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四十而不惑) (3)
誰這麽貼心地生活在我的心屋……
我開始冒汗,接着手腳就涼起來,整個人都在顫抖。我扶着江邊的欄杆坐下,暈乎乎的一片混沌。
她是誰?她是誰?她是誰?
“喂,今天怎麽啦?不舒服嗎?”有人來拉我的手。
“你臉色很不好哦,去看看醫生吧。”很響的聲音。
“喂,不能這樣啦,打個電話回家叫你老公來接你吧!”那只大手開始拽我。
我擡起昏重的頭,是芬芳花店的老板。
“我沒事。”我嘟囔了一句。
“別硬撐啦,回去吧!”
“嗯,謝謝。”我站起來,扶着欄杆往前走。
“你一個人行不行啊?”
“沒事,好多了。”我掙離了她的手。
安安,安安,安安……我的腦子依然昏沉。她不是安安,安安五歲就與我朝夕相處,我們一起生活了十一年,她的一舉一動我都刻骨銘心,她怎麽會是安安呢?但這裏的一切好像就是安安的世界,就是我和安安的世界!為什麽呢?她沒有安安的形,卻有着安安的神,怎麽會這樣呢?
我的思想就那麽不可确定地恍惚着,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時而安靜時而沖動。
夕陽寬寬地抹在江面上,潤潤地浸到深水裏,水清處睜着一只月亮,像含着眼淚的濕潤的眼眸。我在江邊走了很久了吧?剛才的水面閃爍得那麽刺眼。安安流淚的時候,兩眼就像江水裏的月亮……她為什麽會流淚?我的笑會引起她那麽大的反應嗎?我只是一個顧客。她為什麽會緊緊握住我的手?我只是一個熟悉的客人。為什麽要關閉店鋪?生意人有這麽脆弱嗎?為什麽?……或者這些都跟我無關,只是我自作多情了?
應該是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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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我不停地這麽對自己說,但心已大亂。
“這麽晚回來呀!吓死我們了!又不帶手機!”
一進門媽媽就責怪我,還沒說完就抱住了我。我不吱聲,就靜靜地讓她抱着。
“怎麽了?碰到什麽事了?”媽媽開始盯着我的眼睛看,幸好院子裏光線暗,她看不到什麽。
“到江邊散步了很久呢。”我說。
“快吃飯吧!菜都涼了。”媽媽挽着我的手走進屋子。
桌上依然是溫馨的家常小菜。
“爸爸呢?”我才想起來怎麽爸爸不在家呢。
“他等你不回來,到樓上洗澡啦。”
“對不起!”我摟過媽媽的頭,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發生什麽事了?怎麽一點精神都沒有?”盡管我努力掩飾,媽媽還是發現了我的恍惚。
“嗯……有點頭暈,可能下午曬太陽時間太長了。”我看着媽媽笑笑,可我覺得我不是在看她,也不知道看到了哪裏,只是在笑。
“今晚早點睡吧!”媽媽握住我的手。
窗臺上的白菊還是很新鮮很純淨。夜風送來一陣陣的清香。夜并不黑。有月亮。
月亮,浸在水中的月亮。那是安安的眼睛。多少年沒見到她的眼睛了,也許這輩子都不再能見到了。我撫着白菊下那個印着天藍色粗樸條紋的白瓷花瓶,那藍色的微微凸起的條紋在月色下藍得有點發青。
“我喜歡藍色和黃色在一起,藍色是天空,黃色是野菊花。還喜歡黑色和黃色在一起,黑色是夜晚,黃色是星星。還有深藍色和白色,那是夜晚的天空和月亮。”安安揮着水粉筆,“還有綠色,是葉子的顏色,白色,是雛菊的顏色……文青,你看我的畫好看嗎?”
“嗯,很漂亮,像安安一樣清純。”我擡頭看了她一眼,她的“畫”是一團一團的顏色,乖乖地呆在潔白的畫紙上。
“什麽叫‘清純’呢?”安安看看她的畫又看看我的畫,好像要探究我到底是在表揚還是在批評。
“呃,清純呀,就是沒有雜質,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混進來”,我望着她的大眼睛,“嗯,還有,給人很愉快很舒服的感覺。”
“哦,這樣呀。嗯,你的畫一點也不‘清純’,顏色那麽多,還到處混在一起。”安安微笑着用已經被吸幹了水的畫筆點着我的額頭,“但是你也很‘清純’的,你比我還‘清純’。”
“哦?為什麽呢?”
“就是你給我特別特別愉快,特別特別舒服的感覺啊。”安安的聲音跟屋外的陽光一樣明亮。
“文青,我變了。”安安望着遠處的田野。
“哦,你變什麽了呢?”
“以前我只喜歡幾種顏色,現在喜歡所有的顏色。”
“嗯,我也是啊。”我答應着,一邊仍然低頭在我的畫架上。我一直喜歡畫畫的,自從迷上了菊花以後,我們就經常一起畫菊花,周末的時候還跑到野外去寫生。
“你不是!”安安突然大聲叫起來。我擡頭看着她,怎麽就生氣了呢。
“安安,怎麽了?”我走過去撥弄着她被風吹亂了的頭發。
“你一直就喜歡所有的顏色。”
“是啊,那怎麽了呢?”
“你剛才沒好好聽我說話。”安安突然就流下兩行眼淚。
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敏感了呢,才四年級的孩子。
“好,是我不對。別難過了,啊?”我笑着把她的眼淚抹掉。安安的個子已經到我的嘴唇了。
安安伸出雙手緊緊環抱着我,上四年級以後她總喜歡這樣緊緊地抱着我,很久都不願意松開。
“安安,我們繼續把畫畫完好嗎?”我抱着她的肩,嗅着她的頭發,“要不太陽下山了,我們就畫不了了。”
“不要,我們再休息一下。”她把頭貼在我胸口,不肯放手。
“好吧。”我撫着她的脊背,感受着她暖暖的身體給我帶來的溫馨。
“我現在常常很害怕。”安安說。
“害怕什麽呢?”
“害怕你突然就走了,害怕就我一個人。”
“我一直都在啊。”我親了親她的鬓角。
“不知道為什麽,抱着你的時候突然就很想哭。好像也不是傷心,就是想哭。可是又不願意放開你。覺得很舒服,想永遠這樣。”安安靜靜的一動也不動。
“安安,我們一直都是開開心心的啊,也要永遠都是開開心心的!”
“嗯,我們都是開心的!永遠都是開心的!”安安揚起臉笑了,“你要答應我,不會離開我!”
“好的,文青絕不離開安安!”我看着她孩子氣的得意的臉。
“嗯!”安安的表情又神采飛揚起來。
“好啰,現在該告訴我為什麽喜歡所有的顏色了。”我走到她的畫架前,上面畫的東西早就不‘清純’了,有許多的過渡色,雖然還是很陽光、鮮豔,但色彩豐富多了。
“因為如果放到合适的地方去,每一種顏色都很漂亮呀!”
“嗯,還是有最喜歡的吧?”我看着占了畫面三分之二的綠色。
“嗯,我最喜歡綠色。”
“為什麽呢?你以前喜歡藍色和黃色的啊。”
“藍色和黃色調在一起就是綠色呀,你最喜歡藍色,我最喜歡黃色,我們在一起就是綠色。哈哈哈!”安安說着又樂滋滋地拿起畫筆。
安安是我記憶裏最美好純真的夢,她和她的花店都與安安無關,安安是不可複制的,安安是模仿不來的。那只是我的錯覺。
我離開了窗戶,開始在床上打坐,閉眼進入冥想,這是禪醫生教我排除雜念靜心養神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