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下山(二)
第044章 下山(二)
“不過奇怪, ”方休自言自語疑惑道,“我平常僞裝成金丹中高階,旁人定然認為我身上有上好的法寶可以搶。一個低微築基, 身上能有什麽好東西惹人惦記?”
修為低微的築基修士陸續, 沉默不語。
這麽一想他出門的确安全,沒人會把奪寶的主意打到他身上。
“師叔,需要我去把他們抓出來?”秦時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不知低階修士如何處理的。感覺新奇又茫然。
“找條僻靜的小巷, 他們自己會出來。”經驗豐富的方休左右掃視了一圈,定好目标,大搖大擺走了過去。
陸續淡漠地跟在師叔身後, 反正無論發生什麽, 都跟他無關。他就一跟在別人後面的擺設。
三人走入小巷。
陽光被灰白的石牆遮擋, 投下大片暗淡陰影, 将寂靜無人的巷道, 同巷外人聲鼎沸的大街隔絕成黑白分明的兩處世界。
巷頭巷尾都憑空冒出幾個修士, 堵住他們的前道與退路。
全是築基和金丹初階的底層修士。陸續默不作聲地等着, 看他們待會被方休打臉。
“做什麽?”方休一臉期待地笑問。
“跟你沒關系。找你後面那個。”一個肌肉虬紮的方臉男子兇神惡煞恫吓, “識相的快滾,大爺放你們一條生路。”
“找我?”秦時微愣。他從未隐藏修為來過凡界, 如赤子般遇到什麽事都好奇。
因為自己錦衣華服,看着像不谙世事的富貴人家公子, 這些人覺得他們有錢可搶?
“找你做什麽?”另一個身形彪悍的修士不屑道, “一個築基, 身上還能有寶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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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陸續揚了揚下巴:“你乖乖留下, 你的兩個同伴, 大爺放他們走。”
陸續也愣了。找他做什麽?
這幾個人是乾天弟子, 想找機會揍他已經很久了?
不對啊,陵源峰陸續雖然臭名遠播,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真正近距離見過他的人其實并沒有多少。
只要喬裝改扮,隐藏好身份,不會那麽容易被人一眼認出。
方休歡快的語氣驟然變冷:“你們想做什麽。”
“當然是,做快樂的事。”方臉修士笑容猥瑣,“這麽漂亮一個美人,大爺還從來沒見過。”
他眼神狎昵地将陸續從頭到尾打量:“美人,難道沒人告訴過你,你這樣大模大樣走在街上很危險?別怕,今日把大爺們伺候好,以後大爺罩着你,保證你吃香喝辣。”
“美人”二字讓不靠臉吃飯的陸續一陣惡寒。
他一個男的,竟然被幾個地痞流氓當街調戲,還是在乾天宗的腳下。這修真界什麽世道?
秦時那張端方君子的面孔霎時一沉:“你們……”
“找死!”方休隽逸雙眸驟然一縮,如盯死獵物的毒蛇般幽亮陰冷,陡然暴起。
他還奇怪,滿大街多如蝼蟻的築基修士,為何他們會被人突然盯上。
這群人不為奪寶,而是看中了陸續本身。
那是他心尖的珍寶,這群人好大的狗膽。
随着話音落下,幾個修士已經身首異處,五馬分屍。
有一個修為最高的金丹,身上應是帶了替命的法器,又站在巷口離得最遠。他法器壞了,命還留着。
看着一地的斷肢殘骸,他受到了此生最毛骨悚然的驚吓。
這三人明明都才築基,他們一群人才起了色心,放心大膽跟過來。誰會想到,其中一個竟然恐怖如斯。
他瞬即念咒,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化作青煙逃命而去。
秦時轉向陸續,溫聲道:“別怕。他們動不了你一根頭發。”
有什麽好怕的。陸續腹诽,別說方休秦時都在這兒,就算二人不管他,走幾步就是大道,他自己不知道逃嗎?
反倒是現在小巷內一地暗紅的碎肉殘肢,鮮血飛濺白牆黑染,粘稠的血液緩慢流淌擴散,如同人間地獄的景象更讓人惡心。
方休出手真狠。難怪炎天界人人懼怕。
方休轉頭看向陸續,收斂了幾分令人膽顫心驚的寒氣,眉目依舊閃着冷血的鋒光:“我記住他的臉了。走,我們去找他。”
他找到了今日的樂子。要在這乾元鎮裏,玩一場貓捉老鼠的游戲。
要不算了?你現在這樣冰冷如惡鬼的陰笑,比剛才那些人可怕多了。
陸續對“至死方休”的惡趣味不感興趣,而且他手段過于殘忍令人不适。
不過師叔好歹是為他出頭,作為師侄,不好開口阻攔。
随他吧。陸續心道,反正他就一個被拉着湊數的。
三人重新走回陽光明媚的大道,開始“衆裏尋他千百度”,找尋那條漏網之魚的身影。
陸續興趣缺缺,方休和秦時腳步如風,興致盎然,誓要将人找到,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這窮追不舍的精神,讓陸續心中嘆服。看來必須得有對待芝麻蒜皮的小事,也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毅道心,才能克服萬難,修成大能。
三人走街串巷,來到一條大路時,再次遇到一隊百人缟素的送葬隊伍。
送葬的人多,儀式隆重,看樣子像是城中哪家高門大戶。大戶要游街,以此朝全城人表明子孫孝順,家人傷痛,以及——家中有錢。
路過的無論修士凡人,都避讓在街邊。等着隊伍通過的時候,不乏有人竊竊低語地讨論。
陸續随意聽了幾句,果然是家名門望族,似乎城中人人知曉。
“我記得前不久他家老爺才過世?”
“老爺子逝世有一年多了吧?上回好像是大少爺?”
“不知這次又是誰。他家最近死人是不是太頻繁了些?”
“或許是孝子懷念亡父,思念成疾。”
“我看不盡然,”有人神神秘秘,諱莫如深,“這些富貴人家,家裏老人死後啊,事兒多着呢。”
一群人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随後開始了各種編排想象。
大多離不開兒孫為了争奪家産,暗中謀害手足。
其內容離奇曲折,精彩紛呈,細節詳細彷如親眼所見。
陸續吃瓜聽戲,一不小心入了神。
等送葬隊伍走完這條街,人群逐漸散去,回過神才發覺,原地只剩了他一人。
他的師叔師兄,被人群沖散。那二人恐怕急着找尋漏網之魚,沒耐心等他就先行離去。
陸續沉默了半晌。
……這樣其實,更好。
好不容易下趟山,根本沒機會好好逛逛,就被師叔一路拉着到處尋人。
還不如他自己悠閑散步,聽聽路邊小道消息來得歡樂。
例如剛才那個大戶人家的家長裏短,就比追殺一個素昧平生的修士有趣。
剛才北邊那個熱鬧市集上,修士們賣的各種法器,他也頗感新奇。反正沒目的,不如再去逛逛。
順着朝北的大道,陸續再次走向甫一踏足就離開,還未來得及閑逛的修士坊市。
他沿着記憶中的走過路線,穿入一條巷道。
此處他剛才跟着師叔走過,是通往北市的捷徑,穿過去就能到城北的大街口。
走到小巷正中,天光忽然一暗。游蕩的薄雲飄擋了日光,明亮天色陡然陰沉。
幾個身影憑空出現,将陸續團團圍住。
清豔雙眸驀然一縮。
他又被人堵截了。而且其中一個,正是方休和秦時滿城尋找的方臉修士。
那二人沒将人找到,他卻遇到了對方。
或者說,對方也在到處找他。
方臉修士此刻沒了在方休面前的恐懼驚惶,他谄媚朝身旁一個陰冷修士滿臉堆笑:“張道君,我沒說錯吧。這人的臉世所罕見,我還從來沒見比他更好看的。”
一個金丹修士也敢自認“道君”?陸續有些傻眼。乾天十二峰的丹霞和烈地峰主,都不敢領這個稱號。
只有他師尊和寰天峰主這樣高手中的高手,才有資格被人稱作道君。
張道君撐着下巴,眯眼打量着陸續。
“确實是難得一見的絕色。行,本座就幫你這一回。”
方臉修士點頭哈腰:“多謝道君。但他的一個同伴,十分厲害,現在不知在何處,道君可要小心。”
“哼,在本座的混元金鬥面前,元嬰以下都要讓本座三分。一個築基就把你吓成這樣,成何體統。”張道君啐了他一口,“本座先把他拿下,等會再去會一會他的同伴,給你那些窩囊的兄弟報仇。”
方臉修士諾諾連聲,口中稱謝。
陸續瞬間了然。方臉修士的朋友被方休殺了,他即刻去搬了救兵。
這個張道君身上有件厲害的法寶,又沒見過什麽世面,因此只是金丹初期,也狂妄自大,覺得自己有恃無恐。
陸續思忖片刻。
方休和秦時就在城裏,只要一句傳訊,他倆立刻就能出現。
但他不怎麽想叫他們。
即便他修為低微,也不想一遇事,就躲在別人身後。
他口袋裏有逃跑的法寶,師尊必然在他身上加了替命的法術。即使有個萬一,也不至于重傷身死。
對面七個人,除了兩個金丹,其他都是和他一樣的築基,其中兩個修為還不如他。
他可以同他們一戰。
打不過再跑也不遲。
陸續率先召出了佩劍。
張道君和一群跟班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還會用劍?細皮嫩肉的,可別不小心把自己傷着了。”
他一下來了興致,也拔出自己的佩劍:“既然美人有情趣,本座也不是不解風情之人,就陪你過幾招。”
一旁跟班谄笑:“道君可要手下留情,別把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傷了。”
“本座心中有數。用得着你提醒?”
張道君狎笑着看向對手,根本不認為這細胳膊細腿的人能有多大本事。他帶着憐香惜玉的調戲,出劍也沒用幾成力氣。
穿錯了世界的武林高手,在乾天宗只和三人比試過。
一個是修為相當,他閉着眼睛都能贏的薛松雨。
另外兩個,是沒運轉靈氣,只和他比劍招的秦時和寰天道君。
別說張道君跟那倆絕世大能有雲泥之別,他的劍法連薛松雨都不一定比得過。
不過就是入道時間長,靈氣積累的多一些。
陸續避開輕飄飄的一劍,迅步如電,挽了一個劍花,銀光一閃,就在敵人手臂上劃出一道細長血痕。
血花四濺,涼風卷過血腥氣味,彌漫了整條巷道。
陰影籠罩的小巷,瞬間寂靜無聲,只有鮮血落地的滴答聲響,重重刺激着耳膜。
圍觀的一群跟班大張着嘴,呆若木雞。
眼前這個人身形瘦削,皮膚白淨,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單薄印象。
但他方才那一劍勢之迅猛,他們只覺眼前一抹輝光閃過,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
傷口處傳來熱辣的疼痛,張道君登時勃然大怒。
他雖是個無門散修,在乾元鎮北城這一片區域,也是人人都要禮讓三分的地頭蛇。
此時卻被一個築基修士所傷,簡直是平生奇恥大辱。
他迅速轉身回刺,想要将對方手中的長劍挑落,卻又被對手在同一處地方橫砍一劍,傷上加上。
他怒火攻心,又怕祭出法寶後,一擊就将這不可多得的傾世絕色打的灰飛煙滅,于是投鼠忌器,朝手下怒吼:“給本座把他拿下!”
“把命留着,本座等會要把他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手下得令,同一時間,六把兵器同時朝陸續急襲而去。
陸續閃過左邊攻來的環刀,腳尖一點飛身躍起,右邊襲來的兩把兵器瞬時撞在一起。
他手腕一轉,自上而下一劍豎斬,長劍借助向下的力勢,将側面襲來的對手打得虎口劇震,手中兵器直直砸到地上,一時難以拔出。
躲過四人的攻擊,第五把刀避不開,他索性不再閃避,左臂運轉靈氣硬接了一刀,右手直刺向正面的敵人。
他硬得下心腸對自己狠,對敵人就更狠。
一旦起了不願認輸的勝負心,就不閃不避,怎麽樣都要給對手嘗點苦頭。
一劍刺入敵人咽喉後,他回劍旋身,再次一劍刺出,瞬間結果了第二名敵人。
兩個修為不如他的修士,瞬間斃命。
長劍攻勢并未停止,陸續身形未頓,再一次攻向剩下的敵人。
厮殺不到片刻,築基修士已有四人死于他的劍下。
鮮血順着寒熒流轉的明光劍滴落在地,精巧薄唇朝被震懾的對手揚起一個絕煞世間的淺笑。
兩道傷換四條命。他不虧。
同階的築基還剩下一個,吓趴在地,手腳并用接連後退,再也沒有勇氣把劍指向他的對手。
陸續将目光轉向兩個金丹修士。
空氣中彌漫的濃郁血腥味,沖淡了幾分理性。
他再次舉起了長劍。對手比想象中的弱,或許,今日可以越級殺敵,殺掉一個金丹?
眼前這個築基修士相貌難得,還沒玩過就殺了,實在可惜。張道君本想留他一條命,收入房中當個娈寵,此時也顧不得再留情。
在驚惶與震怒中,他拿出法寶,要将眼前敵人打得灰飛煙滅。心念還未動,忽然覺得手臂傳來一股涼意,像是空了個什麽東西。
緊接着一陣劇痛滲入經脈,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他的手沒了。
手掌被人一劍斬下,斷骨的切面光滑平整,紅中裹白的斷口令人怵目驚心。
似要将全身骨頭寸寸捏的粉碎的巨大威壓讓張道君癱到在地,連痛苦的呻/吟哀嚎都無力哭出。
方休站在旁邊,雙眸如陰寒的毒蛇,看死物一般冷漠地看着地上的人形,冽聲問:“誰傷的他?”
他閉了閉眼,沒再繼續追問這個問題,鼻息默嘆出一口氣:“小石頭,把小曲兒帶出去。”
秦時會意,朝陸續伸出手:“師弟,我們先出去。”
陸續猜出接下來的場面恐怕血腥恐怖,少兒不宜。他沒回應秦時的手,徑直轉身走出小巷。
蔽日浮雲漸散,陰沉天光重媚。
楊柳風輕,游絲落絮莺亂語(* )
二人走到路邊一顆樹下等待方休。
秦時撫上陸續手臂,溫柔責怪中染過心疼:“遇到危險,怎麽不叫我。痛嗎?”
陸續抽回手,漠不經心笑道:“沒什麽危險。皮外傷,不打緊。這幾人的功夫,比師兄差遠了。”
上回他和秦時比劍,對方在他身上造成的傷口,遠勝今日,還将他腹部捅了個對穿。現在這種小場面,不值垂眸一觀。
秦時倏然一怔。
脖頸上早已愈合的傷口忽然間又開始灼痛,透過血脈燃到心底,燒出一片焚天炙地的悔意。
“師弟,我……”
他一時語塞,頓了頓,“你若是怒意難消……”
“小曲兒,你傷沒事吧?”此時方休從小巷中走出,一邊低聲冷嗤“這麽不經打,一下就死了”,一邊關切地擡起陸續手臂,仔細查看。
陸續又一次抽回手,搖頭淡笑:“沒事,小傷。”
兩道傷口皮肉外翻,看着有些猙獰,并未傷筋動骨。
放在別人身上,是抹點藥,幾天就好的小傷,傷在陸續身上,就是在方休心中割裂一道重痕,鮮血淋漓。
“小石頭,你帶傷藥沒?”
秦時搖頭。
他們這種境界的大能,一是多年未曾受過傷,二是沒幾人傷得了,三是氣海內靈力充盈,皮外傷很快就能自愈,根本沒有随身攜帶外傷藥的習慣。
方休皺眉:“小曲兒,我們回去吧。我去找丹霞子給你療傷。”
也不在乎乾元鎮內的法陣和不能禦劍的規矩,召喚出本命神劍就打算帶陸續飛回乾天宗。
陸續怔然看向他。
凡人醫館随便上點金瘡藥就能治療的皮外傷,用得着禦劍回山,驚動藥宗的丹霞峰主?!
同門聽了,除了覺得他草包廢物以外,還得加上一個嬌生慣養,弱不禁風,這麽點破事就興師動衆,乾天宗主都沒他這麽大排場。
何況他好不容易才下山一回。
“師叔,我還想在城裏玩一會。”
方休頓時遲疑:“可你的傷……”
“真不要緊。”
林妹妹都沒他這麽金貴。
秦時猶豫了半刻,最終還是覺得應該順着陸續的意思。
若是師尊,陸續說什麽他都會答應。
秦時在一旁幫腔,方休沒轍,只得聽陸續的,不過必須找個醫館先包紮一下。
方休依稀有點印象,鎮上有家修士開的醫館,裏面應當有好藥,便領着陸續朝東城走。
三人來到東邊一條小路,再一次遇到那家高門大戶的送葬隊伍。
這回人不多,都停在巷邊,一所深宅大院的後門前。
一群人似乎在争論着什麽,個個面露愠色,又強忍着怒氣,沒好意思在葬禮上大聲嚷嚷。
陸續好奇,朝那群人多看了幾眼。一人察覺到有人路過,也向他投來視線。
四目相對,二人都同時一愣,異口同聲驚訝互問:“你怎麽在這兒?”
作者有話要說:
* 鵲踏枝·六曲闌幹偎碧樹
陸續:喜歡八卦,最愛吃瓜。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陸續平時很冷靜,氣血上頭了就很沖動。
之前和秦時打的時候也是。
師尊希望他循序漸進,按部就班的升級,不想他越級打怪,因為每次都會受傷。(明明可以躺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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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小劇場
陸續:沒人會認為我這樣的小弱雞身上有寶物,我出門很安全。
旁人:不搶寶物,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