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沒多久,佟深再次慫成一團,窩在餐桌旁的椅子裏。
他本來是很有氣勢的,仗着自己比塗嘉致虛長幾歲,以長輩的身份自居,想叫這沒大沒小的兔崽子學會尊老。
……很快就以失敗告終。
因為塗嘉致在收拾廚房裏他留下的爛攤子,而他站在旁邊束手無策,想幫忙卻反倒添亂。
塗嘉致冷冰冰叫他離遠點的時候,他半個反駁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一個小時後,塗嘉致把剩下的那小半鍋粥端到桌上,并且只拿了一副碗筷,自顧自坐下吃起來。
佟深愣愣地看他:“我的呢?”
塗嘉致把粥盛到碗裏,嘗了一口,動作微頓:“……你這粥裏放了什麽?”
“糖,還有鹽。”佟深答道,“我怕白粥不好吃。”
“……”
“還是難吃?”佟深傾身,“給我嘗嘗。”
“你別吃了。”塗嘉致把粥挪到他無法觸及的地方,仰頭幹完手裏那碗,又舀了一大勺,“這是給病人吃的,你自己點外賣吧。”
“……哦,也行。”佟深本來就不想吃這種寡淡的白粥,聞言立刻縮回去,擺擺手,“那你吃吧。”
塗嘉致看他一眼,随口問:“你剛剛在裏面敲鍋幹什麽?”
“哦,我本來是想給你炒個青菜的。”佟深摸了摸脖子,讪讪道,“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剛把青菜下鍋,那個火嘭的一下就竄起來了,吓得我……”
說着他還有些得意:“不過我這點常識還是有的,知道這種時候要把鍋蓋蓋上,所以我就蓋上鍋蓋出去等火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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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他再次往後縮:“但是我、我今天守了你一早上,确實也有點兒困,就睡着了……然後,就,鍋燒糊了……我洗了半天都洗不幹淨,就想把糊的那塊兒敲下來……”
“哦。”
塗嘉致埋頭用碗遮住唇邊的笑意。
佟深隐約聽他低低嘟囔了一句什麽,狐疑地問:“你是不是罵我呢?”
“嗯。”塗嘉致擡起臉看他,“确實沒見過這麽蠢的人。”
“……小混蛋。”佟深這會兒沒力氣跟他嗆,恹恹地罵道,“兔崽子,沒上沒下的東西。”
“嫂子也是平輩。”塗嘉致正色道,“你不能算我的‘上’。”
頓了頓,又說:“但你想當‘下’倒是可以。”
佟深在桌子底下踹他:“滾蛋!深哥的便宜你也敢占!”
“而且我怎麽就成‘嫂子’了?”佟深哼道,“從來都只有別人當‘嫂子’的份兒好嗎?!”
塗嘉致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不多時,半鍋粥下肚,塗嘉致起身要去洗碗,被佟深攔住:“我去洗!洗個碗我還是可以的,真的,肯定可以!”
猶豫片刻,塗嘉致點頭,把東西交給他,回身從冰箱裏拿了瓶礦泉水,兩口灌完,空水瓶哐當飛進垃圾桶。
佟深把鍋碗放在流理臺上,看了會兒,實在有些好奇自己第一次下廚做出來的東西到底什麽味兒,便用手指沾了點鍋底的粥喂進口中——
“呸!嘔——”
早飯都要吐出來了!
佟深沖到水龍下漱了好幾遍口,才把那又鹹又甜、還帶着幾分焦糊的苦味兒洗淡。
緩和須臾,他回頭看向空蕩蕩的客廳,納悶地嘀咕:“這小崽子是沒有味覺嗎?”
一鍋一碗洗幹淨,佟深這次終于順利地完成任務,叉腰站在原地長舒一口氣。
塗嘉致自覺浪費了一個早上,整個下午都在埋頭刷題。到傍晚時佟深點了外賣給他送進來,發現他臉色又有些不正常的紅。
“量體溫了沒?”佟深放下東西就去摸他的額頭,“嘶,怎麽這麽燙!”
“沒事。”塗嘉致擋開他的手,“我再睡一覺就行。”
佟深皺眉:“跟我去醫院。”
“不去。”
塗嘉致生病後比平常還要固執,佟深絮絮叨叨勸了半天,他充耳不聞,起身往床邊走。
高大的身軀摔在床上,被子一掀蒙住腦袋,佟深半天沒能扯開,只好讓醫生上門。
少年期的小男孩兒身體強健,尋常很難生病,一病卻恍如山倒,又急又烈,反反複複。
佟深守到淩晨四點多,平常泡吧喝酒這會兒都得歇了,他生物鐘催得厲害,手肘抵在床邊掐自己下巴,眼皮仍然一直打架。不得已,他只好給自己設個鬧鐘,十分鐘一震,總算熬到點滴打完。
塗嘉致倒是睡得多,所以天還沒亮他就醒了。
發燒時不停做夢,睜眼後他還有些不辨今夕,呆呆望着天花板瞧了許久,鼻間聞到一股淺淡的香。
是佟深的發香。
他中午砸鍋弄得滿臉黑,吃過午飯就去徹底收拾了一番,也不知道用了什麽牌子的洗發露,淡香味牽絲似的撓人心口。
塗嘉致這會兒已經感受到身側還有一股熱源,僵着脊背沒敢動,只用手指悄悄往旁邊探,挨到了佟深蜷起的膝蓋。
“……”
他喉結滾動兩下,屏住呼吸,閉上眼,良久,緩而輕地吐出一口氣。
屋內一片靜谧,塗嘉致數着旁邊人吐息的節拍,确認他這會兒睡得很沉,才慢慢翻動身體與他相對。
眼前是佟深放大的臉,自認識以來他好像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觀察對方。
确實長得好看。
難怪會有要來争寵的“朋友”。
塗嘉致将目光挪到佟深耳垂上,那裏不知何時已經摘掉了耳釘,只留下一個小小的洞口。
他想起昨天那個人,腦海中難以遏制地發散開來:他們晚上睡在一起了嗎?
……舒柏知道那個人的存在嗎?
上高中以前,塗嘉致奔波于自己的生活與學業,兩耳不聞窗外事,壓根兒不知道世上還有同性戀這種群體。
後來他偶然聽到班上同學談論,有人說這圈子其實很亂……聯系佟深的行為,塗嘉致忍不住想,難道舒柏不僅對此心知肚明,而且還默認嗎?
否則,他怎麽能放心丢下這麽個漂亮又稀罕的東西,孤身跑去國外呢?
眼前這人二十歲,卻仍然不谙世事得像個小孩兒,一看就是被家中嬌寵着長大的。
塗嘉致在心裏給他貼标簽:長得好看、有錢、還傻白甜,簡直全身上下都寫滿了“快來騙我”四個大字。
……正是因為他看起來這麽好騙,所以即便知道他背着舒柏與其他男人暧昧不清,塗嘉致也很難發自內心地責怪他。
總會忍不住為他開脫,會想:興許他根本沒發現自己的行為過界,興許是那個“男小三”哄騙他——畢竟他這麽粗神經,興許會以為朋友之間也可以戴情侶耳釘呢?
“……”
塗嘉致越想越覺得自己仿佛中了蠱似的不可理喻。
渣男就是渣男,還分天然不天然嗎?
又想起佟深否認自己是“嫂子”,那豈不是只能舒柏當“嫂子”了?
雖然舒柏長得清秀,但他骨子裏極其強勢,願意委身人下肯定是因為愛得不行……佟深他怎麽敢!
“渣男。”塗嘉致小聲罵了句,覺得氣不過,又在佟深小腿上踢了一腳。
佟深本來就睡得不舒服,再加上心裏牽挂着崽子的病,很輕易便被驚醒。
他迷茫睜眼,還沒看清東西,驟然感覺旁邊一輕,塗嘉致已經起身。
“你醒了?怎麽樣,還燒嗎?”佟深一骨碌滾下床,伸手想去摸塗嘉致的額頭,被他側身避開。
“沒事,不燒了。”塗嘉致退後兩步,“我去洗漱。”
關上門,塗嘉致撐在洗漱臺邊緩解情緒。
對他而言,佟深是恩人,所以無論心裏怎麽想,他都不能當面讓佟深難堪。
更何況這是舒柏的私事,他最多只能私下告知,萬萬沒有越俎代庖的權利。
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反正熬過今天,下次再見得是幾個月後了。
為了強迫自己忘掉這事兒,塗嘉致後面連電話也很少打,只在放假到家時給佟深發了個短信報平安。
正月初八,佟深穿戴整齊去參加羅婉的婚禮,進門時以羅婉朋友的名義随了幾千塊份子錢,婚禮結束後他沒立即離開,找機會把羅婉單獨拉到旁邊,偷偷給她塞去一張銀行卡。
“這……”羅婉錯愕地攤着手不敢接,“這是幹什麽……”
“收着吧,舒柏給的。”佟深壓低聲音道,“他說對不起你,希望你以後能過得幸福。”
“可是……”羅婉輕輕抿唇,“之前已經賠償過了,犯錯的人不是他,他沒有必要……”
“也不全是為了你。”佟深說,“你就當他是為自己心安。”
“不、不行。”羅婉搖頭,“我現在過得挺好的,真的不需要……”
“怎麽不需要?”佟深蹙眉,“你換了工作又得從基層做起,工資也不如原來吧?現在剛結婚,之後還得生小孩兒什麽的,有的是地方花錢……就算不為別的,女孩子在婚姻中總是更弱勢,你就當給自己留條後路。”
“那……”羅婉有些猶豫,“那這裏面有多少錢?太多了我是不能要的……”
“沒多少,”佟深随口扯謊,“千把塊。”
“哦……那行吧。”羅婉點頭,“我就當是他随的份子錢。”
“嗯哼。”
為了圓剛剛的謊,佟深繼續滿嘴跑火車:“對了,我過兩天得去國外留學,到時候聯系起來可能不太方便,你要是有事就給我發郵件吧,我看到會回。”
“啊?”羅婉疑惑,“現在網絡這麽發達,你收不到消息嗎?”
“呃,這個……你、你也可以發消息嘛。”佟深說,“主要是接不到電話。”
“哦,行,我知道了。”羅婉應完,真誠地看着他道,“謝謝你,佟深,之前要不是你……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沒事,我應該的……呃,我是說,我和舒柏關系好嘛,他拜托我的事情,我肯定會盡力……”佟深感覺自己越說越錯,慌張地擺手,“那就這樣,我還有事得先走了,祝你新婚愉快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啊!拜拜!”
回到車裏,佟深長舒一口氣,趴在方向盤上好長時間沒緩過來。
一個塗嘉致,一個羅婉,他欠下一屁股債不知道怎麽還,每次聽見這兩人跟自己道謝他都慚愧得要死,想逃,卻又不得不面對。
思索到這兒,佟深突然想起塗嘉致好像已經很久沒給自己發過消息了,上次還是除夕夜的時候,自己給他發了一堆吉利話,他卻只回簡短的“新年快樂”四個字。
總感覺這小子又在故意躲着自己……
佟深不想讓塗嘉致難受,所以只好自己憋着。
憋到四月底,他去學校把塗嘉致接出來過了個生日,怕他沒錢用時不好意思開口,便直接給他一張卡,自己定期往裏面打錢。
六月份,學校因高考征作考場放假,塗嘉致悄無聲息地回去住了兩天,沒讓佟深知道。
之後一直到次年寒假,兩人幾乎沒怎麽見面。佟深以為塗嘉致嫌自己煩,除了逢年過節時把人接出去吃頓好的,平時基本不會打擾他。
快過年時,大姨說舒柏寄回來好多禮物,高高興興地給大夥兒分發,又說舒柏打了很多錢,所以她想趁着春節讓一家人出去好好玩一趟,也算提前給塗嘉致過生日。
家裏五口人,正好能坐滿一輛小轎車。
路上,塗嘉致認認真真給佟深編輯了一條長長的感謝信息,說近來母親病情控制得不錯,謝謝他幫忙找專家醫生和護工……
可惜沒來得及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