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魏郎
“我知道了。”
最終我緩緩擡頭,努力向他擠出一個笑容,“我不氣了。”
一襲冷風自窗棂灌入,墨發随風拂起,一時模糊了面容。
依稀看到他臉龐似是浮現一絲懊惱之色。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既然追溯到是因我而起,我也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同他糾結下去了。
“月琴從前同你關系如何?”他嗓音變得清冷,随着風聲送入我耳中。
不知他為何會如此問,但我還是誠實地搖了搖頭,“不熟。”
“青樓的女子背景都是幹淨的嗎?”
他目光深邃,我內心一緊,嗅到了些探尋的意味。
“太子查到肅王身邊的謀臣出入過玉骨樓。”
我一怔,羽睫不經意顫動了幾下,“你的意思是說她是肅王派來的人?”
他的眉峰輕微蹙起,銳利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語氣定然,“不無可能。”
可我與月琴相處良久,她看起來也不像是有後臺的樣子。
難道她是故意隐藏起來的暗樁?
不過我還是內心存疑,“可她是真的懷孕了,大夫親自看診過的。”
“你就那麽篤定我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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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混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知是生氣還是埋怨。
有意避過這個問題,我立刻轉了話,“可一個孕婦來當細作,行動太過受限,而且這絕不是上上之策。”
魏竹生瞥來一眼,語氣卻是更加篤定,“正因為她是孕婦,才消減了旁人的懷疑。”
“我們本能就會對老弱婦孺,亦或是沾親帶故之人,放松警惕。”
一字一句,清晰有力,他好像是特意加重了‘沾親帶故’這四個字,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的眼。
也是這一刻,我更加确認了,自從烏青子毒藥一案,他就已經對我懷疑了。
想起前幾日榻上他有意的詢問,還有将才幾乎是挑明了的質問。
我咽了咽口水,眼神有些飄忽。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
他一次又一次地暗示我,可我還沒做好同他攤牌的準備。
我想跟主人最後談一次,更想知道小葉偷聽而來的話究竟是不是真的,主人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要我們死。
不知為何,我竟還存着主人會網開一面這樣的希冀。
我不相信世界上沒有解藥的毒藥,除非是主人不願給。
但是月琴真的如魏竹生所說是個細作嗎?
選擇忽略掉他對我的暗示,我順着他的話道:“如果月琴是別有用心,她定然會露出馬腳,夫君可一定要盯好他。”
我看到他神色僵了僵,唇角輕微地扯動了一下。
“你還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又一次,他提醒我。
這麽直白的暗示,就差一點就能挑明我的身份。
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忍住,如果我真的同他攤牌,不止得不到每月暫時的解藥,而且魏竹生若是交接了真正的我,也不一定會放過我。
如果真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再告訴他也不遲,而現在能拖就拖。
思量一番,我彎起一抹笑,望着他沾染月色的眼睛,真誠地問:“夫君今晚可要妾身服侍?”
他怔了一下,唇瓣翕動着,久久未吐出一個字。
也不能這麽一直僵持下去,我便主動纏上了他的腰封,要為他寬衣解帶。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
他立刻攢住了我的手腕,嗓音清冷。
然後拂袖離去,留下了一地暗沉的月光。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我緩緩舒了一口氣,明明避過了一劫,可心裏還是空落落的,我隐隐感覺事情不能一直拖下去了,必須要盡快跟主人見面。
**
翌日,我收到了小葉的紙箋,他說今晚在湖心亭畫舫見面。
心中一緊,是主人同意與我見面了嗎?
在府中等了一日,按捺不住緊張的心情,便在屋中來回踱步,不知為何這幾日總是不自覺地會發慌,右眼皮突突地跳。
究竟會發生什麽呢?
日沉西天,一縷殘陽慢慢落下海平面。
一直到戌時,魏竹生還未歸,既如此,我也好尋個由頭出府。
夜色暗沉沉的,靛藍色鬥篷将我掩在幽暗中。行走在長街上,春寒料峭,冷風頻頻,不經意間透出一股肅殺之意。
我攏了攏鬥篷,內心的預感越來越不好。
我特地繞了幾條巷道,為了掩人耳目,我去了飾品鋪子,以及糕點鋪子買了許多東西,最後确定沒有跟着的尾巴,才上了畫舫。
再不濟,就算有人看到,我還可以說我是在畫舫賞景聽曲搪塞過去。
往裏走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頂着灰帽子的少年,小葉此時端着果盤與糕點,依舊是個小厮打扮,待他去給客人上好茶點,他向我使了個眼神,示意我跟上。
我以為他是帶我去尋主人。
而他卻帶着我走進下面的船艙裏,緊接着進入了一個狹小的空間。
我摘下帽兜,環顧四周,這裏雖不大,但裏面擺了一張小床,看起來是個休息的地方。
小葉把門關好,表情很嚴肅地凝了我半晌。
心髒倏而一緊,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個很樂觀的人,就算生活再苦,總能滿含希望,苦中作樂。
他這般凝重的神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看來情況不容樂觀。
廢話不多說,我直接問:“今日主人不在嗎?”
而他卻沒有回答我,轉身背對着我,在壁櫃內的第三層的一個抽屜裏,拿出了一個精致小巧的玉筒,徑直交到我手上,“安王殿下昨夜子時已經病逝,這裏面是魏竹生與太子勾結陷害安王的來往書信。”
“主人要我誣陷魏竹生?”我睜大雙眸,瞬間覺得手中玉筒有千金重。
他嘆了一口氣,“葉慕風本來想的是革了魏竹生的職,一輩子不得再讓他入仕途,可是你幫他扳回了一局。眼下魏竹生的存在已經深深威脅到了葉慕風。”
“葉慕風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最後的機會?我冷笑一聲,原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妄想。
可要我去陷害魏竹生一家,謀殺親王,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我狠狠攥了攥手中的玉筒,閉了閉眸。
我早就料到終究會走到這步的,沒想到來的會這麽快。
小葉繼續告訴我安王的死因,他說安王的病體本來漸漸轉好,大有去除病根之勢,可昨日飲了藥,夜晚卻突發宿疾,連禦醫都沒趕來,就已經咽了氣。
這立馬驚動了皇帝,白發人送黑發人,皇帝怒氣昭然,傷心欲絕,經過禦醫診斷,确診安王是中毒身亡。
天子大怒,立即啓動三司會審,要将安王的死查個水落石出,不論結果是誰,都不會放過。
而查到這下毒之人時,他早已自缢身亡,魏竹生繼續追查,最後查出這下毒之人似與葉慕風接觸過。
魏竹生現在已經盯上了葉慕風,葉慕風當然急了,一旦真的查出來,他苦苦經營的這一切都沒了。
所以葉慕風現在也是騎虎難下,不得不先下手為強,必須除掉魏竹生。
現下安王一死,各個皇子皆有嫌疑,首先便是太子,再次就是花天酒地的淩王,還有一個不容易被懷疑的肅王。
而且肅王向皇帝主動請纓,他言辭铮铮,說是勢必要揪出這背後之人,皇帝被他的孝心打動,誇他雖身殘但是關愛兄長,于是讓肅王也參與了進來。
“肅王?”我驚呼:“葉慕風效忠的不就是肅王嗎?”
“姐姐是從何得知?”
小葉的驚訝不亞于我。
重新梳理了下思緒,第一次懷疑,乃是葉敵說烏青子的毒是肅王所給,我就下意識地認為肅王就是主人背後的人。
第二次則是在皇宮,魏竹生和我在榻底發現肅王的殘疾已好。
我将我的猜測一并告訴了小葉。
“肅王的腿竟然好了?”
“我親眼所見。”我的語氣很篤定。
“可是還有一個淩王,你為何不懷疑?”
小葉這一句無心之語一下點醒了我。
淩王這在長安城響當當不務正業的名頭是人盡皆知,就算是垂髫小兒也不會相信這樣的人會有心皇位,我自然也是自動忽視了他。
我與淩王才見過兩次,許是他容貌紮眼,行事又過于張揚,從前不過是服侍了他一夜,便深深記住了他的樣貌,以至于在皇宮中再見時,我幾乎被他吓了一跳,我曾經竟然睡過一個皇子。
他還盯着我看了半晌,那樣淫.穢,時時刻刻帶着欲念的眼神頗讓人不舒服,好像随時就會成為他的盤中餐。
可一往深處思忖,又覺得細極思恐,若是淩王從小到大都是裝的呢?
現在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無論結果如何,都對淩王毫無影響,這樣看來淩王才是那個看似置身事外的人。
但這一切都只是猜想,并沒有實際證據。
而且對肅王也是憑猜測而已。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各自飛呢,葉慕風背後就算是肅王又怎樣,肅王殿下這等尊貴的身份,豈會管手下人的死活。”
小葉的一席話拉回了我的思緒。
“姐姐可想好要如何打算?”
一雙琥珀色詢問的眼睛向我投來。
我愣了愣,心中煩悶不已。
讓我陷害魏竹生我實在做不到,也不能做。
可是......若是我不這樣做,等待自己的只能是死路一條。
內心掙紮不已,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小葉是對葉慕風不滿的。
他人前一副對葉慕風恭恭敬敬的樣子,人後便毫不掩飾地直呼其大名。
可現在我卻猶豫了。
究竟該不該告訴他我心中所想,斟酌了半刻,最終我什麽都沒說。
最後,他咧嘴笑了笑,溫熱纖長的手掌覆上我的肩膀,語氣真誠,“不論姐姐作何打算,我都會陪着姐姐。”
**
回府途中我腦子一直渾渾噩噩的,一想到我就要死了,就一陣心痛。
但是小葉他說會一直陪着我,可我還是想他活得好好的,但是不經意間還是将他拉下了水。
我仰頭望着黑黢黢的夜色,一望無垠的黑暗仿佛要把人吞噬。
也該是時候同魏竹生攤牌了。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魏府門口,誣陷的罪狀玉簡還在捏在手中。
我疾步走進屋中,将一打打罪狀少了個幹淨,連并着将玉筒扔入了焚香爐。
是夜,已經将盡子時,魏竹生仍舊沒有回來。
安王一死,三司會審,想必他正忙得焦頭爛額。
如若明日再等不到他,便只好去大理寺去尋他了,想着想着,不知何時,我就睡過去了。
翌日醒來,天光大亮,想着事态緊急,便整裝打算出發。
小路矮橋上,遇到了笑魇如花的月琴。
她披了滿肩月光,迎面走來,“我正是要去尋青兒姐姐的,沒想到這麽有緣分在這裏碰到了。”
‘青兒’二字是我從前在玉骨樓用的名字,裏面的姐妹便經常喚我青兒姐姐。
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因有急事,本不想同她搭話,耳畔卻又響起她嬌媚自得的聲音。
“不過更有緣分的是,我與青兒姐姐還嫁給了同一個男子。”
我登時停了步子,重新打量她一番,她生來冰肌玉骨,一舉一動極盡妩媚,
在玉骨樓時時常與我争來争去,可她不知道的是只要有葉慕風在,永遠輪不到她來做這個花魁。
我顯然聽出了這句話暗含的敵意。
前日她還裝得楚楚可憐,今日就原形畢露了。
她撩了撩發,擺弄着風情,然後雙手撫上肚子,“他已經有三個月大了。”
我胸口悶悶的,攥緊了指節,她此番根本就是不懷好意。
就這樣一個滿腦子男人和孩子的人,怎麽可能會是個細作?
多看她一眼就令人生厭,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告訴自己正事重要。
正要略過她,這時,她突然說:
“他說他喜歡我。”
風吹過發梢,她輕飄飄的一句呼呼地灌入耳中。
空氣好像都凝固了。
我的腿像是灌了鉛。
“你說什麽?”
話一出口,才察覺我的聲音夾着一絲幾不可查的顫抖。
她端着一副勝利者的姿态,眼尾上挑,笑了笑,“魏郎說他喜歡我。”
一步步逼近她,指骨‘咔’地一響,我重重咬着每個字,“你別騙你自己了。”
而她卻掩唇輕笑了聲,仿佛我的反應對他來說尤為好笑,她悠悠地湊到我耳邊,不緊不慢道:“當日溫存的一夜,你真的以為他沒有認出我是誰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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