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耳光
我渾身一顫,幾乎是跳着離開了莫修塵的懷抱。
背後已然冷汗涔涔,我聽到魏竹生不斷靠近的腳步聲,他每走一步仿若都是在我的心尖上淩遲。
還有來自頭頂那一道沉甸甸的目光,我頓時無地自容,頭深深地埋到胸口,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可魏竹生不是去當值了嗎,怎麽會突然折返?
“莫修塵你想幹什麽?”他驀然嚴厲的聲音,有些怒不可遏,“是不是你的腿還在,又皮癢了?”
餘光瞥到莫修塵躲閃的眼神,一縷薄汗從他額間滑落,他倏地擡臂指向我,言辭铮铮,“是她先勾引我!”
“是她勾引我的!”
“前幾日她去尋我下棋,她是故意的!”
一字一句如滾雷般砸入平靜的海平面,掀起層層巨浪。
我腦中一陣陣轟鳴滾過。
只見魏竹生睜圓了雙眸,滿眼不可置信地望過來,震驚與失望交錯。
“我沒有。”我瞬間慌了,不由自主地搖着頭,不停否認道:“你不要相信他。”
“他在騙你!”莫修塵的聲音再次震開。
腦中第一個沖出的念頭就是不想承認,心存僥幸魏竹生對我的信任,還有我那麽一點在他面前可憐巴巴的自尊心。
“我真的沒有。”我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這一刻我害怕極了,唇瓣不經意地顫抖,“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那一雙柔軟纖長的手伸過來,就要撫上我的面頰,我好像更希望自己陷入這種假象中,這一刻,甚至有一個更惡劣的想法,只要自己不承認,其實自己也可以相信那件事根本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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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時,莫修塵說:“那你臀.瓣上的痣呢?”
剛剛燃起的那點火光瞬間被澆滅了。
魏竹生半懸着的手陡然在我面前停了。
晨光照下來,透過他輕顫的指尖,顯得越發單薄無力。
莫修塵的話無疑将我蓋棺定論,是我一時大意,只顧着推脫,完全忘了我身上的痣,還是在那麽私.密的位置。
我愣愣地和魏竹生對視了一眼,看到他陡然變色的面龐,我想我完了。
沙啞而顫栗的聲音襲來,他問:“莫修塵說的是真的嗎?”
我偏過頭,根本不敢再看他,仿佛被人施了酷刑般,就算是我從前受人折辱被他所救的那一刻,也遠遠比不上我此時此刻的窘迫與惶恐。
“她就是故意挑撥我們兄弟之間的關系,說不定她是誰派來的細作!”
莫修塵繼續火上澆油,聽到‘細作’二字,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彈起來,仰起頭,說的話已經有些言語混亂,語無倫次。
“我不是......對不起......我不是自願的,我不是......細作......對不起......”
“嫂嫂難道還要繼續推托嗎?”莫修塵道:“表哥,你大可去尋大夫查一下嫂嫂這幾日是不是吃過避子藥!”
魏竹生目不轉睛地凝着我,探尋的意味似要将我刺透,“回答我,是不是真的?”
我無力地垂下手,默默低下了頭,捏緊了指節,“是莫修塵逼我的。”
莫修塵立刻否認,不假思索将所有事情推到我身上,“是她先一步勾引,她本就是官.妓出身,還用下作的誘人手段将我勾了去,我才一時沒忍住,姨母果然說得對,這種狐貍精本就是要不得!”
我腦子幾乎要炸了,“你血口噴人,明明是你對我下了藥!”
莫修塵:“那也是嫂嫂先來尋我的。”
“夠了!”魏竹生額頭青筋隐隐現出,喝道。
空氣瞬間安靜了,他向我掃來一眼,神色裝滿了淡漠與疲憊,“你先回去,在屋中等我。”
說罷,他便拖拽着莫修塵離去,時不時傳來莫修塵求饒的聲音。
**
肩膀無力地頹塌下來,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最後失魂落魄的回了屋。
于他來說這是一種背叛,我想他一定恨死我了吧。
我靠着牆壁,呆滞地望向前方,這種安靜的等待無比煎熬。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我倏地攥緊了手指,他會休了我嗎?
我不敢想象他會怎麽對我,更不知如何面對他。
兩刻鐘後,門外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我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扇門。
門開了,我不禁往側面退了一步,低垂着頭,不敢再看。
直到那只鹿皮黑靴出現在我的視線裏,肩膀忽然被他扼住,我感到一雙幽暗的眼眸正盯着我,仿若來自深淵的凝視。“是你主動找莫修塵讨論棋藝?”
“是。”我咬着唇瓣,雙目濕潤,聲音仿佛卡在喉嚨裏,嘶啞出聲,“不過我沒有勾引他,後來的事是他逼我的。”
感受到撲面而來愈加沉重的鼻息,脊背緊緊繃着,只聽到他毫無溫度的聲音,“我不是說過別跟他有來往嗎,你竟然還親自去找了他!”
我抽噎一聲,“我......對不起。”
“你還有什麽要解釋的?”
“看着我。”肩膀的力氣陡然加大,在他逼迫下,我不得已擡起頭,才看到他猩紅暴怒的雙眸,是如此的陌生,我從沒見過他這般生氣的模樣。
“說話。”他幾乎是從齒縫中逼出。
我緊抿雙唇,雙肩戰栗,搖了搖頭,很快又把眼睫垂下。
空氣靜息一瞬,這麽短的時間內他的呼吸聲時緩時急,我愣愣的,剛想擡眸瞧一眼他,一個耳光如疾風般甩了過來,“蕩.婦!”
“啪”一聲,清脆而響亮,我幾乎站立不穩,側倒在地,臂肘‘咣’地一聲磕到堅硬的地板。
可這都比不過他的那句‘蕩.婦’令我痛徹心扉,這兩個字久久萦繞在我耳邊,仿佛紮進了腦子裏,揮散不去。
下一刻他蹲身擒住我的下颌,指腹在頰邊游走,“你知不知道這是背叛!”
“把你從勾欄瓦舍中贖出來,這狐媚子的勾人手段改不了是麽?”
面對他的聲聲質問,我錯愕地望着他,明顯察覺到他眼底的嫌惡之色,一股委屈瞬間湧上心頭,我哽咽道:“是他......逼我的。”
唇畔有些濕潤,似乎是滲出了血,心一寸寸的涼下去,我望着他冷漠厭惡的雙眸,道:“你把我休了吧。”
“休了你好方便你和莫修塵光明正大茍.合嗎?”他瞳孔驟縮,幾乎是脫口而出。
我怔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臉頰上的痛一點點蔓延,絲絲縷縷滲入皮肉中,直至全身,就連骨頭仿佛都撕裂了,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如泉水般湧了出來。
恍惚間看到他微微松動的神色,不一會,他松開了禁锢我的手,我蜷起身子抱頭痛哭起來。
直到哭了沒了力氣,我才将頭從臂彎擡起。
他已經不在了。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在桌邊靠了一夜,眼前黑黢黢一片,不知該做些什麽。
不過經此,我更加确認了一件事,我應該是喜歡魏竹生的,若是只是為了完成主人的任務,我又怎麽會這般撕心裂肺的痛。
可是喜歡又能怎麽樣呢?
長安的風始終吹不到揚州。
情愛的歡.愉也解不了燃眉之急。
更何況他現在還這麽厭惡我。
我忽而失笑,指甲深深陷進皮肉裏,蕩.婦?他罵我蕩.婦?
難道青樓是我自願進的嗎?
難道是我心甘情願地服侍他們嗎?
難道是我勾引了莫修塵嗎?
明明是他風流成性。
茍活于世有錯嗎?
我就應該去死來證明我的傲骨嗎?
**
午後,小葉給我傳了一個消息,信封上說讓我想辦法探魏竹生的口風,有沒有關于刑部尚書案的機密文件以及其他隐秘。
我望着信上的文字,指尖都在顫抖,險些沒拿住。
主人這道命令簡直就是催命符。
不知魏竹生到底如何想的,聽他昨日的語氣,并不打算給我休書。
如果我主動向他示弱,會不會平息一下他的怒氣。
這般想着,我擡起手臂,遞到燭臺上,燒了這封信。
日落西山,我特意煮了魏竹生喜歡的茶,來至書房門前,舉起的手擡起又放下,反反複複多次,才終于狠一咬牙敲了門。
良久無聲,端着漆盤的手都有些酸了,他應該還是不想見我吧,我轉身欲走。
這時,裏面傳來他淡淡的聲音,“進來。”
我邁着如千金重的腿,推開了門,仿若是面臨審判,磨磨蹭蹭行至他案前,這才擡眸,注視着他,只見他眼底劃過一抹詫異之色,瞬即又将神态放平,看着與平時別無二差。
漆盤放到一邊,我将沏好的熱茶放于他跟前,注意着他的神色輕輕道:“夫君,你累不累,這是我沏的百花茶。”
他面色淡淡的,掀眸瞧了我一眼,而後又垂下,碰都沒碰一下這杯茶,似是嫌惡地側了側身,冷淡地說:“拿走,我嫌髒。”
話音落畢,我腦袋嗡地一響,瞬間怔在原地,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了,耳畔一陣嗡鳴,他那句‘我嫌髒’不停在腦海中打轉。
他說他嫌髒。
他......嫌髒。
他......嫌我.髒。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