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塗嘉致眼底一片黑青,肉眼可見休息得十分糟糕,輸液時沾到床便很快昏睡過去。
單人病房裏有柔軟的沙發,佟深自己也腦殼疼,但他破天荒沒犯懶,兢兢業業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撐着眼皮數點滴。
腦子裏還在糾結外套兜裏那張賬單。
趁塗嘉致睡着,他剛剛特地檢查過了,并沒找到賬單,但他清清楚楚記得自己昨晚确實順手揣在了兜裏。
……難道是中途掉在哪兒了?還是被塗嘉致看到後扔了?
其實他原本沒必要這麽惴惴不安,賬單上只有酒吧的名字,除非是經常泡吧的圈內人,否則誰知道那是個gay吧?
就連佟深自己也是跟章平在一起之後才知道的,往常他都不去那類地方,畢竟以他的資質,從來只有別人上趕着舔他的,用不着他去獵豔,倘若要喝酒,那些酒也無法入他的眼。
可他承擔不起那種風險。
同齡直男已經算成熟,卻仍然有大部分無法接受男同性戀,極端偏激的甚至會當面嘲諷或指着鼻子罵,更何況塗嘉致還是個青春期小孩兒,真犯起渾來不知道能做出什麽。
別的還好,就怕塗嘉致知道以後會拒絕被他照顧……那他怎麽向舒柏交代?
輸完液塗嘉致仍在沉睡,他一刻不醒,佟深心裏就一直懸着。
這麽膽戰心驚地過了一上午,中途章平來過幾次電話,佟深情緒煩躁不想接,回了個消息後直接關機。
到中午,塗嘉致終于醒過來,是被餓的。
他從昨天午飯之後就沒吃過任何東西,這會兒肚子咕咕直叫。
“餓了吧?”聽見動靜,佟深殷勤地湊過去,“想吃什麽?”
塗嘉致搖頭:“沒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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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沒胃口啊?”佟深指指他的肚子,“我都聽見響了。”
“胃裏餓了,嘴不想吃。”塗嘉致瞥他一眼,聲音裏帶着啞,“舌根發苦。”
“啊……”佟深撓頭,“那、那……”
“我回去煮點粥吧。”塗嘉致下了床,蹲在地上穿鞋,再起來時眼前發黑。
“怎麽了?”見他好像站不穩,佟深伸手去扶,“頭暈?”
“別……”塗嘉致推開他,難堪地幹咽了一下,“別挨我,我昨天打掃清潔……沒洗澡。”
“我又不嫌你。”佟深強硬地将他手臂拽到自己肩上,摟着腰扶他往外走,“別墅裏有電有水,為什麽不洗?”
“……不會用。”塗嘉致垂眼,“沒見過那麽高檔的地方,怕碰壞了。”
“你嘲諷我呢?”佟深笑了聲,又嘆口氣,“你這小孩兒,真是,怎麽這麽倔呢?裏面不是那麽多人嗎,随便找個阿姨教你不就好了?”
“他們不認識我。”塗嘉致側首,目光落在佟深淺紫色的頭發上,重複道,“沒有人認識我。”
佟深喉嚨一澀:“對不起,我……”
“不用道歉。”塗嘉致打斷他,“你不欠我。”
這話簡直就是往佟深肺管子裏戳,令他感覺呼吸都難。
“那你……”半晌,他道,“那你也可以不洗澡,随便找間屋子睡,怎麽能……怎麽能跑到車裏去熬一晚上呢?天這麽冷……”
“我不敢,怕髒了別墅的床。”塗嘉致說,“那是別人的地方,我不能随便亂闖。”
“怎麽能是別人呢?”佟深胸悶得不行,“我是別人嗎?”
塗嘉致沒答話。
佟深停下腳步,仰頭看他,又問了一遍:“我是別人?”
塗嘉致舔了下發幹的嘴唇,視線落在別處,避免與他對視。
“說話!”佟深踢他的腳,“臭小子——我是別人嗎?”
良久,塗嘉致很輕地問:“那你是誰?”
“我是你哥的……”
“男朋友?”塗嘉致搶答,“是嗎?”
佟深嗓子噎住,震驚地瞪大眼睛。
“我看到那個賬單了。”塗嘉致平靜解釋,“沒故意翻你的東西,是它掉在座位上了。”
佟深尴尬得脖子都是僵的:“那你怎麽知道,那個是給、給……”
“gay吧。”塗嘉致再次搶答,“我上網查了。”
“……你沒事兒查那個幹什麽……”
“就是沒事兒才查,閑的。”塗嘉致說,“好奇有錢人平時都去什麽地方,一晚上能花十幾萬。”
“那個是,呃……”佟深找不出借口。
“我哥平時也這麽消費嗎?”
沒等佟深說話,塗嘉致自問自答:“應該不會,我哥一向節儉。”
“……嗯。”佟深羞愧地埋頭。
“你是富二代嗎?”塗嘉致問。
“呃,不是二。”佟深說,“挺多代了,祖上就富。”
“哦,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怪不得……你不一樣,骨子裏就不一樣,和我不一樣,和我哥也不一樣。”
塗嘉致沒具體解釋究竟哪裏不一樣,說到這兒驀然轉了話題,問:“你平時都住別墅那邊嗎?”
佟深不好意思再撒謊,只得點頭。
“好多人伺候你。”塗嘉致說,“你已經習慣了吧。”
“我……”
“你不用為了我委屈自己,我不仇富,能理解你。”塗嘉致沒讓他插嘴,自顧自道,“之前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照顧我,怕欠你人情,所以一直躲着你,現在知道了,我心裏稍微好受點,但還是覺得沒必要。”
“什、什麽意思?”
“我說過了,就算是正兒八經結了婚的嫂子也不用做到這份兒上,更何況你和我哥的情況……”塗嘉致隐晦地看他一眼,垂眸道,“退一萬步,即便是我哥本人,他也沒有任何義務供養我,能幫我出學費和生活費我就已經很感激了。至于你,實在沒有必要因為我而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沒……”
“我已經決定了。”塗嘉致說,“過兩天我得回學校補課,之後就直接回家,你不用過來接我或送我。”
他着重強調“回家”兩個字,繼而道:“下學期除非必要我都會待在學校,實在不行,我可以自己去附近那個房子待兩天,不用你陪。以後你就當我不存在,還按你以前那樣過,住你的學校或者別墅,也随時可以和你的朋友出去玩,不用大半夜喝得醉醺醺的還惦記我,下次再換個別的什麽‘朋友’送你回家,我又不認識……”
他喉嚨哽了下,低低道:“我實在不喜歡和陌生人交流,抱歉。”
佟深被他一句又一句地頂得啞口無言,心道舒柏對他這位表弟的認知可能有些偏差,這哪裏是沉默寡言?這簡直就是“唇槍舌劍”,真夠紮人的!
“你還是怪我……”佟深頹喪地說,“我知道我不稱職,但你提出來我都會改的嘛……”
“不用,別改。”塗嘉致說,“你這樣我也會有壓力……你不欠我。”
言罷他掙開手揣進衣兜,與佟深拉開一米遠的距離,悶着頭往前走。
佟深怏怏跟在後邊,想說點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不能把舒柏服刑的實情告知對方,所以即便塗嘉致誤會他和舒柏的關系,他也只能捏着鼻子默認,否則真的很難解釋他現在的行為——原先塗嘉致不知道他性向時他還能以舒柏朋友的名義,現在……恐怕長八百張嘴也糊弄不過去。
而且,塗嘉致提到“朋友”這個詞的時候語氣簡直說不出的奇怪,佟深總覺得他是在嘲諷,但又想不明白他究竟為什麽嘲諷。
雖然昨晚他是和章平見了面,可他們兩人之間的談話佟深都有印象,按理說他應該沒發現自己和章平的關系才對……
佟深幽怨地盯着塗嘉致的背影,心道:總不能因為我和他哥“談戀愛”,就不允許我和任何其他男性來往吧?這特麽和章平那種見個男人就吃醋的行為有什麽區別?
不過有一點值得慶幸。
或許是因為其中有舒柏的身影,塗嘉致好像并沒有歧視他是個同性戀。
一路無言。
回到家,塗嘉致徑直去廚房煮粥,佟深也跟着擠進去,搶過他手中的鍋,讨好笑道:“我來吧,怎麽能讓病人幹活兒。”
“你會嗎?”
“……我可以學。”佟深放下鍋把人往外推,“煮個粥嘛有什麽難的,你趕緊去歇着,我一會兒就好。”
塗嘉致身上确實還有點不舒服,便沒堅持。
他先回屋裏洗了個澡,擔心佟深有事自己聽不見,特意在客廳找了個一眼就能瞥見廚房的角度,躺在沙發上小憩。
可能因為病沒好全,不知不覺他又睡過去,再醒來是被煙霧嗆的。
廚房門緊閉,煙霧從縫隙彌漫出來,裏面隐約有乒裏乓啷的敲打聲。
塗嘉致鞋都沒來得及穿,兩步沖過去,推開門,看見佟深正蹲在地上用勺子砸鐵鍋。
“……你在幹什麽?”
竈臺上一片狼藉,白粥從砂鍋流出來,淌得到處都是,旁邊旋鈕還保持開着大火的狀态,火卻已經被撲滅了。
垃圾桶裏有幾根辨不出種類的焦黑條狀物,滿地都是飛濺的碎鐵渣。
塗嘉致關掉火,一把推開窗戶,随後拎着佟深的後領把人拖了出去。
佟深大氣都不敢出,鹌鹑似的埋下腦袋,手裏還拎着剛剛用來砸鍋的不鏽鋼勺——已經被砸凹了一塊。
“……你沒有常識嗎?”塗嘉致氣得胸口疼,實在忍不住數落他,“火滅了不知道關,窗戶和門也不開,你故意找死是不是?!”
佟深抿着唇,撓了撓脖子,又偷偷瞧他一眼,小聲說:“我錯了。”
“你……”
“真的錯了。”佟深誠懇地說,“我保證下次肯定不這樣。”
“還有下次?!”塗嘉致吼他,“你以後再敢進廚房試試!”
“……”
佟深憋不住了,舉起大勺指着塗嘉致的鼻子:“小混蛋,你用什麽語氣跟你哥說話呢?”
塗嘉致冷眼瞪他。
“你再瞪!”
眼看勺子就要杵到臉上,塗嘉致一把奪走勺柄,反手在佟深頭頂敲了一勺。
紫色頭發瞬間被染黑了一坨。
“靠!”佟深一薅看見滿手黑,震怒道,“塗嘉致!你弄我頭發!”
“反正遲早會禿。”塗嘉致說,“整天折騰,頂一腦袋大紅大紫,你不禿誰禿。”
“塗嘉致!”佟深快氣瘋了,“小兔崽子有你這麽惡毒的嗎!”
“哦,有,我就是。”
塗嘉致轉身走到廚房門口,望着裏面那片狼藉,咬牙道:“我還能更惡毒——
“我祝你耳洞明天就長好,打一次長一次,這輩子都不能再戴耳釘。”
“操!”佟深下意識摸了摸耳垂,難以置信地吼,“反了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嘉崽:垃圾耳釘醜死了,不準戴QAQ
感謝在2022-01-24 18:49:20~2022-01-25 13:12: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季涼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