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尾聲
陶樂思站在學院的樓下, 仰起頭看着康拉德學院灰撲撲的教學樓。
聖誕節已經過了,雪停了,天氣又幹又冷。在刮了幾天風之後, 太陽終于出來, 一月份中旬的陽光尚不足以驅散寒冬的冷意,但是在陽光下站得久了, 依然有一些融融的暖意。
陶樂思走上臺階, 推開了教學樓的玻璃門。
遠處教堂的鐘隐約能夠聽到敲了八聲,到了早上上課的時間,學生們陸陸續續地從宿舍樓走了過來,穿過教學樓的大廳,來到各自的教室。由于寒假剛剛結束,學生們顯然還不太能夠進入學習的狀态。女生們有說有笑, 挽着手從陶樂思身邊走過去, 有幾個學生特意多看了她幾眼。
陶樂思站在大廳中間, 她依然記得這些女生,能夠叫出她們的名字, 但是她們已經不記得有一個名叫桃樂絲·恩格爾的學生, 曾經在這所學校裏存在過。
一個提着琴盒的女生走過陶樂思的身邊, 是小提琴系的瑪格麗特。她一直看着陶樂思,欲言又止。
瑪格麗特走到樓梯前,準備上樓, 她忽然側過頭,對陶樂思打了個招呼:“嗨, 你好。”
“你好。”陶樂思也對着她點頭微笑。
“你是新來的學生嗎?”她不太有把握地問,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陶樂思依然對着她微笑, 搖了搖頭。
上課鈴響了, 一位先生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他一手拿着手杖,另外一手撚着嘴唇上的小胡子。他看到陶樂思之後,很明顯愣了一下,随後皺了皺眉頭,挪開目光。但是在他匆忙穿過大廳的時候,他又悄悄看了陶樂思好幾眼。
終于,在他走上樓梯之前,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問道:“你是新來的學生嗎?我有種感覺,你一定是學鋼琴的。”
“不,先生,”陶樂思說,“我不是這裏的學生。我只是想來找一個人。”
尤迪特先生看着她,似乎對她不是新來的鋼琴系學生感到有點遺憾,但他還是從樓梯處離開了。
舞蹈系的學生們已經基本來齊了,她們在練舞室裏一一和舞蹈教師打着招呼,在壓腿杆前做拉伸練習。經過那場祭祀儀式的消耗之後,學生少了很多,不過這些幸存的學生們有說有笑,好像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曾經發生過什麽。她們只是休了個假,過了聖誕,然後又回來上學。同學們沒有離開的,她們都按時返校了。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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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響第二遍的時候,有一個女孩氣喘籲籲地推開教學樓的門,沖了過來。
她有着一頭淺金色的長發,顏色淺得幾乎是銀白色,皮膚蒼白,還有一雙湛藍如寶石般的眸子。
她慌裏慌張地跑了過來,手裏還拿着一雙軟底布鞋,顯然索莎娜上課遲到已經成為了一種傳統藝能。
看到陶樂思的時候,索莎娜放慢了腳步。她睜大眼睛看着陶樂思,微微皺起眉頭,同時顯出困惑的神情,好像她在努力地回憶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是否在哪裏見過一樣。
在與陶樂思擦肩而過的時候,索莎娜站住腳步。她的眉頭仍然沒有展開,藍色的眼睛裏流露着茫然。
“你好,”陶樂思主動跟她打招呼,“已經上課了。”
“可是……我好像……好像……”索莎娜喃喃自語着,“我好像認識你,我記得你,甚至我覺得,我們有可能曾經關系非常好。但是我完全想不起來你的名字……”
“那沒有關系,也許我們在夢中确實見過,”陶樂思微笑着說,“但是那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來的日子,索莎娜。”
索莎娜看着她。
“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我卻想不起來你的名字。”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那樣會更好。”陶樂思說,她望向那雙藍色的眼睛,除了迷茫,她看不到其他神情。
在祭祀儀式之前,她和索莎娜也曾在教室外或者宿舍中這樣對視,那時她們往往是在交流自己新發現的學校中什麽驚人的秘密,或者只是分享一些女孩之間的事情。
“你到底是誰?”索莎娜輕聲問,她又靠近了陶樂思一些,好像是試圖通過數清楚陶樂思臉上毛孔數量的方式幫助她想起那段失落的記憶。
舞蹈老師推開練舞室的門,探出頭:“索莎娜,難道你沒有聽到上課鈴聲嗎?該上課了,現在可不是和朋友聊天的時候。”
“抱歉,小姐。”索莎娜說着,匆匆忙忙地跑向練舞室,但她依然不忘回頭打量着陶樂思。
陶樂思用口型對着索莎娜的背影無聲說道:“再見了,索莎娜。”
赫卡忒的女神靈魂已經徹底脫離了索莎娜,也許會再游蕩一段時間,然後選擇托生到這個世界。但那應該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索莎娜終于徹底擺脫了赫卡忒,對于她而言,也許這不是一件壞事。
陶樂思順着樓梯走到了四層,推開了那兩扇雕花木門。
英格麗正坐在書桌後面,一邊抽着煙,一邊整理着抽屜裏的書籍和信件。學生們的檔案被她亂七八糟地堆在沙發上,以至于陶樂思發現她很難在房間裏尋找到一個可以坐下來的地方。
“這麽說,你已經見過索莎娜了。”英格麗吐出一口煙霧,擡起頭看着陶樂思。
“是的,所以接下來,我就要出發了,”陶樂思說,“行李和箱子已經收拾好,我随時都可以動身。”
“希萊麗娅準備好了嗎?”英格麗問。
陶樂思點了點頭。
“我會開她的甲殼蟲去意大利。進入意大利境內我會考慮換一輛車,克萊斯勒、菲亞特或瑪莎拉蒂,我也不太确定。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還會向東去匈牙利或者羅馬尼亞。當然,如果有合适的航班,我們還會去更遠、更遠的地方,我希望簽證的辦理能夠順利。如果我們累了,可能會在一個我感到比較舒服的地方留下來。凡人的生命很短,能夠享受的時間更短。”
英格麗嘆了口氣。她将手中的香煙扔到煙灰缸裏,裹緊了身上的披肩,走到陶樂思面前。
“我還不太确定,我能夠勝任一個藝術學院的校長。也許有一天我支撐不下去了,說不定就把這間學校關了。”
“我又不在乎。”陶樂思說。
“坦率地說,如果有一天可憐的希萊麗娅認為已經難以再忍受你,而這個地方實際還不錯的話,我也會一直在這裏等着她的,雖然到時候她有可能會責怪我把學校弄得一團糟。”
“我想那一天或許不會到來的,至少我不希望會有這麽一天。”
英格麗的唇角浮現出一點笑容,她看向了窗外,陽光照射着城鎮的街道,街邊的積雪反着光。對面的格雷厄姆酒店已經恢複了正常營業,陶樂思卻仍然有錯覺,好像有一個紅發的女人會一直站在667房間的窗口,凝望着她。
“那麽,祝你們一路順風。”英格麗說。她主動擁抱了陶樂思,并且像法國人那樣,在她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
“如果你需要明信片的話,我會給你寄的。”陶樂思說。
英格麗馬上放開了陶樂思,并且顯露出厭惡的神色。
“拜托了,朵拉。不要給我寄那種東西。我這裏的雜物已經夠多的了。”
陶樂思告別英格麗,離開學校的時候,太陽已經懸在了半空中。一層的練舞室裏傳來陣陣音樂聲,和諧和優美,估計以後再也不會聽到《mother》那古怪且精神污染的旋律了。
而曾經發生過的這麽多事情,現在想來,好像是一場夢剛剛醒來。陶樂思沿着城鎮的街道一路走着,風吹起她的頭發,陽光迎面照在她的臉上,光芒要比烏利爾的十字劍溫和得多。
她到咖啡店去買了兩個三明治和兩杯咖啡。手中拿着一堆東西,走起路來也覺得不方便。她将油紙包裹的三明治夾在手肘處,手中咖啡燙得她幾乎要拿不住。正當陶樂思考慮要不要發揮一點女神的功能,讓咖啡溫度稍微降一點的時候,一輛甲殼蟲沿着街道開了過來,停在陶樂思身邊。
車窗搖了下來,陶樂思看到希爾達戴着墨鏡的臉。
“你已經都準備好了嗎?”陶樂思彎下腰,隔着窗戶問希爾達。
“當然,”希爾達說,“我一直都已經準備好了,我的女神。”
陶樂思拉開車門,坐上了車。她們在車上吃完了早飯,換陶樂思開車。
她剛放下手剎,就聽到希爾達對她說:“稍等一下,桃樂絲。”
陶樂思轉過臉看向她:“怎麽了?”
希爾達伸手扳過陶樂思的臉,她摘下了墨鏡,湊上來親吻着陶樂思的嘴角。陶樂思剛想問她這是怎麽了,但是她來不及說話,希爾達的唇舌已經長驅直入,陶樂思嘗到了一點咖啡的味道。
這個吻持續的時間很短,因為陶樂思還是處于一個比較懵的狀态,所以當希爾達離開了她的時候,她還有點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希爾達的神色如常,出了她的嘴唇帶着水色,臉頰上有着一抹淡淡的紅。她又戴上了墨鏡,用以隔絕外界。
“這樣,也許你會願意相信,我是不會後悔的。”希爾達說。
“我當然相信,”陶樂思挂上了檔,“你無需證明什麽,我始終都是相信你的。”
她踩下了油門,汽車的發動機發出轟鳴,沿着道路朝着小鎮之外飛馳而去,像是星辰沖出了宇宙的軌道,遠方的銀河璀璨。