不起!”我用了安安的電話。
“唉,總是丢三落四的!我要沒收你的手機!”媽媽很生氣。
“你不舍得的。”我竟然撒起嬌來。
“好啦,記得早點回家!”媽媽假裝生氣地吼了我一聲。
摁下電話後,發現安安在笑,別有深意地笑。
“你笑什麽呀?”我看着她。
“你是個孩子。”她依然滿眼含笑。
對啊,怎麽在你面前我就變成孩子了呢?我比你大十七歲啊!
我們不想出門,一步都不想出,也不想叫服務員送宵夜,一個“別人”都不想見到。結果就把旅館裏備着的高價食品全吃了。
“安安。”
“嗯?”
“安安。”
“嗯?”
“安安。”
“怎麽了?”
“沒什麽,就想叫你。”
“嗯,你叫吧。”
“我想很大聲地叫你,從早到晚都在叫你。安安,安安,安安!”我緊緊抱着她,把臉埋到她的頭發裏。
“我就是天天叫你的,天天在心裏叫你。文青,文青,文青!”安安緊緊抱着我,把她的臉埋在我的頭發裏。
“文青,不要走,好嗎?”安安離開我的擁抱,幽深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