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委屈
“竹生,你竟還替這個狐貍精擋下!”魏夫人幾乎氣竭身晃,拿着棍子憤怒地敲了敲地板。
趁此,我急忙解釋:“魏夫人,不是我,貓不是我養的,我更沒有要害蘇姐姐的心思。”
不料魏夫人氣性更盛了,橫眉冷喝,連她頭上的精致的步搖都晃動不堪,“你紅唇白牙一對,我就能相信你了嗎,誰不知你們青樓女子慣會争風吃醋,什麽腌.臜手段都使得出!”
“前些日子你不是同竹生生了嫌隙麽,不是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出去麽,搞得竹生日日茶飯不思,以酒解愁,家裏也雞犬不寧的,果真是紅顏禍水,你若是有骨氣,就永遠別再回來!”
她憤而捶棍,地板被她敲得‘咣咣’響,一聲一聲砸在我的頭頂,“現在還有臉跑回來,害得嫣和被貓沖撞,你敢說你是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的嗎?”
我胸口愈來愈悶,像壓了一塊巨石,無論我說什麽,做什麽,魏夫人總是對我有這麽大的偏見,就好像我是她的仇人,巴不得我趕緊消失一樣。
“母親你罵夠了沒有。”魏竹生仰頭對峙道。
魏夫人怒目而視,眸中仿佛怒火中燒,用食指指着我道:“你還護着她,你的孩子都快要被她害了你還要護着她?”
魏竹生辯道:“事情根本就沒有查清楚,母親豈非就這麽不分青紅皂白,就将罪責強加于人?”
魏夫人氣得胸口起伏,怒指于他,“你——”
氣氛愈加劍拔弩張,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自從我踏進魏府,他們母子因我而爆發的争吵越來越多,一股自責之意在心中不經意翻起,就在我不知該如何解決這場鬧局時,裏間的一名白胡子大夫走了出來,我登時目光驟亮。
只聽魏竹生問道:“大夫,怎麽樣了?”
他的語氣有些平靜地過分。
不過我沒過多猜測他心中所想,只關注大夫捋了捋胡須道:“請魏大人放心,蘇夫人只是受了些驚吓,大人和孩子都沒事,只是夫人身子有些虛弱,日後定要好好調養才是,老夫會開幾幅安胎補氣的方子,服侍蘇夫人服下便可。”
聽此,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一旁的魏夫人則捂着胸口,深深舒了一口氣,道:“那便麻煩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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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應聲而去。
魏夫人的情緒也漸漸緩和了些,而不多時,那道兇厲寒朔的目光又掃了過來。
被她的氣勢震懾,我打了個冷顫。
而魏竹生似是有所察覺,率先出聲,“母親斷不可随意将罪責随意推到一人之身。”
“你是說我冤枉了她?”
“母親可有證據?”
魏夫人道:“我自是沒有,那她可有證據證明她的清白?”
我仰頭定定道:“魏夫人,我從未養過貓,那只貓也不是我教唆的。”
“你說沒養過就是沒養過,我豈可就聽你一面之詞?”
說罷,魏夫人喚了凝香過來,問我的近況與可疑之處。
燃香搖搖頭,“沈夫人一直乖巧在家,并沒做什麽逾禮的事,奴婢也的确沒有見過夫人與貓接觸。”
魏夫人似有隐隐的難堪之色。
魏竹生臉上流露出一絲不耐煩,喚了管家與仆役來,厲聲道:“将府中的野貓都轟出去,若是再跑進來一只,唯你們是問!”
仆役齊聲道:“是,大人。”
“若是沈青苔有錯我自會教訓,還請母親不要把偏見諸加于一人身上,煩請母親多多照拂嫣和跟她肚中的孩子。”
說完,魏竹生牽起跪在地上的我,轉身将我帶到了他的書房,絲毫未管魏夫人的臉色。
“吱呀”一聲,我阖上書房的門,再轉身,魏竹生已正站在一列壁架前,我娉婷行至他面前,頓覺氣氛有點尴尬,我根本沒想過他今日能及時趕來為我解圍,空氣仿佛凝固住了,我想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便開了口解釋道:“貓不是我放的。”
他轉身,颀長的身軀在我面前打下一片陰影,“委屈了?”
對上他如墨般看不真切的眼眸,“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他凝了我半刻,忽而擡起手指劃過我的臉頰,被他一碰,我不經意的一顫,被魏夫人打過的地方又開始刺痛起來,他濕潤的唇瓣一開一合似是還要說什麽,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空氣沉寂了一會兒,一直有一個疑問在我心中揮之不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想要呼之欲出,我躊躇了片刻,鼓起勇氣道:“魏夫人為什麽對我偏見這麽大,僅僅因為我入過青樓嗎?”
他愣了愣,手上的動作霎時止住,神色也凝固住,像是醞釀了許久,才道:“我曾有一個舅舅,也就是莫修塵的父親,十年前在京城為官,因喜歡上了一個花魁,不惜花重金為她贖身,結果那位天香國色的花魁卻不是簡簡單單的青樓女子,而是官場某位大人物的細作,因為我舅舅擋了他的路,所以他要搞垮我舅舅。最後我舅舅被他們誣陷,陷于一樁人命案中,人財兩空,官位自然也沒了。”
心裏咯噔一聲,越聽,心髒便被壓得往下墜,他止了話,卻在我心中翻起波濤巨浪,我仰頭,“然後呢?”
“被他從前得罪的人給活活打死了。”
他聲音淡淡的,但其中卻夾雜了無數哀怨與無奈。
我再也無法平靜,眉頭越皺越深,不罷休地追問:“無人肯為他出頭嗎?”
魏竹生嘆了一口氣,苦澀地笑笑,“官場之上官官相護,更何況他本就是戴罪之身,在民衆眼裏就如過街老鼠般,哪會有人在意他?”
心一點點涼下去,我自動将自己代入了那個害他舅舅家家破人亡的花魁,想到此處,我與她又有什麽分別呢?
只不過現主人還沒有對魏竹生下殺心,若是真的到了徹底撕開臉皮的時候,我又該如何自處?
我不想讓魏竹生死,他是個好人,他,不該死的。
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瘋狂冒出。
突然間,我想到十年這個節點,對上他的眼,“所以......”
他語氣堅定地說:“所以當年我母親帶我們來了長安,就是為了為舅舅翻案。”
“我姑父是太子少傅,他與大理寺卿又是多年密友,在他們的幫助下,魏家歷經萬千險阻終于把當年之事查了個清清楚楚,母親忍辱負重五年才終于為舅舅脫罪,可惜我舅舅他早就看不到了。”
他語氣凝重。
“母親和老師授我為官之道,便是要在這官場上為這世間鳴不平事,将那些試圖以權謀私,貪污枉法的蛀蟲一一剔除。”
一說到此,魏竹生語氣間生添了些激憤之氣,倒有種與黑惡勢力鬥個不死不休的執拗勁頭。
我頓時有些無地自容,只低頭俯着足邊,堪堪說了句,“所以魏夫人才因此讨厭我。”
一只手臂覆上我的肩頸,有些安慰的意味,“經過舅舅的事後,她變得太過偏激。曾經她叫我冷靜待事,廉潔奉公,可她自己卻失了公允,總是處處針對于你。”
我垂頭,“我知道了,以後我盡量避開魏夫人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掐了掐我的肩膀,我擡眸對上他有些複雜的雙眸,他眼珠不安的轉動了幾下,半晌,好似嘆了一口氣,“她可能需要時間。”
定定地望着他,此刻我很想知道他這麽謹慎的一個人,到底有沒有懷疑過我的身份,一時興起,我突然想問一句‘你相信我嗎’或者‘你後悔嗎’,但最終微張了張口,想說的話還是堵在了喉嚨,我根本沒有資格問他。
視線飄忽間,才發現他手裏握着一個玉瓷瓶,正遞了過來,“藥在這裏,自己上。”
我接過,指尖摩挲了下其上的花紋,打開瓶塞,蘸了一點微涼的藥膏,緩緩塗到臉上。
他清冽的聲音淡淡傳來,“你還沒跟我具體說過你從前的事情,自從你父親蒙冤,到底經歷了什麽?”
我僵了片刻,詫異地望向他,從前我只是模棱兩可地同他敘述了一遍,見我不願多說,他自是沒有多問。
而如今,好像不得不說了。
沉吟片刻,那些撕碎的記憶又在腦海中紛至沓來。
“十五歲時,家父因經營茶商生意,染上了人命案,他們說是父親的茶葉有問題,為了蠅頭小利,而不顧顧客安危,可父親從未做過這樣的事。”
“後來因人證物證懼在,無論父親如何喊冤,他們一概置之不理,便認定了父親是那謀財害命之人。再後來,父親便被斬首,母親憂疾去世。”
“一月後,揚州來了一個新上任的刺史,想着可以求他替我父親翻案,我本是不抱希望,卻沒想刺史大人竟答應了。”
“但是......”我頓了一瞬,指尖微微收攏,別過了眼,“他有一個條件。”
默了片刻,沉沉地壓了一口氣,我繼續道:“他讓我做他的榻上之人。”
“不過好在他還算是守信用,替我父親翻了案,将那陷害我父親的另一家茶商秉公執法,原是我父親風頭太盛,招致了同行的嫉妒,才引來殺身之禍。”我很恨道,每次想到我爹娘,我的心仿佛被刺開了般,鮮血淋漓,就算兇手死了又怎樣,我爹娘也再也回不來了。
我梗了梗喉嚨,“後來,刺史大人厭了我,就将我賣到了青樓。最後兜兜轉轉到了長安。”
我故意隐瞞了主人的身份,刺史卻有其人,可當時刺史上面還有我主人手握大權,是主人看上了我的美色和無依無靠的身份,想對我占為己有,為他謀求利益。
長安是他帶我來的,青樓也是他安排我進的。
可我現在絕不能暴露出有關主人的任何消息。
所以我還是騙了魏竹生。
靜默良久,魏竹生在身後驟然出聲,夾雜着隐隐的怒氣,“刺史人在何處?”
“聽說他已經調到別處了,不過具體哪裏,我并不知。”我搖了搖頭,“于他來說我只是一具玩偶,玩膩了就丢掉。”
魏竹生似是咬牙切齒般,“你受得了這等委屈?”
我側目凝向他,“除了死,不受能怎麽辦?”
他瞳孔縮了一下。
我仰頭,直視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要問我,我當初怎麽沒有選擇死?”
只見他俊秀的眉宇迅即皺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幾乎脫口而出:“不是。”
我微怔,只聽他又道:“當初,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